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烈酒奇案
酒——以水的状态流淌,以火的性格燃烧。
——莎士比亚
引子
起风了,夜空中悬挂着被啃了一口的残月,山间的草丛随风摇摇晃晃,不远处,露营的骑行队们正在喝酒吃肉,好不自在。有人喝多了要去小便,便独自歪歪扭扭地来到小树林里。正准备蹲下,那双醉眼看见前方绿色的荧光。他以为是童年时在乡村抓过的萤火虫,便一时心血**,要跑去捕虫制作台灯。
几分钟后,男人痛苦的尖叫声响起,一道火光穿梭于林间,有几棵树也被点着了。火势很快蔓延至周边的植被,烟雾直冲夜空。男人像一团火球,在草地上滚来滚去。但是,这附近没有水源,他只能看着自己被活活烧死。
等骑行队的人闻声赶到时,男人已不在林间,不知滚到哪里去了。他们慌张地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只能四处寻找信号报警求救。
只有一个人看到,在树林深处,有群发着绿光的虫子扇动着小翅膀,得意地远去。
你相信吗?这世上存在有意念的虫子,它们可以杀人于无形!
烈酒奇案
2014年9月24日凌晨4点50分,海天公寓亮起了一盏灯。唐寒雨午夜梦回之后,再也没能继续入睡,便起身播放许茹芸的《独角戏》。她站在落地窗前,凝望逐渐发白的天空,手中转动着一枝“黑玫瑰”,脑海中浮现出送花人的脸庞。
当时,在监狱的审讯室中,“黑玫瑰”偷偷递给她这枝玫瑰花,希望她不会忘记自己。如今想来,他可能发觉自己命不久矣,在悄悄与她告别。而她却浑然不知,错过了告别的时机。人生似乎总是充满遗憾。当年凌峰去执行任务亦是如此,他们都坚信会再见面,因而从未好好告别。
连续好几日,唐寒雨为求心静,一回到家便练习书法、阅读书籍。昨日,她看见书上写道:“黑玫瑰”的花语—— 你是恶魔,且为我所拥有,爱你,愿为你付出所有。
她轻轻合上书,忽觉心头像被巨石压住般沉重,莫名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
“深情的你,真是孤独。”她忽然很想对冒牌凌峰说这句话。
他的身份并不光彩,可他爱得深沉、爱得疯狂,死也要保护自己心爱之人。从来没有人倾听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爱他,甚至不知他的出生和成长有多凄苦。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把仅剩的一点点爱,毫无保留地给了唐寒雨。
这一刻,她才明白录音带中的那首诗,其实是写给她的,他表达了自己对爱的渴望。可是,她不爱他,无法拯救他。而且,她讨厌在爱情中拖泥带水,绝不会给对方留一点儿念想。
耳旁传来空灵缥缈的歌声,使她有点儿怅然——这首歌的歌词仿佛是为“黑玫瑰”量身定制的。听过这一次,她以后都不会再听了:
“是谁导演这场戏,
在这孤单角色里。
对白总是自言自语,
对手都是回忆。
看不出什么结局,
自始至终全是你。
让我投入太彻底,
故事如果注定悲剧。
何苦给我美丽……”
黎明即将来临,这座城市仍在沉睡。但也有很多人像唐寒雨一样夜不能眠,比如正赶往星光山灭火的消防队。
就在不久之前,市局值班人员接到报警电话,半夜在山上露营的骑行队里,有人在一场大火中失踪了。光是听到“报警”“失踪”两个词,特案组其他三人就已经睡意全无,立刻各自披上一件薄外套,从住处开车前往星光山。
太阳才刚露脸,刑警队的汽笛声就响彻了小树林。一干刑警跳下警车,封锁了现场。特案组四人紧随而至,一眼望向那片被烧得漆黑的小树林,许多树上的枝叶被烧得片甲不留,原本绿意焕然的草地只剩光秃秃的土壤,可想而知当时的火情有多严重。
昨夜露营的骑行队成员们,此刻正站在小树林外,每个人都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嘴上低声念着“失踪”“着火”之类的词,丝毫没注意到特案组四人加快了步伐朝他们走去。
“我是特案组组长唐寒雨,报警人是谁?请说一遍昨晚的经过。”
“是我。”报警人是骑行队的队长胡冬阳。
夜幕降临,五人结伴骑行的队伍已经疲惫不堪,打算在山上露营野餐,稍作休息,等天亮了再下山。当时,他们寻了块风水宝地,搭好了帐篷,再用木柴生好火,围在一块儿喝酒吃肉,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过去骑车旅行的经历。
大伙儿酒过三巡,有一位叫成晓武的男人喝多了酒,醉醺醺地站起身,说道:“我要去附近的林子里小便,你们先别聊了,可别回头把好故事都讲完了。”
众人正聊到兴头上,只是敷衍着应了一声,没人注意到,他往哪个方向,哪片树林走去。
直到十几分钟后,树林里传来一声声嘶喊,众人才觉不妙。之前,他们可听到过不少猛兽突袭人类的传言。现在,成晓武一人钻入幽黑阴森的林子那么久,该不会出意外了吧!
他们带着手电筒,前去一探究竟。走到一半,副队长颤抖着抓住胡冬阳的手臂,指着几米外右边树林间的一团火,恐惧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老胡……那里的火……成晓武……”
胡冬阳愣了几秒钟才明白副队长的意思——那林间的火影好像是成晓武。他仔细听了听嘶喊声,立刻聚齐队员,小心翼翼地穿梭于摇晃的树丛中,渐渐靠近那道火光所在的树林。
可是,仅仅几分钟的时间,那道火影不见了,换来的却是树林燃起熊熊烈火的场景。
“这家伙该不会喝多了,躺在哪个地方睡着了吧?等我找到他,要把他好好教训一顿,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让人省心!”胡冬阳既着急又慌张。他看着越来越浓的冲天烟雾,内心逐渐被恐惧侵占。如果成晓武这家伙再不现身,恐怕只能被火烧死。
所有人都在大声地呼唤成晓武,可寂静的山林只传出虫鸣蛙鼓,并没有成晓武的回应。
火苗越烧越高,很快蔓延了三分之一的树林,可附近没有水源。倘若再不灭火,这片林子就要烧光了,再加上成晓武莫名消失,让胡冬阳越来越不安。他举起手机,四处寻找信号,终于跑到信号强烈的地方,拨通了报警电话。话一说完,信号就断了。半个小时之后,消防车才抵达这里灭火。
但他们高兴不起来——十几人冒着迷路的危险,在夜幕下的林子里寻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成晓武这家伙。
“为什么树林会无端起火?你们昨晚一直在一起喝酒?”姜云凡狐疑地看着骑行队。现在虽是初秋,但泰国属于热带季风气候,绝大部分地区都还很湿润,基本可以排除树木因干燥而起火的可能性。
“是啊,在消防队来之前,我们四个从喝酒到找人一直没分开过。”胡冬阳迎上他的目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高兴地说,“警官,你该不会怀疑是我们放的火吧?我可以打包票,假如我撒了谎,我甘愿被雷劈!”
陆明飞不想听人无谓地争吵,便站出来圆场:“别生气,姜长官是刨根究底的人,他的思维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样。你们仔细想想,有没有忽略奇怪的线索?一定要把看见、听见的所有细节都说出来,不管有没有用,都要告诉我们,包括是否听到鸟兽的声音。”
在一旁的副队长努力想了想,激动地举起手:“我记起来了!警官,我记得当时火烧得很大,在树林深处闪着绿光,好像是一群萤火虫飘浮在半空中。但是,火影消失后,绿光也不见了。”
于风吟猛然望向那片树林,这山上有各种虫鱼鸟兽,就算有萤火虫也不稀奇。萤火虫自然不能引起火灾,或许真如姜云凡所推测的,是人为放火的原因?
她来到帐篷附近,举起警用相机拍下所有帐篷和凌乱的碗筷、食物,再蹲下身打开法医箱,戴上手套拿起酒瓶和碗筷等物品,用放大镜观察了它们的外壁,再凑近鼻尖嗅了嗅。
“这种酒应该属于龙舌兰,不过闻起来感觉品质不高。”姜云凡随她前来寻找线索,通过自己特殊的嗅觉闻出了酒种。他翻了翻成员携带的包裹,里面无非是一些换洗衣服和酒水,可以推测出他们应该就住在附近。
“一个喝多龙舌兰酒的人,独自去小便,林子起火,萤火虫的绿光。”于风吟喃喃自语。这是她目前能够搜集到的有用信息。但是,这些又有什么关联呢?
倘若昨晚那道火影真是成晓武,那就意味着这是一宗谋杀案。这些信息词就有一定的联系。所以,当下最主要的问题,是找到成晓武。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唐寒雨扫了一眼偌大的林子,即使用警犬寻人,估计也要花半天的时间。送走消防员们后,她走向刑警队那边,打算与他们一起深入树林寻人。
由于刑警队再次缺少副队长,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适合的人选,陆明飞只好亲自登记和确认骑行队四人的身份信息。
若要深入树林,得吃力地攀上山坡,再下坡走一段路。他们站在山坡顶端时,看到了一些草丛被重物碾压和被燃烧过的痕迹。每往后走一段路,就能在树木和草丛中找到同样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被烧焦的衣服碎屑。
唐寒雨顺着这些痕迹,逐渐来到草木幽深的区域。这里树叶繁茂,阳光难以透射进来,导致他们难以分辨方向,只能在树干上标记三角形作为来过的记号,并让警犬来引导路径。
特案组其他三位成员做完自己的事情,也相继迈进了树林深处。由于没有信号,他们只能根据同事们标记的符号来追寻他们的道路。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已到正午,温度逐渐升高,很多埋藏于深处的气息又逐渐蒸发、扩散了出来。警犬不知闻到了什么,忽然飞快地奔跑,牵引着人们来到一条很浅的小溪边。
“那里有一具烧焦的尸体!”有刑警指着不远处漆黑的物体喊道。
“难怪二郎神会跑过来,肯定是闻到尸体的味道了。”另一位刑警用手扇扇鼻尖。
刑警们立刻封锁了这片区域。唐寒雨戴上手套和口罩,皱眉来到溪边,不允许任何人移动尸体。这是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暂不说皮开肉绽、面容模糊,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尸体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幼虫。而且,除了腐臭味之外,似乎还有一股非常刺鼻的化学气味。
“老大,让我先看看。”唐寒雨主动让开位置,回头看见他们三人都来到了现场。
于风吟放下法医箱,戴上口罩和手套,举起警用相机,近距离地拍下大量清晰的伤口照片。忽然,她猛地后退一大步,眉头紧皱:“这气味,像是有毒。大家都戴上口罩,离远一点儿,不要吸进毒气。”
众人吓了一大跳,纷纷戴上口罩,远离了尸体。只有于风吟没有走远,她坚持在原地穿上防护服,取下医用口罩,再戴上防毒口罩。然后,她再次蹲下身,拿出广口玻璃瓶和捕虫网,娴熟又快速地捕捉了很多尸虫。
尸虫的数量非常多。为了节省时间,陆明飞也换上和她一样的装备,蹲在她对面帮忙捕捉。这次,他居然克服了心中对昆虫的恐惧。
于风吟冲他感激一笑,随即低下头认真捕虫,她必须尽快确定死亡时间。尸体定不会无缘无故散发化学气味,光凭这一点,就可以排除受害者是意外身亡的原因。根据自己目前所收集的有用信息,她可以确定,这是一宗诡异的谋杀案!
“你能闻得出是什么气味吗?”唐寒雨看向身旁那张俊俏的侧脸。
“是白磷,是它燃烧之后散发的毒气。别担心,吸入微量毒气对人体无害。”姜云凡轻声道。只是,一个喝酒的人怎么会在山上碰到这种容易点燃的化学物质呢?换言之,白磷是从何处而来?虽然还不能排除骑行队的杀人嫌疑,但他之前在扎营地和队员的背包中没有发现与白磷有关的物品。
山涧深处,阳光难以透射,即使是初秋,昼夜温差也比较大,会影响虫卵的发育和孵化。于风吟仔细一看,发现尸体的鼻、眼、耳等天然开孔部位产生了较多的虫卵,这说明死者生前没有遭受外伤。但他体内有大量酒精,皮肤表面残留白磷,极有可能是因中毒和起火而死。
“当白磷遇上酒精,就可以燃起火焰。”于风吟捧着收集尸虫的广口玻璃瓶走来,补充道:“根据我们抓的尸虫数量结合当地环境温度,以及尸体特征来推算,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是9月24日夜里1点~2点。”
言语间,陆明飞已经拉上尸体的黑色塑料袋,让刑警负责抬出树林,送往法医中心。
在外等待已久的骑行队看见黑色塑料袋,脸上充满讶异之色,心情十分沉重,连抬出一只脚的勇气都没有。过了许久,胡冬阳红着眼眶上前,颤抖的手指着黑色塑料袋:“唐组长,这里面躺着的人是……成晓武?”
“是的。不过尸体有毒气,要马上送往法医中心进行深度尸检,不能打开给你们看了。”
骑行队四个男人站在原地,喉咙像被鱼刺卡住一般说不出话来。目送装载成晓武尸体的警车离开的那一刻,所有人眼眶通红,脑海中还是昨日一起骑车领略山间风光的场景。
陆明飞叙述受害者的死因之后,对骑行队说道:“这宗谋杀案有很多疑点,请你们配合我们,回一趟警局,接受进一步的调查。”
副队长一听就慌了:“警官,我们没有杀人,也没有携带什么白磷。大家平时都是做生意的,根本不知道白磷和酒精混合之后会燃烧啊!”
胡冬阳身正不怕影子斜,拦住其他上前辩解的队友,说道:“我们跟你们去,清者自清,咱们怕什么!”
话虽如此,但骑行队四人脸色极为难看。他们折叠好帐篷,带上自己的自行车和包裹,随着陆明飞坐上警车前往市局。
于风吟再次到帐篷附近,将酒瓶装入物证袋中,再用胶头滴管汲取五盏酒杯中的**装入滴瓶中。转眼间,大部队都乘车离开了,现场只剩特案组三人。他们互相凝望对方,见唐寒雨摇晃手中的钥匙,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唐寒雨说道。
控虫异术
寂静的夜,空中悬挂着被啃了一口的残月,草丛随风摇摇晃晃,偶尔闻得两声鸟鸣,以及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这片人烟稀少的地方,有一群露营的男人伴着篝火喝酒吃肉,滔滔不绝地说着共同感兴趣的骑行经验,时不时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
十几杯龙舌兰下肚,成晓武脸庞发烫,醉眼昏花。他双手捂住腹部站起来,向队员们解释自己喝多了要去小便。众人聊得正欢,随口敷衍了一句。一眼望去,附近都是草地,被人看见也不太好,他便索性跑到小树林去了。
成晓武正要寻处小便,忽见前方不远处闪烁着绿光。一别经年,已经好久没见到萤火虫了。他忆起童年在乡村捕捉萤火虫、把它们抓进袋中当作灯芯的时光,顿时兴趣大增,追逐绿光而去。
他不知浑身酒味的自己越是靠近,危险越大。
那群闪着绿光的虫子仿佛被赋予了灵性,见敌人得意扬扬地揉了揉双手要抓住它们,却仍旧停留在原地,没有丝毫害怕。它们嗅到他身上浓郁的酒味,突然间全部整整齐齐地排好队,脸上带着阴狠的笑容,扇动翅膀反朝他扑去。
一阵痛苦的尖叫声响起,他下意识地用衣服扑自己身上的火焰,可是扑不灭!他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慌张,抬头望向远方的人影,大声地呼喊队员的名字求救。但是,他们仍旧在载歌载舞,没有一人回应。
他只好朝着队员们奋力地走啊走,可不知为何,身体越来越不舒服,呼吸越来越不顺畅,两眼像要失明一样,渐渐看不清前方的路。他的衣服被烧着,他再也无法忍受肌肤之痛,躺在地上滚来滚去,打算以此方法减轻痛苦。
“好烫……快把我烫死了!”成晓武抬头一看,这里的树木怎么也着火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气若游丝,凭借最后的力气,滚到了丛林深处的小溪岸边。
姜云凡睁开了双眼,笑道:“那绝对不是普通的萤火虫,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它们!”
于风吟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凝重:“我大概知道那些是什么虫了。但在确定这些元凶之前,还得查些资料和解剖尸体,确定死者生前是否患有疾病。”
唐寒雨深知于风吟的实力,听到对方这么叙述,觉得这个案子应该有点儿棘手。但是,对于姜云凡的推测,她有点儿不明白,虫子又没有意识,怎么会自己去杀人呢?
于风吟看了一眼室内后视镜中的唐寒雨,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说道:“虫子当然不可能自己去杀人。凶手非常聪明,故意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想误导我们。”
姜云凡若有所思地说:“恐怕不止这一点吧!我认为,凶手很有可能给昆虫强加意识,教唆它们如何歼灭自己的敌人。”
唐寒雨头一次不太能跟上他们的节奏,过了几分钟才明白他们的意思。这宗案件的犯罪方式打破了传统,真正的凶手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教唆昆虫杀人?
等他们送于风吟回到法医中心,再抵达市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左右。他们站在调查室的隔壁,通过单向玻璃窗户观察室内的情况。
根据骑行队的口供得知,成晓武是个商人,未婚,生前经营着一家酒厂,只出产纯龙舌兰酒,用古传的秘方制作,通过与其他材料调配之后口感很好,所以有固定的酒吧合作方。昨夜露营喝的都是他家的酒。但是不知为何,露营那晚他却说要搬走酒厂,可能不会再回泰国了。能够下这么大的决定,极有可能是惹上了麻烦。而且他很害怕,也没有能力承担后果。
“你们分别是做什么的?怎么认识的?”陆明飞问道。
“我是开旅行社的,他们有的是IT男,有的是广告公司的业务员。两年前,大家报名一起参加骑行之旅,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我们就这样认识了。”胡冬阳说道。
“把你们的公司地址和联系方式都写下来。”陆明飞递上本子和笔,看着他们一一写完,然后放在文件夹中。他合上文件夹起身,交代道:“晚点儿会再来录一次口供,到时候没什么问题的话,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唐寒雨注意到,除了胡冬阳之外,其他成员都显露出内心抓狂的神态,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逃脱这个鬼地方。胡冬阳却静静地坐在那里,直视前方空白的墙壁,眼神呆滞,仿佛灵魂出窍。他在想什么呢?
陆明飞看见姜云凡和唐寒雨从监控室出来,听他们叙述于风吟的推测之后,惊讶得目瞪口呆。几秒钟后,他回过神来,脱口而出:“我去,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我感觉于魔女的推论会打开我新世界的大门啊,太有趣了!”
姜云凡瞪他一眼:“最后一句,你盗用了我的台词。”
三人开心地回到特案组办公室,用过晚餐之后,休息许久,终于等到于风吟的电话。她用刻不容缓的语气要求他们再次回到调查室。五分钟后,唐寒雨透过单向玻璃窗户,见骑行队员们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抱臂,困得打盹儿。
开门声一响,他们立刻惊醒了。副队长眼眯着睁不开,却问道:“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陆明飞按下免提键,把手机放在桌面,冷然道:“还不行,现在于法医要和你们对话。”
几双眼眸齐齐看向手机,听到于法医说:“尸检结果表明,死者有严重的急性溶血性贫血,以致死于急性肾功能衰竭,你们知道他有这种病吗?”
“没听说过啊。我们和他相识有两年了,可是没听他说过。这种病是不治之症吗?听起来好像很严重,难道他是病死的?”胡冬阳抢先问道。
“不不不,还有一种情况。”于风吟脸色极为难看。
从死者皮肤表面残留的白磷来看,死者应该是死前就沾上了白磷,没有及时洗干净,导致皮肤吸收了白磷,与他体内的酒精相互触碰之后加速了燃烧。当皮肤被白磷灼伤面积达到7%以上时,可引起严重的急性溶血性贫血,以致死于急性肾功能衰竭。他的肺部和骨骼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证明他当时吸入了很多磷蒸汽。
“皮肤被沾上了白磷,这是说有人故意朝他泼了白磷?可是,当晚我们没有一个人带了白磷这种危险又没用的东西啊!”胡冬阳再次强调。他站在骑行者的角度,认为大家坚决不会带与骑行设备无关的东西。
“不是人,是虫子。”这个结论使所有人都惊呆了。
于风吟查阅国内外有关于法医昆虫学方面的知识时,发现有一种特殊的虫子身上自带白磷,在夜间会发出绿光,远看就像萤火虫,其实不然。而且,这种虫子并不常见,一般人碰上的概率堪比中百万彩票,是非常非常渺小的。
“可是,这种虫子和龙舌兰酒有什么关联?”陆明飞很感兴趣,忍不住插嘴问道。
“陆队?这个问题很到位,没想到是你先发声的。”于风吟笑着调侃他,“言归正传,我收集了现场的酒瓶,带回来做实验。所谓的秘方酿酒,其实就是幼虫浸泡过的烈酒。从酒瓶表面和酒味来判断,死者带来的酒没有任何问题,是正品,但实际上是一种劣质酒。但这两个发现都不是致命的问题。”
致命的是,饮酒的人与大量带磷的幼虫接触之后,会燃起火焰。死者应该就是这样被活活烧死的。但困扰于风吟的是,死者肯定不会找有这种虫的地方露营喝酒,一定是有人故意要杀他,把他带到虫子身边,从而杀人于无形!
“如此熟悉他行踪的人,除了骑行队,还会有谁?而且这人与成晓武有什么深仇大恨?”听完于风吟的分析,姜云凡的脑袋立刻运转起来。
骑行队的人看到特案组的几双眼都瞟了过来,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光是听完法医的推测,他们已经被吓得目瞪口呆,差点儿没能坐稳。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事情,渺小的虫子,加上用它们浸泡的酒精,就能烧死一个人。他们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还好昨夜没去追逐那些虫子。
“我们要先去调查一下酒厂,这个点他们还在上班?”唐寒雨看了看手表,已经8点了。
“如果他们还不知道成晓武被害的消息,就还有人值班,工厂加班到10点左右。”胡冬阳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冷静地答道。
唐寒雨顺势朝他望去,只见对方下意识地低下头,她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但她没有追问,而是对刚挂断电话的陆明飞和思考中的姜云凡说:“走吧,现在马上去一趟酒厂。”
姜云凡摇摇头,倘若死者是被蓄意谋杀,那凶手的犯罪智商应该非常之高。这样的罪犯能让他想起来的没几个,包括那个人。
“抱歉,辛苦你们去调查了,我要马上去一趟2号监狱见个人。”姜云凡带着资料文件夹,夺过陆明飞手上的车钥匙,急匆匆跑下大楼。
“疯子,你拿错钥匙了,那是老大的车钥匙。”陆明飞追上去,可楼梯间已没有姜云凡的身影,他独自走回调查室,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么着急是去见谁?”
“现在,监狱里最想和他交朋友的人,除了白宰烈,还有谁。”唐寒雨不禁叹了口气,这个朋友可交不得啊!
酒厂位于酒光村,他们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夏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奇怪地看着穿警服的陆明飞,缓缓站起身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从进厂开始,一路上都很平静,车间的机器孜孜不倦地发出运作的声响,没有任何人心惶惶的迹象,包括眼前这位态度淡定的女士。
唐寒雨拉住陆明飞,不让他透露成晓武被害的消息,并出示自己的警察证件:“你好,有人向我们举报你们工厂作风不良,我们要搜查工厂的所有账簿。”
夏主任脸色微变,眉头皱了皱:“又是章棋举报的吧?”
唐寒雨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这个我们不能透露。”
夏主任眼中似有怒火,两手支撑着桌面,冷哼一声:“我知道是他!不过,我们的账簿没有任何问题,你们可以尽情地查。”
言罢,她挽起衬衫的衣袖,从隔壁屋搬来所有账簿,然后拍拍满是灰尘的账簿,冷冷道:“全都在这里了。”
十分钟后,两人翻阅完账簿。夏主任见他们没查出什么差错,正要得意,却听到唐寒雨说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检查你们酿酒的车间和藏酒窖。”
夏主任微微一愣,讪讪地笑:“警官,我们酿酒的地方都太脏了,不适合你们进去。”
陆明飞这才明白唐寒雨绕圈的用意,立刻配合着她,攥紧拳头,呈现手臂结实的肌肉,警告夏主任:“我劝你立刻带我们去,不要耽误我们执行任务!”
夏主任无可奈何,只好走在前面带他们去车间。唐寒雨仔细端详他们酿酒的设备和方式,但没有见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她立刻要求夏主任去藏酒窖。
夏主任没有再拒绝,但带他们绕了两大圈,也没有去藏酒窖的意思。眼看时间一点点逝去,工厂即将下班,陆明飞不耐烦了,生气地吼道:“夏女士,你想蹲牢房吗?以你微薄的工资和家庭情况来看,你应该不会想不通吧?”
这句话,是他们来酒厂的路上,姜云凡特意调查了酒厂主要负责人的资料后,教陆明飞使用的必杀技。不然,按陆明飞粗心的性格,应该不会注意夏主任无名指上的婚戒。
果然,这一招很受用。夏主任不禁紧张起来,连忙领着他们下楼,走进一间阴凉的酒窖。开灯的那一刻,陆明飞惊得目瞪口呆,几百只透明玻璃酒缸里除了酒液,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虫子飘浮于表面。他收回脸上诧异的神色,瞥一眼身后的夏主任。她双手交叉抱臂,显得局促不安,嘴唇几次张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昆虫派对
“夏女士,泡在酒里的虫子,你们都是从哪里抓来的?”唐寒雨边问边靠近酒缸。
“警官,这都是我们养的。每年厂里都需要很多虫子浸酒,捕捉的话太耗费人力和精力,其次也不太卫生。我们老板对酒的质量要求很高,因为他也喜欢并且会喝自己工厂做的酒。”夏主任站在原地笑了,在心中为自己得体的回答而沾沾自喜。
唐寒雨按了按藏在袖口的微型摄像头,对准酒缸拍下很多照片,然后象征性地问了一些问题。言语间,夏主任觉得唐寒雨也是个爱酒之人,没有怀疑他们有其他目的。毕竟,用虫泡酒或用蛇泡酒都不足为奇。
末了,唐寒雨忆起夏主任提起的举报者时,那么肯定和愤怒的语气,想必他们之前产生了矛盾。她便问道:“那个章棋是什么人?之前为什么举报你们?”
夏主任一提起他就不太高兴:“他是开酒吧的,原本是我们的客户。可是,不久前他老觉得我们的酒有问题,调出来的酒味不对劲儿,喝了之后会皮肤瘙痒难耐,甚至呕吐。他对此要求我们赔偿一大笔资金。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们老板自己都喝的酒,怎么可能会有这些问题。我们怀疑他是故意讹诈,拒绝了赔偿。一来二去,他闹不过,就跑去举报我们了。”
唐寒雨点点头,原来如此。她以对此事进行调查为由,成功地向夏主任索要了章棋的联系方式。两人走出酒厂坐在警车上,陆明飞仔细看了看微型摄像头上的照片,以及纸条上的酒吧地址,十分佩服地感慨道:“老大,你真是太聪明了,我以后得跟着你一起办事,学习如何不动声色地搜集重要线索。”
唐寒雨朝他微微一笑。汽车的引擎声响起,她看到车灯在眼前的黑暗中辟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与此同时,在审讯室里,姜云凡静静地等待了很久,终于听到门外响起镣铐的链条声。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了,白宰烈慢慢地走进来,瞧一眼桌上的文件,坐下来许久不发言,只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姜云凡知道对方在等自己开口,便拆开文件,将一张张现场的照片和纸张资料都摆放整齐,质问道:“这一切是不是你安排的?”
白宰烈歪着脑袋,嘲笑道:“你们就这点儿出息?破不了案就胡乱加罪于我?我只不过杀了人,现在坐牢也算得到了所谓的惩罚,外面的一切关我何事!”
两人眼眶发红,冷冷地盯住彼此,从心底涌上来的怒火却让氛围冰冷到极点。
忽然,白宰烈歪嘴笑了。他仔细翻阅这宗案子的资料,然后凑近姜云凡,神秘兮兮地压低声:“姜兄,你说句软话,我就告诉你怎么破案。”
姜云凡却仰头大笑两声,眼神仍旧冷漠。他才不会屈服于自己的手下败将,便自顾自地收拾资料,然后起身冲对方挥挥手:“再见。”
转身的那一刻,姜云凡身后的家伙脸色一沉,很是气愤——又没让你跪下来哀求,只不过是要你放下身段,说句求助的话,你也不愿意,真是个高傲自大的家伙!
“小气鬼,你给我回来!”白宰烈愤愤不平地说,语气像两个孩童吵了架,“老子告诉你,再不回来坐下,还会有人继续被虫子杀死!”
姜云凡没有被吓住,但还是缓缓转身,重新坐了回去,然后一直低着头传简讯和查资料。比起昆虫杀人一案,他更关心擅长控制和教唆人犯罪的“终极玫瑰”。这位幕后使者从不暴露蛛丝马迹,而是通过多位犯人对自己传递暗示,使姜云凡总觉得幕后使者的终极目标是自己。抑或,这是一种错觉?
“杀人于无形,真是句浪漫的话。姜兄,你们肯定以为虫子很厉害吧!换种思维想想,高手之间的对决,若想要打败对方,唯一的办法是什么?”白宰烈引导式地问。
姜云凡默默抬头看了他几眼,没有作答。对方自知讨了个没趣,便不再卖关子。
“可惜这个方法,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你要是赢了,那人就回来了。我不能看着你生不如死,你承受不了那种打击。”白宰烈假惺惺地关心他。
“噢,我倒想见见‘终极玫瑰’,能够培养出你们的人物肯定不简单。”姜云凡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与玫瑰分子打交道这么久,对他们吓唬式的语言免疫了,这次没有再当一回事。
但是,白宰烈引导式的提问给了姜云凡启发。他歪嘴一笑,脑海中忽然萌生迫使凶手自主承认犯罪的主意。他不再浪费时间与白宰烈闲聊,便拆了一颗无棍棒的棒棒糖,塞到对方嘴中:“很好。虽然你说的话从表面上看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但我已经有答案了。多谢你的提醒,这颗糖就当作给你的奖赏了。”
“喂,你搞什么鬼,我有说什么答案吗?你别诬陷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姜云凡悬在半空中的手按下门铃,想象身后的白宰烈露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不禁嘴角微微上扬,打开铁门迅速离去。
是夜,酒吧歌舞升平,寻欢作乐的人们披着稀奇古怪的外套,装扮成昆虫的模样,在舞池中央扭动腰肢,大多数人脸上的昆虫妆容让人不忍直视,可几乎所有人都非常尽情地跳舞或喝酒。这里俨然已成一个巨大的“昆虫交友”派对。
特案组二人身披昆虫式铠甲穿越人群,来到只有一个调酒师的吧台。陆明飞点了杯鸡尾酒,与调酒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哥们儿,这个奇葩派对是谁出的主意啊?挺有趣的。”
调酒师认真地调酒,没有抬头打量他,说道:“你还真问对人了,是我的主意。”
陆明飞以为对方在开玩笑,可当他看到调酒师胸口工作牌上的名字时,不由得下意识地看向唐寒雨。她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们确定—— 这人就是章棋。这倒省了打听对方的力气。
“章师傅,看来你和我一样,也是昆虫爱好者啊!”唐寒雨试探性地说道。
“是啊,我研究昆虫好几年了。难得遇上志同道合的朋友,不知姑娘尊姓大名?”章棋边调酒边说,平静的脸上露出笑容。
“咣”的一声,章棋手上的玻璃杯掉落在地,但在这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掩盖下,没有人会注意这片小角落发生了什么事。他若无其事地扫掉碎玻璃,回到吧台,佯装心生好奇:“是吗?我最近没有看新闻,都不知道这件事。现在,警察查出是什么种类的昆虫了吗?我研究这么久,还没听说过昆虫会杀人……”
唐寒雨并未刻意观察他的言行举止,但她能确定眼前的人跟此案脱不了关系,从他的言语间可以看出他关注点与普通人不同。倘若是普通人,面对如此骇人又难以置信的消息,第一反应会问:昆虫真的会杀人吗?别开这种玩笑了,肯定是不实的报道吧!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目前,警方还没有证实昆虫的种类。但是,我听说他们查到了很多线索,很快就能够锁定嫌疑人了。”
“嫌疑人?不是说昆虫杀人吗?怎么还有嫌疑人?”
“我也不太清楚,据说警方找到了导致尸体燃烧的原因,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而非昆虫自己跑去烧人。他们目前正在全力搜捕嫌疑人。”
唐寒雨的话音刚落,章棋的脸色苍白如纸,两手握住调酒杯,低头不知在想什么。趁他没有防备之心,陆明飞把自己的酒杯递给他,又点了一杯鸡尾酒。章棋回过神来,一手握住酒杯,忽然像是受到了惊吓,右手往后一甩,酒杯被用力地摔烂了。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酒杯外壁会有杀虫剂?”原来,他闻到了杀虫剂的味道。
恰好这时,音乐声停止了。唐寒雨冲陆明飞使了个眼色,陆明飞随即跳过吧台。刚站稳脚跟儿,就被章棋丢来的一个高脚杯砸中脑袋,一行行血液流到他的脸上。
时间仿佛停止了半分钟,唐寒雨看着一动不动的陆明飞,头一次被吓得瞠目结舌。可下一刻,刚要倒下的陆明飞挺直了腰,擦掉额头上的血液,以手臂挡住再次飞来的高脚杯。
“咣”的一声,玻璃杯碎了。酒吧保安人员循声而来,有个带头的保安站在门口指着陆明飞,命令手下将其捉住!
“打架了……打架了……杀人了!”现场尖叫声不断,人群一个劲儿地涌出酒吧,把门口的保安们挤得无处可走。陆明飞趁此时机,揭开后厨的窗帘,一路狂追章棋。
章棋只顾逃跑,丝毫不知后门有人在等候自己。刚踏出一只脚,就“扑通”一声摔倒了。见来者不善,他立刻站起来,亮出暗藏在衣袖的匕首,朝于风吟挥来挥去。
谁知,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吊儿郎当地勾勾食指,嘴上念着:“来啊,有种你来打我啊!”
陆明飞气喘吁吁地赶到,见章棋的双手都戴上了手铐,朝于风吟竖起了大拇指:“魔女,你可以啊,这种歹徒都能搞定。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跆拳道,竟跟姜云凡一样深藏不露啊!”
于风吟得意地笑:“别说这种小喽啰,就你这种大块头,本仙女也能搞定。”
陆明飞不禁红了脸,他没听错吧,她说要搞定自己?
“陆队,你的头怎么流了那么多血啊?”于风吟靠近他,双手轻捧他的脑袋仔细看了看伤口,不禁皱起眉头。她立即从法医箱中取出医用棉花和药水等物品,轻轻地帮他处理伤口。
这时,唐寒雨追上来,见到于风吟也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十几分钟前,姜云凡从监狱的审讯室出来时,由于他离酒吧太远不能及时赶到,便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三人抓捕歹徒的计划。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白宰烈透露的答案。
姜云凡仔细想了想,凶手熟悉和热衷于研究昆虫,应该对昆虫有种特殊的情感。或许,他把自己也当成了昆虫。为了证实这个推测和确定凶手的身份,他建议陆明飞买瓶杀虫剂喷向凶手,如果对方反应过激,那便是了。
其次,他担心唐寒雨在这场避免不了的群架中会受伤,便通知离酒吧距离较近的于风吟去救援。很早之前,沈老给他看的特案组名单中,写着所有人的特长技能,其中于风吟的格斗实力与陆队不相上下,只是她不到非常时期不会出手。
随着一阵阵警笛声响起,数十名刑警跳下车包围酒吧,将所有闲杂人等拦在警戒线外,抓住了那些安保人员。姜云凡找到特案组成员,对他们的战绩很满意,忍不住和他们击掌喝彩。他走到唐寒雨面前,发现她毫发无损,笑道:“香芋,多谢了!”
唐寒雨怪嗔地瞪他一眼:“要道谢也是我来,你瞎抢什么。”随即,她长嘘一口气,看着被刑警们押走的章棋,说道:“终于可以公布成晓武遇害的消息了。”
“小意思,不足挂齿!”于风吟冲他们俩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然后用力按了按陆明飞头上的医用胶带,“你的命真大,头部受伤血流成河了,还能打完架追上来。”
“哎哟,我是个警察,要我看着快到手的罪犯逃走,那不是要我命嘛!当时我哪顾得上其他的,只觉得自己能扛得住,就追上来了。”陆明飞顿了顿,发觉她责怪的语气含着一丝温存的情感,便笑嘻嘻地说,“魔女,你在关心我哦?”
于风吟收好法医箱,瞥了他一眼:“本仙女不关心笨蛋。我要回去了。”
见到此景,姜云凡不禁长叹一声,自己终究抵不过美人,被抛弃了啊!
虫王记忆
清晨6点,微弱的灯光照向章棋那张平静的脸庞。他环视四周,嘴上念念有词,像是在抱怨这间因天花板极低而使人产生压迫感的审讯室。在隔壁监控室看到他老实下来的模样后,姜云凡与唐寒雨肩并肩走出去,打开了审讯室的铁门。
等他们二人入座后,章棋用双手敲击桌面,恼怒地呐喊:“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没杀人!”
唐寒雨兀自翻阅嫌疑人的资料,冷冷道:“进来的犯人中,一百个有九十九个会这么说。你有没有杀人,死者身上的证据会告诉我们。”
章棋再次坐下来,垂着脑袋冷笑一声。警察又想套话,他可不能傻傻地接话。他坚信那人说的,只要学会如何控制虫子,就能杀人于无形,警察绝不可能从死者身上找到关于凶手的任何线索。最终,他们破不了案,就会把罪魁祸首推给昆虫。
抬头之际,他猛地往后一退,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姜云凡伸长脖子,正在他身上闻来闻去,嘴唇几乎要落在他的肌肤上。如此怪异的动作,吓得他猛拍胸脯:这人干什么?属狗的吗?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他忍不住深深地闻自己的衣袖,并没什么特殊气味!
“看来那人教了你控制虫子杀人之外,没有告诉你有关我的故事。那我就介绍下自己,我的鼻子闻出你身上有一种昆虫的气味。如果没有弄错的话,你肯定还藏着很多昆虫,而且经常和它们打交道!”姜云凡咧嘴笑道。
“哦?姜长官,那你说一说,我身上有什么昆虫的气味?答不出来的话,我可要告你诽谤诬蔑之罪!”章棋恶狠狠地说。警察又怎样,没有证据也不能抓人,而且他可不是好惹的。
姜云凡在脑海中搜寻了关于昆虫的影子,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搜到这种昆虫的来历。正如于风吟所说,这种昆虫很罕见,一般人根本无法接触。这样一想,他对给予章棋昆虫的幕后主使更感兴趣了!
半晌无声,章棋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似乎在暗示对面两人,他已经受不了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感觉,又要开始咄咄逼人地说话了。唐寒雨那双幽深的眼眸望向他:“一周之前,你为什么举报成晓武的酒厂?”
章棋并不害怕她,只是冷哼一声:“他卖假酒给我,酒吧的客人喝完之后闹肚子,找我大吵大闹一顿,搞得我生意都做不成了。但成晓武那浑蛋不赔偿我的损失,还说是我故意挑事。我举报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换别人早抄家伙上门了!”
“闭嘴!我知道你们在和我玩心理战,但我拜托你们这些窝囊废,找到证据之后再抓我,OK?”章棋的字字句句都充满嘲讽之意。
姜云凡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故意敲了敲单向玻璃窗:“这审讯室怎么有股瓢虫放屁的臭味,麻烦找瓶杀虫剂来喷一喷,好让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章棋一听到“杀虫剂”三字,下意识地躲到了桌子下。十几秒钟之后,他贼眉鼠眼地伸出脑袋,看见对面两张冷如冰霜的面孔,意识到方才的行为举止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他重新坐回去,恭恭敬敬地说:“姜兄,你别动不动就吓人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穴,哦!不对,是都有自己的……”他猛地扇自己一耳光,这张嘴越说越露馅儿,最好还是别说话。
姜云凡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自导自演,忽然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仿佛充满蛊惑:“我和你讲个故事吧,你一定会感兴趣。”
世上有一种喜欢自称虫王的人,他热衷于研究昆虫,经常捕捉各种各样的昆虫,每天细心喂养它们,研究它们的起居饮食和生命的长度,甚至研究它们如何**,生下的后代是否也一样。如此日复一日,他却从未觉得乏味,而是乐此不疲。
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己能与昆虫对话,试图将所有的心事和秘密都告诉昆虫,甚至梦见自己以后的孩子在母胎里就是昆虫形状的。为了保护自己的同类,他仇恨所有用昆虫浸酒的家伙,发誓遇到一个歼灭一个。
偶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同类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它们沾染了白磷之后,可以发出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与萤火虫几乎无异,但最大的不同是它们听得懂他的话。因此,他感到非常高兴,他发誓要歼灭那个奸商,为了保护同类,为了替社会惩罚危害人类健康的恶人,让他们痛不欲生!
终于,那天晚上,他利用自己的同类,把仇人歼灭了。他大呼快哉,在自己的虫窝开免费派对庆祝这项成功且伟大的任务。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参加派对的所有人都穿戴与昆虫有关的衣物和面具首饰。
当他在楼上喝着最昂贵的香槟,看着舞池中央的“昆虫朋友们”载歌载舞时,他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觉得自己此生已经圆满。
“我的故事讲得如何?”姜云凡顿了顿,不等对方回答,继续说,“喜好如此变态,行为举止如此怪异,他却从未想过这其实是一种严重的心理疾病。从出了娘胎就被人抛弃,从小生活在偏僻的山区,只能与不会说人话的动物和昆虫玩耍……”
“你记起来了?通过以上谈话可以得知,你的确有心理疾病,还被人篡改记忆并植入了虚假记忆。别忙着惊奇,这并不稀奇。你先告诉我,你之前见过什么人?”姜云凡问道。
章棋仔细想了许久,忽然一脸狐疑地看向姜云凡,眼眸仿佛在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久前,章棋不断地梦到自己在娘胎就是虫王,家族成员被抓去泡酒或活活解剖,一个个都离他而去。醒来之后,他难过得流泪,好像曾经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后来,他不敢再早早入睡,几次想和朋友提及梦境,却羞于说出口,便每晚去自己的酒吧消磨漫漫长夜。
那一夜,他的酒吧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对方身披斗篷,把自己包裹得严实,戴着昆虫面具遮住全脸。客人坚决要求他调一杯不是昆虫浸泡的龙舌兰酒。酒过三巡,客人的话多了起来,拉着章棋聊天儿打发时间。
两人聊起梦境,发觉竟出奇的一致。那人告诉他,这是他的前世,所以会反复梦见。
“若你想安稳入睡,打破这个梦境的话,我倒有个好法子。不知道你可愿意试试?”
“真的吗?那太好了,再这样每晚熬通宵下去,我真怕自己某天会猝死。”
那人见章棋上钩,又见四周没人关注自己这边,便凑近章棋的耳旁,低语许久。
章棋听完之后,猛地摇头拒绝:“不行不行,这招肯定行不通。”
那人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你放心,如果行不通,我会负责。这是你唯一的办法,警察不会知道的,你身边的人更不会知道。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后来,酒吧打烊之后,章棋回家睡觉了。那晚再次梦见了同样的梦境,把他吓醒之后久久无眠。他犹豫了一两天,决定报复成晓武。这种卖劣质酒危害人们健康的商人本就该死,自己只不过借昆虫之手,替社会消除了害群之马而已。他如此自我催眠几次之后,打听到成晓武过几日要去山上露营,当天便马不停蹄地去找那位客人,讨教控制虫子的方法。
在神秘客人的指导和鼓舞下,章棋很快学会了如何控制昆虫,因此更坚信自己天生就是虫王。从此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日只与昆虫打交道,训练昆虫飞翔的方向和速度。终于在那晚,他携带昆虫军队上山,将成晓武引到深山中杀害。
“之前,神秘客人还说,事成之后,他会给我一大笔钱,帮我逃到国外。这样我一来了却了心愿,二来不用负担任何后果,何乐而不为?”章棋至今执迷不悟。
姜云凡真想冲上去扇对方两耳光,让他清醒一下,可他忍住了,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动手。对于罪犯,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便毫不留情地分析:“可你偏偏这么蠢,他不过是在利用你。首先他肯定调查过你,其次他往你的脑中输入了一些虚假记忆。你信以为真,蠢到无可救药,然后就上当了!”
章棋不愿相信自己将要坐牢,不愿相信自己被欺骗,仍旧垂死挣扎:“拜托,我替世人惩罚他这样的恶人,你们应该感激我!为什么要抓我?你们这群蠢到无可救药的傻子……”
唐寒雨摇摇头,对面的犯人一直不停地自言自语,但罪行已定,三人已经无话可说。她起身要走,刚要打开审讯室的门,就被章棋毫无预兆地拉住手臂,一回头就看见了那张像个癫痫症病人一样傻笑的脸。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她吓了一大跳,这家伙好像精神方面出了点儿问题,需要进一步检查。
“警官,你们太不仁义了,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我是被冤枉的,这一切都是那个叫‘终极玫瑰’的人策划的,与我无关啊,你们不该抓我啊!”章棋说着,满是愤恨,手腕不自觉地用力,把那纤细的手臂抓得通红一片。唐寒雨紧皱眉头,却推不开他的手。
姜云凡迅速起身扼住章棋的手腕,英俊逼人的侧脸满是怒气,警告道:“你再碰她一根汗毛,我保证你走不出这间审讯室!”
章棋吃痛不已,松开了唐寒雨,哀求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你放开我!”
姜云凡冷哼一声,甩掉他的手腕,然后把唐寒雨护在身后,冷冷地盯住对面的罪犯。
审讯室再度如死一般寂静。姜云凡内心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最后问你一遍,那个神秘客人长什么样?”
章棋良久无言,只是抬眼一直凝视着他,像在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丝相似点。姜云凡以为对方也如同以往的玫瑰分子,不愿道出背后主使的真面目,便悄然起身,按响了门铃。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隐约觉得你和他很像。并不是故意栽赃陷害你,只是觉得你们说话方式、行为举止都非常像。”
这番话让姜云凡愣住了,心中那股巨大的不安感再度涌来。倏然间,过去几个月的回忆排山倒海而来,十几位罪犯针对他说的话萦绕在耳边、老何的葬礼、冒牌凌峰的提醒,甚至是母亲的那张脸……他捧着疼痛的脑袋单膝跪地,难道这一切的起源都是自己?难道所有人的牺牲都是因为自己?为什么这种有罪的感觉非常强烈?
姜云凡捧着脑袋,神色痛苦地长声嘶吼。抬头的那瞬间,那双泛红的眼眶中的审讯室仿佛在不断转动。他看着焦急的唐寒雨,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耳旁萦绕着她关切的声音,他却无法回应。忽然,“扑通”一声,他两眼一闭,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