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手骨
厉烈者,勇烈阴鸷之徒也,其背生双翼,不似常人,然非神人鬼妖之属也。究为何物,犹不可知。其常夜间酣食,饱饮倒悬于树,如血蝠焉。其多神通,能变化,蚍蜉之虫可为鲲鹏。尝遇群贼相争于路,乃身长三丈尽杀之。一贼得宝,烈斩其手,后百日化为枯骨,悬于颈下。夜梦其贼相索,烈曰:“汝弱不足恃,从我,俱之冥府。”其贼乃从。
——节选自《寺司百代·云林卷·神魔列传》
离皇突然感到好冷,寒冷的风钻进他的袍子,他都快被冻僵了,但他又感到好热,似乎有一团火在他体内燃烧。身体的疼痛冲击着他的脑袋,他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把袍子裹得紧紧的,不让刺骨的寒风钻进他的衣袖。灰色的天空中,厚重的乌云聚合在一起,肆虐的狂风席卷着大地,成片的野草倒伏在了地上。离皇扶着脑袋从地上坐了起来。
这是哪里?他处在一个低矮的山丘上,开阔的视野里满是让人压抑的天空。他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但身子竟然从土丘上滚了下去。
灰色的天空,迷乱的狂风,体内不断跳动的火焰,离皇眼前的世界耸立着阴暗而高大的塔楼。那塔楼只是一个黑色的阴影,被迅疾的风撕得一片一片的。
离皇把袍子紧了紧,他要给自己愈加沉重的身子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天地一片黑暗,那塔楼似乎触手可及,要走过去却是千难万难。那些在狂风中倒伏下去的野草如千万只小手,拉着离皇的脚,要将他陷于泥泞之中。
离皇眼睁睁地看着从天空肆虐而下的狂风,狂风在他面前顿住,左一圈右一圈地将他裹了起来。离皇处在这旋涡的中心,感觉这风化成了一头头恶狼,尖齿和利爪都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对他进行着攻击。
更可怖的是,这些恶狼的身影在离皇面前变得模糊不清,继而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色蝎子。锋利的尾钩刺进离皇的身体,痛苦随之而来,他猛地睁开双眼。
一切都消失了,没有肆虐的风,没有巨大的蝎子,也没有火一样在他体内灼烧的疼痛。这里只不过是一个阴暗的山洞。
他从地上坐了起来。身下的草垫是干燥的,只是背靠的石壁十分潮湿,梦里的那股寒冷应该是来自这石壁。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林子里,停留在被那蝎子击中的时候,至于怎么到的这里,他无从得知。
离皇仰靠在石壁上,肩膀上的疼痛轻了许多,蝎子尾钩刺出的伤口敷上了草药。石壁上的清凉使他清醒了许多。此时,一声清亮的口哨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睁开眼看了看,只见这石洞三四丈见方,中央突兀地立着一块三四尺高的石头,石头形似一座小山,上面也有些沟沟坎坎。这块山石插在地上,下半部分被洞底的泥土覆盖了,想来也应该是很大的一块。
口哨声再度传来,虽不是很响,却十分清晰。离皇见一个一寸来高的小人儿突然从假山的石缝里跳了出来。
离皇扶着石壁站起来,盯着那小人儿看了半天。他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天晚上在林子里对付狼群的小人儿。小人儿见他走了过来,昂首站在假山上,又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离皇十分惊奇。这小人儿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一身紫色的衣裙尽显飒爽,腰间扎着一条青色腰带,一头秀发用金色丝带绾起,鬓角的黑发垂至脖颈,映出一张白皙的脸。刘海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此刻正挑衅地看着离皇。
少女伸出左手食指朝离皇勾了勾。离皇把脑袋伸过去,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有些野气的丫头。少女却不知为何突然在离皇鼻头戳了一下,这一下犹如针扎,离皇痛得“哎哟”一声大叫,伸手捂着鼻子,满是怒气地恼道:“你干什么?”
少女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离皇。两人身形相差巨大,少女竟是毫无惧色。
“谁让你离我这么近的?一身的臭味,真难闻。”
离皇晃了晃脑袋,揉了揉鼻子,恼怒地说:“你让我过来的,又怨我。”
“哼,让你过来,可也没让你离我这么近啊!你是谁,怎么到这儿来的?”少女上下打量着离皇,奇怪地问道。
“我还没问你呢,你又是谁啊?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你们把我弄到这儿来的?”
少女笑了笑,没有说话,背着手在假山上来回走着,一对眼珠滴溜溜打转,突然扭头盯着离皇的脖颈处看了一下,转而嘻嘻笑道:“我嘛,我就是这山洞的主人啊,抓你来的人脖子上挂了个白色手骨,是不是?”
离皇想了想,晕过去的一刹那,白色的手骨确实在自己眼前晃悠。那手骨离皇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被狼群攻击的那天晚上,和这小人儿一起出现的身背双翅的家伙胸前就挂着这样一个手骨,那手骨似乎还死死地抓着一样东西。当时天色昏暗,他未曾看清。此刻少女提起,他才再次记起来。
“是这样的,那人脖子上挂着一只白色手骨,看起来相当可怕,难道你们不是一伙的?”
“别看我叫他老大,我们可不是一伙的。他的名字叫厉烈,你才刚到森林里,他的恐怖之处你是不会了解的,他可是一个吃人的恶魔,会将抓到的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脖子上的手骨就是一个明证。你待在这里只会被他吃掉,你再看看他是怎么对待我的。”说到这里,少女将身子转过去,就见一条细长的铁链扣在她的脚踝处。那铁链通体乌黑,看起来十分坚韧,沿着那假山上的沟坎蜿蜒到了一个石洞里。
离皇看着少女柔弱的身子,又见她铁链缠身,一下子怒了:“那人这样狠毒,把你锁在这里,看我把你放出来。”说完,伸手就抓住铁链往外猛扯。那铁链不知锁在什么东西上,离皇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无法将它扯断。
少女见他累得满头大汗,笑道:“你这样硬扯是没用的。这铁链是精钢铸成的,寻常刀剑都不能将它斩断。你如果有心救我,就伸手到那石洞中去,那石洞里有一副对钩,将铁链扣住了,你将它取下来,我就自由了。”
离皇听了她这番话,没有多想,就把手伸到了石洞中。洞里黑乎乎的,有一臂来深,初时没感觉怎么样,越到深处,越觉十分冰凉。离皇在洞中**,突然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冰凉的感觉顿时顺着指尖传了过来。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手臂爬了上来,只一瞬间,离皇就觉手臂一紧。他暗叫不好,猛地将手臂扯出,没想到竟将那东西一起扯了出来。
离皇用力过猛,一下子坐在地上,一抬手,就见一条黑金相间的大蛇缠在自己的手臂上。那金蛇有两三寸来粗,缠在离皇手臂上的身子逐渐收紧;高昂的蛇头上,双目满是凶光。此时离皇坐在地上,竟不敢动弹。那金蛇也不知为何,双眼只瞪着离皇,一动不动。
离皇悄悄伸手到怀中摸那短刀,蛇却十分机警,顺着他的手臂游了上来,猛地朝他的手臂咬下去。离皇迅速拔出怀里的短刀,朝蛇头砍下去,但刀至半途,就觉一阵刺痛,那蛇的毒牙已经刺入他的手臂。
这蛇毒也真厉害,就这一下,离皇的整条右臂便已麻木。离皇哪敢懈怠,放开短刀便去抓蛇头。金蛇松开了他的右臂,又迅速地缠上了他的左臂。离皇知道这蛇毒厉害,手臂虽被它缠住了,手掌却紧抓着蛇头不放。
蛇毒不断蔓延,离皇渐感体力不支。一道黑影突然跳过来,随后血从蛇头中迸出,蛇身猛地一紧,接着缓缓僵死过去。
离皇再看蛇头,只见一柄长剑从它颚下刺入,又从头顶上刺出。这一下又狠又准,干净利落。再看那黑色身影,是那个被铁链锁住的紫衣少女。
此时少女脚踝上还紧扣着铁链,只是另一头已从石洞中拖出。想来是少女趁离皇和那金蛇争斗,自己闯入石洞中将铁链从对钩上取下了。
离皇动弹不得,少女将自己的剑拔出,用力将蛇嘴掰开,从蛇嘴中拿出一把细小的钥匙,弯腰将自己脚上的铁链解开了。
她将钥匙放入怀中,转身看着离皇。离皇僵直地躺在地上,只有双眼尚能活动。他看着这个小人儿,不知她要做什么。
少女在离皇脸上踢了几脚,见他没有反应,十分得意地道:“你还真是听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下好了,被蛇咬了可怪不得我。”少女说完站在那儿看着离皇,叹了口气,转身就走;走出几步感觉不妥,又回身走到离皇面前:“你是要死的人了,我可救不了你。我知道你肯定很痛苦,倒不如我把你杀了,也省得你在这里受罪。”她说罢拔出剑,就要刺入离皇咽喉。她见离皇眼中满是惊恐,便笑道:“你不必害怕,你也看见了,我刚才一剑就将毒蛇刺死了,你也一样,不会感到疼痛的。”
离皇双目圆睁,突然见石洞顶上不知何时贴了一个背生双翼的人。离皇知道这人,对他脖子上的白色手骨十分熟悉。这就是石洞的主人厉烈了。厉烈见那少女朝离皇咽喉刺下,就从石壁上落下来,伸手抓向少女。离皇被蛇毒侵蚀,此时再难支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离皇醒来,身子已经不再僵硬,只是身处的地方却让他大吃一惊。这似乎是一个长方形的竹笼,还悬在半空中。他从竹笼的缝隙往下望,见到先前的那块山石就在自己的正下方,死掉的那条金蛇也不见了。看来,是厉烈将他关在这个竹笼里。他叹了口气。
这事太过诡异,他有些想不明白,正在思索,竹笼突然一阵晃动,缓缓降了下去。离皇大吃一惊,只见厉烈正展开双翅,手托竹笼缓慢落到地上,而此时离皇的身形不过厉烈手掌般大小。
厉烈托着竹笼落到地面上,瞪眼看着惊愕的离皇,甚是恼怒地道:“你是什么人?三番五次坏我的事,今日又把我的守洞护卫给杀了,我是不能放过你的。你说,你想要个什么死法?”
离皇在竹笼中看着这个五六丈高的巨人惊恐道:“我什么时候坏你的事了?又什么时候杀死了你的护卫?你可不要冤枉我。”
“冤枉你?!”厉烈大怒,摇晃着竹笼道,“昨夜是月圆之夜,狼群出动,我本来想大杀一场,你却将狼群引散了,只让我杀了几十头狼。这还不算,你今天又走到我布置的狼坟之中,险些破了我的阵法,现在你又将我的看守金蛇给杀了。你说,你怎么赔我?”
离皇听了这言语,心里愈发惊惧,只是将头来回摇动不肯承认。厉烈不再理会他,伸手将竹笼扯开,抓住离皇的脚将他提了出来。离皇从怀里掏出短刀胡乱挥舞。厉烈呵呵一笑,双指夹住他手臂,将短刀夺了下来。这一下离皇毫无还手之力了,只好死命地挣扎起来。
离皇正自扭打,一个红色东西从他怀里掉了出来。厉烈眼尖,先看到了,“咦”了一声,弯腰将那东西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个红红的小辣椒。离皇见到辣椒才记起来,那是昨晚绿衣少女留给自己的,怎么会引起他这般好奇?
厉烈一手提着离皇,眼睛却盯着辣椒看了半天,嘴里一直啧啧赞叹。
“我说你一个普通人怎么敢独自到这森林里来,又在月圆之夜燃起那样大的火堆,原来是穆老头儿在这里给你撑腰。你给我从实招来,这个穆老头儿与你是什么关系,你怎么会有这红辣椒的?”
离皇听他说起穆老头儿,便想到昨晚在林子里遇到的老家伙,只是想不到厉烈怎么就能从一个红辣椒看出这些,现在听他问自己和穆老头儿的关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中思量一下才道:“穆先生和我是极好的朋友,这辣椒自然是他送我的。”
“朋友?”厉烈狐疑地看着离皇,阴笑了一下,“嘿嘿,你这话倒也不是虚言,传闻那穆老头儿好交天下朋友,只是像你这样的人也能和他交朋友?”
他仔细看了看离皇,半晌,哈哈大笑起来,弯腰将离皇放在地上:“你既然是穆老头儿的朋友,我就不能杀你了。我久闻穆老头儿的名头,一直没有机会见他。既然你是他的朋友,我就把你送到他那里去,也好认识认识他。”
厉烈把小辣椒放到自己怀里,看着离皇说:“你要在这林子里闯**,这样子可不行,我得把你变回来。”说着伸手在离皇脑袋上摸了摸,又弯腰在他脑袋上吐了口气。
离皇就感觉一股恶臭从他嘴里袭来,忍不住捂住口鼻,这时,他只觉得自己突然长高了,转眼之间就和厉烈一般大小了。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刚才并不是厉烈如何高大,而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将自己变小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先前见过的紫衣姑娘肯定也不是原本就那样小的。离皇吃惊地看着厉烈:“你,你是怎么将我变成这般模样的?”
厉烈哈哈一笑:“我天生有这样的能耐,毫厘微末之物,我能使它庞然若山;山精巨怪,我也能使它微如蚍蜉。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还有千般手段,你都没有见过呢。”说到这里,厉烈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竹笼来。这竹笼就挂在他腰间,只是离皇没有看见。厉烈冲离皇嘿嘿笑道:“这些都是我的宝贝,你看好了。”说着伸手就要打开那竹笼。
这时,尖利的狼叫突然从洞外传来。厉烈的眉毛竖了起来,身子一躬,就将那个竹笼收了起来,嘿嘿一笑:“又有家伙上钩了。你先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说完大步跑到了洞外,双翼展开,猛地蹿到了空中。
夜晚已经到来,洞外漆黑一片,离皇在石洞里转了转,看到石壁上有几盏油灯,便从怀里掏出火折将它们点着,火光将整个石洞都照亮了。
离皇站在洞口朝外望了望,林子里黑漆漆的,似乎凝成了一块墨。离皇听到疾速而又纷乱的脚步声从林子里传来,散布得四周都是。
离皇有些惊慌,然而细细一听,它们并没有朝石洞来,而是从石洞前的林子里快速经过。离皇昨晚已经领教过狼群的厉害,此刻面对这潮水般的脚步声,他哪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这些狼似乎一到晚上就会出来,独狼已让人心生惧意,更何况是一群狼?再听这脚步声,竟有几百头之多,任何一个活物遇到它们恐怕都不会有活路。
离皇站在洞口,听到疾风刮过一般的声响。厉烈从半空落了下来,自己还在那里嘀咕不休。
“奇怪,奇怪,这可真是怪事咧。”
离皇把身上的袍子紧了紧,走上前道:“怎么了,又是昨天晚上的狼群吗?”
厉烈瞪了瞪他,好像有些恼怒地道:“自然是昨晚的狼群,这森林里只有一群狼,我敢确定,绝不会错的。”
这样的森林里怎么会只有一群狼呢?离皇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森林里恐怕不只这一群狼,我们遇到它们也许只是巧合。”
“不!”厉烈大吼道,“它们是一群狼,唯一的一群。只是狼群太过庞大,千千万万,难以计数,它们毕竟是门鸠的狼群啊!”
“门鸠是谁?”离皇有些奇怪地问道,“他怎么会有一群数量如此多的狼?”
“门鸠?”厉烈皱着眉低语道,“门鸠就是这森林的主人。这……这里是门鸠的森林啊!”
“门鸠的森林?”
离皇糊涂了,这样一个错综迷乱、不见边际的森林竟然是某个人的?如果连这森林都有主人,那森林中的狼群有主人便一点儿也不意外了。
“门鸠养着一群狼,让它们替他看管森林,让它们用锋利的牙和爪子撕裂那些妄图闯入的外来者。他用死亡蛊惑了森林里所有的狼,让它们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几百、几千年来,它们一直是忠诚的守卫者,可它们今天怎么出来了呢?”
“昨晚它们不也出现了吗?这有什么奇怪的?”
“是啊,昨晚它们不也出来过吗,今天怎么又出来了?”厉烈想不明白,蹲在地上,随手拿了半截枯枝在地上乱画起来。此时几盏油灯的火苗晃动,看不清他在地上画些什么。
厉烈似乎被什么棘手的问题给难住了,双手时而在脑袋上乱抓,时而抓过枯枝在地上一通乱画。昏黄的灯光下,这个背生双翼的人影看起来十分诡异。离皇被这景象搞得有些发毛,将身上的袍子紧了紧,走上前探头瞧了瞧。他看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线条,实在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厉烈突然扭过头,双眼通红地看着离皇,狰狞的面目险些将离皇吓倒在地。
厉烈双目中的红色逐渐褪去,面容变得柔和起来,对离皇道:“这些问题我是想不明白了,不如去问问穆老头儿吧。”说完,猛地从地上跳起来。
离皇只觉肩头一紧,厉烈的手掌已扣住了他的肩膀,身子也随他飞出洞去。此时外面漆黑如墨,但厉烈在林中飞行却毫无停顿,犹如在白昼一般。
离皇的双肩被他扣住,动弹不得,只知道自己在半空中飞行,两侧树木疾速向后退去。他想大声呼喊,迎面而来的风却让他张不开嘴。
不知飞了多久,一路无话的厉烈突然道:“小子,今天的狼群似乎是为你而来啊。”离皇不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无从答话。
“把你昨晚弄散的狼群再给我聚回来吧,嘿嘿嘿。”
厉烈的语气是那样阴森,气息带着透骨的寒冷喷到离皇的脸上。离皇来不及颤抖,肩膀上的力道突然松掉。离皇直直地坠了下去。好在此时离地面已经很近,离皇在地面上翻滚了几下,并没有受什么伤。
离皇还没从地上站起来,就觉得脚踝一凉,一股力量向后使劲儿扯他,将他扯倒在地。那股力量拖着离皇疾行起来。林子里草木茂盛,有好几次,离皇的脑袋都险些被撞破。突然,那股力量消失了,接着传来了一阵铁链晃动的声响。
离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脚踝,一根冰冷的铁链缠在他的脚踝上,这东西不是扣在紫衣少女身上吗?
离皇正彷徨无措,突然一阵疾风刮到了他的身侧。厉烈那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好在这儿待着吧,门鸠的狼群会对你特别关照的,嘿嘿。”
离皇拔出短刀朝黑暗里劈过去,却劈了个空。厉烈早凭着自己的那对翅膀飞走了。
此时已是半夜,高大的树木将月光严严实实地遮住,伸手不见五指。夜里的森林十分潮湿,离皇倍感冰冷。他顺着脚踝上的铁链摸过去,想看铁链的另一头是扣在什么东西上。
扯了几丈,他就发现铁链的另一头是被什么东西夹住了。离皇用力扯了扯,那东西纹丝不动。他伸手扒那东西,却怎么也扒不开。那东西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他一时间也搞不清它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它异常坚硬。
离皇正束手无策,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狼嚎。离皇一惊,扭头看去,不远处的树林里,一双蓝色的眼睛正盯着他。紧接着,一双,两双,三双……不多时,林子里到处都是蓝色的眼睛。这些眼睛和深邃的夜幕相映,像是星空的倒影,只不过充满了阴冷。
这群狼和先前见到的那群狼有些不同,它们来得悄无声息,离皇甚至觉得它们是早就埋伏在附近的。厉烈那个可恶的家伙,他是要把我当作诱饵啊!
虽然它们还没有发起攻击,可这样的对峙更让人窒息。离皇知道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是火,虽然昨晚那些狼并不怕火,可他还是希望这时能够有一个火堆来驱除那压抑的黑暗。
这种希望来自他的身体内部,来自生命的本能。如果黑暗仅仅是黑暗,也许他并不会如此恐惧,但如果黑暗的存在是为了隐藏威胁,那就另当别论了。
离皇伸手在地上摸了一把,把地上尚算干燥的枯叶聚成了一小堆。他怀里有个火折子,是进林子之前带在身上的,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火堆被点燃了,火光不甚明亮,照亮了离皇周围七八尺的地方。狼见到火光没有丝毫退却,反而探身走上前来。
一头身高四五尺的公狼从阴影中走出来,被火光一照,离皇看清了它的样子。这家伙身长一丈多,粗大的尾巴拖在后面,被它扫一下可不得了。它的四肢十分壮硕,尖利的狼爪直插入地面。四肢支撑着的是壮如圆木的身子,背上是又粗又硬的狼毛,使这恶狼显得更加凶残。
它站在离皇斜前方,原本蓝色的双眼被火焰映得通红,那凶恶的样子让离皇忍不住后退。
只退了一步,离皇的身子便停住了,猛一回头,就见一双大眼正在后面盯着自己。他反应极快,拔刀后跃,作势就要砍它。
那双大眼的主人正是昨日在林子里袭击他的巨蝎。巨蝎高举着双钳停在那里,其中一只钳子正夹着锁住离皇的铁链。离皇本以为这家伙会冲上来,挥刀就要砍它,可它就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这边不动,身后却有风声。离皇回头,就见刚才那恶狼双腿后蹬,扑了过来,直接跃过那火堆,双爪扣向了离皇肩头。
狼爪来势汹汹,离皇又尚未回转身形,眼看就要被它扣住,突然感觉脚踝一紧,铁链一收,将他拉倒在地,接着向后猛扯,让他躲过了那一击。
头狼一击过后,隐藏在林子里的几十头狼全都蹿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攻击离皇。离皇哪能抵挡这么多狼,幸好那铁链一个劲儿地扯,将离皇拖出了狼群的层层围攻。
离皇只觉得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半空中,那巨蝎带着他朝树上爬去,没爬多久突然将铁链往下放,将离皇放至离地有两丈多高的地方才扯住。离皇原以为铁链只是一时下放,正等待它将自己提上去,可过了半天,铁链一直没动静。
狼群聚集到了离皇身下,几头壮硕的恶狼跳跃起来,张嘴就要咬离皇。那巨蝎放的铁链长度恰到好处,狼牙离离皇不过几寸的距离,但也难以够到他。虽是如此,离皇在上面仍是心惊不已,手里的短刀胡乱劈刺。
群狼在下方疯狂扑咬,突然,一声大喝从空中传来。离皇抬头,就见厉烈伸展双翅从树林上方直直地飞下来。他速度极快,毫不停顿地砸进了狼群里。群狼正待上前扑咬,就见他猛地从地上弹起,跨坐在一头狼背上,双足夹紧,伸掌拍在恶狼的天灵盖上。这一下极是迅速,恶狼毫无防备,身子晃了晃便倒在了地上。
厉烈毫不停留,转而攻击另一头恶狼。群狼见他如此迅猛,纷纷避其锋芒,转而从他背后攻击。离皇见他搏斗狼群,正暗自庆幸,一头恶狼却猛地跳起,朝他咬了过来,离皇猝不及防,险些被它咬住。
离皇心神甫定,突然听到下面的狼发出了一串惨叫声。这惨叫声来得突然,蔓延得又迅速,不一会儿便有十几头狼发出了哀嚎。奇怪的是,这惨叫声与厉烈搏斗的地方相距甚远。
离皇凝神细看,就见从狼群的边缘开始,恶狼一头接一头地倒下,在地上抽搐着身子发出哀嚎。那惨叫声化成一条直线插入狼群,但在离皇看来,除了一头头倒下的恶狼,实在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厉烈也发现了狼群的异样,只是眼下正握住一只狼爪,无睱顾及,更没料到一股怪异的力道会突然从他背后袭来,将他踹倒在地。
这一次,离皇看得清清楚楚,厉烈的身后空空如也,他却平白无故地挨了那一下。离皇突然感觉背心发凉。
厉烈从地上爬起来,展翅朝上飞去,却被一股力道扯住了脚,身子被狠狠地摁在了地上。
“谁?是谁?你在哪里?出来!”
厉烈大叫着爬起来,伸手在四周乱拍,不想腿上着力,重心一失,又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这一次,厉烈破口大骂:“奶奶的,什么妖物,老子可不怕你!”说着从身后抓过那个小竹笼,伸手抓出一件东西。
离皇细看那东西,是一只寸来长的蜈蚣。厉烈将它抓在手中,张嘴吐出一口气来,那蜈蚣的身形顿时膨胀,转瞬之间长到了一两丈长。厉烈将蜈蚣放出,伸手又掏出一只蟾蜍来。这蟾蜍被厉烈变大之后,身子若小山,“呱呱”一叫,震得周围的林子一阵晃动。
蜈蚣和蟾蜍仗着巨大的身躯一阵横扫,将那些还在扑咬的狼扫得七零八落。此时,没想到一截树干斜斜地插来,直插入蜈蚣脑袋之中。蜈蚣吃痛,不肯再战,转身跑进了树林里。
厉烈料想那个妖物厉害,不知用了什么隐身法门,就让蟾蜍用叫声震它,没想到那蟾蜍叫了几声,也像是受了重击一般,转身跳入林中,不肯再回来。
这下厉烈没办法了,展开翅膀朝上飞去。他动作突然,速度极快,本来是不该出现意外的,不想刚飞到半空,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扯住他的双脚。眼见身子就要落下,厉烈突然伸手抓住离皇身上的铁链。这时几头恶狼从后面扑了上来,厉烈只觉得扯住双脚的力道突然失去了,那妖物像是松了手,不再追击。
厉烈心神甫定,见下面的狼群遭殃,心里又是一阵暗喜。他今天把离皇吊在这儿,就是想引群狼过来,好屠杀一番,现在狼群遭殃,他自然十分兴奋,至于使用隐身术法的是何方妖物,他现在倒不关心了。
他用脚勾住铁链,倒挂在那里,惬意地看着狼群受屠。脖子上森白的手骨垂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垂在离皇眼前。离皇先前见这白手骨时就发觉白骨中还握有东西,现在他定睛细看,发现那手骨中握着的是一个圆圆的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