第十六章 师徒再聚首
东镇城关处,老和尚躺在虎背上,脸色越来越白,阿桓几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住地来回踱步,却又毫无办法。
巧云这会儿正和李副官理论着:“李大哥,你再不放行,这位老人家会没命的!”
“巧云姑娘,不是我不放你们进去,你看他那个样子,要是尸变了,遭灾的可是咱东镇的老百姓,我可负不起这个责啊。”李副官十分为难地说道。
“你不是说我师父做了黑水镇的镇长了么,他和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心里应该知道,小心我让师父撤了你的职!”阿发见李副官一直不肯松口,不禁开始恼怒了起来。
“这……马队长已经去请道长过来了,还是等道长来了再做决定吧!”
“嗬,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开窍呢……”阿发还想继续纠缠,却被云中子给拉住了,“人家也是职责之所在,我们还是不要为难人家了,耐心等茅道长过来吧。”
马副官一听喜出望外,就差竖起大拇指了,“哎呀,你看看,还是这位小哥明事理呢!”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阿发没好气地朝云中子扁了扁嘴,嘟囔道。
茅无极赶到的时候,巧云正挽着云中子的胳膊追忆往事,看那表情就像是掉进了蜜罐子里一般,白虎似乎也很喜欢巧云,亲昵地在她身旁蹭来蹭去,全然没有了一个兽中之王的威严感。
被冷落在一旁的阿发和阿桓妒火中烧,互相之间不住地咬耳朵,心想自己和巧云那是青梅竹马,他云中子算什么东西?凭啥半路杀出来横刀夺爱?可当他们看到人家儒雅温文,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潇洒模样时,又不禁有些自惭形秽,摇首叹息。
师徒几人的这次别离,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三天,却似乎比两三年还漫长,还真是应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老话。此刻再度见面,自然都是激动异常,彼此之间温存无限,人过中年的茅无极眼中也是噙满了泪水,他与三个徒弟表面上虽是师徒相称,实际上却是已经亲如父子,平时虽然对他们严苛到脱离人情的地步,那也都是恨铁不成钢,希望他们青出于蓝胜于蓝,日后有一番大作为。
当茅无极听到老和尚孤身战群尸的事迹后,心中也是钦佩万分,在临时的诊疗室里,茅无极一边替他号脉,一边缜密地检查着他的身子,老和尚的肌肤完好无损,并无一处伤痕,还好并不是中了尸毒。
再看去,老和尚的气息似断未断,身体柔软不僵,体温暖而不凉,这样奇怪的病症寻常大夫是绝对摸不着头脑的,但在茅山密宗心法里却有很好的解释,这样的症状正是“气崩”。修行之人除了苦修外功之外,内劲也是需要搭配着修炼的,借以达到身体的阴阳平衡。内劲就是气,阳旺则阴虚,阴盛则阳衰,可见独修外力,或专精内功,时间久了都会受到反噬,这样就对身体有害了。老和尚对阵尸群时,真气由内而外喷涌而出,以至气脉受损,精气枯竭,体内的阴阳失去平衡,是以会受到反噬,从而陷入昏迷。
摸清了病源后,茅无极不禁捋须微笑,面色轻松。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也算这老和尚命大遇到了茅无极,要不然这花甲之躯恐怕就要撂在这鸟不拉屎的黑水镇里头了。茅无极给他服下了三颗密宗特制的天王补气丹后,神色轻松地走出了房间。
阿发、阿桓和巧云由于数夜未眠,身困体乏,扒了几口饭后,此刻都已经回房间补觉去了。只有云中子一人守候在门外。
此时的云中子正坐在一颗大石头上打坐运气,身上不断有像水蒸气一样的白雾徐徐冒出,云中子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但面色却显得相当平静。白虎则慵懒地伏在他身旁,不住地舔舐着自己那双利爪。
云中子的这门功夫名叫“冰心决”,是道家全真教的秘传的呼吸吐纳心法。每个人的体内都或多或少有一些戾气或瘴气,或许是因为突变的情绪使然,亦或是从外界吸收进来的,这些戾气或瘴气统称为“内毒”,内毒在五行中属火,是一股热毒,刚开始时只是手心发热,舌苔发白,在体内时间久了,就会深入体肤,灼伤内脏,侵蚀人的免疫力。而冰心决的主要原理是将修行之人体内的真气聚集于大小周天处,形成两股强大的“气漩”,通过气漩,游走与奇经八脉,将内毒分解为极其微小的气态,再通过人体的毛孔排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云中子身上会不断有白色雾气冒出的原因。
茅无极见云中子灵息深厚,印堂饱满,呼吸吐纳清润平和,尾闾、夹脊、玉枕之穴更是气机充盈,心中不禁暗暗称奇,这种修道之人倾其一生也未必能达到的境界,他小小年纪竟然能随意信手拈来,果然是百年难遇的道术奇才。想着想着,茅无极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云中子这时双掌摊平,做了个收息的动作,他睁眼见是茅无极,脸上一喜,亲切地唤了声:“世伯!”
“看来你功力又精进了不少。”茅无极一边捋须,一边赞许地笑道。
云中子从石头上轻轻跃下,落地无声,谦逊一笑:“我这是鹦鹉学舌,都还只是些粗浅的把式,日后还得多向世伯您学习学习呐!”
茅无极哈哈大笑:“长江后浪推前浪,以你的资质来说,假以时日,非仙即圣,该是你们这些新生代当道的时候了。等这里的事都处理完后,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是时候退居二线,隐居山林了。”
对于茅无极的大力夸赞,云中子显得极为不好意思,“世伯过谦了。我这次来黑水镇,吃住还都得劳烦世伯安排,真是多有叨扰了。”
茅无极颔首道:“你的姨丈与我是世交,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湘西,世伯当然是要尽尽地主之谊的。更何况,你还救了我那三个徒儿,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才好。”说完,茅无极十分亲昵地拍了拍云中子的肩膀,这时云中子身边的白虎嘴里忽然发出几声低沉的咆哮,神色紧张地盯着茅无极。
“白雪,不许没规没矩的。”云中子及时地摸了摸白虎的脑门子,白虎似乎很有灵性,看了云中子一眼,又很温顺地伏在了地上。
一个小小的动作会让这只白虎有如此反应,足以见它的护主之情有多深了。茅无极对这只威武强壮的白毛老虎不禁发生了兴趣,开始上下打量起它来。
这只白虎看起来十分彪悍,个头也比寻常老虎大上许多,一身雪白的皮毛给它冷酷凶猛的外表下加入了一丝别样的温情,但最吸引茅无极注意力的,还是环绕在它整个身子上的波浪状斑纹,这些黑色斑纹的宽度虽然还不到一厘米,却是像声波似的一圈圈地从头至尾地辐散了出去,将白色的绒毛给分割成一圈一圈的,可以用黑白相间来形容。
“……这可是……狴犴?”茅无极惊诧道,他曾在空谷道人编纂的一本《述异记》中见到过一段这样的描述“玉山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白首,其文如髦而赤尾,自为牝牡,名曰狴犴。”大抵就是说在昆仑山有一种灵兽,形貌似虎,毛发是白色的,纹路似髦,尾巴却是赤色的,而且这种灵兽是雌雄同体,名叫狴犴。眼前的这只白虎,不正与描述相符么?空谷道人生于明朝永乐年间,是当时道教宿土宗一脉颇有名望的人物,相传他曾遍涉三山五岳,饱览天下奇珍异兽,晚年著出这本《述异记》,外行人或许只是当作一本普通的志怪小说来看,在经常与鬼神打交道的儒释道三家里却是备受推崇,尤其是近几十年间屡屡有目击者声称有见到过书中所提及的异兽或妖鬼。
“世伯好眼力,我也是去年在昆仑山雪峰辟谷潜修时,偶遇此兽,当时它被埋在积雪之中,已经奄奄一息了,别看它是畜生,却十分有灵性,我也是受到他灵力的感召才找到它的。后来我设法将它救活后,它便一直跟随着我了。”云中子说完,用手亲昵地在它粗大的脖子间来回摩挲着,而白虎则十分顺从地抬头迎合着他的爱抚。
“相传狴犴能跋涉千里而不知累,能有这样的灵兽相助,实在是好福气啊!”茅无极笑了笑,心中有说不出的羡慕。
道教包括宿土、麻衣、众阁、全真、茅山五个分支,云中子是全真教掌教天门真人的关门弟子,深得其真传,两人寒暄了一阵后,云中子又掏出了一封天门真人的亲笔书信交给了茅无极。此番云中子自西安重阳宫南下,其实也是天门真人委派而来,全真一脉与茅山一脉虽都是道教分支,然同宗不同源,全真教专修金丹之术与观星之学,天门真人除了淬炼金丹之外,也曾夜观星象三十余载,根据天体运动的变化以及阴阳五行原理推演事物的兴衰更替,论此方面的经验与才能,天下间还无能出其右者。
看罢这封笔功苍劲的书信后,茅无极神色忧愁,“连天门道兄都这样认为,看来是错不了了。”
“世伯,家师在信上说些什么?”云中子虽是天门道长的送信人,但信上写着“子明(茅无极的字)道兄亲启”,他一路上也不便拆阅。
茅无极将信递给了云中子,自己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中子看过信后,也是脸色大变……
阿桓和阿发两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傍晚了,此时茅无极正在门外一脸忧愁地望着天空,深邃的目光仿佛一口古井一般,深不见底。
“师父,您又在想什么烦心事儿呢?”阿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说道。
“你找死啊,师父想问题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了。”阿桓用肘子推了推阿发,小声提醒道,阿发一听连忙捂住了嘴。
茅无极自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的,回过头冲着他俩和煦一笑,“醒了就好。”说罢,还没等他俩发问,又将他们拉到身边,主动说出了自己内心挥之不去的担忧,“此事告诉你们也无妨,你们随我习道十余载,也是时候该承担起庇佑苍生之责了。”
阿桓见茅无极说得郑重,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究竟是什么事?”
茅无极抬头凝视着渐渐黯淡下去的苍穹,沉吟道:“今天我收到了天门道兄的亲笔书函。他信中说,数月前他曾夜观星象,发觉东方七宿尽皆错位,天枢、天璇隐遁不出,紫微星更是阴晴不定,乃是百年所罕见的大凶之兆,我人界恐有大祸发生。”
阿桓一愣,“师父也曾用黄道术推演出了这次的祸端,岂不是与天门老道占星的结果不谋而合?”
“没错。”茅无极颔首道,“黄道术乃是我茅山一脉代代相传的命理绝学,博大精深,浩瀚无边,但历代能精通者甚是寥寥,凭为师现在的修为,只能勉强推测出一个大概的走势,而全真教的占星术虽不能知因,却能知果,之前我还在担心是否是自己推演有误,天门道兄的来信刚好也是印证了我的结论了。”
阿发这时在阿桓耳边小声笑道:“这天门老头真可笑,难不成看星星也能预知未来之事?”
阿桓白了他一眼,瘪嘴道:“不懂就别乱讲,据说这天空中的星象图高深莫测,玄机万变,人间的吉凶祸福,国家之兴废,战争之胜负,在浩瀚无边的星象图中皆一一有所对应,经过修为极高的能人异士的推算卜占,能预知未来,洞察天机也并非难事,此之谓占星之术,你啊,还是多回去看看书吧,少在这丢人现眼了。”
阿发小声嘀咕道:“这么玄啊……”
茅无极眉头深蹙,继续道:“而且,这天象越往南边便越是晦暗,平日里光辉耀眼的朱雀之相也是闪烁不定,毫无章法,天门道兄推测是某种能使阴阳失衡的神秘力量破了天数所产生的乱象……”
阿桓心中思忖:“神秘力量……”
茅无极负手而立,显得忧心忡忡,“如今人间乱象四起,群魔蠢蠢欲动,事关天下之兴亡,我茅山一脉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岂能坐视不理,这也正是我这次带你们三人下山的原因。”
阿发心中没什么把握,便试探道:“可是,光咱们几个人,能阻止这场浩劫么?”
茅无极捻须道:“光靠咱们当然是不行的。在出发之前,我修书通知了宿土、麻衣、众阁等正道支柱,相信此时此刻,已经有几百名正道弟子分散在各地打探了,希望趁其未成气候之时,尽早扼杀在摇篮之中,防患于未然。”
“师父就是师父,考虑事情都如此周全。”阿发嘿嘿一笑,拍着马屁道。
阿桓又接着问道:“那天门真人有没有提到这次灾祸是在什么时候?”
“这倒是没有,不过信中有提到三个月后将会有一次罕见的九星连珠之象。”
阿桓和阿发同时张大了嘴巴,“九星连珠?!”
“连珠之象”是指围绕太阳公转的行星同时运行到太阳的一侧,聚在一个角度不大的扇形区域内,看起来像是糖葫芦一般串在一条直线上,一般来说,行星的数目越多,聚成一线的机会也就越少。历史上有记载的行星连珠的现象并不少见,有六星连珠,七星连珠,八星连珠,加起来有上百次之多,但有记录在案的九星连珠之象,却只有廖廖的三次,可见这种天文异象是多么的罕见了。
联想起近日来僵尸密集进攻黑水镇的情景,阿桓不禁猜想道:“不知道天门真人所提到的这次劫难,会不会就是指僵尸之祸?现在还只是小范围的,受灾的只是黑水镇,以后说不定就是磨山县和省城了。”
茅无极道:“现在都还无法下定论,但我总感觉这些僵尸为祸的事件并非偶然,绝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师父的意思是……这里面别有隐情?”
茅无极摇了摇头,目视远方,并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