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逝
寇韵的母亲最终还是不愿意去医院,而寇韵现在才知道父亲口中的“稳定”是什么意思。
病拖得太久了,病情也已经不能控制了,寇韵母亲的身体条件因为长期卧床的缘故也显得糟糕不堪,不适合做手术,总而言之,就是医生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剩下的,就是看能撑多久的日子了。
寇韵跪在母亲的床前哭了很久,泣不成声。
“妈,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我们就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母亲只是看着寇韵,虚弱地摇摇头。一向乐观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却在这件事上放弃得彻底,也固执得彻底。
寇韵看求母亲没有用,又转过身去喊父亲。
“爸,你劝劝妈妈啊,她不去医院,她不去医院怎么行,我们带她去医院,住院,用最好的药,我有钱了,我带回来好多好多钱……”
寇韵语无伦次地哀求着,直到嗓子越哭越哑,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但是寇韵的父亲母亲都明白她在说什么。
父亲不发一语,母亲也只是闭着眼睛靠在**,寇韵瘫坐着,双眼空洞无神,没有一点生气。
所有的一切和十五岁那年没有什么不同,在这个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现在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寇韵觉得很可笑,自己努力了这么多,承受了这么多,最后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这个家,她的母亲,没有任何改变,只能越来越糟,直到最后糟得就连寇韵自己都不忍心再看一眼。
十五岁那年是因为贫穷,那现在又是为什么?
她现在有钱了啊,她那么拼,为的又是什么?
可是,都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她再努力,再拼,有再多钱,也换不回母亲的健康了。
她甚至连让母亲去医院都做不到。
寇韵觉得她自己就像一个傻子,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可以和命运抗衡,可是其实呢?
其实她什么都不是!
她就是一个傻子,一个没有用的傻子。
子欲养而亲不待,寇韵直到现在才忽然意识到,她快没有妈妈了。
她快没有妈妈了啊!
那个开朗乐观,会温柔地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想做就去做的妈妈,她就快要失去了……
昏暗的房间,压抑的气氛,四周的沉寂。
一切的一切,压抑着寇韵喘不过气来,她想要逃离,她害怕,恐惧,她怯懦了,是不是真的逃出去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至少,不会发生在自己眼前。
她见不得。
寇韵扶着床站了起来,双腿因为跪坐了太久而有些发麻,但她依旧颤颤巍巍地站着,一步一步地挪动着,想要走到门边去。
父亲看着她快要摔倒的样子想要去扶一把,但被寇韵推开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劝劝妈?为什么?”寇韵用嘶哑的声音吼着。望着年迈的父亲,寇韵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流着泪小声地念叨着:“不对,我又有什么资格冲你吼,我才是这个家最没有资格说话的人,我什么都没做,你看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个废物,可是……爸,我心里真的好难受啊,真的好难受,怎么办啊,爸,你看妈,你看妈她……”
寇韵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颤抖着,望着母亲的方向。
躺在那里的人,那么的脆弱,站在这里的人,那么的脆弱。
寇韵的父亲背靠在墙上,任眼泪一遍又一遍地流过,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悲戚。
太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比如你要走。
最终,寇韵的母亲还是没有撑到过年,在过年的前两天,安静地离世了。
是的,走得很安详。
或许真的只是睡着了吧,好久没有看到母亲睡个好觉了,自从病重以来,安安稳稳地睡个觉都成了奢侈。
寇韵心里想着,母亲现在在做什么梦呢?是梦见了和父亲的相遇,还是梦见了她的降生?
在准备母亲的葬礼时,寇韵感觉父亲一下子老了很多岁,不到五十岁的父亲却一下子像七八十岁了一般。
一向不多话的父亲,在寇韵问他要不要搬去和自己住时摇了摇头,只是招招手,让寇韵搬个凳子陪他坐会儿,说说话。
寇韵和父亲就那样一人一个小矮凳地坐在破旧的平房前,看着周围人因为过年而热闹地欢笑着,忙活着。
“云云,你也笑笑,别老这样苦着脸,今天过年,”寇韵的父亲不习惯地笑了笑,“你妈老叫你云云,我总觉得酸,叫不惯。”
寇韵忍着泪“嗯”了一声。
父亲一看寇韵这要哭不哭的样子赶忙说道:“今天大过年的,大家伙都忙着,咱们父女俩闲着在这儿说话就已经够怪的了,你就别再哭了,”父亲对着前面玩滋花的小孩和蔼地笑笑,接着说,“有人说,死了的人看见自己的亲人哭,就舍不得了,就上不了天庭,当不了神仙了,你妈那么善良,那么漂亮,肯定能当仙女。”
说完,父亲又觉得在姑娘面前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好,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嗯,妈那么美,肯定能当仙女。”寇韵抬头看着夜空说道。
父亲和母亲都是很传统害羞的人,这么些年,在家里寇韵从来没听过什么类似“老公”、“老婆”之类的称呼,在寇韵面前更是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
听到寇韵这么说,父亲低着头笑了笑:“嗯,就是很美。”
“爸,给我讲讲你和妈的事情吧。”
寇韵从来没有提过这类的要求,她是不敢提,但她怕,怕这次不提,以后就更不敢提了。
父亲听到寇韵的话后微微一愣,随后又释怀地笑笑:“这有什么好说的,你以为跟话本里似的,才子佳人什么的,不过,我不是才子,她倒真的是佳人。”
父亲似乎想到了从前,面上的悲伤散去了一些。
“那个时候,你妈真的好漂亮,你想啊,那么高的个儿,往人群里一站,多出众,我当时就想,我要是能娶这么个老婆多好,后来我就找人去说媒,去提亲,但是不行啊,你妈家里嫌我穷,没办法,我就使劲儿对你妈好,然后……就成了,反正当时也是闹得鸡飞狗跳的。”
看着父亲脸上居然还有着小小的自得,那孩子气的表情让寇韵觉得很羡慕,很羡慕这样的感情,几十年后想起依然鲜活如初。
父亲没有注意到寇韵,接着说道:“不过,你妈啊,就是爱漂亮,我们去医院的时候,她看着那些人身上插满管子,一动也不能动,身边围着好几个人,有人脸上是难过,也有人满脸的不耐,她就说‘多难看啊’,是啊,多难看啊,然后她就执意不肯住院,我怎么说都不肯,最后,我也就随她了。”
父亲的情绪忽然间有些激动,哽咽了好久才说出最后一句:“谁让,谁让我爱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