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行者

这个故事无论如何我都要用第一人称来讲述,因为这样比较酷。

1

我姓阎。我敢保证在你生活的世界里一定听说过几个和我有关的传说和故事,那些故事或多或少都掺进了一些诡异的宗教色彩,总之和真相相去甚远。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不在任何地方,却又无处不在。

如果你不忙的话,我倒是很愿意和你谈一谈,谈什么都行,宗教、哲学、艺术……我又开始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了,我知道我早晚会疯掉。我守着这个钟表铺不知道有多久了,偶尔会有人光顾,他们和我都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对他们来说,时间是奢侈品,对我来说,时间不过是生命的延续罢了。我有是时间,可横亘在这漫无边际的光阴里的,还有漫无边际的孤独。

修罗打了一个哈欠,看着我的眼神里还有一丝倦意,它冲着我低声叫着。

它又饿了,它的生活似乎只有两种状态:睡和吃。为什么我不能和别人一样有一条正常的狗?即便如此,能一直陪着我的,也就只有这一条贪吃的狗。

我用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病了,我能同时和三十几个自己聊天,厉害吧?对了,我的铺子就叫“光阴”。

那天似乎很晚了(我没有早晚的概念,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你更明白而已),我正在对着镜子和自己聊天。我的皮肤越来越白了,这没有什么可羡慕的,如果你很久没见过太阳的话,你的皮肤也会呈现出这种病态的白。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我和自己吵了起来,我随手拿起身边的一只手表扔了出去,手表打在墙壁上,零件四散。

我忽然清醒了很多,这只手表上的名字是“吴常”。我的头都大了,这个吴常一定会给我惹很多的麻烦。就在那一刻,我决定要招几个为我工作的人,来分担我的压力。

为了找到吴常,我费了一点儿脑筋,毕竟这个人成了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我给了他一份工作,直到他下一次背叛我为止。(在《吴常》中,吴常拥有再生的能力,而且他的生命是无限的。)

除了吴常,还有很多有趣的人肯为我工作,我从他们的身体里拿走一部分,再送给他们一些东西,就这样我做了老板。

2

门上的铃铛声在提醒我有生意了,男人走进我铺子里的时候,我知道我又可以享受这短暂的欢愉了。

男人一脸沮丧,说:“师傅,您受累看一下,我这表坏了。”说着他递过来一只手表。

我接过来看了一下,那是一只很普通的手表,但是真正有价值的只是时间,再昂贵的手表也只是时间的附属品而已。手表的分钟和时针形成了一个“V”字形,就好像一个诡异的微笑。

我也露出了一个微笑,说:“小伙子,你的手表没坏。”

“可是它不准了。”男人说。

“那是你的时间乱了。”

“我的时间?”男人彻底糊涂了。

“把你的时间给我吧。”我装作不经意地说。

看着男人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指了指男人的身后。整面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抽屉,每一个抽屉上都有一个标签,每一个标签都属于一个人。男人一眼就发现了那个写着“赵赢川”的抽屉。

我看到他身体震了一下,除了他最亲近的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叫赵赢川,大家都习惯叫他“老三”。现在在这个陌生的钟表铺里居然有一个写着他名字的抽屉,我猜他现一定感觉到脊背发凉。

“拉开抽屉,里面就是你的时间。”我提醒他。我们现在可以叫他“老三”了。

老三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样式很老旧的手表递给了我。

“这里怎么会有写着我名字的抽屉?”老三问。

“每一个抽屉代表这一个人所拥有的时间,我这里有所有人的。”我直视着老三的眼睛,看得他心里发毛。

他一定不相信我说的话,也许还会认为我是神经病,不过我会让他相信的。

我调整了老三的时间,这只是一个小问题。

“多少钱?”老三礼貌地问。

“呵呵,我不收钱,只收时间。”我笑吟吟地说。

老三又皱了皱眉,他更加笃信我精神有问题了,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小伙子,你能找到我的铺子就证明我们有缘分,这段时间就算我送给你了。”我对着老三的背影说道。

他很快就会相信我了,因为在他进来的时候,正巧遇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老人看他的眼神有点儿警惕。现在他走出去了,那个老人还在,眼神仍然保持着警惕,就好像一直在等着他出来一样。

突然,老人睁大了眼睛,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惊惶地离开了。

老三突然想起了我刚才对他说的,这段时间就是送给你的……

3

那天老三走了之后,修罗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我看了它一眼,它似乎在笑。

老三是一个本分的人,他刚结婚不久,所以他身上的担子又重了。有一个家庭需要他来维持,所以他把别人休息的时间都用来工作。老三工作很拼命,他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赚更多的钱,可是时间是最公平的,它不会偏袒任何人。今天你用时间换钱,明天你就会用钱来买时间。不尊重时间的人,是不会得到时间的眷顾的。

以前的人们认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于是他们迷信鬼神。现在的人们认为一切的事情都有合理的解释,于是他们迷信科学。其实在鬼神之外还有更玄的东西存在,所以鬼神之说是肤浅的;科学之外还有更广阔的理论,所以科学之说是狭隘的。

现在电视上正在播出一个报道:今天凌晨,在本市的时光大街上,环卫工人在清扫街道的时候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经法医初步鉴定系自然死亡。令人费解的是经过进一步的解剖化验,证明该死者的年龄至少在两百岁以上。该结论一经得出便引起舆论的哗然,社会各界人士对此观点不一,并为此争论不休。我台将对此事件做跟踪采访。

“老三你瞧,就在你单位附近!”艾云用筷子指着电视说。艾云是老三的老婆,一个单纯、贤惠的女人。

“哦。”老三的注意力明显不在电视上。

“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啊?”艾云关切地问。

“没什么。”老三不想对艾云说那只手表是坏的,他今天一整天都想昨天那间奇怪的钟表铺。

那天夜里老三加班,工作结束后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四周一片阒寂,昏黄的路灯也是有气无力地亮着。

老三疲惫不堪地走着,他心里默默地抱怨着时间给予了他一副沉重的担子。突然,远处的一点灯光吸引了老三的注意,灯光照亮了他脚下的道路,似乎是在指引他走进去。那灯光异常明亮,周围形成了一圈诡异的光晕。那是一间钟表店,古色古香的,却透着一丝古怪。招牌只有“光阴”两个大字。要不是挂着一个大大的钟表模型,老三还以为那是一个酒吧。

他站在钟表店门前,门牌号上写着“时光大街1号”。他忽然发现,自己每天上班、下班,似乎从未留意过这里有这样一家钟表店。

当你把你一件事情归结为偶然的时候,那么你就已经离一个圈套不远了。

4

老三给我讲了一个故事,确切地说是他的梦。梦里,老三的手表笑了,笑得无比开心。

“你笑什么?”老三问。

“我笑你啊!”手表瓮声瓮气地说。

“我有什么可笑的啊?”老三不解地问。

“我骗了你你都不知道,你说可笑不可笑?”手表说。

“你骗了我什么?”老三问。

“时间呗!”手表说。

“时间?”老三皱着眉问。

“时间就是生命,我在骗你的命!”手表突然大吼道。

老三吓了一跳。

“你听!”手表把身体靠向老三的耳朵。

“嘀嗒嘀嗒……”

“你以为这是我的心跳?你错了,这是你的心跳!”手表慢条斯理地说。

老三吓得不敢说话了。

“我计算着你剩余的生命,而你只有等待。”手表继续说。

“……”

“我的秒针转动一圈,你的生命就少了一分钟。”手表依然不紧不慢地说。

“……”

“我把你的时间弄得乱七八糟,所以我的秒针少转一圈你也不会知道。”手表越说越兴奋了。

老三依旧惊恐地睁着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现在我累了,我需要休息。我要停下来了!你猜我停下来你会怎么样?”手表笑着说。

“不……不知道。”老三颤巍巍地说。

“你会死!”手表大吼。

老三一下就醒了过来。

老三想知道现在几点了,可是他不敢看手表,也不敢看时钟。他害怕时间骗他。

5

每天太阳在晨幕中升起,在夜幕中落下,老三的时间又变得和以前一样精确了。他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阳光是可爱的,只要它不是出现在晚上!

时光大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只有远处一个修鞋的老头坐在他那破旧的鞋摊前默默地修着手里的鞋。

老三突然想起了那个叫作“光阴”的钟表店就在这条街上,想到那个古怪的店铺,老三的心又蒙上了一层灰色。

老三找遍了这条街道的店面,这条不算狭窄的道路到了“时光大街2号”便戛然而止。

老三觉得应该找一个人问一下,现在只有那个修鞋的老头。不知道为什么,老三总觉得那个人有点儿眼熟。

“大爷,请问时光大街1号怎么走?”老三客客气气地问。

“时光大街没有1号!”修鞋的老人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老三反问。

“小伙子,打我爷爷那辈起我家就在这里修鞋了,从来没有听说过时光大街有1号!”老人终于抬起头看了看老三。

老三彻底傻了。时光大街没有1号,那那家钟表店是什么?不是自己在做梦就是见鬼了!

“小伙子,其实这条街不干净!”老人看着发愣的老三低低地说。

“哦?”老三觉得这个老头好像知道什么。

“就在前几天,这条街上死了一个人,你猜这么着?那个人竟然有两百多岁!”老人唏嘘道。

“这个电视台已经报道了。”老三有点失望。

“那我再给你说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吧。”老人突然压低声音说。

老三竖起了耳朵。

“昨天晚上,我收摊回家,有一个人就在你现在站的这个位置上,突然就不见了,好像走进了一个看不见的门里。不过他又突然出现了,前后也就是一秒钟的时间,把我给吓坏了。”老人缓缓地说。

老三的心一哆嗦,他想起那晚的那个惊叫着跑掉的老头就是眼前这个修鞋的老人,不过最让他害怕的是老人的那句“好像走进了一个看不见的门里”。

修鞋的老人定定地看着老三,突然说了一句话:

“那个人有点儿像你!”

6

任何事都会有它的代价,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之一。

老三进来的时候,我正对着镜子给自己读我最喜欢的一本杂志,杂志里的故事很有意思,有些令人恐惧,有些则隐约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可惜的是这是最后一期了。活得久了,见惯了离别,我知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需要一点儿遗憾来铭记。

看着老三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知道他又遇到麻烦了。

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老三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原谅我的好奇心吧,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八卦。

那天中午,老三牺牲了午饭的时间将改好的广告方案送去经理的办公室。

老三推开门,却看见经理的腿上正坐着他的女秘书。场面尴尬极了,老三急忙一边说“对不起”,一边退出经理的办公室。

老三在办公室外等了片刻,经理的女秘书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经过老三身旁的时候,女秘书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老三欲言又止,他想提醒女秘书,她上衣的扣子扣错了。

经理坐在老板椅上默默地看着方案,脸色铁青,不知道是对方案不满意还是对刚才老三撞破他的好事而介怀。

老三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气氛冷得像要结冰一样。

“这个方案先放着吧,你可以走了。”经理终于打破了沉闷。

“哦,那我先出去了!”老三如释重负地说。

“等等!”经理突然叫住了老三。

老三一下子就定在了那里,等待着经理的吩咐。

“下次进我的办公室的时候一定要敲门!”经理冷冰冰地说。

临下班的时候,经理把那个方案摔在老三的办公桌上,只说了两个字:“重做!”

“为什么?”老三问。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你的方案不够完美,而且新的方案我明天就要!”经理说。

“明天?”老三急了。

“对,如果明天我看不到方案的话,我就要看到你的辞职报告!”经理狠狠地说。

老三说完之后,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把你的时间拿过来吧。”我微笑着示意他。

老三转过身,从写着他名字的抽屉里拿出了手表。我接过手表调了调:“现在你的时间比别人慢了,但只有一晚!”说完又冲老三笑了笑。老三走后,修罗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

我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发现我的脸更白了。

7

时光大街上的路灯一直都是病怏怏地亮着,只有尽头的一家店铺的招牌出奇地耀眼。

修罗一直在冲我低声吼叫,它的食量越来越大了。我安慰它,食物很快就会上门。我觉得我现在就像是一个未卜先知的智者,以最安详的姿态静候着老三的光临。

门被“砰”地撞开了,门上的铃铛被撞得响个不停,他的力气真大。

“师傅,过去!我……我要回到过去!”老三跪在我的面前,像个疯子一样语无伦次地说着。

“发生什么了?”我扶起老三,微笑着问。

“下午的时候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这时候电话响了,是我老婆打来的,接通之后里面却什么声音也没有。我马上回到家里,看到了我老婆晕倒在了地上,她有心脏病。我抱着她去了医院,可是医生说要是能早一点送来的话可能还有救。师傅,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老三一口气说完。

“小伙子,你知道什么最可怕吗?”我幽幽地问他。

“不知道,我只想让我老婆活过来!”老三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最可怕的就是时间,它计算着每一个人的生死,没有谁能逃得掉!”我说。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我求求你了!”老三哭着说。

“你知道时间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吗?每一天、每一个小时甚至每一秒钟都是唯一的。”我无视老三的哀求,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顾自地说。

“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帮帮我!”老三嘶哑着嗓子喊道。

“哦?”我的眉毛一挑,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狡黠。

“没错,让我做什么都行!”老三急忙说。他看到了我表情的变化,那是希望。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也可以给你时间,可是我的时间可是很贵的哦!”我佯装很为难的样子。

“我买,我买!多少钱我都买!”老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我的时间只借不买!”我缓缓地说。

“那好,我借!”老三说。

“你要借多长时间?”我微笑着说。

“只要让我回到今天下午就行!”老三说。

“那好办。”我说着就站起身从那面墙上找出贴着老三名字的那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手表。我低着头调了调,谁也没发现我微微上扬的嘴角。

老三走出钟表店,阳光像箭一样射向他的眼睛。他用手遮住眼睛,刚才进去的时候明明是晚上,可现在太阳正斜斜地挂在天上。老三顾不得多想,朝家的方向狂奔。

老三打开门,看见艾云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拉着艾云就往外面跑。

“你干什么?”艾云被老三弄得莫名其妙。

“没时间了,快!”老三拽着艾云,焦急地说。

老三拦了一辆出租车,艾云还想问些什么,可是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出租车把他们拉到最近的医院,急诊室里大夫正在对艾云进行紧张的抢救,老三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心急如焚。

过了许久,一名大夫如释重负地走了出来。

“大夫,我爱人她怎么样了?”老三急忙上前询问。

“幸亏送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大夫摘下口罩说。

老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大夫看了老三一眼,突然说:“先生,我们是不是见过?”

8

最近公司里都传开了,由于老三在工作中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已经引起了公司高层的注意。可是因为经理从中作梗,老三很多次升职的机会都被他压了下来。

老三听说之后肺都要气炸了,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夹着尾巴做人”的小职员了,他不甘平庸。老三找到经理理论,结果两个人一言不合便吵得不可开交。

老三知道,有经理在,他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他暂时还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经理消失,可是经理是不会主动离开的。一个邪恶的念头钻进了老三的脑袋,他突然想到了那间钟表店,那个老板一定有办法!老三的眼神慢慢地变冷,冷得让人胆寒。

夜里没有风,却有点冷。老三走进“光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一种感觉——总有一天他进来了就再也无法出去了。

“又遇到麻烦了?”我低着头,一边修表一边说。

“小事!”老三若无其事地说。

“人命关天可不是小事!”我慢慢抬起头看了老三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修表。

“你……你怎么知……知道?”老三像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尴尬。

“不要每一件事都刨根问底,这个世界需要点儿神秘,这样你才会活得轻松!”我慢悠悠地说,老三看上去还想解释些什么。

“明天晚上八点三十分到八点三十一分的间隙,你的时间将会暂停一个小时,随便你做什么都行!”我不给老三说话的机会。

老三愣愣地点了点头,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对着他的背影说:“记住,你只有一个小时!那是你不在场的时间!”

9

下班后,老三拉着小李去酒吧喝酒。小李是老三的同事,年轻,机灵,最主要的是他跟老三谈得来。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胡侃了一阵,最后谈到了工作。小李也是经常被经理暗中使坏,搞得他郁闷不已,在这个问题上老三和小李算得上同病相怜。

人一遇到愁事就喜欢借酒浇愁,小李不知不觉就有些醉醺醺的了。

“三哥,你是不是赶时间啊?”小李大着舌头问。

“没……没啊!”老三赶紧掩饰着。

“那……那你怎么总看手表啊?”小李问。

老三越来越紧张,马上就要到八点半了。

“我先去一趟洗手间,你慢慢喝。”老三站起来说。

“嗯!”小李含糊地回答,他正端起一杯啤酒要放在嘴边。

老三发现时间突然凝固了,有人在打哈欠,嘴张到一半的时候就不动了,那样子说不出的滑稽;有人在迈着步子,一只脚还悬在空中;有人在和女伴跳着舞,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一只手在女伴身上不老实地游动着……

世界就像一张照片,所有人都毫不遮掩地呈现在老三的眼前。老三会心一笑,不过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于是静止的世界里突然有一个跳动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等老三回来的时候,时间一下子就被释放了。打哈欠的人流畅地打完了这个哈欠;迈着步子的人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没有停顿;和女伴跳舞的人,一只手在昏暗的灯光的掩映下肆无忌惮地在女伴的身体上游走,像一尾灵活的鱼。

老三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小李对面坐了下来。

“三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李含糊地说,一杯啤酒还没有喝进嘴里。

此刻的老三和小李坐在酒吧里喝酒,与此同时,警察接到报警,一家广告公司的经理被人杀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警察赶到那里的时候,发现肥胖的经理**着身体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纯金的钢笔。

报案的是经理的女秘书,此时她衣冠不整,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一名女警官问,她的表情透着厌恶。

“就……在刚……刚才。”女秘书颤抖着声音说。

“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谁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可女警官依然不留情面地问。

“我……我们……”女秘书尴尬地望着神情冷漠的女警官。

“这里除了你们还有谁?”一名男警官问,像是在为女秘书解围。

“没了,整个公司只有我们两个。”女秘书感激地看了男警官一眼。

“你是怎么发现死者的?”男警官问。

“刚才他说他渴了,我就准备出去给他倒一杯水。我想问问他想喝热水还是冰水,刚回过头去就看见他倒在地上,一支钢笔插在他的心窝上,前后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女秘书说着又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害怕。

警察经过缜密的排查,基本排除了女秘书的嫌疑。很快他们便把目标锁定了老三,整个公司只有老三和经理的矛盾公开了。可是有小李作证,老三也洗清了嫌疑。

警察困惑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女秘书,她曾神经兮兮地说过一句话:“你们相信有鬼吗?”

10

那天之后,老三下班之后常常会到我的店里坐一坐,也会找我借一点“时间”。可老三的时间像风一样,轻抚他的面颊却没有留下任何印迹。

看着渐渐老去的艾云,老三的心悄悄地变了。从当初矢志不渝的爱情,变成了现在由衷的厌恶。

这一天,老三刚和艾云办好了离婚手续。没有了婚姻的束缚,老三觉得自己的天地更加广阔了。他现在有更多的时间,他要更清楚地欣赏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

不知不觉地,老三又走进了时光大街,天已经势不可当地黑了下来,他习惯性地走进了“光阴”。

门“咣”的一声关上了,单薄的木门竟发出了一种金属的声音,把老三吓了一跳。

“你来了?”我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嗯。”老三感觉怪怪的。

“小伙子,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说。

“是……是啊,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呢。我们萍水相逢您还这样帮助我,真让我不好意思!”老三说。

“呵呵,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我说。

“您说得太深奥了!”老三说。

“小伙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秘密?”老三竖起耳朵。

“这面墙上的抽屉里有这个世界所有人的时间。”我指了指老三上身后的墙壁。

“这我知道。”老三说。

“每一个抽屉里都有一只手表,每一只手表都计算着一个人的生命。可是手表总有停止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我就把那只停了的手表拿出来,简单地调一下,那只手表就又‘嘀嗒嘀嗒’地走了起来。我把手表放回抽屉,撕下那个人的名字,换一个别的名字贴上去。就这样,一个人死掉了,一个人又出生了!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轮回就是这么简单?”我慢慢地说。

“这太玄了吧?”老三感慨地说。

“还有更玄的呢,你一定觉得时间对你来说是一种恩赐。你错了,时间不是恩赐,它是阴谋、是诅咒!”我仍然不紧不慢地说。

“你不是在骗我吧?”老三有点儿怀疑地说。

“小伙子,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神秘地笑了笑。

老三狐疑地看着我。

“其实我就叫‘时间’!”我笑呵呵地看着他。

“您的名字真有个性!‘时’这个姓好像很少见!对,《水浒传》里面好像有一个叫‘时迁’的……”老三说。

“不,我姓阎。这么多姓氏我偏偏选了这个字,因为这个字比较酷。而且,我就是时间。”我打断了老三的喋喋不休。

老三愣了一下,没明白我的意思。

“在很久很久的时候,在没有人类、没有动物、没有植物,甚至没有地球的时候我就存在了,我一直不停地走,走着走着地球就出现了。我又走了很久,地球上才有了一些低级生物,然后是恐龙……最后到了你们人类,那是一个漫长的衍变过程。如果你们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都在窥视着你们,你们怕吗?”我像是在讲述一个很古老的故事。

老三惊恐地睁着双眼,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在你们洗澡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和爱人亲热的时候、做坏事的时候、以为没人的时候,其实我都在旁边。你们的种种丑态我都清楚,可是我不说,谁也不知道,包括你们自己。就像看电影一样,多有意思啊!”我诡秘地笑了笑。

老三不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可是,时间总有终结的一天,也许还有很久,也许就在明天。”我的神色一下就黯然了,下意识地看了看镜子,镜子里的我也露出了一丝伤感。

老三已经吓得面如土色。

“所以我开了这么一家钟表店,我不卖钟表,我只借时间。我把时间借给像你一样的人,然后从里面收取一点点儿的利息。这样时间就不会终结,我可以永远地活下去,也就有充足的时间来偷窥你们了……”

老三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渗透了。

“小伙子,你知道自己一共借了多少时间吗?”我突然问。

“不……不知道!”老三结结巴巴地说。

“你一共借了三百七十一年零八个月又七天。”我说。

“这么多?”老三有点不相信。

“从你一踏进来的那一刻起,你就被诅咒了。你要偿还你借去的三百多年,你再也出不去了。”我的眼睛突然迸射出了贪婪的光彩。

“你骗我!你只是不想再给我时间了!”老三害怕了,他撒腿就跑,可是跑了很久都没有跑出这间小小的钟表店。

修罗在老三的身边嗅了嗅,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它闻到了老三那颗罪恶的灵魂的味道。

“我早就告诉你了,你被时间诅咒了,你永远都走不出这间钟表店,直到你还清你所欠下的时间为止。”我越说越兴奋。

“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不要时间了,不要了……”老三此刻才知道他上当了,害怕得哭了起来。

“你还我时间!”我突然大吼道。

我的手指触碰到老三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枯萎了,他的时间流进了我的身体。最终他变成了一撮灰尘,修罗兴奋地把老三化作的尘埃舔得一干二净。我在考虑,要不把修罗送人吧,给老夏?对,他最需要一条导盲犬了!(在《夏先生》中,老夏是一个拥有预知能力的盲人。)

“救……救我!”老三的声音从修罗的身体里传来。我看着修罗,修罗也看着我。老三的脸在修罗的身体里四处起伏游走,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无耻的灵魂居然也有这么强大的执念。

“我给你一份工作好吗?呃……你别乱动……”我对着老三的脸说,他仍在修罗的身体上游走,似乎要挣脱出来。

老三有了一副新的皮囊,修罗有了一个仆人,而我的耳根终于清静了。

11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陈沉。我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灵魂,只是这灵魂正徘徊在堕落的边缘。我忽然有了一个调皮的想法:如果让一个平凡的人洞悉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会怎样呢?

就这样,在陈沉堕落下去之前,我告诉了他关于我的一切,他成了我的管家,替我照顾那些本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罪恶灵魂。这个世界总会有人死亡、有人出生。

晚上,此刻在你的城市里,在一条你熟悉的街道上,也许就是你家门前的那条路上,在你从来没有留意的地方,有一家钟表店正在营业。钟表店的招牌在耀眼的灯光下形成了一片诡异的光晕,里面有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在一面墙壁前忙碌着,他的皮肤出奇地白,那是长时间见不到阳光的病态的白,那就是我。我在一个抽屉上撕下一枚标签,上面写着“赵赢川”。我拿着那枚标签四下看了看,然后把标签塞进了嘴里慢慢地咀嚼,时间的口感怪怪的。我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拿出一枚新的标签贴了上去……你是不是怕了?你怕那张标签上写着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