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森林
我来到一片美丽的森林,只是它正在凋零,
同样凋零的还有我在人世间伤痕累累的心。
——郑艳艳
1
郑艳艳有一个土气的名字和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她眼睛不大,单眼皮,鼻子也不够挺,唯一长得漂亮的是她的嘴巴,但是被略显宽大的脸型拖累了。好在她皮肤白而细腻,所以也算不上难看,只能说还可以。这样的女孩走到哪里都不会引得人们注意,没有任何特殊的魅力可言。
但郑艳艳是个例外,出席各种正式场合的她从来都是光彩照人、引人注目。因为她的化妆技术非常好,无论什么奇形怪状的人到了她手里都会绽放出属于自己的魅力。
郑艳艳是个资深化妆师,凭着高超的化妆技巧和独特的穿衣品位赢得了不少人的赞誉。她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很多明星都会找她做造型和化妆。多年来,她攒了不少钱,没有任何背景的她在这个大城市里算是个成功的典范了。
知道郑艳艳身世的人,一定都会说一句“这姑娘不容易”。郑艳艳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她的父母为了生儿子,连生了四个女儿,她是最大的那个。在这种家庭里,老大要承担很多责任,郑艳艳也是如此。她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替父母照看妹妹,做简单的家务。放学后也是回家就忙,忙到大家都睡下了才能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业,有时候她甚至要背着年幼的弟弟妹妹去学校上课。她就一直这样忙忙碌碌,直到离开家。
因为家里没有多少钱,她只读到了高一,而且还是读一年、休一年,断断续续读完的。上到高一的时候,她已经十八岁了,可是家里事情太多,她没时间读书,成绩不是很好,没有考上大学的希望,家里就让她辍学回家,开始安排她相亲。刚满十八岁的郑艳艳受不了了,她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就这么结束在这个穷地方——相完亲就结婚,结完婚就生子,然后她就要继续做家务、带孩子,直到慢慢老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但是迫于父母的压力,她还是强忍着一个一个地见,再一个一个地拒绝。等到第五个陌生男人来到家里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时,她终于受不了了,一向乖巧听话的她和父母大吵一架。
“我是你爹,我生了你、养了你,你就得听我的!”对外老实巴交的父亲,对着她的时候却如此理直气壮。
郑艳艳没有顶嘴,只是满脸不服地瞪着父亲,然后被打了一顿,晚上甚至没让她吃饭。
郑艳艳不动声色地受罚,等家人都睡熟了,她偷了家里两百块钱,带了几件旧衣服就离开了家。
她用这两百块钱买了车票,决定再也不回来了。车缓缓开动时,她兴奋得睡不着,一直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眼前的景色慢慢地陌生起来,她的心情难以形容。
车到站的那一刻,她兴奋地跑下车,被大城市的繁华惊呆了。但大城市的住宿费太贵了,她找了最破的招待所,一晚上也要五十块钱,她只得在车站附近找了一个洗碗的工作,一个月只有八百块钱,还好管吃管住。
闲暇时她就坐在店里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人,看得最多的就是那些打扮时尚的美丽女子。大城市真好啊,这么多漂亮的东西,随便走过一个姑娘都那么好看,各种风格的都有,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想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这种感觉异常强烈。
于是她存了钱,去学了化妆,从最底层干起。七年过去,她终于站住了脚,成了小有名气的化妆师。
本来因为她的出走而气急败坏的父母在她带着钱和礼物回来了几趟之后,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向邻里夸赞自己的女儿多么争气、多么优秀,年幼的弟妹也怯生生地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打扮时髦的姐姐。
“大城市,听起来多厉害啊!”“从那里回来的姐姐好漂亮,她身上穿的裙子和电视里那些明星穿的一样漂亮。”村里的人对郑艳艳议论纷纷,她的衣服的料子他们从来没见过,连摸一下都不敢。
“我的女儿最棒了,全家都是她撑起来的。”她的母亲经常穿着郑艳艳买的高档衣服,对着邻居大声炫耀。郑艳艳开心极了。这是她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刻。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得到过父母半句夸奖,她做得再多,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
我现在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啊,郑艳艳想。
她越发对家里人好,攒回来的钱几乎全花在了家里。没几年,家里盖了新楼房,大妹、二妹陆续出嫁,都带了不少嫁妆;三妹和小弟读书差,花钱找人送进了重点初中,为未来打好基础。郑艳艳家成了村里过得最好的人家。
每次郑艳艳回家,家人都跑到村口去接她,连出嫁的大妹、二妹都会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把她迎下车,手拉手回家,围着桌子吃饭,桌上全是她爱吃的菜。小妹、小弟也爱亲近她,这一切是多么幸福啊!
但是,突然有一天,她回不去了。三妹年纪到了,家里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男孩家里条件不错,长得也不错,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他在外地上过大学,回来做老师。两家人约在女方家里吃饭,结果男孩进门就看上了郑艳艳,尽管郑艳艳比他大四岁。
这也难怪,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三妹当然比不上早早就去城市发展还学会了化妆打扮的大姐,尽管那天郑艳艳只是化了个淡妆,穿了一条普通的连衣裙。男孩对郑艳艳一见钟情,开始追郑艳艳,并请求父母来给郑艳艳提亲。郑艳艳的父母本来还想答应,结果三妹又哭又闹,还闹起了绝食,父母只得委婉拒绝了。郑艳艳觉得自己很无辜,她只是站在旁边听他们聊天儿,却被父母劝回了城里,因为三妹看到她就会哭。
回到城里,她很快交了一个男朋友,希望以此摆脱对三妹的影响,但这是徒劳,三妹很喜欢那个男孩,无法接受自己被拒绝的事实,并怪到了郑艳艳头上,觉得是她破坏了自己的幸福。郑艳艳百口莫辩,只好暂时不回家,想等三妹的火气消了再说,然而三妹的火气一直下不去,导致父母接郑艳艳的电话时都得背着三妹。
刚开始她还打电话回去问三妹怎么样,父母总是敷衍她,说还不行,等好一点儿了就让她回来,但是一年多过去了,三妹的情绪还没好,郑艳艳慢慢地也不爱回家了。
她只是默默地定期打钱给家里,定期给父母打电话,听父母说想念她的话。
“妈真想你……”在电话里,母亲总是这么说,郑艳艳明白母亲爱她,正是因为这种爱,她才一直无私地照看家里。
2
这天她接了一场模特秀的化妆,从早上五点一直忙到了下午两点,她累得摊在椅子上不愿意起来。这时,她看到化妆台上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朵蔷薇花,盈绿的叶子上几朵花静静地开着,她的心情瞬间变得美好了。
她俯身闻了闻。可随即就感觉脸上一阵奇痒。
“郑露姐,你怎么了?”看着手持腮红刷却表情扭曲的郑艳艳,小模特诧异地问道。郑艳艳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就改名郑露,大家都这么叫她,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字。
自从那天闻了那朵蔷薇花,她身上就开始起大片的红斑,红斑里带着小水疱,奇痒无比,一抓就破,脓水流到哪里,哪里就会起大片的小水疱。红斑越长越多,郑艳艳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她本想去医院看看,但是家里打来电话说弟弟要上重点班,需要钱。她咬咬牙,把刚拿到手里的钱先寄给了家里,自己则去药店买药膏擦。
但是红斑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厉害了,刚开始只是后背有,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前胸和肚子,连大腿上都是。她不得不穿高领衣服遮挡这些红斑,然而红斑越长越多,越来越痒,甚至影响到了她的工作。她给模特画眼线的时候,身上钻心地痒,手一抖,眼线就画歪了,如此反复几次,活动主办方就不太高兴,他们是看中郑艳艳化妆技术才叫她来的,结果现在她一直出问题,活动时间眼看就要到了。
郑艳艳没办法,她全身都痒得难受,活动却不能耽误。她忙给自己的朋友打了电话,朋友打车过来救了场,她在旁边才松了一口气。她想等活动结束和朋友一起走,请她吃个饭,就站在旁边等着,结果身边的一个小助理指着她惊呼道:“郑露姐,你的脸!”
几乎是在同时,郑露感觉自己脸上钻心地痒,那种痒简直无法忍受,像几千只蚂蚁在她皮肤下面爬一样,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下镜子,发现脸上已经布满了红斑和小水疱。她捂着脸尖叫起来,仓皇逃出了会场。
医院里,男友朱云谦陪着她坐着,她戴着大大的口罩,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直在哭。
朱云谦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怕什么,我又不会嫌弃你,医生一定能把你治好的。大不了治好之前不出门了,只有我能看到,没事的。”两人已经同居了一段时间,朱云谦还算是一个体贴的男朋友,这次表现得也不错,除了带她来医院,还主动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外带陪她谈心。
“没什么事,是过敏。”医生仔细查看了她身上的红斑,“但是你这种过敏不太好治。”
“没关系,多少钱都行。”朱云谦说道,郑艳艳没说话,因为她没钱,她的钱都寄给家里了,就留了点儿生活费和房租。
医生开了药方,让郑艳艳拿着卡去补钱取药,郑艳艳问:“补多少钱?”
“三百。”医生说。
郑艳艳松了一口气,拿着卡出去了。
回家之后,郑艳艳擦了医生开的药膏,痒感似乎有所缓解,她松了一口气,躺下准备睡觉,朱云谦还在看电视,她问朱云谦:“你怎么还不来睡?”
“你先睡吧,我马上来。”朱云谦像往常一样说道。
郑艳艳听完后就躺下睡了,半夜她起来上厕所,看到电视已经关了,但是朱云谦没有上床,而是躺在了沙发上,连被子都没有盖。是看电视看累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吧,郑艳艳想。
客厅里只插着一盏小夜灯,防止晚上上厕所摔倒。灯光很昏暗,借着昏暗的灯光,郑艳艳仔细地端详男友的脸,朱云谦长得不错,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个子也高,走到哪里都算得上出众,而且为人处世很周道。她当初答应朱云谦的追求是因为三妹的事情,但是慢慢地也和朱云谦处出了感情,这次她生病,朱云谦的不离不弃也让她很是感动,她决定以后好好对他。
郑艳艳转身拿了一床被子想给朱云谦盖上,没想到被子碰到朱云谦身体的一瞬间,他突然弹跳了起来,大喊一声:“别碰我!”
郑艳艳吓了一跳,以为朱云谦做噩梦了,但下一瞬她就明白了,朱云谦是怕被传染!
看到郑艳艳的脸色瞬变,朱云谦也慌了,他忙解释道:“不是,我刚才是做梦了,有点儿迷糊。”然而他的解释并不能打消郑艳艳的疑虑,她刚想说些什么,那种难忍的奇痒又开始了,她尖叫一声,跑到卫生间。
红斑和水疱更严重了,已经遍布她的全身,连指甲缝里都是细细的小水疱。奇痒里混杂着疼痛感,一阵一阵袭来,郑艳艳痛苦地抓挠,小水疱很快被挠破了,渗出了血,她的身上更加可怕。她尖叫着冲出了卫生间,举着沾满血渍双手向男友求助。
“云谦,云谦,帮帮我!”她痛苦地叫喊着。
朱云谦听到她的呼叫立刻起身,却看到满身是血、惊恐万分的怪物。朱云谦倒吸一口冷气,不断倒退,害怕郑艳艳靠近。无助的郑艳艳向朱云谦靠过来,哭喊着他的名字,朱云谦赶紧拿出手机打了120,然后推门跑了。
他走了?!郑艳艳愤怒极了,她本来想追出去把这个胆小的男人拉回来,让他带自己去医院,但紧接着她的愤怒就被身上的奇痒压了过去,她继续痛苦地抓挠着身体,面对这些恼人的小水疱,郑艳艳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
朱云谦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郑艳艳的视线里,他消失得很彻底,就像从来没出现过。
3
郑艳艳坐在镜子前,全身上下都包着纱布,因为忍不住痒,她抓破了自己身上很多处,破溃处很快就感染了。医院不得不让她住院,以免病情恶化。但是她的皮肤过敏很奇怪,治好了又会马上复发,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医院只能想办法先抑制住病情的恶化,再考虑如何治愈。
郑艳艳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身上终于不痒了,被挠破的地方结了痂,虽然比之前的小水疱好一些,但还是很可怕,乍一看像一严重的烧伤病人。
“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医院,活动可能接不了了,等我出院可以吗?抱歉。”郑艳艳再次拒绝了一个客户,心里滴着血,那都是钱啊!
“17床,补交一下住院费,你预交的用完了。”郑艳艳躺在**,正觉得自己生活要绝望的时候,护士通知她去缴费,然而她的钱包里一分钱都没有了,连这个礼拜的住院费都是找同事们借的,她已经不好意思开口了。
她拿起手机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妈,我住院了,你给我打点儿钱吧。”
然而母亲连她什么病都没有问,反而说道:“我还说呢,你怎么就打了那么一点儿钱就没下文了,那这么着吧,下个月的钱就先不要给我们了,好好养病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快到让她没时间说出下一句话。
她又给自己的妹妹们一一打了电话,然而她们的行为都出奇的一致,是只关心她的病情,却不接借钱的话茬儿。她又给朱云谦打电话,朱云谦的手机号变成了空号,这个相识不久的男人彻底消失了,他这样做彻底伤了郑艳艳的心,但更让郑艳艳伤心的是家人的态度,她病了,家人却一分钱都不肯拿出来。
没有钱交住院费,她只能申请出院,但她的病情根本还没抑制住,现在出院等于前功尽弃,好心的医生和护士给她捐了点儿钱,她好歹又治了两天,最终还是出院了。
这几年,她把所有的钱都寄回了家里,为的就是听母亲一句夸奖,然而现在她需要钱的时候,母亲却一分钱都不给她。她的存折和银行卡里全都是空的,幸好刚刚交了三个月的房租,不然连住都是问题。
在家待了两天,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完了,连饮水机都空了,她身上一点儿钱都没有,身上的痂皮一动就又痒又疼,她要崩溃了。她觉得无法照顾自己,于是打电话给同事,好说歹说借了一点儿钱,买了车票回家。
回家吧,只要回家就好了,不管是书上还是电影上,家都是温暖的避风港。在失败时、受伤时、受到挫折时,他们只要回家就一定能够重整旗鼓,从头再来。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上了回家的大巴。
八个小时的颠簸后,她终于到家了,远远地,她看到母亲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这画面很温暖,这才是家的感觉,是她永远的避风港湾。郑艳艳想着,心里暖洋洋的。
她鼻子一酸,快走了几步,想早点儿过去抱抱母亲。结果母亲抬头一看,第一反应竟然是惊恐的眼神地转身跑回了屋里。
“老大回来了,艳艳回来啦!”母亲喊叫起来,她的嗓门儿听起来很尖,有点儿失声。郑艳艳听得出来,这是母亲紧张害怕的表现。她愣住了,不知道母亲在害怕什么,是怕自己吗?父亲和小弟从屋里了跑出来,三个人站在门口紧张地看着她。
“艳艳啊,你怎么回来了啊?”母亲亲热地问道,但郑艳艳注意到了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父亲和小弟也在强颜欢笑,站的位置还不如母亲靠前,全都缩在后面。
郑艳艳像被凉水从头泼到脚,一阵冰冷,瞬间明白了家人在怕什么。
“妈,我不是说了,我这是过敏,不传染吗?”她有些绝望地说道。
“我知道啊,我也没说会传染啊!”母亲紧张得脸都哆嗦了。
郑艳艳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们,不管医院的诊断书上写了什么,他们早已经认定她会把病传染给他们。
晚上,郑艳艳住的是村里的招待所,父亲说家里乱,没有她睡觉的地方,完全忘记了那栋二层小楼房是郑艳艳出钱盖的,房间足有八九个,还没算客厅。郑艳艳没有拆穿父亲的谎言,而是一言不发地跟着父亲来到了村里的招待所。
“先委屈一晚上,我和你妈收拾收拾。”父亲说话的时候,离她有两米远。
郑艳艳在破旧的招待所睁着眼睛躺了一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身离开了。来的时候一个人来,走的时候还是她一个人走,连送的人都没有。
回到那个熟悉的城市,她鼻子一酸,这个城市多美啊,在她的家都不肯接纳她的时候,它接纳了她,不是吗?她可以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活下来,过去的七年不都是这样的吗?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不是这样的,她的病直接导致她接不到活动,没人愿意让她碰自己的脸,没有活动就没有钱,她就没有办法继续治疗,同事的钱也还不上,她简直要疯了。
都怪那朵蔷薇花。
谁让她去闻那朵花?虽然得了病很难受,但更让人难受的是,原来自己这么多年如此拼命努力,却根本没有一个人把她放在心上。
她走了几步,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电视塔,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好像是她的生日,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她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接到。人活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意思?
回家的路上,她经过一家花店,里面有个眉目清秀的小哥在里面整理花束,她推门进去,低着头,不敢看店员的眼神。
“给我一束蔷薇花,你有多少,我要多少。”郑艳艳的声音冷冰冰的,她想,既然他们都害怕我身上的皮肤病,我干脆就弄得更难看,死缠着他们不放,要死大家一起死。
但这念头只是转瞬间的事,说完她就后悔了,她身上也没有多少钱,这些钱也是找同事借来的,她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了,就算自杀,估计也要选择跳楼这种经济实惠的方式。
“妹妹,你身上已经过敏了,就不要再买花回家了,有的人也对花粉过敏,你得注意,免得再加重病情。”小哥没有丝毫惊愕,很体贴地建议道。
面对这个陌生人的善意,她心里变得暖和一些。
“你能借我点儿钱吗?”这句话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吓到了。
4
郑艳艳躺在医院里,身上的溃烂正在逐渐好转,旁边坐着那位花店的小哥,正在帮她削苹果。郑艳艳自己都没想到,她一句话,对方竟然真的把她送进了医院,还垫付了一部分医药费。
“等我攒钱了,一定马上还给你。”她对小哥说道。
“没事。”小哥笑着回答道,“这事等你好了再说,现在安心养病吧。”
“你,你为什么帮我?”郑艳艳很惊讶,在职场上奔波了这些年,她不相信有什么陌生人的关心,每个人的靠近都是有目的的。
“因为我……”小哥有点儿难以启齿,“我……”
郑艳艳很奇怪,做好事有什么不能说的?看到他憋红了脸,郑艳艳只得作罢。
“等你好了再说吧。”小哥吞吞吐吐,几次都没说出口,最后用了“拖”字决。
郑艳艳住院这几天,小哥每天都来陪她,还帮她擦药换绷带。周围病床的病友都夸郑艳艳的男朋友体贴,郑艳艳脸红了,他叫什么她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是自己的男朋友呢?但是小哥还是坚持一天一天来,履行着并不属于自己的职责。郑艳艳刚开始还奇怪,后来从小哥一看她就有点儿羞涩的表现中,她明白了什么,但她没有说出口,而是默默地放在心里。
郑艳艳终于出院了,身上一点儿疤痕都没有留下,恢复得很好。她请花店小哥来家里吃饭,并亲手做了菜给他。
郑艳艳是个非常节俭但又很喜欢装饰品的人,她的房间里有很多自己做的布偶,窗帘桌布也是自己买布做的。窗帘是浅蓝色格子布,和桌布是一套;书柜是捡来的硬木板和包装纸糊成的,白色底上有蓝色的小花,看起来清新可爱。她家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件家具,但干净清新,让人感觉很舒服。
郑艳艳做了很多菜,她很擅长烹饪,桌子上也全是她的拿手菜,还放了一瓶香槟,郑艳艳斟了满满两杯。
“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肯帮我,这个人情我记住了。”她说完把香槟全都喝了。
花店小哥脸都红了,他踌躇了一阵,才开口说话,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其实……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可能不知道,你每次经过花店的时候,我都偷偷地看你。”
“什么?”郑艳艳惊叫出了声。
“我,我喜欢你……”小哥声音大了点儿。
“什么?我没听到。”这次郑艳艳的惊讶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羞涩的微笑,花店小哥像受了鼓舞一般,喊道:“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郑艳艳当然愿意,在本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有人无私地帮助她,温暖她已经冰冷的心,现在这个人就在眼前,而且还说喜欢自己,所有人都会觉得那是上帝的恩赐。
很快,郑艳艳就得知了一个情况。
花店小哥全名叫章磊,家里非常穷,也许是因为清苦的生活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所以他现在极其强烈地追求富足的生活。他之前交了一个很有钱的女朋友,但是不久后就分手了。在此之前他也追求过其他的女生,全都是很有钱的。郑艳艳就住这附近,经常从花店路过,他自然知道郑艳艳平时的消费水平。
这个情况让郑艳艳心灰意懒。原来从天而降的不是幸福,而是早有预谋的丑恶嘴脸。
郑艳艳愤怒了,她直接和章磊分手,然后搬家,彻底地消失。人是可以走,心却留下了。章磊的温柔体贴是朱云谦不能比的,而这次郑艳艳也付出了真心,毕竟她始终认为章磊是真的喜欢她。
这天,郑艳艳一个人回到家,看着空****的房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懒得做饭,就喝了点儿牛奶直接躺下睡觉了。
很快,她进入了梦乡。
她梦到了一片粉红色的森林,确切地说是一片开满了蔷薇花的森林。她站在森林中央被粉红色的花包围,周围全都是甜腻的花粉气息。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身上又起了熟悉的红斑。
烦人的皮肤病又来了。
郑艳艳成了医院的常客,以至于那个姓赵的皮肤科医生每次看到她都会招呼一声:“又来啦,最近不忙吗?”
病时好时坏倒不是最要紧的,只要不影响她的工作,都可以慢慢治疗,但是她的梦越来越恐怖。那片看起来美丽又诡异的蔷薇森林慢慢变得可怕,甜腻的香气慢慢消散,蔷薇开始凋零,花瓣飘落在泥土里,而在它们凋零的同时,她身上的红斑便会复发,在刺痒中惊醒。
治疗反反复复,又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赵医生也很费解,他找了一个专攻皮肤病的朋友帮郑艳艳看了看,开了一些药。郑艳艳很感激赵医生,包了一个大红包跟他道谢,但是赵医生没有收红包,反而握住郑艳艳的手。
“与其给钱谢我,不如做我女朋友。”没想到,平时古板的赵医生说起情话来竟然那么动人。
现在郑艳艳对别人的关心和温暖照单全收,不管他有什么样目的,因为她需要。
之后很久,郑艳艳的皮肤病都没有犯过,和赵医生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赵医生一个同事结婚,她来帮忙化妆,很久不接新娘妆的她做得非常用心。化完妆的新娘简直脱胎换骨,所有人都很满意,就在最后的时候出了点儿意外。
婚礼结束时,赵医生在她耳边轻声夸奖道:“你做得真好。”
一阵甜蜜混杂着成就感的味道从她心底蔓延开来,她转头在赵医生脸上亲了一口,四周瞬间安静了,新娘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他们。赵医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把推开她:“你别这样,又不是很熟。”
现在的赵医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难道又和之前的几个一样?
郑艳艳有点儿懵,紧接着她被人拖出了婚礼现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5
深夜,她又觉得痒,起身去卫生间,发现很久没复发的红斑又复发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但是她好像已经习惯了红斑的突然到来,只要不蔓延到脸上,她都能吃点儿药,坚持着去工作。
因为不再往家里寄钱,她的收入完全可以支撑她看病,但是她觉得很寂寞。以前她觉得自己是风筝,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顺着线回到地上;现在她觉她自己是浮萍,水流到哪里,她就漂到哪里,她没得选,因为她没有根,没有家。
客厅的时钟指向一点,她睡不着,也害怕再做那个蔷薇森林的梦。她起身想喝口饮料,打开冰箱,发现什么都没有,横竖也睡不着,干脆就出去转转吧。
她穿上衣服,戴上口罩,下了楼。
深夜的小区里静悄悄的,白天生机勃勃的树木花草都隐藏在黑暗里,随着偶尔吹来的夜风摆动几下,看起来有点儿吓人。两旁的路灯在幽幽地亮着,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静得可怕,但郑艳艳反而喜欢这样的安静。
没有人,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也不会有抛弃,不会有背叛……
她走到了街道上的24小时便利店里买饮料,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说是男人有点儿不贴切,因为虽然他穿着一件白大褂,但长着一张充满少年气息的脸。他个子不算太高,大概175cm,有点儿瘦,皮肤很白,五官精致,眼睛很漂亮。
他正拿着一个三明治的盒子看日期,想来一定是个很心细的人。郑艳艳认识的男人买东西从来都不看日期,只会往购物筐里扔。
她拿了要买的饮料去付款,在她付完钱准备离开的时候,那男人突然说了一句话:“想停止你的噩梦吗?”
郑艳艳猛地回过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狡黠,嘴角带有笑意。她半晌才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做噩梦?”这件事她跟任何人都没有提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长了一张做噩梦的脸啊。”男人说完递给她一张名片,“有时间可以找我聊聊,第一次来是免费的。”说完就离开了,郑艳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这是个算命的吗?她本想把名片丢进垃圾桶,但又想,反正也不要钱,去看看也无妨。
对于郑艳艳的到来,万东阳丝毫不觉得意外,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一直在等着她。
“跟我说说你的梦。”这是万东阳万年不改的一句开场白。
郑艳艳喝了一口咖啡,香浓的味道让她充满疑问的心情平静了一些,身上也没那么痒了。反正对方也是陌生人,说就说吧,就当是发泄。
“我梦到我在一片空地里走着,很快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顺着香味走,路就越来越黑暗。路的尽头有一片森林,远远看去是粉红色的,香气弥漫,看起来非常美……再走近一点儿,我看到一片蔷薇花森林,但奇怪的是我只能看到眼前的一部分,其他的都藏在黑暗中。我慢慢地走过去,就在我靠近的瞬间,那些蔷薇花凋零了,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我脚下,然后迅速枯萎,变成了泥土一般的黑红色。随着它们的腐败,我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出现大片的红斑,然后我奇痒难忍,就醒了。”
郑艳艳挽起袖子给万东阳看,万东阳倒是没什么反应,但也很感兴趣地看了一会儿。
“你梦里的天空什么样的?”万东阳问。
郑艳艳陷入沉思,想了很久,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抬头看天空,一直在那片森林里。”
“那片森林给你的感觉是什么?”万东阳继续问。
“很美。但是让人感到害怕。”郑艳艳说,“每次蔷薇出现的时候,我的皮肤病就会发作,非常痛苦,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每次蔷薇出现都是什么时候?”万东阳紧接着又问。
“都是在……我被命运抛弃的时候……”郑艳艳有些哽咽地说,前阵子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但很快她想起了一件事,她和章磊分开后,梦中才开始出现蔷薇森林,那次章磊并没有抛弃她,只不过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欺骗了。
“虽然你看起来很独立,但骨子里还是很依赖别人,你渴望人和人之间的紧密联系,却接受不了一点儿背叛,你渴望爱,却总是怀疑别人的爱,所以你觉得被人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万东阳盯着郑艳艳的眼睛分析道,眼神里充满自信,让人不得不信服他的话。
郑艳艳没说话,默认了。
“你觉得我身上的红斑跟心理有关系吗?”郑艳艳问出了她一直非常困惑的事情。
万东阳皱着眉头看着她身上的红斑,半天才说道:“你这应该是过敏,跟心理有什么关系?”
“可是每次我被人抛弃的时候都会更加严重,即使痊愈了也还是会复发。”郑艳艳委屈地说道。
“有时候你应该想一下是不是自己抛弃了别人。”万东阳眼神凌厉。
“你知道我发生的事?你理解那种感受吗?”郑艳艳几乎是哭喊着说道。
“你果然是那种被说中潜在想法就会失去冷静的人。”万东阳的情绪并未有丝毫变化,“其实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我刚开始还以为你很会克制。刚才只是我的试探,可能有点儿过分。不过你不能因为现实世界中不被人喜欢,总是孤身一人,就幻想老天爷格外在意你,这对你的心理影响是很大的。梦里的天空是你对真实世界的映射,你却从来没有抬头看过,这就说明你不敢面对很多事情的真相,宁可自己欺骗自己。”
“胡说八道,你根本就是在胡说!”郑艳艳愤怒道,自己来到这个陌生地方,竟然只听到一些胡言乱语。
“好吧,其实我是在胡说。”万东阳笑着回答。
郑艳艳瞪他一眼,可没打算原谅他,站起身就要走,万东阳没留她,笑道:“你只听自己想听的,只看自己想看的,事实是什么其实不太重要,有时候你应该看清楚真正的现实世界是什么样的。”
郑艳艳没听懂,她觉得也不需要听懂,果断拿包走人。
萧婉扬端着咖啡走进来,正和她撞个正着,手里的盘子没拿稳,就摔在地上,杯子和托盘摔得粉碎,咖啡也洒了一地。郑艳艳随手从包里抽出两百块钱丢在沙发上,开门走了。
萧婉扬窝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生气地大叫:“什么情况?!”
“她是那种无论在哪里地位都不高的人,所以一旦有了钱和势,就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不管得到多少,依旧觉得不满足;还有一种就是非常在意自己的地位和钱,一点儿都不能失去,失去就会疯狂。她属于第二种,必须通过外界的认可和追捧才能获得价值,所以患得患失,有个什么变动就受不了。”万东阳认真地分析道。
“那你能帮她吗?”萧婉扬在沙发上坐下,依然在关心郑艳艳,因为她发现对方的化妆技术真的很一流。
“那要看她想不想让我帮,有些人是会自救的,而有些人只看她想看到的东西,完全不顾事实,这叫狭隘。”万东阳喝了一口茶,无奈地说道。
这番话让萧婉扬陷入沉默,她想起了那条藏起来的项链,心里突然一阵忐忑,她在万东阳的心里是不是也是那种人?万东阳该不该回忆起过去这种事本来就不应该由她来决定,而应该由他自己决定才对。
“婉扬,你在想什么?”万东阳看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出神,关心地问道。
“你怎么了?”万东阳抚摩着她的背,语气温柔地问。
萧婉扬哭着不说话,把他抱得更紧了。
“我都脸红了……”万东阳有点儿害羞,但是萧婉扬不松手,他也就不再说话,任由她静静地抱着。
6
郑艳艳给赵医生打电话,对方关机,她来到赵医生所在的医院,想找他拿点儿药,却发现赵医生的同事们都对她怪怪的。本来婚礼上大家聊得很好,有几个未婚的女医生还想请郑艳艳在她们结婚时帮着化妆,现在却突然变了。
“你来啦,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有个护士阴阳怪气地笑道,郑艳艳很奇怪,因为一路走过来,这么跟她打招呼的人不止一个。
她来到赵医生的办公室,他正好在,但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个女人,也穿着白大褂,身材高挑,戴着口罩,看不出长什么样,只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眼睛,她的眉眼简直就是整容医院拿来做模板的典型,而且绝对是素颜无修饰,跟郑艳艳这种化妆出来的完全不一样。拥有这么一双眼睛,就算其他的五官平平,也绝对算得上美女。
看到郑艳艳进来,赵医生很尴尬地低头咳嗽了一声,那女人转过头来看着她。
“原来是你啊。”她笑着说,声音婉转动听。
“你认识我?请问你是……”郑艳艳有点儿奇怪。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一个已经结了婚的男人,你有必要穷追猛打吗?”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怒意,但是这句话却让郑艳艳非常惊愕。
“什么意思?”郑艳艳摇晃了几下,几乎要倒下去。
“小赵和我结婚已经三年了,要不是我,他也混不到今天,你以为和他搞暧昧就能够破坏我们的婚姻吗?你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是能做他妻子的只有我,懂吗?”她说完转身往外走,经过郑艳艳的时候,那双美丽的眼睛用极其鄙夷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平静地说:“你们聊,我走了。”
赵医生没有看郑艳艳,站起身追了出去,留郑艳艳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她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好半天才缓过来,却无暇顾及刚才发生了什么,因为她全身都痒得难受。
红斑更严重了。
果然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会发病。没有一个人是需要她的,那些客户需要她,但一旦她生病了,马上就会有另外一个人代替她;父母喜欢她,但同样有弟弟、妹妹可以取代她;朱云谦不用说,她只是他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个;章磊,只要有钱,也不是非她不可;赵医生更是一个大大的笑话。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她回家时的场景。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她为了给父母一个惊喜,告诉家人她不回去了,其实早就提前买好了车票,踏上了回家的路。走到村口的时候,下雪了,雪花一片片打在她身上,特别冷。她穿得薄,又拎了很多东西,到家门口的时候,全身上下已经冻僵了。
门打开了,开门的是她的父亲,而就在开门的瞬间,屋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在盯着她,半晌,母亲才露出一个笑容,迎了过来。她看着母亲脸上的笑和其他人的表情,觉得她确实是一个多余的人。
现在也是一样。
原来她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孤身一人。
7
郑艳艳拿着手中的诊断书有点儿抑郁,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她是花粉过敏,反复的原因是第一次治疗就没有对症,导致病情加重,而赵医生给她治疗不彻底,所以才总是复发。为了追求效果,赵医生给她用的是含有激素的违禁药品,所以她才好得那么快,但是一旦停用就会复发,不得不去再找赵医生拿药。
郑艳艳看着诊断书,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冲出了医院大厅,站在医院门口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她这一生都没有被人真切地爱过,连一丝怜悯都没有得到过,明白了这个事实的她,突然觉得身体里那一层坚硬的壳被人敲碎了,露出了本来伤痕累累的自己。
她哭的时候,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递给她一包纸巾,她哭着摇头,那人把她的手拉过来,把纸巾塞到她手心里就离开了。
她没有看到这个人的长相,但是终于停止了哭泣。
同事们来医院看她,留下了一些钱,表示不用着急还,她拉着同事的手说不出话来,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还是有人伸出援手帮她的。
同事临走前,对她说:“有个小伙子一直在找你,以前在你家附近的花店工作的,我们这些跟你一起工作过的人都被烦了个遍,你要见他吗?”
是章磊吧,她想。
“让他来吧。”郑艳艳说,“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
护士给她打点滴时,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的整体形象糟透了,头发乱七八糟,脸也灰扑扑的,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像个流浪汉。尽管这样,郑艳艳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人是章磊。
郑艳艳躺在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终于找到你了!”章磊惊叫道,冲过去抱住了郑艳艳。
郑艳艳没有挣脱开,等章磊平静了,她才开口说:“我接受不了你的择偶观,如果我没有钱,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你要知道,我的病治疗起来是很麻烦的,可能我现有的存款都不够。”
章磊语气坚决地说道:“我不在乎。”
郑艳艳说:“可是我在乎,如果有一天我没有钱了,我会再次被抛弃的。”
章磊没再说话,而是拿出自己带的饭菜递到郑艳艳手里。郑艳艳沉默了,她看得出,章磊找她找得很辛苦,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想谈恋爱了。
章磊不再跟郑艳艳说复合的事情,也没有对之前的事情做任何解释,只是每天过来照顾郑艳艳,他的无微不至让很多人都感动了,郑艳艳也一样,但现在的她已经不会为了感动而接受了。
章磊也知道,但他还在努力。
一个月之后,郑艳艳痊愈了,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梦境研究室。
“我还是做梦,蔷薇森林在凋零,我的皮肤病却没有再犯过。你说得对,这不是惩罚,只是我的臆想罢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面对万东阳,郑艳艳平静地说。
“我想,也许我真的应该看看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郑艳艳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开,并付了之前的诊费,但万东阳没有收。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噩梦而已,我什么都没做。”万东阳因为郑艳艳的醒悟感到欣慰,这才是他开这间研究室的初衷。
郑艳艳没有坚持,笑了笑转身离去了,她的父母得知她的病治好了,又开始打电话嘘寒问暖,但她都是不冷不热地回应。很快,三妹也给她打电话说原谅她了,她也以一样的态度对待,心里并没有多大起伏。现在家里人很希望她回去,她却不想回去了,只是定期打一部分钱过去。
她的家人始终就没爱过她,她第一次直面这个事实时觉得很难接受,但是后来慢慢地觉得,这样反而是一种解脱。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多余吗?她很想大声地质问父母,可是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问到结果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想再强求,家人反而开始在意她的感受,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郑艳艳走出研究室的大门,章磊就站在门口,看到郑艳艳出来,马上满脸笑意地迎了上去。
“我送你回家吧。”章磊说。
郑艳艳叹了口气,本想说些什么,章磊突然拿出一个存折递给她,郑艳艳有些好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存了十五万块钱。
“这是……”郑艳艳满脸诧异地看着他。
“我家虽然没钱,但是我能挣钱,我能照顾你,我不需要你挣那么多钱,我就是喜欢你,所以我们在一起吧,好吗?”章磊语气中的勇敢和果决想必积攒了很久,他的眼里满是爱意和真诚,几乎是所有女人都渴望的眼神。
很久之后,郑艳艳才知道,章磊之所以喜欢她,是因为有一次,她被家人冷落后一个人走回家,可半路下起了大雨,她就站在花店门口哭。那个时候的她看起来非常脆弱,章磊想起了过去的自己,他想找把伞给她,结果就在找伞的工夫里,郑艳艳离开了。他只能站在门前看着外面的大雨,想着雨中的郑艳艳是什么样。
“真好啊,有情人终成眷属。”萧婉扬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捧着脸说道,一旁的万东阳喝了一口咖啡。
“我们也不错。”万东阳语气温柔地说。
萧婉扬又脸红了,但是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出去了。
到底该不该告诉万东阳?她依旧没有定论。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条项链,最后把它塞进了自己家的抽屉里,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但是不久之后,万东阳对她说:“我又要走了。”
总会有这一天的,他不会放弃寻找自己的过去。但萧婉扬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8
清早,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屋里很闷,湿气严重。萧婉扬觉得全身都不舒服,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上。一旁的万东阳倒是气定神闲,还泡了一杯茶。
研究室的门打开了,一身旅行装、背着一个巨大登山包的胡夏夏出现了,她笑着打招呼:“嗨,我又回来了,好久不见啊,小婉扬。”她那张娃娃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萧婉扬却没有什么表情,她对胡夏夏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再说,胡夏夏只是定期来给万东阳催眠的,并不是什么和万东阳命运相同的人。胡夏夏倒是没有在乎萧婉扬的态度,她径直走到研究室的沙发上,把登山包丢在地上,跑到冰箱那边拿了一瓶饮料喝起来。
“我走之后,一定会很想念你的。”万东阳突然语气哀伤地说。
萧婉扬皱起眉头不解道:“什么意思?”
“夏夏找到了唯雪的线索,我们要走了。”万东阳认真地说。
“难道就不能放弃吗?”萧婉扬语气激动地说。万东阳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萧婉扬不说话了,她从来不对万东阳的行为发表任何意见,这次她确实有点儿反常。
本来萧婉扬晚上要和他们一起吃饭的,却找借口回学校了。当她躺在宿舍**辗转难眠的时候,收到了万东阳的短信。
好梦,婉扬。
萧婉扬看着这几个字流泪了,她不想让万东阳离开,但也不想把真相告诉万东阳,她怕万东阳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前有王康,后有郑艳艳,萧婉扬不敢赌,她决定把这个秘密永远藏起来。
第二天,她来到了研究室,万东阳还没有走,正在屋里翻看一些资料。看到萧婉扬进来,他满脸疲惫地走过来,望着萧婉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扑过去。他语气虚弱地说:“婉扬,我好累,一晚上没睡啊。”
看着熟睡的萧婉扬,万东阳知道她肯定也是一晚上没睡。万东阳悄悄地起身,找出一条毯子盖在萧婉扬的身上,这条毯子是萧婉扬经常给他盖的。
“等我回来。”万东阳轻声说道,然后起身拎起背包,离开了研究室。
在万东阳离开的那一刻,本来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的萧婉扬睁开了眼睛。
“好,我等你回来。”萧婉扬对着空****的房间轻声说道,低声哭泣起来。
9
深夜,长长的青砖胡同里,有一家不起眼儿的店,大门和牌匾都是白色的,总是擦得一尘不染。门口不伦不类地挂着一串灯笼,红彤彤的灯笼上写着几个毛笔字——梦境研究室。
一个学生打扮的男孩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终于轻轻地推开了门。
院子里,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静静地看着他,男孩吓得魂飞魄散,刚要跑,却听到女孩温柔的声音:“你是来咨询的吗?”
“是……我是……”男孩捂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你、你们为什么要在半夜开门啊?”
“因为白天我没空。”穿白色长裙的女孩就是萧婉扬,她笑了笑,对男孩招了招手,“来,进来吧。”
男孩迟疑地跟着她走进了研究室,两人面对面坐下。
“这里只有你一个女孩在?”男孩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
“不,还有一个人,他现在不在,我在等他回来。”萧婉扬语气轻快地说道,“来,说说你的噩梦吧。”
男孩点点头,开始叙述自己的梦:“我梦到我是古代的将军,马上就要征战沙场,而我又有一个未婚妻。我怕自己死在战场上,就和她约定等我凯旋时再和她成亲。我走的那天,天上下起了花瓣雨,她来送我,撑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伞面上画着红色的梅花。她跟我说:‘君此去必败无疑,不如妾身先殉了你,免得黄泉路上寂寞。’然后她就拔出我腰间的长剑,向胸口刺去。我想拦着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萧婉扬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研究室里很安静,只有男孩的说话声和笔尖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
万东阳已经离开两年多了,杳无音信——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毕业后就留在了这里,继续万东阳的工作。做着他做过的工作,坐在他之前的椅子上,生活在他一直生活的地方,就好像能够离他近一点儿。
男孩离去后,萧婉扬坐在桌前长吐了一口气,喝了一口咖啡,静静地看着窗外。她已经养成了看窗外的习惯,每天就这么等待着。这是万东阳的选择,也是她的选择,她宁可让万东阳心怀希望一直去寻找根本就不存在的唯雪,也不愿意让残酷的事实成为他一生的噩梦。
窗外,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