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原谅与不原谅,只是在一念之间。这一念,却隔了千山万水。

苏蓉烟穿着拖鞋站在了马路上,各种颜色的车川流不息地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她觉得很冷,蹲下身子,缓缓地抱住了自己。

有开到面前的车在她的面前嘎然停下,然后叫了声:“蹲在这里,找死啊!”

她突然想,她曾经那么轻易地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并非自己的生活不尽如意,只是,一段感情纠葛。而现在,她的事业风生水起的时候,为什么上帝还不肯放过她?

又是一段措手不及的乱子,她却不想死。

她识相地站起来,打电话给徐峥:“来接我好吗?立刻,马上。”

辛悦赶过来的时候,她刚刚上了徐峥的车。

辛悦不停地敲打着窗户,苏蓉烟却始终不肯开门,对徐峥说:“开车吧。”

徐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问,苏蓉烟也不说,他只好摇开窗户,对辛悦说:“阿姨,对不起,我会照顾好蓉烟的,你们冷静下再说。”

辛悦只好点头。

车子开出了几百米,苏蓉烟看见她还站在马路上,眼泪扑朔地掉下来。

她明明应该幸福的。有爱自己的父母,却偏偏为什么,自己那样敬重的凌漫姐摇身一变,变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徐峥掏出一张面纸,递给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和妈妈吵架罢了。”苏蓉烟淡淡地说。

她想了想,问:“凌漫姐,今年多大?”

“42了吧。完全看不出来,是不是?她可是下了本钱保养的!”徐峥笑着回答。

“是啊,很年轻。”苏蓉烟附和道。却在心里盘算着,42岁,确实和父亲差不多年龄。

徐峥随意地说:“听说她以前也结婚生子的,可是,为了演艺事业,放弃了家庭。她的公司也帮她封锁了这个消息。”

苏蓉烟忿忿地说:“怎么能这样自私呢?她有没有想过,这样对丈夫和孩子有多不公平?”

“你还太年轻。你要知道,这世界就是这样。要得到些什么,必须失去点什么。若是要得太多,会折寿的。”

徐峥顿了顿,然后说:“这个圈子,太多的人失去的,是比亲人还要多的东西。”

苏蓉烟突然怔住了。她不再说话,久久地咀嚼着他的话。

那么,她要失去些什么,才能得到越来越耀眼的光环呢?

“去哪里?”徐峥问。

“送我回公寓吧。”

“上次和你说的是,考虑好了没有?“

徐铮说的是跳槽到她公司的事。苏蓉烟不是不心动,只是割舍不下蔡铭的伯乐之情。

再怎么说,当初也是他一眼看中她,将她带进这个圈的。即便,后来,他们的关系变味了,可是,苏蓉烟终究是个念旧的人。

所以她说:“再考虑考虑吧,看看这部剧的反响如何,你再考虑签不签我也好啊。”

徐峥看穿她的心思,笑道:“蓉烟,如果是一年后的你,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跟我签约。只是现在,你还太单纯。”

苏蓉烟不明白,不过一年的时光,难道这个圈子就能将她的锐气与稚嫩消磨地干干净净,然后蜕变成一个能够八面玲珑而又敏锐精干的艺人吗?

她并不觉得失落。自从姜潮离开之后,她再也对自己的青葱岁月没有任何的留恋。

她只是那么迫切地想,蜕变成蝶。

蔡铭在楼下等了苏蓉烟很久,这些天,他很少见到她。

楚眠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隆起来,而苏蓉烟的档期总是排的很满。

可是,当初徐峥的协议是他帮她签下来的,他即便后悔,也于事无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蓉烟一步一步背离他,走向徐峥。

就好似,现在,他看着徐峥打开车门,小心地扶着苏蓉烟下车,充满了妒意,却无能为力。

他躲在暗处,看着徐峥开着车离开,然后拦住了苏蓉烟。

苏蓉烟脸色冷冷的,问:“你在这干什么?”

他不顾一切地抱住苏蓉烟,说:“蓉烟,我很想你。”

苏蓉烟努力地挣脱开来,她一巴掌打过去,说道:“我早跟你说过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好好地照顾你老婆。为什么来骚扰我?”

“你怎么可以这样?当初是我一手打造你的!”

“如果不是看在这件事份上,我早走了,你知道吗?你还不好自为之。”

苏蓉烟说完,决绝地离开,上了楼。

她本以够烦躁的了,却没有想到,蔡铭还不识趣地招惹她。

她更没有想到,躲在暗处的,不仅是蔡铭一个,还是一个摄像头。它对着纠缠中的蔡铭与苏蓉烟拍下了这令人浮想联翩的画面。

第二天的报纸,登上了这些一连串的照片。

标题是,新晋艺人苏容烟与公司老总蔡铭的桃色交易。

大抵是说,苏蓉烟借着蔡铭上位,不惜做小三,破坏夫妻感情。旁边,还刊登了楚眠挺着肚子的照片。

一时间,满城风雨。

所有的人都在唾弃着苏蓉烟,小小年纪,竟能做出这样的事。

这也严重影响了新剧的收视率。徐峥皱皱眉头,说:“看来,只好延期播出了。”

苏蓉烟听罢,委屈地哭出声来。

她找不到一个可以痛痛快快哭出来的地方,原本,还有个家。而现在,在她心里,家亦不是完整的家了。

她不明白,自己一路走来为什么这么艰辛。

她整天被记者围剿,连公寓都不敢回去。这一次,她终于肯主动打电话给桑夏求救。

桑夏马不停蹄地赶来。她和苏容烟调换了衣服,然后带她到自己的寝室。她说:“上次,你让过床给我睡,这一次,我让给你。”

“那你呢?”

“我跟林诗施挤一挤。”

“还是我和你挤一挤吧。”苏容烟的话让桑夏感到意外,却是欣喜。

她们终于跨越了原本因姜潮而起的芥蒂。

睡觉的时候,桑夏往外挪了挪,生怕挤着了苏容烟,却一不小心掉了下来。

她坐在地上,半晌,才醒过来。

苏容烟正愧疚地坐在**看着自己。她们就这样相互对望着,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起来。

桑夏说过,有生之年,她也要为苏容烟从**滚下来。

她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第二天,徐峥一早就打电话来,说:“我想到办法了,事情可以解决了。”

“我已经被拍成这样了,怎么解决?”

“又不是捉奸在床,拍成拥抱怎么了?再说,你看看,不是有挣扎的吗?”

“那……怎么解决?”

“你和蔡铭解约,签给我,然后在新剧上映发布会上,申明是蔡铭不肯解约,两个人起了争执,所以,那些画面的纠结,不是情债,而是工作债。”

“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而且蔡铭也会配合。他也不希望事情闹大,弄得他家离子散吧?”

“嗯。那,试试吧。”

“你不用担心,我会找蔡铭谈。你只需要回家好好休息。准备发布会。”

徐峥柔声说,苏蓉烟终于放心下来。

她越来越依赖这个事事帮她安排妥当的男人。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她都愿意将自己交付给她。

蔡铭果真是答应了徐峥的条件。

他签下了接约书,将笔丢在了桌子上,背向了徐峥,半晌之后,叹气道:“我终究还是输给了你。”

徐峥笑了:“这个圈里,本就是这样。稍不留神,就会败下阵来。所以,哥们,加油!”

他拿着签约书,走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说:“别忘记后天的发布会。9点开始。”

门被缓缓带上的那一刻,蔡铭的心里有着无限的感伤。

他突然有些后悔,将苏蓉烟带进这个圈子里。

若是让他选择,他宁愿远远地看着,纯真幸福的小女孩。而现在,等待她的人生,即便是前途无量,也充满荆棘。

桑夏想,辛悦现在也应该很担心苏容烟才是。

她真是讨厌自己,明明应该是恨母亲的,却还是忍不住地担忧她。

她打了个电话,问辛悦:“见过蓉烟了吗?”

“没有呢。我看到新闻,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

“苏妈妈,不管新闻是不是真的,不要怪蓉烟。”

“我知道,只要她平安就好。”

“嗯。”桑夏应了声,打算挂了电话,辛悦突然叫了她:“桑夏,我们出来见一面好不好。阿姨有话找不到人说……”

桑夏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说:“好。”

她按时来到约好的咖啡馆。

几天没见,辛悦变得异常憔悴,桑夏见了,也不免心疼。

她体贴地给桑夏点了杯花茶,自己要了杯热咖啡。

她拿着勺子搅拌了很久,才说:“桑夏,你觉得蓉烟该不该与亲生母亲相认?尽管她对不起她,可是,终究是有血缘关系的。”

桑夏不知如何回答她。

这个问题,她也同样问过自己很多遍,可是,都没有答案。

原谅与不原谅,只是在一念之间。

这一念,却隔了千山万水。

辛悦便叹气道:“其实,我特别能体会到凌漫的心情。哪有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女儿的,都是有苦衷的。”

“可是,她为什么离开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离开?”

“你?”

“是的。桑夏,阿姨曾经也有个女儿。阿姨也狠心将她抛弃了。”

桑夏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她的过去,她的心跳突兀地跳起来,她既害怕却又期待听到原因。于是,她不做声地听她说下去。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去过莲城吗?那时,我骗了你。其实我就是莲城人。那时,我才十八岁,在一个小医院里实习。遇见了一个做生意的男人。他对我一见倾心,对我展开了热烈地追求。最终我们在一起了。在一个花前月下的夜,他拿着戒指向我求婚,我欣喜地接受了,然后将自己献给了她。”

辛悦似乎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

桑夏问:“然后呢?”

“然后,当我发现他其实是有家世的时候,我的月事已经好几个月没来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糊里糊涂地等到肚子大了才知道,还舍不得去打掉孩子。”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只能把她生下来。那个男人不肯离婚,他说和我只是玩玩,他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而我,却被家人赶出了门,身无分为。那个年代未婚生子是件很耻辱的事,我被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唾弃,没有一个人肯救济我,我一时间四面楚歌。最后,还是有个朋友不忍心,塞了几百块给我,又模糊地告诉了我,那个男人的住址。我将孩子抱到了他家门口打算讨个说法。门敞开的,他不在家,却有一个小女孩坐在地板上认真地玩拼图。我犹豫了,我不能因为我的不幸去摧毁另一个女人的不幸。我只好将自己的孩子小心地放在门口,期望他看到,只当是一个孤儿收养她。然后,我到车站,随便买了一张火车票,就来到这里了。后来,就遇见了苏蓉烟的父亲。他好心地帮我安顿,又给我介绍了工作。我见他一个人带个孩子也不容易,时间久了,便产生感情。就这样,在江城安定下来了。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挂念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我亏欠她得太多太多。终生无法弥补。”

辛悦的泪从她的指缝中汩汩而流。

原来,是这样的。

自己一直耿耿于怀,不可原谅的事情,原来就是这样的。

桑夏的脑海一片混乱。她终于明白,父亲说的话的意义。

原来,他说的害了他,只是因为,她把孩子抱给了他,增添了他的负担。而谎言终究是会被拆穿。他的妻子,终究是知道了她是他的亲生女儿,郁郁寡欢,久郁成疾,含恨而终。

若是黎诺知道自己间接地害死了她的母亲,她还会不会与她相依为命。会不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为了自己去求那个坏人。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地与自己跳下去。

她大抵,会恨死自己吧。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看起来生活得很好,谁能想像得到,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呢?

是的。

那么多看起来光鲜靓丽的人,谁能看出他们藏于内心的阴暗晦涩呢?

她多想告诉她,她就是她苦苦想念的女儿。可是,她张开嘴什么都说不出。

这么多年,她没有叫过一声,妈妈。

她站起来,微微欠起了身,然后走了出去。

新剧发布会如期而至。苏蓉烟打扮得一如既往的纯情,青春明媚。她一出场,便让所有的胭脂俗粉都黯然失色。

凌漫打扮得亦是优雅大气,她走向苏蓉烟,赞许地说道:“蓉烟,今天很漂亮。”

苏蓉烟有些尴尬,她还没有适应凌漫身份的改变,只是淡淡地说:“谢谢,凌漫姐今天也很美啊。”

记者们便起哄,说:“来,你们合张影吧。你们长得真的还蛮像的。”

这一句戏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蓉烟的笑容僵硬在嘴角,凌漫却喜上眉梢。

“苏小姐,面对这阵子,你与蔡铭先生的新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一个记者突然提问,苏蓉烟的表情有点慌。

徐峥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夹在她们中间,说:“时间差不多了,就坐吧!”

她们点点头。坐在了自己的专属位置上。

徐峥站起来,坐了个安静的手势,说:“各位,今天除了预告新剧今晚在江城台八点档开播,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那就是,苏蓉烟小姐,正式加盟我们峥嵘旗下的演艺公司。关于这件事,还要牵扯出上次报纸上登出的她与蔡铭先生的绯闻。那完全是个误会。蔡铭先生可能对苏蓉烟小姐跳槽签约我公司有些意见,所以,他们是争执,而并非情意绵绵地拥抱。”

他指着大屏幕上出现的一组照片,继续说:“你们看,有谈恋爱谈得跟打架一样的吗?”

在场的人都笑了。

苏蓉烟感激地望着徐峥,他就像是多啦A梦一样,她有什么愿望,他都能够满足她。她欣喜地抿着嘴笑了。

蔡铭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很友善地握住了他的手,说道:“恭喜你。”

他转过身,对着所有的人说:“刚开始,确实有些不快,毕竟我们损失了一个好模特。不过,我也是希望,蓉烟能够有更好的发展。恭喜你们。”

他说完,苦涩地看了一眼苏蓉烟,然后笑了笑。

“来,拍张合照吧。”有记者说。

台上所有的人便挤在了一起,虚情假意地拍了一张看起来很和谐的照片。

这就是所谓的娱乐圈吧。

苏蓉烟的心里一点一点地沉沦。她觉得有什么与自己的初衷是不一样的。

蔡铭从现场走出来,接了个陌生电话:“请问是蔡铭先生吗?您的太太不小心流产了,正在医院做手术,您快点来。”

蔡铭有点懵,他飞快地开车,赶到了医院。

他的父母坐在候诊厅里,神色凝重。他跑过去,问:“怎么回事?楚眠她……”

父亲“啪”地给了他一巴掌,叫道:“畜生!”

他刚想回嘴,却看见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照片,他与苏蓉烟**裸的不堪入目的照片,赫然映入他的眼脸。

那一张是他从电脑上打印出来,寄给姜潮的,只是为了得到苏蓉烟。可是,他不明白楚眠为什么会看到这张照片。

他明明将照片拉入了回收站。

而不仅仅是这张照片,还有很多亲昵的照片连他自己都没见过,不知道在哪拍的。

他恨恨地将照片撕烂,叫道:“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母亲骂道:“你还不知悔改,无论是谁把照片给楚眠看的。至少这些都是真实的。是你做错了事,还要去追究别人的责任!如果楚眠有个不是,你该怎么办?”

蔡铭被父母骂得不吭声,他坐了又站,站了又坐,终于在快要崩溃的时候,看见医生出来了。

他着急地迎上去,问:“我太太怎么样?”

“大人没事,孩子,保不住了。”

蔡铭的心顿时失落落的,他顾不上难过,便跑进去,握住了楚眠的手,问:“你感觉怎么样?”

楚眠虚弱地躲开他的手,眼泪安静地流了出来,她轻声说:“我暂时不想见到你,可以吗?”

他颓唐地放开她,走了出去。

他亏欠的,终究是要还的。

楚眠住院这段时间,蔡铭每天都来,可是,楚眠不肯见她,执意撇过头去。

她不能原谅她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明知他有心思却充耳不闻。她以为他会改过,可是,他没有。她不能原谅他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她想起身喝水,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是的,她不能原谅他让她失去了爱情,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在她身体渐渐好起来的时候,拖着自己的行李,留了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彻彻底底地离开了他们原本可以很幸福很完满的家。

她没有告诉蔡铭,苏蓉烟来找过她,在她住院的时候,她说:“我与蔡铭早就没有在一起了。蔡铭是爱你的,他很期待和你有这孩子。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执意地摇头,只说了四个字:“覆水难收。”

她没有恨这个还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年少时,总是会犯很多错,不断地总结与反思,才会成长。但是,蔡铭不同。

他已经三十五岁了。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还会犯错,那么,是本性。所以,她不能原谅。

她轻轻地扣上门,毫无留恋地打车,去了飞机场。

她决定去澳大利亚,找自己的父母,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也许,这是生活给她的一个劫难,过去了,一切会安好。

蔡铭回到家,看到一尘不染的房间,已经冰箱里塞得满满的实物,还有每个衣物的归类。再看到茶几上签了字的离婚协议。

他惊慌失措,他不停地拨打楚眠的电话,始终无法接通。

他跪在地板上,看着客厅上他们笑的傻傻甜甜的结婚照,终于,哭的像一个孩子。

他终究在自己的贪婪里,丢失了所有的人。

他整日将自己埋在酒吧里,买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扭头,看,是Lindy。

“蔡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不然,能干什么?”

“是啊,苏蓉烟被人抢了,自己老婆也跑了。是挺可怜的。” Lindy调侃道。

蔡铭有些不悦:“你不是特意来挖苦我的吧?”

“没,我是来陪你喝酒的。”

“那就喝酒,少废话。”

蔡铭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一杯一杯地罐下去,嘴里喃喃地叫道:“楚眠,楚眠。”他朦胧地睁开眼,明晃晃的楚眠温柔的笑脸。

他笑了,吻过去:“楚眠,你还在呢。”

醒来的时候,旁边睡的人是Lindy。

他惊跳着起来,说道:“你怎么在这?”

Lindy睡眼朦胧地起身,说:“哦,昨天你喝醉了,我没有你家的钥匙,就把你拖我这了。”

“我们有没有做什么?”

“你说,孤男寡女,一张床,能不做什么吗?”

蔡铭使劲地捶自己的头,叹气着。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混球。

Lindy却安慰道:“我不会让你对我负责,你怕什么。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好了,蔡总,时间不早了,你可以走了。”

蔡铭怎么会不明白Lindy需要什么呢?

他看看手机,这才发现快八点了,他匆匆地穿好衣服,走出了门。

临走时,他说:“我会好好给你机会。希望你也信守承诺。”

Lindy在身后满意地笑了,却笑的那么落寞。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这样牺牲自己,可是,除了这个方法,还有什么,能更快地上位呢?

新剧反响很好,收视率飙升,快要破原有的记录了。

徐峥很是开心,他带着苏蓉烟去各种场合去见不同的人,无一都是些身份显赫家财万贯的主儿。大抵是见多了那些媚眼如丝的女人,见了稚嫩而真实的苏蓉烟都很是喜欢。

苏蓉烟显然是有些不能适应。

尤其是那些挺着肚子,借着礼仪紧握她的小手不放的时候,她是有些不快的。

她甚至想,若是蔡铭在身边,他断然会挺身而出,像以前替她挡酒一样,替她解围。

可是,徐峥不会。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看他们对她的小动作。

也许,在他眼里,这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苏蓉烟闷闷不乐起来,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适合这份工作。

没有工作的时候,她宁愿待在学校画室,也不肯和徐峥出去交际。

对演艺圈越来越无法适应的,除了她,还有梁澈。

他宁愿像以前一样,做一个简单的写书文人。没有人关心他长得是什么样,只在乎他写的好不好。而现在,恰恰相反。

越来越多的人,忘记他是一个作家,而都认为他是一个明星。

徐峥找他谈合约的时候,他没有答应。可是,他不是个孩子,不能任意妄为,说离开就撒手不管。所以,他说考虑。

他其实最想做的,是带桑夏远走高飞。他觉得这里仍然不安全。他也不知道那一天,那些狗仔会人肉搜索出桑夏的真实身份。

可是,他并不确定,她会不会像当初一样,狠狠地将自己拒之门外。

他想要重新追求她,将她当成是桑夏来追求,而不是黎梦。

他去江艺找她,在画室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她出现。他迎上去,叫道:“桑夏。”

桑夏看着他,便笑了。她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叫我桑夏呢。”她说。

梁澈也笑:“你不是桑夏是谁?黎梦的牙齿没有桑夏的好看,不是吗?”

桑夏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像当初在中学时代一样,太阳射下来,打在他们的头顶上,那么炫目,那么美好。

所有的人见了都窃窃私语起来。

桑夏听见有人说:“他好帅哦。跟电视上一样帅。”

桑夏便笑了。

高中时,她也总是听见别人惊羡的语气,那时候的她,像一个小泼妇,恶狠狠地叉腰,对那些花痴的女生说:“看什么看。不准看我男朋友!”

可是,现在,她的心里那么宁静。

时光真的无坚不摧,她再也不是那个莽撞嚣张的少女了,她的头发又长又直,随意的散落在肩上,有风吹过,便随着裙角一起飞扬起来。

这是,她对阿甘最后的纪念。

她轻声说:“明天,阿甘的葬礼,你来吗?”

“阿甘?”

“是一直帮我剪头发的男孩。也是诗施差点嫁了的男孩。”

“哦。”

“来吧。他没家人,也没什么朋友。算是凑个份,也好送他一程。”

“知道了。”梁澈应着,却没有问她阿甘为什么去世。这是对亡者的尊重。

阿甘的葬礼其实并不冷清。

原本桑夏以为,只有她们寥寥几人帮忙操办,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他的同学从不同的城市一一赶来。包括韩蕾的姐姐,阿甘的前女友。

大概,是韩蕾知会的吧?

林诗施以未婚妻的身份,接待了她。

她的神色那样复杂,哀伤而酸楚,林诗施却始终礼貌地对待她。

她突然就哭了出来。那么撕心裂肺的哭声,震撼了所有的人,却没有人劝慰她不要哭。

只有林诗施凄冷的声音在她的哭声中犀利而沉重。

她说:“你不要哭。你有什么资格哭?在他活着的时候,你背弃了他,他死了,你哭得再动人,他也看不到了。你知道吗?若是真的相爱,外人的力量再强大都阻止不了你们的爱情。可是,怯弱的你,放弃了。”

女孩错愕地抬起头,她深深地看了看林诗施,停止了哭泣。

她说:“你说得对。也许,我最爱的人是自己。所以,阿甘能遇见这样好的你,是他的福分。”

“只可惜,我们,都无福消受这份爱。”林诗施眼里浸湿着绝望的泪。

女孩说:“好好的生活。”然后,转身离开。

桑夏走到林诗施的身边,轻轻地拥住了她,她想给她一丁点安慰,却显得那么无能为力。她说:“原谅我,隐瞒了阿甘的病情,好吗?”

林诗施点点头。

她拉过桑夏与梁澈,将他们的手放在了一起,说道:“我们会死很久,可是,只能活几十年,所以,桑夏,如果你们还相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好吗?好好地活着,幸福地活着,好吗?”

桑夏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她低声说:“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好吗?”

“好,我给你时间,桑夏我会等你。”梁澈笃定地说。

桑夏点点头。

她回去的时候,又收到了来自莲城的汇款单。

她将梁父这么长时间寄的钱核对了一下,打电话给梁父,说:“叔叔,给我卡号,我将钱还给你。你以后真的不要再打钱给我了,好不好?”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

“叔叔?”桑夏的心有些慌。

梁父叹了口气:“桑夏,都怪叔叔不好,当初非要你离开梁澈。其实,你有什么不好呢?有这样的父亲并不是你的错。桑夏,你能原谅叔叔吗?”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梁澈。叔叔,我只是不想再让你打钱给我。我长大了。而且,这么多年,你给我的钱我一直都存着,没有动。”

“为什么不用?”

“我可以自己打工赚生活费。我只是一直在给自己这个借口,我拿了你的钱,所以,我不能跟梁澈在一起。现在,是时候还给你了。”

“你是不是见到梁澈了?”

“是的。”桑夏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不干涉你们的感情了,如果你们还彼此喜欢,就在一起吧。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叔叔对不起你。”

桑夏感激地挂上电话,甜甜地做了个美梦。

她梦见自己还是个单纯的孩子,还那样无忧无虑地和梁澈在一起。

梁澈没事的时候,总是去找桑夏,有时候,只是陪她在画室坐上一下午,他也开心。

桑夏带他在大学城转了好些圈。把她喜欢吃的都介绍给了梁澈。他们几乎每天都去拍大头贴,似乎想要将遗漏的时光全部补回来。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路过“紫燕”百味鸡的时候,她陡然想起了很久不见的沈钦年。

她脚受伤的时候,他总是买几块猪蹄给自己吃。

倘若梁澈再也没有出现,倘若他不是那个男人的儿子,倘若他没有伤害自己,那么,也许,他们现在也会很幸福地在一起。

相对来说,梁澈与她之间,少了那么多的纠葛。

越单纯越幸福,王筝不是这样唱着的吗?

她这样想着,却一眼望见了终于露面的沈钦年,以及身边黏糊的苏安娜。

她很想问他,最近怎么消失了?又或者,是不是特恨自己将他的父亲送进了监狱,所以才出卖了自己?可是,她终究什么也没有问,牵着梁澈的手,就与他擦肩而过。

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而如今,却成了八杆子打不着的陌生人。

桑夏的心里有着深深浅浅的难过,于是,更加攥紧了梁澈的手。

她知道,自己不能要的太多。

梁澈点头,微笑着,算是打声招呼,沈钦年却装作不认识一般,绕开了眼光。

他听见,苏安娜在耳边说:“我早跟你说过吧?桑夏根本不值得你喜欢,她这么快就找了新男朋友。你又何必,为她换号码,为她整天萎靡不振呢?”

沈钦年看了看她,不做声,兀自向前走。

他的脸始终像冰雕一样可怕,苏安娜却不知原因。

梁澈送桑夏回寝室之后,兀自回公司。却在化妆间,看见苏蓉烟发呆地拿着粘了腮红的刷子刷自己的脸。

梁澈看着她像猴子屁股一样红的脸,忍不住笑了。

苏蓉烟回过神,说:“是你啊。”

“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

“没什么,只是好久没回家了。”

梁澈陡然明白了,她还未处理好亲生母亲与继母之间的关系。虽然他对苏蓉烟的某种性格并不是很认可,可是,他觉得她的人本质不坏。

更何况,她也是桑夏母亲的女儿。

他便决定牵根线:“你觉得辛悦阿姨爱你吗?”

苏蓉烟点点头:“之前有点误会。现在才知道,她是为了成全我和凌漫姐。”

“那你想失去她吗?”

苏蓉烟果断地摇摇头。

“那么,你和凌漫姐在一起相处快乐吗?”

苏蓉烟点点头。

“那你想失去她吗?”

苏蓉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头。

“蓉烟,你妈妈当初不是为了名利要抛弃你。是因为,她和公司签约,如果她结婚生子退出娱乐圈,就要赔偿公司损失费。那时的医生工资还那么点点,家里哪有那么多钱?你妈为了生计,只好继续做艺人。她不想耽误你父亲,才忍心和他离婚,放弃你的啊!这么多年,她总是偷偷地去你家楼下看你,去你学校看你,却就是不敢露面。你要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你……你怎么知道?”苏蓉烟的声音有点哽咽。

“那天,我看见她一个人偷偷地为你在哭,问她,她才肯说的。之前,她一直都默默背负着抛家妻女的罪名。我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们真相,她说,对公司影响不好。她就是这样一个敬业的人,你知道吗?”

“可是,我做不了选择。我妈,我是说辛悦妈妈,对我也很好。我怎么舍得放弃她呢?”

“那就不要选择好了。有两个母亲疼你,不是比别人更幸福吗?”

苏蓉烟露出欣喜地笑容:“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不一定非要选择谁做我的妈妈啊?我可以两个都要嘛。梁澈,真的谢谢你!”

梁澈淡然地笑。

他想了想,从休息室里拉出凌漫,将她们的手放在了一起,说道:“天下大同啦!”

苏蓉烟哽咽地叫了一声“妈”,凌漫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这一声,比她往常在戏里叫得更让她感触良多。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

可是,她们沉浸在相认的喜悦里,丝毫没有觉察到门外有人鬼祟的声音。

待梁澈发现,早已不见人影。

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然,第二天,便有媒体堵在他们的公寓门口,见到梁澈,便问:“听说,昨天苏蓉烟与凌漫在化妆间相认时,你也在场。是真的吗?”

“没有的事。”梁澈边走边答。

“有记者拍到录音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承认呢?”

“这是别人的私事,和你们无关,请你们不要这么无事生有,好吗?”梁澈有些愠怒。

苏蓉烟从公寓楼下来,记者立刻潮水般得将她包围。

她慌乱地捂着脸,一言不发,梁澈拉起她,就跑起来。

他们沿着马路跑了很久,记者也跟在身后跑了很久,终于在他们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甩掉了记者。

苏蓉烟瘫在了地上。

她的手机响了,徐峥的电话。她接过,徐峥大叫道:“你这个笨蛋,我给你机会炒新闻。你跑什么?”

“炒新闻?”

“有新闻才有更高的收视率你懂吗?你和凌漫姐这条新闻,可是很有冲击力的!”

“呵,你拿我的隐私炒新闻,你去死吧!”

她觉得徐峥在她心里的形象渐渐倒塌下来。他原本不是她的老板,他只是个男人的时候,她迷恋他。

可是,当她成为她的员工,她才发现,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没有任何感情的,只要有利用价值就百分百利用的商人。

她对他来说,也是有价值的。

梁澈突然后怕起来,他觉得这个圈子比他想象中更可怕。他亲眼目睹了任何事都无法在闪光灯下隐藏,那么隐私的秘密,也要被挖出来。

那么他与桑夏呢?

他越来越害怕桑夏的过去越来越多的被曝光在众人面前。她已经受了太多的伤害,他怎么能再让她承受更多的不幸呢?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这里,离开演艺圈。

他让苏蓉烟和他一起退出这个圈子。苏蓉烟笑了,笑的那么凄凉。她说:“亲爱的,你可以抽身而出,可是我不能。我签了合约。我只能步我母亲的后尘。”

梁澈拍拍她的肩膀,说:“祝你好运。”

苏蓉烟点点头。

他向蔡铭请求解约,蔡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盖了章。

梁澈这才发现,自从楚眠与苏蓉烟离开之后,蔡铭似乎像变了一个人。

他整日坐在办公室里,没精打采的,根本无心管理公司。据说,公司每况愈下,所有的艺人都在另谋出路。

他走出去,看见了Lindy,她打扮得性感而妖冶。梁澈皱了皱眉头,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没有办法。公司不景气,都在外面接私活,只能穿成这样了。” Lindy无奈地说。

她有些后悔将棋子压在了蔡铭身上。

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要走了吗?” Lindy问。

梁澈点点头。Lindy点点头,说道:“祝你好运。我要去应酬了,先走了。”

“Lindy。”

“嗯?”

“你……可以转行的。”

“呵,你以为我是你啊?我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生存。做模特好过做妓女,不是吗?”

梁澈看着这个年轻却饱尽沧桑的女孩,深深地叹息。

他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选择想要走的路,以及自己想爱的人。

他只能说“保重”。

第十三章 时光会在多年之后,过滤掉所有的仇恨,沉淀下彼此的思念。

那么,伤害与谎言,就变得不那么重要。

而重要的是,谁免你颠沛流离,谁为你承担所有,谁陪你细水长流。

“桑夏,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梁澈拿着解约合同,站在桑夏的面前。

“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出国也可以。你以前不是想和我去巴黎的吗?”

“我……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

桑夏欣喜地望着梁澈,时隔两年,他愈发显得英俊逼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羞涩稚嫩的少年,可是,唯一不变的是,他还是为她打点好一切,只要她肯,他就会带她走。

她打电话给梁父,毕竟他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她需要尊重他的想法。

梁父沉默良久,还是应许了。

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说:“有件事,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又怕你接受不了……”

桑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的父亲……有下落了。”

桑夏急切地问:“他在哪?”

“他已经被逮捕归案了。整整三年的非法集资案终于了结了。你要回来看看他吗?”

“不,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桑夏的情绪有些激动。

梁父说:“桑夏,我知道他在你心里一直都是个死结,难道你不想好好地解开它吗?”

真的要回莲城吗?回到那个触目惊心满是伤痕的地方?

桑夏迟疑地想。

她上网搜了梁父说的那条新闻,醒目的标题映入她的眼脸:“莲城非法集资案水落石出,犯罪人黎祥成已落案。”

下面,还附着父亲的照片。那张脸,她熟悉却又感觉如此遥远。

她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44名涉案人员相继被抓捕归案,追回的资金有3亿多元。黎祥成操控着整个高利贷市场,在2006年至2009年期间,以当地开房产商为名,以月息5分至1毛5分的高利息为诱饵,向社会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用于支付高利息和购买名车名表、高档住宅等个人消费。后因资金链断裂导致案发。截至案发时,造成巨大的资金亏空,导致绝大部分底层下线人员血本无归,甚至倾家**产。后犯罪嫌疑人畏罪潜逃。2011年12月22日,终于被抓获归案。”

桑夏看完,颤抖地点了鼠标,将网页关闭。

这就是父亲潜逃的原因。原来,这些年,她所享受的荣华富贵都是父亲骗取的不义之财。桑夏觉得有些羞耻,却越发不敢对任何人说起。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沈瑞安要说,父亲才是害死黎诺的罪魁祸首?

梁父说得对,她的心里始终是想再见到父亲一面,然后亲口要他回答,为什么他要诋毁她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不曾真心对待她和姐姐。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地将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丢给她和姐姐。

她心里清楚,唯有打开这个心结,她才可以释然,然后安心地跟梁澈走。

她对梁澈说:“我要回莲城,完结一些事情,然后跟你走。”

梁澈生怕她会反悔,连忙说道:“那我陪你回去。”

桑夏摇摇头,安慰道:“不用啦,我希望从莲城回来的我,会是焕然一新的我。”

梁澈只得点头,却又再三嘱咐她小心,小心,再小心。

桑夏的心被这个男生的爱包围得暖暖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能在一起,真好,真好。

桑夏孑然一人,背起行囊,回到了莲城。

她站在天桥上,俯视着这个熟悉却又变得陌生的城市。她离开已整整三年,而莲城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市中心的旧鼓楼被拆迁,做成了商场,就连街边也被整顿的干干净净,一个小吃摊都没有了。她已经找不到她与梁澈以及姜潮在这里吃夜宵的美好回忆了。

她突然觉得这里对她来说已经毫无意义,她彻彻底底成了一个路过的人。

她打听到父亲在哪个看守所,怀着一颗复杂的心去探监。

见到父亲的那一秒,她被恨意支撑着的坚硬的心却突然地倒塌了。

父亲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房产大亨了。他四处逃窜,早已丢弃了一身的贵气。更何况,他被剃光了头,看起来憔悴而苍老。

他见到桑夏,很是意外,黯淡的眼神陡然明亮起来。他嘴角嗫嚅着,一遍一遍地叫:“小梦。小梦。你还是来看爸爸了。”

接着,他问:“小诺呢?小诺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她一定很恨我,不肯来见我,是不是?”

桑夏不做声地坐下来,她隔着玻璃看着父亲期盼而悔恨的眼睛。他的的确确,不知道黎诺的事情。

说出真相,对于现在这样落败的父亲来说,真的是件极其残忍的事。可是,桑夏没有忘记她来见父亲的目的。她必须咬牙说:“你真的不知道吗?黎诺,你的女儿,早在三年前,被沈瑞安强暴后,跳楼自杀了。”

黎祥成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震惊地看着桑夏,足足用了一分钟消化以及适应,转而,悔恨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他将头埋在胳膊里,痛苦地抽泣起来。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我不该去招惹沈瑞安。他这样狠毒,果真毁了我全家。”

“到底,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你告诉我。”桑夏终于问出来,几年来压在心底的问题。

而黎祥成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终究还是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原委。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酒会上,他遇见了沈瑞安的妻子蓝馨。她躲在角落里,眼神幽幽地看这一个方向。黎祥成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沈瑞安正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若无旁人的打得火热。蓝馨的身子在颤抖,她却鼓不起勇气上前质问她的丈夫。

黎祥成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因为长期的被冷落而显得苍白寂寞。他起了恻隐之心。走过去,陪她攀谈起来。

他本是轻薄之徒,恰巧遇到蓝馨这样独守空房的官太太,两个人的感情一触即发不可收拾。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却没想到久而久之,两个人竟动了真心,背着沈瑞安,偷偷摸摸地交往起来。

沈瑞安亦不是省油的灯。他终究是发现了妻子的异样。他是这样霸道的人,即便自己在外逢场作戏,亦不能忍受自己的女人有一丝的过错。所以,对于黎祥成,他一直怀恨在心。终于,当民间借贷悄然兴起。他想到一个完整的计划,那就是以他妻子做诱饵,让黎祥成走上了这条路,又**他做了非法集资的勾当。

桑夏默默地听完。她终于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父亲的风流债。可是,却要她与姐姐来偿还。

父亲真是本性难改。这么多年,仍然到处拈花惹草,害人害己。

若不是这样,黎诺怎么会成了沈瑞安报复的工具,怎么会白白牺牲?

原来,沈瑞安说的,一点也没错。

父亲,才是害死黎诺的罪魁祸首。

桑夏想,那一次,沈钦年的母亲压根就不打算告诉自己,她与父亲的丑事。她只是借此支开自己,拖延时间,让自己心软,放弃报复。

现在,她知道了真相,果然,是对父亲的恨又增添了几分。

她站起来,转身离开。

有生之年,她再也不想回来见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她不必再问他,心里有没有他的两个女儿,也不必问,为什么要骗自己,她的母亲是个坏女人。

这些已经不重要。就像,父亲在她身后流着的忏悔的眼泪一样,都变得毫无意义。

已经发生的事,不能改变。以后发生的事情,也定与父亲无关了。

她从看守所出来,鬼神般差使地,去了曾经属于她家的别墅。

这里,承载了太多的回忆。从小到大的她与姐姐的回忆。

若不得已,她怎能轻易地任这里被别人所占有?这大抵不会再属于她了吧?她的心狠狠地疼起来。

她还记得,小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认为她是个孤儿,是被领养在这个家的,连她自己也这样认为。没有人和她一起玩,当然,她也不愿意和别的孩子玩。每天,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趴在写字台上乱画一气。是这个所谓的姐姐,跑到她面前,主动跟她说话。

她说:“妹妹,你画得真好。长大了肯定能做个画家。”

她说:“别听别人瞎说,你就是我妹妹。以后,谁说你是孤儿,我揍她!”

她还说:“以后由我照顾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起初,她像是个自闭的孩子,对这些话无动于衷,仍然埋头画自己的画。可是,黎诺不厌其烦地说了一天又一天,并且将自己的新玩具和零食都让给她。

她终于有些反应。

她缓缓地抬头,看了看这个比自己长四岁的懂事乖巧的女孩,终于露出了有生以来第一个笑容。黎诺看见她笑,大声地欢呼起来。

她说:“妹妹,你笑起来像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一样。”

从此之后,桑夏就跟着她在院子里翻滚,跟她的朋友一起玩耍,她终于变得像正常孩子一样活泼开朗。

她还记得,她十岁生日的时候,黎诺带她在院子里种蔷薇。然后,她们约定每年都要写一个愿望,埋在地下。她们还约定,同年同月同日结婚,这样,她们就把许愿瓶一起挖出来,给彼此看。

桑夏想到这些,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翻墙进去,挖出她与黎诺埋在地下的许愿瓶。

这时,她才发现整个院子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杂草丛生,连同两旁的桂花树一起被修剪得妥妥当当。而桑夏与姐姐一起种下的蔷薇仍然开得鲜艳逼人。这里,与从前并无什么不同。

桑夏的心陡然跳了起来。

想来,这里是一直有人住的。

她有些激动,正想走近一点看看究竟,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赶紧将许愿瓶收好,躲进了拐角处。

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然后从门墙里翻了出去。

看这鬼祟的模样,并不像是这个家的主人。她刚想探出头,看个究竟,人影“嗖”地一下不见了。

桑夏跟着翻出了墙院,看那个人上了一辆计程车。她想招一辆车,跟在他身后,却怎么也找不到空车。桑夏丧气地踢了踢鞋子。

她有些难过,那个身影像极了一个她熟悉的人,那就是——去了新加坡的姜潮。

这个猜测让她感到极度的恐慌。

夜里,她辗转反侧亦无法入睡。她本已了结过去的种种是非。可是,她忍不住一次一次地想,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姜潮。

她拿起手机,想打电话给姜潮,一探究竟。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停机了。她只得作罢。

一夜无眠。

早晨,她匆匆赶去移动营业厅充话费,却意外地在营业厅隔壁的邮局,看见了昨天的身影。

与昨天一样,那个人仍然穿着咖啡色的皮衣,在柜台办理着什么业务。

桑夏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拨了姜潮莲城的旧号码。

电话,果然,是通的。

桑夏看着那个背影,拿起手机,迟疑地一会,还是接起来。

桑夏便问:“你在哪儿呢?”

“我还能在哪,新加坡啊!”姜潮撒谎了。

桑夏心寒地挂了电话,她走到姜潮的身后,淡淡地问:“在新加坡能用莲城的号码吗?姜潮,你撒谎也要撒的高明一点呀。”

姜潮转过身,见到桑夏,他一脸的慌张,手里的EMS信封掉在了地上。

桑夏捡起来,问:“这是什么?”

姜潮叹了口气,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开口:“打开看看吧。我本来想寄给你的。”

桑夏疑惑地打开,令她震惊的是,信封里装的是那栋别墅的房契。上面赫然写的是桑夏的名字。她联想到昨天,他偷偷潜入那栋别墅里。莫非,这是他偷来的。

可是,偷来的房契怎么会是桑夏的名字?

她满肚子的疑问,想要姜潮解答。

可是,姜潮什么也不肯说,他只是说:“桑夏,什么都别问,好吗?不要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不要问我怎么帮你拿回房契。现在,你只需要好好守着这个地方,不要再被人抢走就好了。”

他默默地做这些,并不打算告诉她,只是不想给她增添心理负担。他知道,他要的,她给不了。

桑夏心里怎么会不明白?

她到底何德何能,让这样一个美好的男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自己的人生,为了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她竟然怀疑他不怀好意地潜入那座别墅。

她心里是满满的愧疚。

她想起几年前,当她还是黎梦的时候,他宁愿充当他们好朋友的角色,陪在她身边。哪怕她的心里已经有了梁澈。他与梁澈一起做她的跟班,一左一右,飞扬跋扈,无论走到哪,都是一道惊艳的风景。

她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呵护,她以为她可以一辈子像十六岁那样,坐在篮球场上看他和梁澈打篮球,开心地感受着周围的女生为他们疯狂尖叫,洗礼着她们嫉妒的目光。

是的,她这样霸占着两个恍如天神的男生,那么久,那么久。

久到后来,连上帝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给了她那么多的劫难吧?

得到太多的人,总是在后来,会失去更多。

所以,现在,所有的人都长大了,各怀心事,他们再也找不回十六岁的自己。

梁澈还在,姜潮也在,她的心呢?

桑夏不敢承认,已经不在了。

桑夏决定和梁澈一起去巴黎。

林诗施说,对于已故的人,你唯有好好地活着,才可以祭奠他永恒的灵魂。

她用自己摆夜市赚的一点钱,盘下了“剪时光”,奔波了许久,费劲了口舌,找回了阿甘手下的那批员工。

他们本有更好的发展。可是,却都被林诗施对阿甘真挚的爱情所感动。

所有的人都问:“你就打算一直守着一个不在的人,这样下去吗?”

“至少,现在,我别无他求。”林诗施这样回答。

是啊,未来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可是,至少,这一刻,她的心里,只想守着“剪时光”继续活下去。

她知道桑夏要走,纵使有千万不舍,也开心地祝福他。

桑夏觉得林诗施说得很对,既然,黎诺已经不在了,她也应该替她好好地生活。

她在回江城的路上打开黎诺的许愿瓶。她拨开了许愿纸。

上面写的是:“我希望可以照顾黎梦一辈子。”她又拨开了第二张,还是这句话。她一一拨下去,每一张都是这句话。

直到最后一张是:“我希望黎梦和梁澈永远相亲相爱在一起。”

桑夏捂住了脸,眼泪还是顺着指缝汩汩流下。

她亲爱的姐姐,永远将她的幸福放在了第一位。她要她和梁澈在一起,居然成了遗愿。

那么,她愿意遵从姐姐的遗愿,永远和梁澈,在一起。

而对于姜潮,她亏欠得太多太多,以至于她不敢去问,他是怎样替自己拿到这个房契的。

事实上,在他将房契交给桑夏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没有送她去车站。

他知道,唯有这样,才能让桑夏无所顾忌去追寻她的幸福。

他怎会知,这个不让人放心的姑娘,终究还是需要他不离不弃地陪在身边。

她站在梁澈面前,问:“飞机票买好了吗?什么时候走?”

“随时都可以走,你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梁澈笃定地拉起了桑夏的手。

一切似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个东风,桑夏原本以为是机票,却没有想到,是信仰。

她不知道,原来她与梁澈之间有爱,却没有爱的信仰。

她也不知道,原来维系一段爱的红线,那样不堪一击,随时随地就会断掉。

她在飞机场等待梁澈的时候,看着一次一次的航班飞走,候机厅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属于桑夏的航班,却始终没有将她带走。

她不停地拨打梁澈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直到自己的手机打得耗尽了电池,他始终没有出现。

她回想,那一年,他欢天喜地地要带她走的时候,她狠心地演了场戏,拒绝了他。

而现在,她满心憧憬地要跟他走,他却还给自己一次失望。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至深夜,整个大厅只剩她一个客人的时候,她终于站起身,拖着行李,走出了飞机场。

夜色那么朦胧,天空忽然绽放了绚丽的烟花,一切都那么完美,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第二天,她睡到中午起来,在食堂打饭,路过书亭,赫然看见梁澈的照片登在上面。

标题是:Lindy意外怀孕,神秘父亲疑似梁澈。

内容说,有记者跟拍到,梁澈陪同Lindy去医院做人流,在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看来两人果然是有地下恋情。也许梁澈执意退出娱乐圈的原因,正是因为担心影响Lindy的发展。看起来,两人恩爱非凡。

桑夏手里的饭盒“砰”地砸到了地上。

那些路过的探究的眼神,通通在她眼里消失不见。

她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就是梁澈昨天没有出现的原因,原来,他早已不属于自己。只是,自己还傻傻地以为,真的会有人马不停蹄地寻找她,爱护她,一生一世不放弃。

梁澈在医院陪着Lindy三天三夜,每日买鸡汤送给她吃,Lindy不肯吃,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耻?”

梁澈摇摇头:“离开这个圈子吧?”

Lindy的眼泪不停地掉下来:“我能去哪里?”

“要不,跟我走吧?去巴黎重新开始。我给不了你爱情,可是我可以照顾你。”

梁澈低下了头:“不了,昨天,我已经爽约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可是,我真不知道找谁,梁澈,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惊慌。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是,我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我每日流连于他们那些混账之间,只是想为自己多点机会,可是我错了,这个世界那么残忍,我根本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Lindy早已泣不成声。

梁澈安慰她:“根本不关你的事。是因为,我对她太失望了。我不会原谅她。”

“你们发生了什么吗?”

“我为了顺利帮她办出国签证,跑回莲城求我爸帮忙。亲眼看见我爸房间里,每个月寄给她的汇款单,能有假吗?原来,她不是因为怕成为我的负担而离开我,而是,她为了钱,出卖了我们的感情。我永远不会原谅,她和我爸的这笔交易!”

“也许是误会呢?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清楚?”

“误会?那么确凿的证据,还需要怎么去问清楚。她可以说不是,但是证据不会骗人。”

“梁澈,你再好好想想……”

“好了,你不要说了,你刚做完手术,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梁澈不想再说下去,他看起来那么痛苦,他站起身走出了门外,却被记者包围住。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轰然倒塌。他听见有记者问:“梁澈,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Lindy好上的?”

“是啊,说说看呢!”

他的耳朵里突然出现无数的鸟叫声,在他的上空不停地盘旋,飞翔,他越来越觉得崩溃,突然怒吼着,一拳砸了过去。

有人倒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慌乱起来,有闪过灯拍个不停,也有人起哄着。

一时间,医院里,闹得鸡犬不宁。

他的行为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他被记者控告伤人,甚至还进了几天看守所。

而蔡铭仍然沉湎于纸迷金醉之中,无暇顾及公事,对于梁澈的事,他只是回答:“我们已经解约,他已不是我公司的艺人。其实,他已退出娱乐圈,你们为何不放他一条生路呢?”

桑夏在报纸上不停地看到梁澈的负面新闻。

她小心地收起报纸,叹口气,继续画自己的画。

学校在做一个玉树灾区支教活动,需要一批美术教师。桑夏毅然报了名。

她不像苏蓉烟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光明的事业,也不像林诗施有支撑的力量。她孑然一身,为灾区做点贡献也不错。

更何况,她多希望,那些可怜的孩子不要像她一样,孤独寂寞地长大。

她没有想到苏安娜会来找她。她眼神幽怨地看着桑夏,说:“你真的打算离开吗?”

桑夏点头:“该是如你所愿吧?”

桑夏笑了,摇摇头:“在那些我四面楚歌的日子,他没有出现。我想,他并非像你说的那样爱我。”

“不是这样的,是他的父亲突然病逝,他和他母亲赶回莲城去了。”

“什么?”桑夏怔住了。沈瑞安,终于不忍狱中艰难的生活,含恨而死。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终于知道沈钦年消失的原因,却无法再走近他。

他们被彼此的父亲这条无法跨越的沟壑分散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真的,不得不走了。

欣慰的是,她终于知道,自始至终,沈钦年都没有伤害过自己。他做的那些温暖的事,都是真心的。他给她的无微不至的爱,也是真的。

她在临走之前,向辛悦告别。

即便,她不愿与她相认,至少,作为长辈,这也是基本的礼仪。

她将自己画给辛悦的一副画送给了她。

是一个女孩依偎在自己母亲怀里的画。女孩的神情像猫一样撒娇着,而母亲的脸充满了慈爱。

这是桑夏奢望的母爱,完完全全在这幅画里呈现。

辛悦看了,忍不住地掉下泪来。

桑夏说:“我要走了,你要多保重。”

她自始至终没有叫她一声“妈”。可是,她离开之后,辛悦在画的背面,看到一行小字:

献给我一直想念一直祝福的母亲辛悦。

——女儿黎梦

辛悦恍然大悟,她抱着这幅画,哭的像个孩子。

她多后悔,在她一伸出手就能抱住桑夏的日子,却错过了相认。

桑夏随着大流去了火车站。她听见大厅的播报员喊道,去玉树的列车就要开始检票了,可是,她突然感觉无比的眷念。

这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城市,她曾以为如果梁澈不出现,她会一直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

但,现在,她终究又要成为一名过客了。

她多想一扭过头,就看见有人奔过来,拉住她的手,说:“不要走,为了我留下来。”可是,直到火车快要开了,她还是没有看见期望出现的那个人。

她失落地拖着行李,将火车票递给了检票员。

然而,就在检票口即将被锁上的那一刻,一个身影飞奔而来。他气喘吁吁地将火车票递给了检票员,站在了桑夏的身后。

桑夏转过身,对上了姜潮的红扑扑的脸。

她听见他说:“既然他们都不能让你幸福,那么,桑夏,你就让我待在你的身边,守护你。哪怕,只是好朋友,只是假装你的男朋友,我也很知足。”

桑夏看着这个,从莲城跟随她来江城,又由江城跟随她去玉树的男生,他有着漂亮的脸蛋和明媚的笑容。他不求回报地待在自己的身边,只希望自己能平安,快乐。

这样也好。没有人留住她,却有人愿意陪她一起走。

梁澈带着Lindy去机场的时候,苏蓉烟有来送行。

Lindy说:“蓉烟,我这样对你,你还愿意来送我?”

“你怎么对我了?我没觉得你有什么不好啊。”

“我在你的饮料里放泻药,我将你和蔡铭的事情泄露给娱刊的,我甚至还将你们的照片寄给了楚眠,我做了很多很多小动作,你难道不生气吗?”

“都过去了。这个圈子本来就是这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也是求自保,没什么的。”

“不,远比你想象中复杂。我做这一切都是受人指示。”

“谁?”

“徐峥。他说我帮她,他就给我机会,可是,最后呢?我还落得这样的下场。”

苏蓉烟的眼睛睁得比铜钱还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样绅士风范的徐峥,那样事事替自己周全的徐峥,他为什么要这样设计自己?

“他只是挖你做他的摇钱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他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梁澈补了一句。

苏蓉烟笑了,她早该在他三番两次地拿她的隐私炒新闻就该知道了。

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离开娱乐圈,做一个本本分分的美术系学生。

她没有与徐峥争执。她只是将她的想法告诉了凌漫。

凌漫沉默半晌,说:“蓉烟,我年轻的时候因为自己的决定做错了很多事。现在做了决定,我替你解决。”

“是的,我之前做明星梦,只是看到这圈子的光鲜亮丽,却不知道它的阴暗晦涩。现在,我知道了,所以,我的梦,碎了。”

凌漫点点头。

她拿出自己的积蓄,替苏蓉烟交了违约金,换得了她的自由身。

梁澈即将登机的时候,突然收到父亲的短信。

他说:“梁澈,原谅爸爸之前的专制,一定要拆散你和桑夏。这些钱都是爸爸自愿汇给桑夏的,她不肯收。一直打工自己赚生活费。后来,她将这些钱全部寄回给我。桑夏是个好女孩。梁澈,你一定要好好待她。爸爸祝福你们!”

他看到短信,懵了一分钟,转而,回过头,对Lindy说:“你先走,我安排朋友照顾你。”

Lindy点点头:“你快去吧!梁澈,谢谢你,加油!”

梁澈笑了,大叫着“谢谢”。

他希望计程车开得快一点,更快一点,好让他早一些看到桑夏,将她拥在怀里,带她走。

他不停地拨她的手机,却始终无人接听。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江艺,却被告之,桑夏已经随大流一起去火车站了。

他一刻也不敢停留,又打车奔去了火车站。

他在火车站里寻找了半天,始终看不见桑夏的身影。他焦虑地在各个候车厅徘徊。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的火车开走了。”他说。

梁澈问:“你怎么在这?”

“我也是来找她的。也晚来了一步。”

“你这个混蛋,你有什么资格还来找她?”梁澈忿忿地说。

“如果我是混蛋,那么,那些报纸上负面新闻的你,算不算混蛋呢?”

“你什么意思?”

“是的,我是恨她欺骗了我的感情,可是,我的父亲摧毁了她的家庭,她再怎么对我,我都能接受。梁澈,我不是傻瓜。不是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做手脚离间了我与桑夏。可是,我假装被设计,只是为了成全你们。我知道,桑夏最爱的人是你,所以,我宁愿让她以为那些事,是我做的。也许这样,更让她坚定对你的爱。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既然,你不能给她幸福,所以,我追来了。”沈钦年的眼睑垂了下来。

梁澈的心里有些懊恼,他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却又弄丢了她。

他不停地摇晃着安检口的铁链,好希望桑夏可以一转身,跑回来,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巧笑倩兮。

可是,他与她,终究是错过,最美好的时光。

桑夏,真的,离开了。

一年后,玉树一个偏远的小村落。

姜潮正在教室外和一群穿得破旧却整洁的孩子一起堆雪人。而桑夏裹着大棉袄坐在一个简陋不堪的房子里,用染料在画板上涂抹着。那群孩子,突然一窝蜂地跑进来,围着她,用稚嫩的声音问:“老师,你画的是谁啊?”

她顿了顿,看着门口站立的姜潮,她该如何当着姜潮的面,告诉这群懵懂的孩子,她画的是她最想念的人呢?

去年这个时候,在江艺,老师布置的“最爱的人”的选题时,她画不出任何人的样子。

而现在, 在离莲城十万八千里远的这里,她开始想念她心里的那个人。是的,那是她期望出现在火车站挽留她,却始终没有出现的人。

她始终记得,他为她做过的那些细微的令她感动的事。

他陪她演了场戏,成全了姜潮与苏容烟的感情。她毫无预兆吻了他,他说那是他的初吻。

他捡了她写秘密的信纸,却始终不承认。

他抱起因找信纸而受伤的她,回到寝室。

他不厌其烦地陪她找房子,偷偷地替她付了押金却没有告诉她。

他帮她换了节能灯,告诉她这样比较省电。

他一次一次彻夜不睡帮她排队挂专家号,却轻描淡写地让她去看医生。

他甚至替脚受伤的她去打工。

他总是在她受伤难过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她面前,他说,他的手机24小时都会为她开机。他总是带她去吃瓦罐汤,他说,你要长胖点才能替我生孩子。

他还打算带她见自己的母亲。

他不知道她曾经一度认为,她与他的相遇,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帮黎诺报仇的机会。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怀着不美好的心态接近他。可是即便被她欺骗了,他仍然一如既往地爱着她。而她对他的误会,他却不做任何的解释。

直到过了很久,久到她开始忘记她与他之间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纠葛,久到她做每一件事情都会模糊地想起,她曾经与他做过,久到她开始热切地简单地想念他,甚至想念他给她买的猪蹄的味道。她才明白,爱与不爱,不过一念之间。

是的,爱上一个自己原本该憎恨的人,的确是需要勇气承认。

你不能原谅他,但是你又不能彻彻底底解决他。

结果上下够不着,结果你就变成一个连你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人。

现在,她下定决心要面对自己的心的时候,那个人,早已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她开始想,若是当年能够勇敢一点,也许现在不至于这么辛苦地想念。

她收到梁澈的E-MAIL,他解释了那些眼角眉梢的误会。桑夏看了,笑了,却只字未回。

就这样吧。

从彼此的世界退出,没有遗憾,只有祝福,那么,有没有消息,又有什么关系?

时光沉淀下来的,是他给的,无法遗忘的美好回忆。

那,就够了。

更何况,现在不是还有姜潮陪在身边吗?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朝着姜潮欣慰的笑。她没有想到,他会递给自己一张火车票。

“回去找他吧。”

桑夏错愕地望着他。难道她的心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看穿吗?

他深深了吸了口气,说道:“整整一年了,你纠结了这么久,够辛苦的了。既然爱他,就不要再错过了。”

他顿了顿,又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向你坦白。其实,帮你拿回房契的不是我。”

“那是谁?”桑夏问。

“是沈钦年。我本来是真的要去新加坡的,可是,我回莲城办手续的时候,顺便去你家的别墅看了看。我意外地发现,沈钦年和他母亲从院子里走出来。我觉得很蹊跷,所以留下来查查这件事情。后来,我才知道,他母亲和你父亲的关系。原来,你父亲在破产前就把这座别墅转到了他母亲的名下。我很气愤,打电话质问沈钦年。他却让我不要担心,他已经在想办法了。后来,我也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将房契转到你的名下,但是,事后,他母亲将他禁锢在家里。所以,那天,我偷偷溜进他家里,从他手里接了房契,打算寄给你。”

桑夏倒出一口气,事情以她无法预计的情节发展着。

她消化了良久良久,才问出来:“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桑夏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她与沈钦年之间,真的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她拿过姜潮手里的机票,打算回莲城。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脚步。

她愧疚地看着与沈钦年一样对自己真心真意的男生,这么多年,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人。可是,她却始终没能将自己交付给她。

她怎么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离开?

而偏偏这个男生还一脸宽容地笑着说:“不要顾及我,真的,桑夏,没关系,你幸福就好。”

她狠狠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她说:“姜潮,谢谢你,有你真好。”

却在这个时候,有孩子在外面叫道:“老师,老师,你画的那个大哥哥来找你了。”

她一转身,便看见沈钦年冻得发紫却仍然俊俏的脸。

他仍然穿得很少,像很久之前那样,衬衫加背心。不同的是,他终于肯裹上了厚厚的羽绒服。

门外,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它与无声的风一起将时光缓缓地切进慢镜头。

她恍然地站起身,半晌,才走到他身边,轻声地说:“沈钦年,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这句话,那么熟悉,那么久违。

沈钦年笑了,他紧紧地拥住了桑夏。

他说:“桑夏,对于一个已故的人,你还不能原谅吗?”

桑夏的泪倾泻而下,她该怎么告诉他,在她放弃报复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原谅了呢?

她多欣慰,终于有个人,肯不顾一切地来寻她,即便他们曾经以多么错综的方式纠结在一起。

一切都已过去。

年少时,谁没有点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和伤痛?

他们每做的一件事情,都是自以为是对的事。这样狼狈的青春,伤害别人,亦被别人伤害。却要过很久之后,才会懂得,时光会在多年之后,过滤掉所有的仇恨,沉淀下彼此的思念。

那么,伤害与谎言,就变得不那么重要。

而重要的是,谁免你颠沛流离,谁为你承担所有,谁陪你细水长流。

沈钦年马不停蹄地赶来,只是要向桑夏证明这件事情。

他说:“既然你要隐居在这里,那我陪你在这里,生根发芽。”

他说:“这里,没有尘世的喧嚣,没有彻骨的疼痛,没有芜杂的人事,只有,我和你。”

他说:“桑夏,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是他们多年之前的盟誓,在今天终于兑现。

桑夏什么话也不必说,她只需蜻蜓点水地吻住沈钦年,便是最好的答案。

姜潮微笑着退了出去,他从桑夏手中接过那张火车票。原来,该离开的那个人,是他。

从此之后,他才可以完完全全过自己的人生。

而梁澈此时,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飞机划了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在江城的蔚蓝的上空。

他想,这个时候,沈钦年应该找到桑夏了吧?

他的嘴角露出祝福的笑容。

是的,他终究还是将机会让给了沈钦年。

那日,他偶然听到张惠妹的歌《如果你也听说》:“许多话题关于我/就连我也有听过/我的快乐要被认可/委屈却没有人诉说/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你说/悬着一颗心没着落/要怎么附和/舍不得/又无可奈何/如果你也听说/会不会相信我/对流言会附和/还是你知道我还是我?”

这首歌突然之间击中了他的心脏。钝痛不已。

她唱的不就是桑夏这些年的心情吗?

他开始反省自己,为何他会接连两次因为误会轻易离开桑夏。他明明可以选择相信,无论是黎梦还是桑夏,她是曾经那个自己爱的又是爱自己的纯净善良的女孩。

他为什么,不能像沈钦年一样,即便桑夏伤害自己,也依旧陪在身边?

也许,最爱桑夏的人,不是他,而是沈钦年。

那么,他愿意退出,好让桑夏得到最好的归宿。

他再一次,飞往了巴黎,仍然是孑然一身。

他的手中依旧握着多年前的旧手机。

那张朦胧的清澈的笑靥,是对桑夏最后的、仅有的念想。

“再见,桑夏。”

“再见,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