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灯缸挂石壁

老九尝为林中行者,食蛇王之果乃为奴也。其心诡诈,毒若妖属,蛇王甚爱之,以术寿焉,使守蛇谷,千年不亡。其徒属千尸,造腐谷以养蛇王,阴习术乃为己谋哉。

——节选自《寺司百代·云林卷·神魔列传》

白猿的身子挂在那块大青石下面,他抬头朝后张望,就看见一张恐怖至极的人脸,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刚才他站在青石之上,青石之下的情景却是看不到的。对于这些青石布列在这里他也感到有些奇怪,只是却绝未想到这青石下面会挂着这样一张恐怖的人脸。此时他双手抓着青石的边沿,身子挂在那里,那张脸离他不过一两寸的距离,两个人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一起了。白猿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不知道这张脸到底会有什么古怪。他只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没了对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张脸,一丝丝地倒抽着凉气。

这张脸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鲜红的血丝布满他的眼白,他的眼角上似乎还残留着血水干涸后所留下的痕迹。在这双眼睛里,白猿所看到的却是让自己更加惊慌的恐惧。白猿早已从那初见之下的惊惧中清醒了过来,此刻他才注意到这张脸上似乎毫无生气,没有一点儿生命存在的迹象。这张脸的主人他已经死掉了。

那双眼睛中所透露出的恐惧或许就是这人在死前所表露出来的。白猿看着这张毫无生气的脸稍稍松了口气,他想要好好看看这家伙,不过就此刻他的处境而言,他可办不到。他抬头看了看,那些绿毛怪还蹲在山崖顶上,看来他只能到下面去了。

他低头看了看,下面那块青石板就在他的正下方,不过有一两丈的距离,要落到那上面应该不难,只不过此刻他可是处在高达十几丈的崖壁上,稍有不慎就可能摔个粉身碎骨。白猿深吸了口气,双手一松,身子直直地朝下落去。

这时变故突起,他的身子刚刚下落了尺许,就见那青石板下的岩壁上突然伸出许多藤条,快速缠住了白猿的手腕。白猿正往下坠,被那藤条缠住手腕猛地收紧,将他勒得生疼。他回头一看,就见刚才那张死人脸后面的石板上不知怎么就伸出了一些灰色的藤条,将他的手腕给缠住了。

这些藤条上面还有一些细小的须子,使这藤条看来倒像是大树的根系。白猿正惊讶于这突然如其来的变化,就见先前那个毫无生气的脑袋突然扭了过来,这就更让白猿惊惧非常。他刚才明明看过了,那个脑袋绝对没有一点儿生命的迹象了,怎么此刻又会活过来呢?

那脑袋突然扭过来,张嘴就要咬白猿的手臂。那家伙嘴里的牙齿有几颗掉了,剩下的有一些黑色的斑块沾在上面,应该是一些干掉的血块。那家伙张着这样一张嘴朝白猿的手臂咬了下去。白猿手上用力,竟将树藤扯下来一尺有余,随着他身子的下坠,他的手臂自然也远离了那恐怖的人脸。

只是这一尺多的距离只让他稍稍松了口气,那张脸便又跟了过来。白猿大吃一惊,此刻他离石板有两尺多的距离,已经能够将那家伙的状况看个大概。原来在这青石板底下的岩壁上,有一个两尺来宽的洞穴,这家伙的身子就被插在那洞穴中。

那突然伸出缠住白猿手臂的树藤也是从那洞穴中伸出来的,只是此刻的情状却让白猿感到毛骨悚然。那树藤从树洞里伸出来,从那人的脚跟处开始,顺着那人的后背一路延伸到后脑勺儿,又从那人的两耳处垂了下来缠住了白猿的手臂。这些像树根一样的树藤刚才一定是隐藏在这人的身后,以致白猿先前并没有看见,直到他的身子突然落下,那树藤如同活了一般,突然伸出来将他的手腕缠住了。

不只如此,白猿看到,这些诡异的树藤上生出一丝丝细小的根系,这些根系紧贴着那人的后背,长到了那人的皮肉里,甚至还在往里生长着。白猿看到那人的皮肉因根系的生长变得鼓胀起来,那景象实在是太恐怖了。

虽然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死是活,不过他现在的状况应该和那些树藤有关系。那树藤上生长的根系有些是往上长的,变成了一个个的小触手,紧贴在那后面的青石板上,可能这种紧贴并不牢固,以致刚才白猿用力一扯将那人的半个身子扯了出来。

那人的脑袋还在向下垂着,张着一嘴吓人的白牙要咬白猿。恐怖的事情还在继续。白猿觉得自己手腕处一阵疼痛,那些树藤上面伸出一些细小的根系,正拼命往白猿皮肉里钻。白猿暗道不好,手扯住那些树藤,身子借力双脚已经翻了上去,一脚蹬在那人的脑袋上。也不知为何,那人的身子如同面做得一般,一脚下去,竟将那脑袋踩扁了。

白猿乘这机会猛地把手从那树藤的缠绕中挣脱了出来。这一下猛扯,让那些细小的根系将他手腕处的一层皮扯了下来。他的手腕突然没了束缚,上面那些树藤还没有缠住他的双脚,他没了着力点,身子直直地落了下去。这下面两丈远处才会有另一块青石板,他伸手在岩壁上借了一下力,使身子翻转过来,稳稳地落在那石板上。他抬头再看那人,却见那石板上的树藤慢慢地都缩了回去,直拉扯着那人的身子慢慢缩回到了那洞穴中,最后只剩下一个脑袋留在洞穴外。

看着那脑袋在洞穴外安静下来,白猿才松了口气。刚才这一幕太过诡异,这石板下面的洞穴里到底有些什么古怪的东西,此刻看来,那个脑袋一动不动的待在那里,倒像是个死物一般,但白猿知道,他要是靠过去,那家伙就会张嘴咬他。

这里的东西实在古怪,它们在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它们又是怎么存在的,还真是无法知晓。白猿不想在这里多待,这个地方既凶险又诡异,似乎到处都是吃人的东西。他朝下看了看,下面还有十几块青石板,估计这每一块青石板下面都会有刚才那样的树尸吧。

他趴在青石板上,探头朝下面看了看。这块青石板下面没有刚才那样的树尸,只是在石板根部的岩壁上有一个两尺来宽的洞穴,借着稍稍透进洞口里的光,白猿看到许多树藤伸展着细小的根系紧贴在洞壁上,看来这块石板下面的洞穴里还没有尸体,不过那些树藤的根系似乎已经等待了太久,白猿要是从这下面过去只怕会被它们捉进洞里。

白猿趴在石板上,看着那些树藤正不知如何下去,就见石板的下面似乎有几道细细的刻痕,上一块石板被尸体遮住了,没有注意到,此刻距离极近,树藤又龟缩于洞穴中,竟让他看清楚了。

那些刻痕极细,若非近距离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它们有曲有直,组成了一幅五六尺长的图案。白猿趴在那里细看许久,才看出那些刻痕组成的是一条大蛇。那蛇盘曲着身子,昂首吐信,两眼中的光芒甚是凶恶。

这些青石板处于绝壁之上,排列于此已经十分古怪,再加上这些石板下的树藤和树尸,更让人感觉诡异。这大蛇刻于石板之上,表情凶厉,让原本就神秘的情势更加扑朔。

白猿是为了追那只猴子才到这里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绵延几十里的深沟里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形。山崖上雄伟而巨大的石像,石壁上整齐排列的无数青石板,奇异而凶险的蛇王果树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什么?现在青石板上又突兀地出现了大蛇刻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了先前见过的那些蛇王果树,他想起了蛇王果树的传说。他知道这些树是怎么来的,那可是一个诡异至极的故事,说起来都会让人不寒而栗。如果上面的那些蛇王果树都像传说中的那样的话,那么这里出现大蛇的刻像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不知道什么人,会在这树林旁边立了这许多青石板,那青石板的洞穴里藏有许多死尸,看来建造这些青石板的人没安什么好心。

白猿趴在青石板上看着大蛇的刻像出神,心中一时有许多疑团未解,更何况此时他处在半山崖,上不去而又下不得,待在这里很是为难。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这山壁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吱吱”的叫声。白猿双眉紧皱,凝神细听。那声音十分微弱,但听来却很清晰。白猿心中一动,这声音好生熟悉,是那猴子的叫声无疑。白猿正不知到哪里去寻找它,这一阵叫声却叫他心中狂喜。他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凝神细听,一听之下又让他大感困惑,叫声是猴子的确信无疑,只是将耳朵贴到岩壁上细听,却仿佛有无数只猴子在里面尖叫一样,这却是奇怪了。

白猿看了看这青石板下面的洞穴,这个洞穴是空的,只有些细小的藤蔓贴在洞壁上,看样子这里的这些洞都通向这山腹里面,而这些树藤也是从这山腹里长出来的,那猴子多半被这树藤给捉了进去,要想找到猴子须冒险到山腹里走一趟。

这洞壁上紧贴的藤蔓着实难缠,刚才白猿已经见识过它们的厉害了,现在要从它们中间穿过去极其危险。他把脖子上的那对黑葫芦拿了下来,先将一个扔进了洞穴中,自己紧握另一个紧张地看着洞壁上的藤蔓。白猿这一下力气稍大,竟使葫芦深入那洞穴中有八九尺的距离。洞中无光,又兼葫芦一身漆黑,白猿无法看到那葫芦,好在两只葫芦之间有铁链相连。白猿用力晃了晃铁链,有意朝那些树藤上蹭了蹭;那些藤蔓都一动不动地紧贴在洞壁上,完全不像是活的。

白猿稍稍松了口气,手扳着青石板让身子滑了下去,双脚在青石板上一卡,半个身子已弹进了洞穴之中。他的身子停在了那里,没有继续前进。他要确信这些藤蔓确实没有动作后才会继续进入。要进入那洞穴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的,不过这些和那只猴子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他可不想有人比他抢先一步知道那猴子身上的秘密。

他的身子卡在了洞穴的入口处,洞穴里一下子黑了下来。虽是如此,白猿却感觉到那些藤蔓仍然静静贴在洞壁上。他脚蹬着石壁,让自己的整个身子探进洞穴中。洞穴里彻底暗了下来。白猿手脚并用,快速朝里面爬。洞穴实在太过狭窄,他的身子在手脚的努力下只能蠕动着前进。

朝里爬了有几尺的距离,白猿就感觉自己的脸好像碰到了一个像手指一样的东西,那东西轻轻点在他的眉心便不再动作。白猿心内暗惊,手脚都停止了动作。只片刻工夫,他便反应过来,身子猛地就要往后缩,只是他忘记了此刻他处在这极狭窄的洞穴中,脑袋撞到了洞壁上。他还未及叫出声来,前面的那个东西突然变成了五根、六根,一根根紧贴在他的脸上。是那些藤蔓!

藤蔓在他脸上快速蔓延,开始伸出一支支细小的根系想要钻入他脸部的肉里去。不止如此,在他的身上,那些原本紧贴在洞壁上的树藤全都伸了过来,一根根地紧贴在他的身上,慢慢缠绕着。白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可没料到这些树藤会如此狡猾,待他全身而入的时候才扑面而来。白猿刚才可是见过那具死尸的,难道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子?他知道这些树藤会伸出细小的根系伸入到他的皮肉里,将他的血气吸干,自己最后也会变成个树尸吧?

身上开始传来一阵阵细小的疼痛,那种疼痛如千万只蚂蚁在身上撕咬,它们的牙不断划开表面的皮并往里钻着。白猿知道那些树藤开始伸出他们细小的根系向他的皮肉里钻了,他可不能坐以待毙。他想伸出自己的手掌去扯那些树藤,只是抬手间就觉手掌疼痛异常,他的手掌早已被那些树藤缠满了。

或许他的身上都已被这些树藤缠满了,如果他此刻能看到自己的样子一定会被自己吓死的。他将那只疼痛的手掌放了下去,忍着一阵阵的刺痛寻找脱身之法。他感觉全身的疼痛都弥漫开来,而他自己却无法阻止这疼痛的蔓延。不,疼痛并没有蔓延到他的全身,至少他的右手一点儿痛感也没有。

是的,他的右手,那支抓着黑葫芦的右手,那里一根藤蔓也没有。白猿突然发现了这一点。那些藤蔓在他的脸上身上缠得密密麻麻,唯独这抓着黑葫芦的右手一根藤蔓也没有,这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不只如此,就连那离葫芦有些近的右前臂也没有树藤。

白猿的脑海中灵光乍现,此刻他知道这个葫芦是宝贝了。他来不及多想,拿过那个葫芦朝自己的左臂靠了过去。那黑葫芦一靠过来,左臂的痛感便迅速消失。白猿感觉得到,那些树藤都开始退了回去,快速地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那些树藤害怕这黑葫芦,这他可没想到。不管怎么样,这次他可是逃过一劫。他用那葫芦在自己身上拍打着,将那些树藤全都驱赶开。那些树藤对这葫芦甚是惧怕,未待它靠近,便簌簌地退到了洞壁上。白猿见状大喜,此刻他有了这宝贝在手,对这些可恶的树藤不再惧怕,反而快速朝里面爬了进去。

那洞穴乃是一道极狭窄的长洞,在里面想要翻身都很困难,白猿虽然想要快些爬进去,奈何洞穴狭窄,竟是提不起速来。

白猿在洞穴里爬行,那些洞壁上的树藤不敢再来侵扰他。他的手臂不时能碰到那些树藤,这一路爬来,他只觉那些树藤已变得越来越粗,上面的细小根系也愈加粗壮。白猿知道,这许多的树藤必然是从主根上生发出来,那主根所在的地方必然是这山腹深处。

那只猴子多半是被人捉走了。他这一路爬来,常常停下凝神细听那猴子的叫声,虽然极弱,听起来却很清晰。

他在洞穴里爬了有近半个时辰,才看到前面透出了一丝光亮。此刻他早已四肢酸痛,膝盖处恐怕都要磨掉一层皮了。他两手紧握着那两个黑葫芦,在这种地方,他可不敢放手。那道细长的铁链被他压在了身下,随着他的爬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那声响在洞穴里回**,不断地传出去又被反射回来,嘈杂至极,让白猿感到异常的烦躁。

他知道这些声音会使他暴露在敌人面前,自己当前的处境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他想把声音彻底隐藏起来,只是在这狭窄的洞穴里他办不到。他只能寄希望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声响。他继续朝前面爬去。那洞口的光亮越来越强,白猿已经能看到洞壁上的根系有手臂般粗细。

他又费了半天工夫才爬到洞口,又费了不少力气才从洞口挤了出去。那变得如碗口般粗细的粗壮藤蔓将这洞的出口挤得只有一尺来宽,他从那样小的洞口里出来也是吃了不小的苦头。他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从洞口里探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广大空间。这外面的景象又将他惊得目瞪口呆。

实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里的景象。白猿想要对眼前的景象表示震惊,而他的大脑竟无法给他一个词来感叹这一切。

过了有半炷香的时间,白猿才算是大概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他仍然无法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虽然“诡异”“壮观”,甚至“腐烂”这些词都曾在白猿的心里出现过,但它们都只是表现了这景象的一个特质,而想要一个词来概括这眼前的景象怎么样,还真是无法找到,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表达白猿看过这里的一切后的感受,那就是恶心。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呢。整个山腹似乎都要被掏空了,这被掏空的山腹里是一个方圆十几丈的大石洞,这十几丈还只是白猿大概估算出来的,因为在这石洞上方的洞顶上,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根,它们把这洞顶遮住了,而如果没有这些树根,石洞不知道还要往上延伸多少。

那些树根都十分粗壮,最粗的像水桶一样,细一些的大概也有腕口粗细,它们都在洞顶上方紧紧纠缠在一起,样子极其诡异。再加上洞顶上方光线昏暗,远远看去竟如一条条怪异的蛇体。

这些粗壮的树根都是从一根犹如虬龙一样巨大的主根上发出来的,那主根十分粗壮,远远看去两三个人也抱不过来。那树根直直地插入洞底的土壤中。就在那树根钻入泥土之前,似乎由于极强的阻力被挡了一下,那根系入土前的一节变得十分肿大,而就在这肿大的根系中似乎还包有什么东西,只是离那里太远了,白猿无法看清楚。

这根巨大的树根从树顶直探到石洞的底部,它可不是一根独根直入土中就完了,在这巨大的树根粗糙的表面上,又生出许多稍细些的根系,刚才洞顶上密密麻麻的根系便是从这条主根上生出来的。这些稍细些的根系也相互扭结在一起,它们相互撑持着向外延伸,伸到这石洞四周的洞壁上。在这些石洞的壁上开有许多一两尺宽的洞穴,那些根系都伸到了洞穴中,不断向外延伸,而其中一根便伸进了白猿所在的这个洞穴之中。

到了这里白猿算是找到了这些树藤,不,是树根的主根。那外面生出的所有细小树根都是从这根主根上生出来的,而这根主根才是制造外面那些树尸的罪魁祸首。白猿自己也差点儿被那些树根弄死。

说起那些树尸,白猿就感到一阵恶心。就在他的眼前,密密麻麻的树根所组成的网上,到处都挂着死尸。这些死尸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想来多半是这些诡异的树根从外面掳来的。刚才在外面的时候,白猿已经见过这样一具死尸,样子实在是恐怖至极,而此刻在他的面前,同样的死尸竟然有许多具。不只如此,这树上挂着的不只有人的尸体。白猿看到,许多其他动物的尸体也挂在上面。牛、羊、虎等,什么动物的尸体都有,甚至连飞鸟和虫子的尸体也被缠绕在了那树根上。这里简直就是所有活物的冥界。

白猿看着这无数的死尸,那种恶心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忍着那股想吐的冲动,把那些死尸又仔细看了一遍。果不出所料,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根系中,几乎包括了这森林中所有活物的死尸,却唯独没有一种动物的尸体,那就是蛇。

白猿将这些死尸几乎看了个遍,竟然没有一具蛇的尸体。在这样的森林里,蛇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唯独这里却见不到。再加上刚才在外面的青石板上所见到的大蛇刻像,以及在外面分布的密密麻麻的蛇王果树,看来这个地方真和那死掉的蛇王有关。

那些死尸的死状都极其恐怖,白猿不想再看他们。刚才在外面见到的那具树尸,曾经攻击过白猿,不知道这里的这些树尸会不会攻击他。他朝四周看了看,又见到一件新奇的事。只见在离自己所在的洞穴大概有一丈远的距离上,岩壁上伸出去一块两尺来宽的石台,一个一尺来高的石缸放在石台上。

那石缸中一簇不大的火苗正跳动着,将周围照得明亮起来。白猿在洞穴中爬行时就觉奇怪,不知这山腹中如何会有光亮。从洞穴中爬出来后,就被这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一时间倒忘了这个。此刻看到这石缸,他才又想起来。那石缸中的光亮不算太强,却可以照到白猿的身边。这样一个小小的石缸自然是无法将这巨大的石洞照亮,但是十个、二十个、一百个就可以。

就见从这石洞的洞底到洞顶的十几丈的洞壁上,分布着大大小小一百多个这样的石缸。它们的分布很有规律,洞底放的最多,大概有二十多个,而且放在那里的石缸都是这山洞中最大的石缸。那缸样式最大,火苗也最为旺盛明亮。这二十多个缸均匀地分布在洞底,绕了那洞底一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圈。

在离地面两丈高的洞壁上,又分布了一圈样式要小一些的石缸。这些石缸与地面上的那些大缸样式相同,只是要小许多,那里的火苗也弱了些,只是因为这一圈石缸的数量要比底下那一层多几个,所以这光圈的亮度并不比下面差。

顺着洞壁往上,这石壁上依次排开了六个光圈,白猿所在这一层却是第四层了,这六个光圈将这巨大的石洞照得明亮起来。看着这些,白猿感到十分惊诧,不知道这一切又是如何弄出来的。

不知道石缸里放了些什么东西,竟使那火焰如此明亮,况且那些石缸都处在光秃的洞壁上,若非攀岩而上,人根本无法靠近。看那些石缸的样子,一定十分沉重,若想从地面弄上来放到这十几丈高的洞壁上,绝非易事。

白猿将身子从洞穴中又探出稍许,远远看了看离此最近的那个石缸。那石缸样子古扑,上面也没什么花纹雕饰,倒像是从一整块岩石上硬凿出来的。看了半天,白猿注意到,在这每一个石缸的上方约五尺处,都有一支粗壮而扭结的树根伸在那里,白猿盯着看了半天,才看出些门道来。

那树根伸在石缸上方,每隔片刻便会有一滴**掉下来,落进石缸中。那**颜色灰黄,十分混浊,至于那灰黄色,白猿倒觉得是映射的火焰的颜色。白猿想要看清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可惜距离太远,实在无法细看。

他的身子又朝外探了探,双手扳住了身后石壁上的一块岩石。此刻他的身子几乎全悬于洞外,全靠手掌在用力,正要再探看这洞穴中还有其他什么古怪的地方,就听身后突然传来“嘿嘿”一声冷笑。

白猿只觉后背发凉,回头一瞧,却是大吃一惊。就见在自己身后的石壁上,自己刚才所处的洞穴上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这人身子紧贴于石壁上,双目冷冷地看着白猿。

白猿正惊诧于此,那人却冷笑道:“嘿嘿,下去吧。”伸脚一踹,一下踹在了白猿脑门儿上。白猿的身子此刻孤悬于外,全靠手掌发力才能稳住身子,被他这一脚踹下来,身子哪还能稳住。

就见他的身子从石壁上掉落下来,直直地朝下面落去。白猿所在的地方离地有十几丈的距离,若落下去非摔得粉身碎骨不可,但这石洞中可是密布着一层层的根网,它们又怎么能让白猿从容地掉下去呢?

白猿的身子刚离开石壁,紧接着而来的一道根网就拦住了白猿的身子,那道根网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树根,它们感觉到有活物落了下来,便都涌了过来。这些树根便像先前在洞穴里见到的那样,缠上白猿的身子,开始争先恐后地伸出细小的根系,想要钻入白猿的皮肉。

石壁上站着的那家伙看着白猿被缠绕,愈发得意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维持了片刻,他便惊奇地“咦”了一声。

就见缠绕在白猿身上的那些树根就像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全都退了回去。白猿的身子原本淹没在了树海之中,此刻又渐了渐露了出来。白猿手里拿着那两个葫芦将身周的那些树根全都逼退,身子从那些根系的缠绕下渐渐显露出来。

山壁上那人看着发生的这一切,恨得牙齿紧咬,手不断地拍打着石壁。只是他似乎没有什么对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猿将那些树根逼退。白猿手中的两个黑葫芦可是对付这些树根的宝贝,他双手挥舞着将那些树根逼退。白猿身处于半空中,身子全靠那些树根的托举才能不落下去,此刻那些树根纷纷退开,他的身子又直直地落了下去。

好在这山洞中密布着层层根网,只下落了有七八尺的距离,他又被根网裹住,树根又再次缠绕过来。不过这次白猿却不惊慌,像先前一样,他借着手上的葫芦又安然地落到了下一层根网上。如此这般,白猿突破了七八层根网的阻拦,竟是安然落到了地面上。

地面上的土壤极是松软,上面长满了一层细细的矮草。白猿站在地上,抬头看了看那岩壁。刚才他所处的岩壁离地有十几丈的距离,此刻抬头再看,却早已被层层根网给挡住了,看不见先前那人了。

白猿先不去管他,他快速地跑到岩壁下面的石缸旁边,他倒要看看石缸中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先前他已看过,这地面上的石缸是这山洞中最大的,此刻跑到近前才发现这石缸比原先感觉的还要大,少说也有战鼓那样大,一个人是绝对抱不住的。

石缸中盛着树根上滴落下来的**,盛了满满的一缸。石缸中间插着一支手腕粗细的灯芯,灯芯上的火苗十分旺盛。如此看来,这石缸中盛的倒像是灯油。白猿伸出手指在那灯油中沾了一下。这灯油离火焰甚近,竟是有些烫手。白猿把手缩了回来,用舌尖在手指上轻舔了一下,一股腥臭迅速蹿进了白猿的喉咙。他猛地朝地上吐了一口,伸手在草地上抹了一把。这东西太臭了。

他不再看那石缸,又回头看那株巨大的根系,看着那些根系在石洞上方组成密密的根网,还有那些根网中被缠绕进去的无数尸体。他抬头看着石缸上方正滴着灯油的树根,一滴灰黄的灯油滴了下来。

他猛地跪在地上干呕起来,他突然明白石缸中盛的是什么了。那树根上滴下来的,是从那些尸体上一点点炼化下来的尸油,这些尸油不断地滴下来竟盛了满满的一缸,而自己刚才竟然还把尸油放到了嘴里。想到这些就能让人忍不住呕吐,更别说放到嘴里了。

白猿趴在地上,一遍遍地抠着自己的喉咙,虽然此刻什么也吐不出来,可他仍不断地抠着。他觉得只有这样不断地重复下去他才能安心,他才能止住自己想呕吐的感觉。

在地上趴了有半个多时辰,白猿才靠着石缸壁缓缓站了起来。刚才那一阵的干呕使他有些虚脱,他扶着石缸的边沿不断地喘息着,要想忘掉那恶心的感觉。想要稳定心神、恢复体力,他可要等一会儿了。

这时,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觉得他又看到了让人恐怖的东西。那些尸油中燃烧着的灯芯,好像并不是普通的灯芯。刚才他怎么没有注意到呢?那,那明明就是死人的头发!

恐怖的事情并未到此为止,白猿的眼睛甚至看到了头发下面那让人生怖的死人脑袋。那个脑袋应该是个胖子的脑袋,虽然他生前也许不是这样的,但是在尸油长时间的浸泡下,竟肿胀起来。那家伙的脸像两个圆球一样鼓了起来,他的嘴巴大张着,似乎正在发出惊恐之极的尖叫。这石缸里的尸油在缓缓地流动,这种流动几乎难以察觉,它们都缓缓地朝那家伙的嘴巴里流去。

这景象是多么的恐怖,又是多么的诡异,白猿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当见到这石洞中的巨大树根时他已震惊万分,而此刻看到这些又让他惊骇非常。

白猿一步步地朝后退去,他要远离这些既恐怖又恶心的东西,即使再多看它们一眼他也做不到。他要离这些石缸远远的。这石洞中间的地方要暗许多,毕竟密密麻麻的根网遮挡了许多光线。白猿站在了根网下面,那根巨大的树根就在眼前,它从这石洞顶上一直伸展下来,直插入这石洞底部的泥土中,它的表皮是那样的粗糙,粗糙得就像要裂开一样。但白猿知道,这的确是支粗壮的树根,许多细小的根系从主根上伸出来,伸到了四周的岩壁上。

白猿记得,在这树根插入地面之前,有一节肿大起来的地方,那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想起这个,白猿探头朝树根底部看了看,这一看却又让他大感意外,那树根的底部又伸出许多细小的根系,将一个物事包裹得紧紧的。那东西是一个完全没有开口的巨大石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