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远古的魔神

蛇王殒命,怨灵不亡,诸神结术封缸,乱山川以藏。其假黑木破印,然风云已易,草木不生,必凿山通泽,引水溉之。其以术御木,掳行者,化尸奴,凿山二十里以通莽河。是以千尸夜动,张利齿以碎坚石,乃为蛇王谷,其崖高谷深,壁列千洞以藏尸也。当夜潮起,水入空谷,浪及三丈,如千军也。

——节选自《寺司百代·云林卷·地理篇》

这谷底的流水甚是冰凉,再加上此时已是午夜时分,白猿浮在水中,就觉一股股冷意蹿上来。那股冰冷随着水流的流动从四面八方渗入白猿的体内,让他忍不住地打起了冷战。

此时天地间一片漆黑,虽有明月当空,但在这样的森林里,浮云与雾气不时涌现,竟使这天地间灰蒙蒙的。月亮的光透过天地间那薄薄的阻隔落到这大地上,使这原本就危险与诡异的森林更加迷离。白猿处在这样迷离的环境下,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怵。

冰冷的水在昏暗的光线里也变得黑暗起来,更何况这水从谷外一路奔腾下来,浮起了这谷里多少不知名的东西。要知道在密密麻麻的蛇王果树林里可有无数的死尸,还有那白猿曾见过的绿毛怪,这些东西把这冰冷的水搅得浑浊起来,底下有什么东西可一点儿也看不到。身处于这样的未知险恶里,白猿只能希望自己的运气好点儿,不要有什么东西从水底浮上来才好。

他抱着那一段枯木,躲在一堆浮在水面的杂草后面,看着水面上露出的一处高地,在那里正燃烧着一个火堆,而白猿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捉走了猴子的家伙就坐在火堆旁边。那家伙手里拿着一个树枝,正拨动着火堆里的干柴。

白猿且不去管他,先看看此处是什么地方。那露出水面的高地并非单独的一块,而是与这山谷一侧的岩壁紧密相连,这一侧却正是那挂满了无数青石板的岩壁,顺着那青石板下的洞穴就可以钻到那山腹中。这家伙紧挨岩壁而坐,而身下所坐的正是一块青石板。白猿贴着水面朝那石板下面探看了一番,果然在那家伙身下看到了一个不大的洞穴,不过那洞口既无死尸又无树根伸在外面。

白猿顺着那人的脑袋往上看了看,在他的头顶上也应该有块石板才对,只是看了半天,白猿却并未发现料想中的石板。他正自奇怪,却发现这人所紧挨的石壁的两边似乎都凸了出来,与别外所见的石壁却是不同。白猿抬头一瞧,就见一个巨大的物事挨在岩壁上,那东西甚是高大,又因白猿离得甚近,那东西几乎是高悬在白猿头顶。

看到那东西,白猿一下明白过来。自己是到了那巨大的雕像底下,先前在白日里远远看到的巨大雕像此刻就在自己头顶上方,只是此刻夜色黑暗,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尊雕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东西似乎伸展着巨大的手臂在黑夜里冷笑。这样由于黑暗的隐藏所臆想出来的冷笑让人浑身不舒服。

白猿不再看它,转而去看火堆旁的那个人,那人就坐在那里,除了拨动手中的树枝并没有什么其他动作。白猿躲在浮草后面,忍着冰冷的水流对自己身体的冲刷。这种冰冷使他身体的战栗不断加剧。他忍着这样的冰冷在流水中待了近半个时辰,那家伙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白猿想,他应该出去把那个人捉住。

他把自己脖子上的葫芦摘了下来,正想冲上岸去,那人却突然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白猿这边。白猿见状,心道不好,被他发现了。这人力气不大,但手脚灵活,要捉到他可不容易。那人站在那高地上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脚朝这边走来。白猿见状,连忙将手里的葫芦握紧了,待那人走近便要上去给他一下。

那人蹚水走来,走到水有膝盖那么深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伸手从水里扒出一个东西,拉着就往岸上走。他把那东西拉到岸上,往火堆旁一扔接着又往水里走来。

白猿看他扔在火堆旁的物事,却是有手有脚,倒像是一具尸体,想来洪水淹没了蛇王果树林,林子里的许多死尸也被洪水冲了出来,如今被他捞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白猿细看那具死尸,此人一身黑衣,被洪水浸泡了紧贴在了身上,头上发丝经水打湿也紧贴在了脸颊上。白猿细看那人眉眼,却觉十分眼熟,再一想,却不是日间一路同行的离皇是谁。

白猿十分震惊,他完全没料到他们会死在这里,日间他从蛇王果树林里冲出来去追那猴子,进入这谷中便一路疾追,也曾料想到离皇他们脚力极差,在路上做了些标记让他们顺着跟过来,再后来他身入险境自身尚且难保也没有再顾及他们,这一下将他们引入谷来却是害了他们,让他们做了洪水之下的恶鬼。

此刻见到离皇,白猿自然是十分震惊。看着离皇的尸体他只是感到有些惋惜。他正自在那里嗟叹,就见那人又从水里捞出了一具死尸扔在火堆旁。白猿定睛一看,是与离皇同行的燕牙,看到他,白猿却是皱了皱眉。此人射术极佳,一柄短弩极是厉害,有他同行也不失为一个强援,只是没料到这人也死在此处。

他还在那里自顾自地叹息,就听打捞之人突然“咦”了一声。白猿扭头一看,只见那人站在水中,将水中打捞起的一具死尸拉近了细看。在火光之下,一张俏脸如同白纸,正是日间在林子里见过的紫瞳。

“哎呀,”白猿在心内暗道,“想不到这女子也死在了此处,他们三人甚是可惜了。”他在那里只顾嗟叹,那人已经把紫瞳打捞上岸一并扔在了离皇旁边。三具尸体并列在火堆前面。白猿看着,心中竟也忍不住生出一阵悲痛。但这样的事情,他在这森林里经历了太多了,死亡与失去每天都在发生,人在这样的地方待着,心也就变得麻木了。

那人将离皇三人扔在地上,又坐回到石板上,拿起树枝拨动着火堆。这人将离皇三人的尸体捞出来,就扔在那里不管了,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那家伙正背朝岩壁面朝火堆坐着,手里的树枝还在不断拨动着火堆。火堆被他手中的树枝拨动,蹿起了无数的火星。这蹿起的火星带动着火苗不安地晃动起来,随之而摇曳的火光也将那人的影子晃动起来。那人背朝岩壁坐着,被他面前的火堆映照,在岩壁上落下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他的影子被摇曳的火苗带动着,在岩壁上投下了一串串令人惊惧的魅影。

那人就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树枝扔在了地上,伸手摸到了自己的腰间。白猿在山腹中曾和他交过手,并未见他腰间有什么东西,此刻见他在那里细细摸索,也不禁定睛细看。就见在那人的腰间系着一个灰色的小布囊,大概是因为布囊颜色与那人衣服颜色极其相近,白猿竟未注意到。

那人把手伸到布囊里,在里面摸了好一会儿便又缩了回来。白猿远远地看见,那人手成拳形,似有物事握在手中。那人把那拳头举到自己面前,两只眼睛满是惶恐又是满是希冀地看着它。白猿不知道那拳头里握着的会是什么东西,会让这个家伙有这种表情。他正自猜测,就见这家伙把拳头伸到了火焰上面,五指张开,一股黑色的粉末从他的手掌中落下掉进了火堆中。那些黑色粉末极易燃烧,尚未被火苗碰到就已化为无形。

那人看着那些黑色粉末统统化为无形,竟“嘿嘿”地笑了起来。那人的面相本就凶恶,再加上此刻这种诡异的表情被火焰映照,此情此景竟是让白猿生出一股凉意来。

白猿不知道那些黑色的粉末是些什么东西,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把它们都放在火堆中烧掉却又是为什么呢?白猿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一切。他正自奇怪,就嗅到一股腥臭味。这股腥臭味来得突然,白猿先前没有一点儿察觉。白猿连忙要捂住口鼻,就觉这股臭味似是从前面的火堆中传来。白猿能够感觉得到,那火焰中正不断地向外散发着这股让人恶心之极的臭味,这种让人闻了极不舒服的臭味以火堆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而且这股臭味就像波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向四周袭去,而后一波的臭味总要比前面的愈加浓烈。白猿突然明白这臭味是怎么回事了,刚才那家伙扔进火堆中的黑色粉末就是为了这个,可这腥臭之气又能做什么呢?

这样的臭味持续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白猿渐渐感觉自己在这样的恶臭中已经不能再坚持了,而那个家伙仍然端坐在火堆旁边,兴致盎然地看着火堆,不时地使劲儿嗅嗅那股臭味,看样子甚是贪婪。白猿不明白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这种臭味闻一点儿就会让人恶心不止,难不成还有人喜欢这种东西?

白猿正暗自纳罕,就见那火苗一晃,随之而来的那股恶臭竟然减弱了,空气中的恶臭正在慢慢退去,原本被压制下去的水草之气又慢慢涌了上来。白猿松了口气,抬头去看那家伙,这一瞧之下让他大惊失色。

就见在那家伙背对的岩壁上,无数条细小的暗影正在向下漫延。那些细小的暗影都在岩壁的高处,正处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只是上面尚有稍许月光残照,白猿又在这岩壁对面稍远的水里,能隐隐看到那些细小的暗影如流水下渗似的向这岩壁的底下袭来。

白猿躲在水草后面,远远看着那细小的变化正在发生。他可以确信,那无数条细小的暗影的确是在移动,只是它们的移动太慢了,真的就像水慢慢从岩壁上渗下来一样。这些细小的暗影都在高处的岩壁上,像一道瀑布正缓慢地奔涌下来,而那个家伙仍然端坐在岩壁下面,手里拿着树枝漫不经心地拨动着火堆。

上面太暗了,实在看不清它们是些什么东西,只能看到一道道的暗影在向下涌动,它们加快了速度,似乎离光亮越近便越迫不及待。它们争先恐后地向下奔来,似乎是一道巨大水帘遮住了一块好大的岩壁。这样的场景,更让白猿觉得那奔涌而下的不像是水,而像是血。黏稠的血被人倒在了那岩壁的顶端,顺着岩壁中的一道道石缝流了下来。白猿当然不希望看到那样血腥的场面,可事实是那些暗影给白猿的感觉是它们真的太像流动的血液了。

那些暗影仍向下奔涌着,近了,更近了,它们就要冲进火光的范围里,随之而来的将是暗影不再,真相显现。也许真相是非常恐怖的,可它终究会来临。那家伙似乎对此一无所觉,白猿都不知道这个家伙在做些什么,他如果抬头看一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不过已经等不到他望上看了。此时,那群恐怖的家伙已经闯了进来。

那是些什么啊?细小如麻,紧密相挨,有长有短,像一群群翻滚而下的蚯蚓,却又比蚯蚓纤细灵活。像紧密相挨的柳树条子,却又比柳树条子多出许多细小的绒毛一样的分支。白猿觉得这些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真的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些东西。

那些东西一下子冲进了光明中,被那火焰所发出的光线照射到后,它们似乎一下子疯狂起来,下行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在白猿看来,这些东西正争先恐后地向下涌动,似乎要快速地冲到岩壁的底部去。白猿看得目瞪口呆。那成排成列的像柳树条子一样的东西彼此赶压着,毫不退缩。不,它们不是在彼此赶压,而是在彼此融合。白猿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东西正四根变两根、两根变一根地融合在一起。岩壁上的空隙渐渐变大,而那些东西却变得愈加粗壮。

它们的样子也在发生着变化,而在此刻白猿终于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了,他也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的了。这些令人恶心的东西,哪里是什么柳树条子,它们是白猿在山腹里见过的那种树根。刚才那些树根太过纤细,白猿虽觉眼熟,却并未认出它们来,此刻随着它们不断融合,白猿算是搞明白怎么回事了,没想到它们是以这种形式出来的。

白猿的心里突然有个不好的念头,他想起了在山腹里的所见所闻,那巨大的树根上挂着的无数具尸体,这些树根可是以吃活物尸体为生的,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的,除非它们是冲着离皇他们来的。

白猿倒抽了口凉气,这个想法一下让他的心凉了半截。虽然他和离皇他们相处时间甚短,并无什么感情,看着他们死了也就罢了,只是想到他们死后再变成一具具树尸躺在那宽不足两尺的洞穴里,他的心就忍不住地颤抖。

这时候,那些原本密密麻麻的细小树根已经融合成了几十根一指来粗的树根,而更加剧烈的融合仍在继续。这些手指般粗细的树根还不足以拖动尸体,白猿在石洞里见到过,那里面的根系怎么说也要有手腕粗细。想来也只有那样才能拖动尸体吧。白猿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真像他自己想的那样,这些树根是来拖走离皇他们的尸体的。如果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出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那人终于发现了岩壁上的异状,不过他只是笑着,看着那些树根爬下来,看着那些树根结合成了五六根更加粗壮的树根,在地面上匍匐着爬到离皇他们的尸体上。

白猿此刻也想明白了,刚才那家伙往火堆里撒粉末的目的是什么,刚才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又是干什么用的,此刻看来,它们都是能把这些树根吸引过来的东西。

这人到底要做什么?他把离皇他们的尸体从水里捞了上来,又用那恶臭招来这许多树根,他是要用离皇他们的尸体来喂养山腹里那个家伙吗?那个巨大的树根还有那个被封在石缸里的家伙,又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人就站在岩壁前面,看着那些树根慢慢地爬到了离皇的尸体上。

看到尸体,那些树根似乎全都成精了一样,根须竟然全都颤抖起来,随着那些粗壮的根系爬到了离皇等人的身上,那些根须开始像在洞穴里的时候一样,如尖锥一般刺穿他们的皮肉。粗壮的根系在他们身上绕了几个来回,将他们的身子缠紧了,开始慢慢地拖动。那人站在岩壁前面看着这一切,正自得意,就见一个黑葫芦突然从水里砸了出来,一下砸在了那根缠在离皇身上的粗壮树根。那树根正紧紧裹住离皇的身子向后拖,被这葫芦砸中,像是受了火燎一般,缠紧的根须突然松开了,那些正要钻入皮肉的细小根须也全都退了出来,随之离开了离皇的身子。

那人看到突起变故,正要发怒,就听“哗啦”一声响,白猿已抓着另一个葫芦从水里跳了出来。那人一见白猿跳出来,大吃一惊,纵身一跃已跳上了岩壁,贴在那里。

白猿知道这人身形灵活,力气却不大,构不成威胁,先不去管他,跑到燕牙身边,要将他身上的树根全部去掉。他刚要蹲下,就觉身后一阵风到,那人从岩壁上弹射过来,劈手去夺白猿手里的葫芦。白猿反应极快,反手就捉住了那人手腕,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肚子上。他这一下反应极快,出手极重,直将那人整个踹翻在地。那人受了白猿这一击,捂着肚子趴在那里,一时间站不起来了。

白猿不再管他,转身拿过身上的那葫芦,用它将燕牙身上的那些细小根系全都逼了出去。待燕牙身上的那些根系全部退走,他又如法炮制,将紫瞳也从那处境中解救出来。他将这一切弄完,回头再看那人,却见他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肚子坐在了火堆旁。白猿皱了皱眉。那些退走的树根并未远走,只是停留在白猿身后四五尺远的地方,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离开。

白猿知道自己一离开此地,这些树根便会再次冲上来,自己这番努力算是白费。他将离皇他们三人的尸体靠在一起,转身坐在他们前面。这样子,他便坐在了火堆这边,与那人隔火相望,而那些粗壮的树根伺机而动。

白猿一时间没有办法,只得将两个葫芦收在了手里,眼睛看着对面那人。那人的额头上正渗着汗,刚才白猿的那一脚让他极为难受。白猿看着他这样子,冷笑一声:“怎么样,不好受吧,想再来一次?”

“嘿嘿,你那葫芦是个宝贝,不过也就那葫芦。若没有它,你恐怕连这山谷都进不来。”那人似有些轻蔑地说着。这是白猿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前面两次交手都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什么言语交流,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就感觉他的声音十分生涩,似乎由于太久没有跟人说话以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这又是什么地方?”白猿双眉紧皱,冷冷地看着那人。

那人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你也奈何不了我”。

白猿看着这个家伙,一时间没有说话。这人的身手极为灵活,在岩壁上攀爬更如飞动一般,白猿只怕捉不住他。白猿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你说我捉不住你,我偏要捉住你,看你还张不张狂。”话音刚落,他的黑葫芦已经甩了出去。

那人没料到白猿会突然发难,顾不得肚子疼痛,身子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直朝岩壁倒飞过去。眼看就要撞在那岩壁上,就见他的身子犹如借风而行一样,双脚在岩壁上踢蹬,身子借势上行。他这一下动作极快,转瞬之间已避过了白猿的葫芦。白猿见状,手掌翻动,那葫芦去势忽转,直勾住一根从岩壁上伸下来的粗壮树根。那树根怕那葫芦,被那葫芦缠住,竟是疾速地缩了回去。白猿借着这股去势贴着岩壁往上爬。

这两人一前一后,竟是紧贴岩壁疾速上行。白猿眼看离那家伙不过几尺距离,树根的回缩速度却有放缓之势,他将葫芦甩了下来,翻手打向那人。那人见葫芦飞来,一脚踹了过去,直将葫芦踢飞。这时候白猿早已飞了过来,一把抓住那人膝盖,大喝一声:“下。”身子便往下急坠。那人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住,两个人竟是直直地摔了下去。

这一下将两人都摔得半死。白猿立时从地上爬起来,将两个葫芦之间的铁链套在那人身上,翻手把他拉了过来,喘息着道:“这下便只有我问、你答的份儿了吧,哼哼。”他抬眼看了离皇三人,那几根树根乘这会儿工夫又将他们缠住了。白猿提起葫芦,朝那几根树根砸了过去。几根树根被那葫芦砸中,一下子又退了回来。

白猿将那家伙踢到火堆旁,在离皇他们三个前面坐了下来,拿眼看着这个瘦骨嶙峋的家伙:“你叫什么,在这里做什么?”

“老九,”那家伙这会儿倒是很听话了,“我在这儿待了有上千年了。”

“老九?”白猿轻声叫了一下这个名字,抬头看了看还停留在后面的那些树根,低头对老九道:“把这些树根送回去。”

老九摇了摇头:“办不到。”

“办不到?”白猿从火堆里抽出了一支燃着的干柴,举到老九面前,“你再说一句试试。”

老九看了一眼火苗,身子一哆嗦,开口道:“在那边青石下面的洞里有一口锅。”白猿闻言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朝那岩壁刚走了两步,脚边的树根就缠了上来。他骂了句畜生,伸手把老九拖了过来。那些树根一遇到那葫芦便都纷纷退开了。

那块青石板便是先前老九坐过的那块,白猿还奇怪于这石板下面的洞里既无树根又无树尸,原来这里成了这家伙藏东西的石洞。石洞里果然有一口铁锅,锅里什么也没有,此外洞里的一个破布袋也被白猿拉了出来。

白猿拿着那口铁锅问老九:“怎么做?”

老九的身子被白猿拖着,扭头极不舒服,只是道:“把锅支起来,烧水。”

白猿不知道老九要做什么,不过这家伙应该不敢玩什么花样,那些树根都盘在周围,时时都要进袭离皇他们,不赶走它们却是麻烦。白猿在周围的水坑里盛了一锅水,又在火堆上支了个架子。

老九眼见那水烧得差不多了,又对白猿道:“我那布袋里有东西,你倒出来。”

那布袋又脏又破,上面似乎还沾了油一类的东西,刚才白猿从石洞里摸到时就感觉不舒服,此刻听他这样说便提着那口袋一角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那是几个果子还有几块生肉,那生肉甚是血腥,上面还带着鲜红的血液,至于那几个果子,白猿倒是认得,是几个如拳头般大小的蛇王果。

老九道:“把它们都扔在锅里,大火猛炖就可以了。”

白猿将信将疑地看了老九一眼,弯腰把那几个蛇王果扔到了锅里,那几块生肉甚是血腥,上面沾了不少草叶,白猿看了看,抬头望着老九:“这是什么肉?”

老九冷笑道:“放心吧,不是人肉。”

白猿瞪了他一眼,将那几块生肉都捡起来扔到了锅里。白猿坐在离皇他们前面,过了片刻工夫,锅里飘出一股奇异的香味来,那香味让人闻起来十分舒服。这香味迅速地在空气里蔓延,那些树根沿着山壁缩了回去。

白猿看着它们消失在黑暗里,扭头看着老九:“你刚才说你在这里待了有一千年了,这是真的?”

“一千年又能怎么样,那不过是一千年的痛苦罢了,那是一千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老九苦笑着,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靠在了火堆旁。

“你不是人,人不可能活那么久的时间,但你也不可能是神,你是什么,是魔还是妖?”白猿看着老九。

“哼,好像这世上除了神、魔、妖之外,还应该有别的生灵能够活那样久的时间吧?”老九望着白猿质问道。

“当然,鬼的寿命似乎和神差不多长了,但他们一直居住在冥界之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你不可能是鬼。”白猿直直地看着老九,这家伙的身子倒是透着隐隐的死气。

“真正的鬼当然是不存在于这世间的,他们只存在于冥界之中。但不要忘了,冥界是做什么的,它是关押这世间所有生灵魂魄的地方,在这世间,无论是人还是神,从他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的魂魄就已经是鬼族了。要知道,在这世间,有多少魂魄是无法到达冥界的,他们要么被一些神魔捉走,要么成为许多灵兽的口中美食,而真正能够到达冥界的魂魄却是少之又少。”白猿看着对面黑漆漆的岩壁,一个人自语道。

“你是鬼,你是无法到达冥界的魂魄。那你是被留在这山谷里的?又是谁把你留在这里的?”白猿问道。

“他被封印在了这坚硬岩石的下面,他过去曾是世间最为凶恶的妖王,他曾将这世间搅得天昏地暗。那时候的森林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妖兽横行、怪物肆虐,可没有人敢在这里称王称霸。这片森林太神秘了,不只是有神魔在这里出现,更有许多从久远的古代便在这里存在的异灵。可那个家伙是如此强横,他成了这片森林里的第一个妖王。那时候他也真是厉害,带着一众妖兽将这森林搅得天昏地暗。到了那种地步,他自然是有了遇神杀神的气势,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想,他会是第一个到冥界的人。有了这种想法,跟着他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与他为敌的人也越来越多。在这片森林就是这样,没有一个人的内心是光明的,任何一个想要到冥界去的人无不是为了自己内心的那点儿欲望才会去行动,就是因为这样肮脏的内心,弄得这整片森林都腐烂了。那个时候,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这森林存在的目的,只是紧跟在他的身后,狂热地畅想着进入到冥界中去,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那种狂热让他们忘记了危险,忘记了这片森林的诡异。它怎么会允许人们进入冥界之中呢?那妖王的敌人,或者跟随者,又怎肯让他成为第一个进入冥界的人呢?他们阴暗的内心早已经鼓动他们做那些肮脏而下作的事。在阻挡妖王进入冥界的时候,这片森林的邪恶势力出奇地团结起来,无论是神魔,甚至妖怪,都加入了这场屠杀他的大战。他很厉害,屠杀了无数的神魔,可是那从森林的深处涌出的远古时代的异灵却让他无能为力,那远古时代的异灵,屠杀了他所有的跟随者,最后连他自己也被封印了起来。”

白猿看着他坐在火堆的对面,似乎沉浸在久远往事的述说里,他抬头看了看上面漆黑的岩壁,那里那尊巨大的石像被黑暗包围着,这所有的故事似乎都和他有关。白猿看着老九:“那你又是怎么在这里的,那家伙不是被封印起来了吗?”

老九看了一眼白猿,低头想了一会儿:“那时候,妖王被封印了,被埋在了深深的地下,这世间谁也不知道他被埋在了什么地方,也许关于他的历史就这样结束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也许是这家伙的怨恨太重了,他的法力竟突破了封印的禁制,在封印他的那片土地上,方圆十里之内寸草不生,只生长着一种奇怪的树木,那种树木上生长着一种奇怪的果子,人如果不小心吃掉的话会掉进无边的噩梦中去,最后在噩梦中惊悸而死。”

“蛇王果?”白猿道,“那妖王被封印的地方就是这里?”

老九点了点头,把手从背后拿了过来,将解下的铁链扔在了白猿面前。白猿微感惊诧,这家伙已经偷偷地将自己的铁链解开了。白猿将铁链抓在手里看着老九。老九苦笑道:“这东西是用不着了,实在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今天实在难得,我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你听好了。”说着,老九伸手到火堆边,从铁锅下面拿了一根燃烧正旺的干柴,甩手抛到了空中。

“好好看看吧,这个极端狂妄的家伙在自己的封印之地都搞了些什么,他不仅想要屠戮这世间的生灵,还要这世间的生灵世代为奴,为之立像。”

白猿抬头,看着那燃着的干柴被扔入黑暗里。那火焰猛然绽放,带着一溜火光直冲上去。白猿借着火光看着曾经漆黑的岩壁被一点点照亮。白猿看见了,在高达十几丈的山壁上,一尊巨大的石像仰天狂啸,双手狂舞,其气势疯狂张扬。这石像一定就是蛇王的石像,看到这尊石像就会明白的。因为在火光的照耀下,白猿看到这尊石像上半身是人身无疑,可白猿看到的下半身是一条巨大的蛇尾盘绕在那里,几乎占了半面岩壁那样大的地方。刚才那石像一直处在黑暗中,白猿并没能仔细观看,此刻被火光照到,就见那蛇尾上的鳞片紧密排列,看上去如手掌一般大小。但让白猿惊诧的不止于此,那条巨大的蛇尾紧紧盘绕,在那蛇尾的强力绞合中,似乎还有山石的雕刻存在。

那山石的雕刻在整个石像的下半部分,下面的火光又照不到那里,刚才白猿只是看了个大概,待那火光再次落下,白猿却是看了个清楚。

在蛇尾的盘绕中,有一个长发大汉的脑袋露在外面,看样子似乎正在竭力呼喊。这大汉的脑袋不是特别清晰,不是雕刻手法简陋就是有意为之,那大汉除了眼鼻稍显清晰,其面部轮廓与周围的岩石并无明显的区分,若非有那眼鼻在,白猿还真无法分辨。至于这大汉头上的乱发,似乎只是在那岩壁上随意划拉了几刀,便将那头发勾勒了出来。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勾勒,就将大汉的惶急与绝望表现出来。

白猿扭头看着老九问道:“这是谁?”

老九并未回答他,只是抬头看着在火光下闪现的石像,直到那火把落了地,那石像重又没入黑暗中,老九才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那远古异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