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嗨,我现在出发,还来得及吗?

1

傅行歌觉得安吉拉·雷蒙德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几年前的夏天,她在母亲的法国小提琴家男友的庄园里度假的时候,有一个去那里度假的女孩子也叫这个名字。外国人重名率很高。不知道那个安吉拉和这个安吉拉有没有关系。

如果有关系,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傅行歌觉得,在她拒绝梁云止的消息的一年半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很多让她后悔自己没有参与的事。

未能取得官方和私人的允许,就挖开别人的墓验尸当然是不合法的,所以傅行歌选择了在深夜进行。而要凭她的一己之力把墓地挖开,难度系数也比较大,所以她叫上了维特。

她已哭过颓过,但她没打算放弃。理智的行动派傅行歌暂时战胜了那个懦弱的胆小鬼傅行歌。

“挖开这个墓起码需要五个三明治。”惊讶过后维特出乎意料的淡定,他和傅行歌各自扛着一个工具包到达了梁云止的墓碑的时候,他对傅行歌比画了下,提出了要求,“不,为了安慰我受伤的心灵,起码还需要再加一客牛排。”

“两客。”傅行歌爽快地加了报酬。

“三客。加一顿自助餐。我挖着你看着。”

“五客牛排,两顿自助餐。你挖我看。”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月黑风高夜,埋头挖墓时。

当挖开了梁云止的墓之后,傅行歌内心的绝望更深了一层。

傅行歌仔细想过,如果梁云止没有死,那么他的墓碑下什么也不会有。即使有也只会是一个空棺材。

可当维特打开棺材,露出里面那一具还没有完全腐化的尸体的时候,傅行歌真的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太笃定里面不会有人了,准确地说,她太笃定梁云止不会在里面了――可现在,这尸体是……

难道真的是梁云止吗?

傅行歌强行压住内心叫嚣的崩溃,慢慢地戴上了手套,开始指挥维特在尸体上翻找东西。

从腐烂程度来看,尸体的死亡时间和新闻报道上梁云止的死亡时间并无出入。

除了让维特做事。傅行歌一直都没有说别的话。维特不知道她找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得到了结论。总之,在天亮之前,傅行歌又让他把尸体原原本本地埋了回去。

他们离开墓园一会儿之后,天边才露出了一点鱼肚白。傅行歌看起来很专注地开着车。维特坐在副驾驶上,整个晚上的体力劳动,让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与狼狈。傅行歌专注地看着路,维特在专注地看着傅行歌。

“那个墓碑里埋的男人是谁?是梁云止吗?”维特饶有兴趣地问,“看到他变成了那个样子,你会失望吗?我是说……从墓碑上的照片看,他长得还可以。”他的解释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但陷入沉思的傅行歌并未注意。

“要么闭嘴,要么下车。”傅行歌让维特闭嘴,冷酷无比。

“用完我就要抛弃我了吗?你这算是始乱终弃吗?”维特眸光如水,似是哀怨的声音却似带着一丝笑意。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选择闭嘴,还是选择瞎扯?”傅行歌声音冷淡,她情绪不好,就快压抑不住。

“闭嘴。”维特很识时务。

2

越野车奔驰在公路上,初升的太阳被傅行歌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傅行歌觉得自己奔向了光明,但是又像是奔向了另外一个巨大的未知。

傅行歌心情很糟糕。

她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棺材里边的人不是梁云止。可是当维特打开棺材的瞬间,她又非常确定地感觉得到里边的尸体肯定不是梁云止――绝对不是梁云止。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证明这一点。但是她就是感觉到棺材里那个人绝对不是梁云止。

她要想办法找一找梁云止的DNA比对,她会找到证据的。

傅行歌开着车,一路都在思考着关于梁云止遇害的事情――各种线索与资料在她脑子里转着,都快要乱了。回到城里,在等红灯的时候,她被一阵轻轻的呼噜声拉回了现实。她转头看了一眼维特,他已经睡着了。他身上的西装和衬衣都因为整晚的体力劳动变得皱巴巴、脏兮兮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整体形象,反而变得平易近人起来。他仍戴着遮住了大部分面容的口罩,眼镜因为睡姿歪向了一边,他闭上了眼睛,眉宇极熟悉,熟悉到傅行歌差一点儿就要确认他就是梁云止。

傅行歌心里动了又动,终于还是伸出了手,但维特长长的睫毛忽然动了动,眼睛依然闭着,声音里却带了有些戏谑的笑意:“我感觉到了你的目光,你是在看我吗?”

本不该惊慌的,可是傅行歌迅速收回了手移开了视线,极力掩饰眼底那丝她自己完全不想表现出来的惊慌:“进城了,要下车吗?”

“到了?”维特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体,“我可以要我的报酬了吗?”

“可以。”当然傅行歌也没有忘记自己答应他的五客牛排以及两顿自助餐,“你是要食物还是想要折现?”五客顶级牛排以及两顿很好的自助餐,折现成一千美金绰绰有余了。如果再多要一点,她可以再多付给他五百美金。就这个价格来说她已经很大方了。她现在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大额收入,钱总得省着点花。

“当然是要食物了,我们去哪里吃?”维特顿时来了精神,做了一个晚上的挖墓工人,换七次和她的约会,很划算。

“折现不好吗?你想去哪里吃就去哪里吃,完全不受限制。”傅行歌想的却是另外一种情况,“我给你点外卖也可以,可以直接送到你门口。”

“你的意思是你不陪我去吃吗?”维特瞬间领悟到了傅行歌的打算,他坚决表示了反对,“不,我喜欢的那个餐厅的牛排没有外送。”

“那个餐厅一份单人套餐是多少钱?可以算上红酒。我折现给你。”傅行歌有很多事情急着要去做,她没有空陪维特去吃牛排。

“你不饿吗,你不需要吃饭吗?”维特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八点多,傅行歌和他一样一夜没睡,他刚才好歹还眯了一会,傅行歌却一直都在开车,应该是一直都没有睡,这姑娘哪来的这么好的精力呢?

“五客上好的牛排加两顿五星级的自助餐,一千美金应该差不多了,给你加一百美金。一共一千一百美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共是十个小时。等于每小时一百一十美金。时薪很不错了。”傅行歌无视维特的诉求,还好心地帮他算了算他昨天晚上的收入。

3

维特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脸来看着傅行歌的脸。看了一会儿后,他的视线往下移到了她的胸前,又看了一会儿,似乎想确定刚可怕的要去挖墓此刻又强硬地赖皮的人到底是不是女人。

维特的视线并不猥琐,但是极其明显且炙热,傅行歌感觉到了,她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内心有一丝小小的尴尬和不好意思,然而被她用冷漠掩饰得很好:“不用确认,我是个女的。”

“好吧。”维特说完“好吧”这两个字之后脸就转到一边看向了窗外,他的耳根有一点点绯色――然而傅行歌完全没有发现。

“接受转账吗?”傅行歌有点小小的得意,因为自己说服了维特。

“不,我喜欢现金。”维特的态度比刚才要强硬一点。傅行歌不再坚持,反正这次谈判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好,回去之后我会把现金给你。”

事情已经办完,酬劳也已经谈妥。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了家。两人一起走进电梯的时候,傅行歌是挺轻松的,因为她虽然找了他帮忙,但是现在她不欠他的――等她上楼把酬劳给了他之后,就两清了。

但是从电梯出来时,傅行歌就感觉有点儿不对,因为她的房间门竟然是没有关严的――她出门时明明已经把门关上了。

维特显然也发现了同样的情况,他的房门也是半开着的。他更警惕一些,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正要走过去查看情况的傅行歌,随后快速搂着她的肩膀退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两人同时都看到,自己房间半开的房门都被人打开了,两个男人走了出来。

那两个男人手上还拿着东西――也许是枪,也许是别的,总之不是鲜花。

电梯在往下走,两个人都在沉默。傅行歌在瞬间闪过的记忆里确认了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那个男人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枪。

她后退一步避开了维特搂着自己肩膀的手:“他们是谁?劫匪吗?我们是不是要去报警?”

“赶快离开这里再报警。”维特的眼睛盯着电梯闪动的数字,声音有丝淡定的冷。

“你是谁?他们为什么会拿着枪出现在我的房间里?”美国并不禁止使用枪械,但是美国法律也保护私人财产,一个陌生的男人拿着枪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傅行歌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别人拿着枪来找自己的事。那么唯一可能,就是这一位看起来很神秘的邻居惹了什么事了――从他淡定的态度来看,十有八九与他有关。

“我也不是很清楚。”维特回答得并不诚恳,傅行歌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但是现下,她无法判断他是敌是友,也不敢贸然做出过激的举动。

“你是谁?”傅行歌觉得这是一个她必须要问的也是最保守的问题了。

“快走,一会我再给你解释。”电梯到了二楼,门刚打开维特就拉着傅行歌就往外跑,他们跑向了另外一个安全出口,从那里可以通向隔壁单元,隔壁单元附近是一栋居民楼和一些商业区,出口很多。显然维特对这里比傅行歌熟悉,而且他很明显知道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傅行歌已经不再相信那些拿枪的男人与他无关了。

4

傅行歌跟着维特顺利地逃出了自己住的公寓,随后报了警。警察去现场勘察之后,定性为入室抢劫,因为维特和傅行歌的房间被翻得很乱,所有的现金都不见了。下午两人到警察局接受了问询,并且做了嫌疑人画像的描述。

从警察局出来之后,维特神态自若。傅行歌也算情绪平静。

但傅行歌知道事情远没有警察说的那样简单。

“我们回去吧。”维特带头走向地铁口,傅行歌走快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你是谁?为什么会惹上那些人?”

“我在一家化学药物研究室工作。最近化学专业的学生日子不大太平,你听说了吧?”维特并不慌张,回答得似乎也非常合理。

然而傅行歌并不相信:“斯坦福有全世界最好的化学系。很多对化学感兴趣有这方面天分的学生都聚集在这里。并非只有你我二人。”

“也许是因为你长得比较好看。”维特语带笑意,眼眸幽深。

“他们不是劫匪。”傅行歌并不受蛊惑。

“我真的得走了,再见。”维特说再见的时候,满眼恋恋不舍,那眼神,连傅行歌都看出来了,她在顾延之那里,在周一楠那里,都见过类似的眼神。

“你以前认识我吗?”

也许曾经是见过面的她不知道的悄悄喜欢过她的人?所以,他才有这样的眼神。

“也许吧!”维特说完这一句之后转身就走,快速消失在街角。傅行歌愣了一下,才追了过去,然而,街角那边的路四通八达,早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为安全着想,当天晚上傅行歌没有再回到公寓里,学校里的宿舍暂时也没有申请下来,她只能到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房间休息。

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话,酒店里相对来说更不安全,所以她连续几天休息得并不好。而且她急于寻找梁云止的DNA样本,想和棺材中找到了DNA的样本对比,想确认棺材中的尸首并不是梁云止,内心的焦虑感又变得有些不能负荷了。

梁云止已经离开一年多了,还想在这个学校找到他的DNA样本并不容易,她打电话给父亲,问父亲能否找到一些关于梁云止的东西,能否寄来给她或者在来美时给她捎过来。

父亲随口问她怎么想起要梁云止的东西了。傅行歌当时有些鼻酸,已经错过了梁云止之类的话她说不出口,但哽咽的鼻音,父亲却听清楚了:“歌歌你……你从没提起过他,我以为……没想到你竟然……”

竟然什么呢?傅行歌当时只顾着伤心,已经不想去理会父亲话中的深意。

遗憾是什么呢?大抵就是这样,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自己否认,直到失去很久,才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已痛得麻木。

5

大概是连续熬夜心思过重的原因,傅行歌有些感冒了。她在着手调查梁云止墓里拿到的DNA样本属于谁,也在悄悄地查维特到底是谁,功课又排得很紧,所以一开始身体不舒服时也没太在意,只是吃了一点治疗感冒的药。

一开始,她除了有些嗜睡一切都好,吃了点药之后甚至还能坚持到学校去上课。

但第二天下午她开始发烧,而且体温迅速升高。傅行歌意识到自己需要药物和休息,公寓肯定不能回去,原来住的酒店安全措施不太好,她退了房,换到了另外一家相对安全的高级酒店。

刷卡付账时,傅明奕收到了消费提醒,便打电话来问她为何需要住高级酒店――傅明奕并不反对女儿住高级酒店,只是她只身在外,又有公寓,入住离公寓不远的酒店不太正常。傅行歌将公寓被入室抢劫的事情说了。傅明奕便说会议结束之后就会直接过来――她正好也在美国开会。

傅行歌拒绝了母亲的好意,她觉得自己能够处理。当时,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事,她身体素质很好,也许睡一觉就会好起来了。

然而,傅行歌一进房间便倒在**睡过去了。而且,这昏睡十分的诡异,她一直好像有意识,但是又一直都醒不过来,完全没有做梦,却非常难受。

而且,在整个昏睡期间,她总是感觉有人进了她的房间,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真实的,她很努力地想醒过来,但是又没有办法清醒。她觉得自己应该起来吃点药,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感觉很不好,但是,又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最后一次有些意识,是在医护人员把她抬上了救护车时。

是谁发现她生病帮叫了救护车吗?是母亲来了吗?

不是的,不是傅明奕。

跟着她上了救护车的是个男子――她睁开眼睛努力地看他,可是,她的视力好像也出现了问题,她竟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样子――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一个个子高挑的男子。

傅行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男子就是梁云止。

为了确认这一点,傅行歌几乎用了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想让自己醒过来,想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不是梁云止。可是,她怎么努力都徒劳无功。

她只是感冒而已啊,没有理由醒不过来的。幸好,她还能发出声音。

“梁云止,不要让我睡着,我不想睡。是你吗?梁云止,告诉我是不是你?”傅行歌呢喃着,她想伸出手去抓那个男子的手,可她拼尽全力却只是动了动手指。

但是,傅行歌感觉得到那个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的手修长有力又温暖。这是梁云止的手吗?想到这一个问题,傅行歌心里一阵悲切。因为她忽然想起来了,自己之前与梁云止在一起朝夕相对那么长的时间里,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握过梁云止的手――她竟没有与梁云止牵手的记忆。

“梁云止,是你吗?你还活着,你不会死的,对不对?”傅行歌努力地发出声音,她也觉得自己说出了这些话――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所发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只是沙哑的呻吟和呢喃。

6

傅行歌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场感冒病得这么重,因为当她第一次有知觉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在重症病房里了。

她发现自己身上插满了管子,除了手指能够微微动一下,其他地方都不能动。

在昏迷三天之后,傅行歌终于出现了短暂的清醒,医生和护士还有穿着无菌服的傅明奕都进来了,医护人员在给她做检查,傅明奕冷静地站在一旁,一双眼睛在上上下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有难掩的担忧。

傅行歌从傅明奕的眼神判断出来了,自己的情况应该很不乐观。

傅行歌想说话,但是她发现自己说不了,她能感觉得到,因为要安装呼唤机,自己的气管应该是已经被切开了――说明她的肺功能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必须要借助呼吸机才能呼吸。同时从她没什么知觉的身体感受判断,她大部分的身体器官可能已经因为这场“感冒”失去了正常的功能。

这绝对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傅行歌很想问一问傅明奕有没有看到送自己来的那个男人?或者问一问医院里接收她的救护车人员,是否见到了陪她一起上救护车的那个男人。

她觉得他有可能是梁云止。

可是她全身上下除了眼睛没有一个地方是能够自由活动的,她无法说话,甚至无法自主呼吸,她全身充满了一种无力的痛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更无力的是傅行歌发现自己的听力和视力都变得很弱,明明医生和傅明奕就在旁边讨论着她的情况,可她只能听见某一些词语,她只能从医生和傅明奕沟通交流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来,自己感染了一种未知病毒,目前没有有效的抗生素,病毒正在侵蚀她的各个器官,并有可能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她现在暂时是清醒的,但是因为没有别的病例可以比对,谁也不知道她能清醒多久,也没有人知道她能不能只凭自身的免疫力去战胜这个病毒……根据检查数据,前三天她的情况一直在恶化,但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她的情况有了好转,不过这种好转也只是停止了恶化――后续并不知道会怎么样。

傅行歌在醒来半个多小时之后,再次昏睡了过去。傅明奕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因为就连医生也不敢肯定她会不会再也不能醒过来。

在傅行歌再次昏睡过去的同时,在同医院临时急救室里的12号病**,一个清秀高挑的男子从一张临时病**醒了过来,他睁开幽黑的眼睛,左右看了看情况,悄然伸手拔掉了自己手上的营养液注射针头,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医护人员,离开了医院。

急诊室查房医生问忙了一个晚上的急诊室护士:“米卡,12床那个受伤的病人呢?”

米卡:“他就在**啊,不在吗?他失血过多,一直在昏睡。”

医生掀开12床的帘子给米卡看空空如也的12床:“显然他消失了。”

米卡也一脸不解:“昨天晚上缝合伤口的时候都晕过去了,已经建议了他继续住院治疗……什么情况,需要报警吗?”

“暂时不要吧,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值班医生摇摇头继续忙去了。

这天上午,傅行歌的病房清洁人员发现,地上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血迹。但是值班的医护人员什么也不知道,值班人员也就没再多问,在医院里出现血迹,其实也挺正常的,所以并没有人去追究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当时的傅行歌更不会知道,有一个人故意让自己失血过多,才混进医院,救了她一命。

7

那一次,傅行歌又昏迷了四十个小时才醒过来――医生确定了她情况在好转。

傅行歌几乎没有自己醒过来之前的记忆,但是隐约有些梦境――她好像梦到有人进了她的病房给她注射了一些东西――也许是护士?否则会是什么人?

醒来后的傅行歌依然难以分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傅行歌想拜托傅明奕去调查一下,然而那时候她仍无法动弹,连说话都不能。

所幸,她终于还是挺过来了。大概是年轻,大概是某种药终于起了作用,她终于渐渐恢复了生命力,只是她恢复得非常慢,病毒的作用非常强,对她的身体损伤极大,她在重症病房里又待了十天才转到了普通病房,之后又在普通病房里住了一个月才可以出院回家――虽然出院的时候,她还因为肌体无力坐着轮椅。

考虑到傅行歌需要休养,以后将在这里生活,傅明奕卖掉了上海的房子,在这里买下了一处房产,房子看起来比国内的套房豪华很多,有游泳池和花园。傅明奕则暂停了绝大部分工作专门照顾她,每天衣食住行,都很细致。

这大概让傅行歌觉得很不好意思,她的话很少,很多时候都在凝思。

傅明奕一开始觉得傅行歌的过度沉默只是不太习惯自己的长时间陪伴。

傅明奕也知道自己变化很大,照顾傅行歌的她看起来与其他普通的母亲并无太大区别。她从未如此长时间地与女儿在一起生活。

新型病毒对身体各部分的神经损伤严重,傅行歌出院时医生说她的好转简直是一个奇迹。在她病情急剧恶化的三天里,已经使用了世界上现存的最先进的所有药物,然而那些抗生素就像喂养病毒的食物一样,反而让她更严重了。医生束手无措,似乎任何医疗手段都丝毫不起作用――如果不是上帝的奇迹,他们实在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忽然之间恢复起来了。

医生们甚至不知道她感染的到底是一种什么病毒。

傅行歌出院的时候还只能坐在轮椅里,她的身体各部分的功能还在慢慢恢复,她可能需要重新学习走路……唯一庆幸的是,医生检查到可怕的病毒并没有损伤她的大脑。

她是如何感染上这种病毒的呢?

与那个送自己到医院的人有关吗?

傅行歌的身体在缓慢地恢复,但是值得欣喜的是,她恢复了健康的心肺功能比以前更好,听力变得更加敏锐,视力也增强了,更显而易见的是她身体的肌肉变得更加有力,反应程度变得更快,连弹跳力都变强了……这些变化是只有傅行歌自己才感觉得到的,别人能感觉到,只是她的声音变了。傅行歌的声音从原来的女中音变成了女低音,她第一次开口的时候被自己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傅明奕也难掩惊讶:“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8

傅行歌当时只看了一眼傅明奕,没有说话,傅明奕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傅明奕发现傅行歌几乎不与自己交流,在一次长达三天的沉默之后,傅行歌看起来真的情况不太对,傅明奕有些着急了,带女儿去看了医生。

医生的解释是也许是切开喉管用呼吸机的时候影响到了傅行歌的声带功能。傅明奕也相信了这个说法。

但是傅行歌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她几乎不再说话,一直都在长时间地思考或者发呆,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边,很少和身边的人交流。

傅行歌确实陷入了一种极度深入的思考之中,或者说,病毒不但影响了她的身体,也影响了她的心理,她已经完全放弃了与严重人际交往障碍的抗争――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梁云止身上:分析自己的这次生病和梁云止的失踪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那么又是什么关系?她将所有的记忆线索都挖了出来,一一整理……很乱……她开始继续做生病之前在做的事情——那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以前还会与人交流,现在她几乎不会与人交流了:她想要一个资料,直接闯入就拿,如入无人之境。

傅行歌的行为变得像个奇怪的婴儿,尽管大多数时候她都幸运地逃过监控以及不少有可能会触犯法律的细节,但她还是被抓住了几次――比如说闯入警局档案室想要拿梁云止案件的有关卷宗。

在几次从警局把傅行歌接回来之后,傅明奕不得不放弃了所有的工作全天陪着她――傅行歌已经连不能闯红灯的基本常识都没有了,好几次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飞车撞倒,幸好她本能反应极迅速幸运地逃过了。

“你在找什么?”傅明奕终于明白了傅行歌是在找东西,网络搜索痕迹显示,那与一个叫Cloud的人有关,她查了一下,Cloud好像是一个中国留学生,中文名叫梁云止,被犯罪集团绑架遇害了。

傅行歌像根本没听到傅明奕的话一样,继续埋头在她找来的资料里进行更深入的分析与比对。

是的,傅行歌固执地认为梁云止只是失踪了,尽管她已经挖出来了他的尸体。

傅行歌之前打电话向父亲要的梁云止的遗物,终于送过来了,是沈怀璧亲自带来的,一个形状简单木制的盒子,里边是一些照片,资料,还有一些杂物。

照片都是关于傅行歌的,几乎每一张都是偷拍的角度,很多都是背影。从初中到高中都有,每个时间段大概都有好几张,有的很模糊。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偷拍这些照片的那个人是多么的小心翼翼,多么的害怕被发现。

她在实验室里的照片比较多,大概有十多张。也全都是偷拍的角度――几乎没有一张照片里的她是看镜头的,全都是她在各种角度低头工作的样子。从照片里的方位判断,那应该都是在梁云止所在的位置拍的。

盒子里还有一些她签过名字的工作表格,表格上除了有她的工作签名,其实已经毫无意义――是因为有她的签名,所以才被保存的吗?

那个木盒子里,仿佛装满了关于傅行歌痕迹的记录和保存――那些记忆,被人仔仔细细地安放妥帖――那是一个被人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的秘密――让发现它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谨慎细微起来。

傅行歌当然知道眼泪没有任何用,她也并不想哭。

可眼泪就那么一连串地掉下来了。随后她呜咽起来,声响并不大,却惊动了门外为她忧心的傅明奕和沈怀璧。

9

听到向来高傲又理智堪称完美的女儿竟在屋里呜咽失声,沈怀璧有些愧疚地向傅明奕提起:“我这才记起来,云止十几岁的时候应该就见过行歌了。在某个书店,我与他见面之后,你便带着行歌来了。那时候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有为他介绍,但也许,他仍然在书店里没走。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傅明奕回答:“你太过完美,从不知一个女人什么时候喜欢你,又怎么会知道小辈们的感情。”她也曾狂热地喜欢过他呀,只是他从不曾回应,她便高傲地选择了放弃罢了。不过,他过去不知道,以后也永远不知道好了。她反正已经有了一个与他的女儿,这一生也够了。

傅行歌变得更沉默和孤独,继续拒绝与任何人交流。

傅明奕很担心她,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试了好几个方法,想让傅行歌倾诉,都失败了。

傅行歌几乎将自己锁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得了一种突然性的成人自闭症。

智商越高的人通常更容易抑郁或者患上精神疾病――很多理论都这么说。

但傅明奕与沈怀璧都很难接受堪称天才的女儿一下子变成不能自理的心理障碍人士的事实。

傅明奕无限期地停止所有工作,陪在了傅行歌身边。沈怀璧有一个来这边大学进修的机会,于是也搬了过来与傅明奕一起照顾傅行歌。

沈怀璧和傅明奕除了住在不同的房间里,跟普通郎才女貌的夫妇并无不同,平日同进同出,为女儿忧心忡忡,一起向四周的朋友打听有没有好一点的心理医生,联系上了之后一起带着傅行歌去和心理医生见面。

傅行歌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是这一点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傅明奕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将她带到医院里做检查,一次又一次确认病毒并没有影响她大脑功能。

身体的检查结果是一切都非常的好――傅行歌前所未有的健康。

可是傅行歌看起来真的不好。

她不得不申请休学,因为她的状态已经不可能回学校上课。

她吃得也不多,一天比一天消廋,最经常做的事情是长久地看着天边的云朵发呆。

面对这种情况更加焦灼的是傅明奕――作为一个一生强悍的女人,她必须要知道聪慧过人的女儿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傅明奕调查到了傅行歌在生病之前曾经与维特去过警察局。维特是谁?她查找不到任何与他有关的资料――甚至留在警局里的资料都是空白的。

然而,傅明奕在傅行歌面前提起维特的时候,傅行歌却有了反应,虽然这个反应仅仅只是看了傅明奕一眼。

傅明奕开始拜托人去查――查了一圈,也没查到维特是谁,却引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自称是FBI调查员的比尔督察。

对方说要见傅行歌,只是进行一些普通的问话,如果可以,有可能需要傅行歌提供一些资料。比尔还承诺会带来了一位擅长与自闭症患者沟通的心理专家,衡量再三,傅明奕同意了见面。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傅行歌好起来的机会。

10

与比尔及那位心理专家见面的整个过程中,傅行歌依然不说话。她好像不是看向窗外天边的云朵,就是一直在思考,而且是那种属于深度思考的状态。

比尔带来的心理专家做了多方面的努力――可惜徒劳无功。

送走了失望的比尔之后,傅明奕回到房间,看着呆呆地坐在床边的傅行歌。深秋已冷,她却连袜子都没有穿,就那样赤脚踩在地板上。傅明奕过去帮她穿鞋,随后被傅行歌脚底已经凝固的血吓着了:傅行歌的脚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了――是碎玻璃!而且已经深深扎进肉里了!可傅行歌竟然一声不吭……如果自己没发现,她可能……

傅明奕一边将傅行歌的脚抬起,一边大声地叫沈怀璧:“沈怀璧!沈怀璧!”

沈怀璧飞快地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切了一半的洋葱,看到傅明奕的脸后,他还是呆了一下――傅明奕竟然哭了,可她从来骄傲自强,是从来不曾落泪忧伤的……

两人马上将傅行歌送到医院,伤口挺深的,还有些感染,幸好可以药物控制。回程的路上,因为药物的作用,傅行歌坐在后座,已经睡着了。

沈怀璧与傅明奕的心情自然不见得会好,傅明奕看了一眼沈怀璧,将脸转向了窗外,才问出了她心里一直不敢问的话:“沈怀璧,二十五年前,你曾爱过我吗?”

沈怀璧回答她的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急刹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问了一句:“为何忽然这样问?”

“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

“我一直好强,觉得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但事实上,性格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每个人命运的走向。我看起来很强,其实是为了掩饰内心懦弱逃避的一面。我不知你是否爱过我,虽然我这些年来一直都想问你,但是始终都没问出口。我为我自己的懦弱找了个借口――我决定生一个你和我的女儿――只是作为对我自己的交代。”

沈怀璧再一次刹车,车在路边缓缓地停下了。沈怀璧看向傅明奕,她却仍然在看窗外不肯看他,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将多年的脆弱心事坦诚说出:“我给了我女儿不好的示范,我以为我教给她的是独立与坚强,却没想到我教给她的是懦弱与退缩。”如果傅行歌从此没有办法好起来,那么,也是她这个母亲应该受的惩罚。

什么才是强呢?也许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去爱吧,就像没有受过伤害一样。正视自己的内心,勇敢地去追求,即使,不一定能够成功,至少,为了心中所想拼命拼命地尽力过。

“你是说……你……爱过我?”已经五十的沈怀璧保养得很好,风度气质也极强,看起来就像是三四十的样子,是一个男人最成熟最有魅力的时候。可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竟然有淡淡的颤抖:“你……是真的吗?”

“是。”傅明奕终于坦然承认了,“但是那已经过去了,在你得知我生下了行歌仍然选择了结婚之后。”她将自己生下女儿的消息透露给他,表面上是对他有个交代,事实是内心是盼望着,也许他有所感应,会来向她表白,但是……一切都随了风。

傅行歌,你知道我为了能每天见到你,做了多少傻事吗?喜欢了你很久。喜欢了你很多年。喜欢你已经喜欢到融入骨血,大概这一生都不能习惯不喜欢你了。――梁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