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斑点带子

这八年以来,我不仅详细研究了福尔摩斯的破案手段,而且还做了记录,到如今已经存了七十多个案例。我大致浏览了一下这七十多个记录,发现其中有很多都属于悲剧范畴,但也有少数属于喜剧结尾。这些案子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可以说几乎没有平淡无奇的。我觉得,这是因为福尔摩斯的工作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出于他对破案的喜好。他只对那些看起来十分独特甚至是荒诞的案子感兴趣,对于那些乏味寻常的案件则显得不屑一顾。我想,在这些离奇诡谲的案子中,最著名的莫过于罗伊洛特家族的那一例了。这一家族是萨里郡斯托克莫兰的望族,这件案子也是异乎寻常的离奇。当时我和福尔摩斯相识不久,而且都是单身汉,在贝克街合租一套公寓。其实,这件案子本来早就可以被记录下来,但是当时我向当事人保证过会严守秘密。直到上个月,那位要求我作出保证的女士不幸早逝了,这才解除了我们的约定。我认为,是时候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了。因为,现在关于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已经是谣言四起了。这使得本案变得比它的真实情况还要可怕,我想我该说说实情了。

那是1883年4月初发生的事情。一天清晨,我睁开眼睛,看见福尔摩斯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我的床边。通常情况下,他可是一个特别爱睡懒觉的人,但是我看了下放在壁炉上的时钟,才七点十五分。我很诧异,心里有点不高兴,因为他的到来打乱了我日常的作息规律。

“我很抱歉,华生,把你吵醒了。”他说,“可是,你我今早都注定如此。先是一阵敲门声吵醒了赫德森太太,接着她就好像有意报复似的来叫醒我,现在则是换我来把你弄醒。”

“那,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失火了?”“不,是来了一位委托人。一位年轻的女士来拜访,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坚持一定要见到我。现在她已经在起居室里等我们啦。你想,如果有个年轻姑娘一大早就徘徊在这个城市,甚至还不礼貌地把别人从睡梦中吵醒,那肯定是发生了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所以,她才迫不得已一定要去找人商量。如果这件事是一件十分有趣的案子,那么我相信你肯定不愿意错过开头的部分。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把你叫起来,给你这个了解事件始末的机会啊。”

“哦,老兄,这样说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的。”观察福尔摩斯那极具专业水准的调查工作已经成为我人生最大的乐趣之一了,他每每能依据事实迅速进行推理,这让我钦佩不已。他推论的敏捷程度,就仿佛一切都是凭借直觉做出的判断,可又无一不是以清晰的逻辑关系为基础的,他就依靠这天赋帮助委托人解决他们的疑难杂症。我立马起床,然后穿上衣服,不出几分钟就收拾完毕。我陪着他来到起居室,看到一位穿着黑色衣服,戴着面纱的女士端庄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到我们,她迅速地站起身来。“早上好,女士,”福尔摩斯轻松愉快地说,“我叫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位华生医生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室友。在他面前你不用拘束,就如同在我面前一样,可以畅所欲言。哦,赫德森太太想得可真是周到,我非常高兴,你看她已经把壁炉烧得那么旺。请坐在火炉边上吧,我叫人给你送一杯热咖啡来,你在发抖,是不是很冷?”

“先生,我发抖不是因为感到寒冷,”那个女人很小声地说。同时,她也依着福尔摩斯所说换了一个位置。

“那你是因为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因为害怕和恐惧才不自觉发抖的。”她说着就把头上的面纱掀了起来,我们这才看出来,她确实陷于紧张焦虑之中,样子十分惹人怜悯。苍白的脸色,沮丧的神情,眼睛里透着惶恐和不安,好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小动物。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但是头发却过早地生出了几缕银丝。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沮丧。这时候,福尔摩斯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女士。

“你不用害怕,”他躬身向前,轻拍这位女士的手臂,安抚地说,“我绝对相信,我们很快就可以解决你的困难。我知道,你今早才坐火车赶来。”

“这么说,你认识我,先生?”“不,我看到你的手套里露出半截回程车票。你肯定起得很早吧,而且在前往车站的途中,还乘坐了很长时间的单马车[1],并且道路十分崎岖泥泞。”

那位女士大吃一惊,困惑地看着我的朋友。“亲爱的小姐,这里头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他笑了笑说,“你上衣的左袖上,至少有七处都溅上了泥点。而且这些泥迹都还很新。我想只有单马车才可以这样甩起泥巴来,而且你只有坐在车夫左边才会被泥溅到。”

“先生,无论你是怎样判断出来的,你都说得一点不错。”她说,“我不到六点就从家里出发了,到莱瑟黑德时是六点二十分,接着乘坐第一班开往滑铁卢的火车就过来了。先生,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疯的,我现在束手无策,也没有可以求助的人,虽然有一个可怜的人关心我,但他也是爱莫能助。我从你曾经给予过极大帮助的法林托歇太太那知道了你,并且要到了你的地址。福尔摩斯先生,请你帮帮我,至少给处在无尽黑暗中的我指出一点点光明吧。虽然目前我支付不起酬劳,但是再过一个月或者一个半月,我就会结婚了,到那时,我就可以支配我个人的财产了。先生,你要相信,我绝对不是一个知恩不报的小人。”

福尔摩斯走到他的办公桌旁边,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很小的案例记录,翻看查找着。

“唔,法林托歇,”他说,“啊,我想起来了,那件案子牵涉到了一顶猫眼儿石的皇冠。华生,那还是你没来时候的事情呢。小姐,我想我很乐意为你效劳,就像我以前为你的朋友效劳一样。至于酬劳嘛,你不用担心,我的工作本身就是最好的酬劳了。不过,请你在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支付给我一定的费用。现在,请你把有关这件案子的一切情况都告诉我们吧,让我们来判断。”

“唉,”我们的客人回答道,“最令我恐惧的就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那都是一些十分模糊的东西。我的担心和怀疑全都出自一些很小的事情,这些小事在别人眼里或许不算什么,甚至连那个最应该帮助我的人,也认为一切事情都是一个精神紧张的女人的胡乱猜测。当然,他没有这样说,但是从他对我的安慰和不肯正视我的眼神中我就知道,他是这样认为的。我听人说,福尔摩斯先生能看清楚人们心里头的各种邪念。请你帮帮我,告诉我应该如何面对目前危机四伏的处境。”

“我会非常留心你的讲述的,小姐。”“我叫海伦?斯托纳,目前和继父生活在一起。我继父所在的家族是英国历史最悠久的撒克逊家族之一——罗伊洛特家族,这一族就生活在斯托克莫兰,具体位置是在萨里郡的西部边界,而我的继父则是他们家族活在世上的最后一人。”

福尔摩斯说道:“嗯,我对这一族还有些了解。”

“罗伊洛特家族曾经是英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产业极大,占地面积大大超出了本郡的范围,北到伯克郡,西到汉普郡都有这个家族的产业。可到了上世纪,连着四代继承人都荒****,挥霍成性,终于在摄政时期[2]被最后一个赌徒弄到倾家**产,只剩下几亩田地和一座拥有二百年历史的宅邸,其实就连那座宅邸也已经被典当得不剩什么了。最后一位败家子就留在那里苟延残喘地生活着。可是他的独子,也就是我的继父,知道自己必须要适应目前这种破落的境况,于是他向亲戚借了一笔钱,用这笔钱去学了医,并获得了医学学位。后来他去了加尔各答,在那里当医生。凭借着自己高明的医术和坚韧的个性,他的业务发展得非常好。可是因为家中经常被盗,他一怒之下打死了他的管家——一个当地人,差点因此被判死刑。就这样,他遭受了长期的牢狱生活。后来,他回到英国,变成了一个容易暴怒并且落魄潦倒的人。

“罗伊洛特医生还在印度时就和我的母亲结婚了。当时母亲正孀居在家,我父亲生前是孟加拉炮兵司令斯托纳少将。我还有一个孪生姐妹茱莉亚,我母亲和罗伊洛特医生结婚的时候,我们只有两岁。母亲有一笔很可观的财产,每年的收入至少是一千英镑。他们结婚后,母亲立下遗嘱,决定把自己去世后的所有财产都转入继父名下,不过附加条件是我和茱莉娅结婚后,继父每年必须支付给我们俩一定数目的生活费。后来我们回到了英国,不久之后,我的母亲就因为一次火车事故而不幸丧生了,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此后,继父放弃了在伦敦重新开业的打算,带着我们姐妹俩来到斯托克莫兰,一起生活在那座古老的邸宅里,母亲的遗产足够我们应付一切的生活开销了,看起来我们的生活应该是无忧无虑的。

“可是,回到斯托克莫兰之后,继父身上发生了一些很可怕的转变。最开始,我们的邻里看到罗伊洛特家族的后裔重回故居生活都非常高兴。可是他一反常态,拒绝和邻里交往,经常闭门不出。只要碰到外人,他肯定会暴跳如雷地和人家争吵。这种近似疯癫的狂暴是遗传自这个家族的。而且我认为继父因为曾经长期居住在热带地区,所以这种脾气越发变本加厉了。使人难堪的争吵不断地发生,甚至有两次都吵到了警察局去。从此以后,他就变成村里人见人怕的魔王了,村民们见到他都唯恐避之不及而惹上麻烦。又因为他天生力大无穷,所以一旦他发火,就再也没有什么人能拦住他了。

“上个星期,他把我们那里的铁匠扔进了河里,我四处借钱,才把这件事解决掉。除了那些居无定所的吉卜赛流浪者,他根本没有其他朋友。他把那几亩家族仅存的、荆棘丛生的田地腾出来,让那些吉卜赛人在上面安营扎寨。他还常去那些人的帐篷里接受他们报答般的款待,有时候也和他们一起出去流浪好几周才回来。同时,他非常喜欢印度的动物。他养了一只印度猎豹还有一只狒狒,那是一个记者送他的。这两只动物毫无束缚地奔跑在他的土地上,这让村民们十分恐惧,就如同恐惧我的继父一样。“先生,通过我的讲述,你肯定很容易预见我和我那可怜的姐姐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了,我们几乎没有生活乐趣可言。外人也不愿意长时间和我们一起生活。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所有家务都是靠我们俩来操持。后来我的姐姐死了,那时她才三十岁,却已经是鬓发花白了,就像我现在这样。”

“你的姐姐死了?”“是的,两年前她去世了,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事情。你可以想象,过着我所说的那种生活,我们几乎没有机会见到任何年纪相仿的人。不过我们还有一个名叫霍洛拉?韦斯法尔的姨妈。她住在哈罗附近,是个老处女。偶尔地,我们也会征得继父的许可,去她家里小住几天。两年前,姐姐去她的家里过圣诞节,并因此与一位领半薪的海军陆战队少校结识,还许下了婚约。我的继父知道后,并没有反对。但是在举办婚礼的前两周,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件事夺走了我唯一至亲的生命。”本来福尔摩斯是闭着眼睛,仰靠在椅背上的。听到这里,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位女士。“请你尽可能说得详细准确点。”他说。

“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困难,因为在这件事发生的可怕时刻里,几乎每一分钟发生的事都已经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子里了。我说过,庄园的房子是很古旧的,目前只有一侧的耳房里住着人。这一侧耳房的起居室就在房子的中央,卧室在一楼,罗伊洛特医生住在第一间,我的姐姐在第二间,我住第三间。这些房间互不相通,但是房门都面向同一条走廊。我说清楚了吗?”

“非常清楚。”福尔摩斯回答道。“我们三个房间的窗户都是面向草坪的。悲剧降临的那天晚上,我继父很早就回到自己的卧室去了,但他并没有入睡。因为我姐姐一直可以闻到他那强烈的印度雪茄味,他对这种雪茄已经是欲罢不能了,这让我姐姐苦不堪言。因此,她来到了我的房间,和我聊了会儿天,我们谈起了她的婚礼。十一点钟的时候,她准备回房去休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

“‘海伦,’她说,‘你睡到半夜时,可曾听见过有人吹口哨?’ “‘没有。’我回答道。“‘你睡着了以后,有没有可能吹口哨?’姐姐问。“‘当然不可能,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呢?’ “‘因为这几天每到半夜三点钟左右,我就能听到有人吹口哨的声音,虽然声音很小,但我一向睡眠很浅,一有动静就会被吵醒。但是我说不出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可能是隔壁的房间,也可能是草坪,我当时还想,你会不会也听到了。’

“‘那倒没有。我看一定是那些住在种植园里的吉卜赛人吹的。’

“‘很有可能是这样。可如果口哨声是从草坪那里传过来的,为什么只有我听到了,你却没有?’

“‘啊,我睡觉向来很沉。’ “‘好吧,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冲我笑了笑,接着就帮我把房门关上了。不一会儿,我就听见了她回房锁门的声音。”“锁门?”福尔摩斯问道,“你们总是习惯在睡觉的时候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是的,我们一直这样做。”“为什么?”

“我之前说过了,继父有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如果不锁门,我们就觉得不踏实。”

“这倒也是。请你继续吧。”“那天晚上,我一直睡不着。一种有事情要发生的不安感觉一直萦绕在我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和茱莉亚是孪生姐妹,你知道,联系我们两人的纽带是多么奇妙。那一晚暴风雨很大,狂风的怒吼声交织着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噼啪声。突然,在这一片嘈杂喧闹的风雨声中,传出了一个女人惊恐的尖叫声。我听出那痛苦的声音来自我的姐姐,我立刻跳下床,围上一条披肩就冲了出去。就在我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姐姐说的口哨声,接着又听到了一种仿佛金属落地的声音。当我沿着走廊跑去我姐姐的房间时,发现她的门锁已经打开了,房门正在一点点地被拉开。我吓坏了,瞪着眼睛,不知道房间里会出来什么东西。借着走廊的灯光,我看到姐姐走了出来,她惊恐的脸雪白雪白的,双手四处摸索着,仿佛在寻求救援。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好像一个随时会跌倒的醉汉。我扑过去,把她抱住,这时候她再也无力支撑,双腿一软就倒在地上。她仿佛经受着剧痛,滚来滚去,四肢抽搐。本来我以为她没有认出我来,但当我俯身去抱她的时候,她发出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凄厉喊叫。她说的是:‘天啊,海伦!那条带子!那条斑点带子!’她好像还没说完,但是却说不出了。她抬起手,指向了继父的房间,然后她又一次抽搐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我跑向继父的房间,看见他正穿着睡衣匆忙跑过来。等他来到姐姐的身边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我们给她喝了白兰地,还找来了医生,可是这一切举措都是徒劳的。我的姐姐已经是气若游丝,难以救治了。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都没有再醒过来。这些就是在我那可怜的姐姐身上发生的令人悲痛的事情。”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道,“你能肯定自己确实听到了口哨声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吗?你能确定吗?”

“本郡的验尸官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确定自己听到了,我对它们的记忆非常深刻。但是因为当时风狂雨骤,老房子又时不时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我也可能听错了。”

“你姐姐出事的时候,穿的是白天的衣服吗?”“不是,她穿的是睡衣。而且右手还拿着一根烧过的火柴,左手拿着一个火柴盒。”“哦,这表明出事的时候,她点燃了火柴,还查看过周围的情况,这一点非常重要,验尸官怎么说?”“他很认真地去调查这件案子,因为罗伊洛特医生在当地早已是声名狼藉了,但是他查不出任何让人信服的死亡原因。我可以证明,房门总是从室内锁住的,窗子也被老式的宽边百叶窗挡着,而且每晚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墙壁也仔细地被检查过,四壁都非常坚固,地板也彻彻底底地翻查了一遍,也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烟囱里虽然空间很大,但是入口处锁着四个大铁锁。因此我敢肯定,出事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姐姐一个人。而且在她身上也没发现任何受到暴力侵害的伤痕。”

“有没有可能是毒药?”“医生们也怀疑过,并且做了检查,但什么都没查出来。”

“那你觉得你姐姐是因何而死的呢?”

“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她吓着了,但是我觉得她纯粹是被吓死的,她完全死于自己的恐惧和震惊。”

“案发时,那些吉卜赛人在种植园里吗?”“在,他们总是待在那儿。”

“对啦,根据她提到的带子[3]——就是那条斑点带子,你想到什么没有?”

“有时候我会觉得,那是姐姐神志不清时胡乱说的,但是有时候又觉得,可能是在指某些人,没准就是那些住在我家的吉卜赛流浪者。他们几乎每个人头上戴的头巾都有斑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了姐姐描述的那个古怪的形容词。”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好像并不认同这种说法。“这其中还另有玄机,”他说,“请你继续说吧。”“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很快就过了两年。这期间,因为姐姐的离去,我的生活更加孤独了。但是很幸运,一个月前,一位相识多年的好朋友向我求婚了,他叫珀西?阿米塔奇,家住里丁附近的克兰霍特,是家里的次子。我的继父没有反对这桩婚事,于是我们决定在春天结婚。两天前,我们的房子进行修葺,我的房间被钻了些洞,所以我只能搬去姐姐出事的那间房子暂住,睡在姐姐睡过的**。昨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一直想着她那悲惨的遭遇。突然,在那万籁俱寂的时刻,我竟然听到了那个预示过我姐姐死亡的奇怪的口哨声。您能想象我当时有多么害怕吗!我从**跳起来,点亮了灯,但是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可是我真的被吓坏了,再也不敢到**去休息。于是我穿好了衣服,天刚亮就悄悄离开家了。我从家附近的旅店那里雇了一辆马车,来到了莱瑟黑德,然后就过来找您了。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过来寻求您的帮助。”“你的做法非常明智,”我的朋友说,“但是你确定已经把所有情况都说出来了吗?”“都说了,先生。”

“罗伊洛特小姐,我相信你并没有把全部的真相说出来,你在为你的继父遮掩,不是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先生?”福尔摩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来,抓起客人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把带花边的黑色袖口的褶边拉了起来。只见她那白皙的手腕上,有五个乌青的伤痕,那是手指留下的痕迹。

“你受过你继父的虐待。”福尔摩斯说。这位女士涨红了脸,伸手整理好袖子,然后抬起头说:“他体格健硕,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有这么大吧。”大家都沉默了很久。在这期间,福尔摩斯一直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壁炉里噼里啪啦的火苗。终于他开口说道:“这件案子非常复杂。在决定做什么之前,我必须了解所有的细节,可是细节简直是数不胜数啊。现在时间紧迫,如果我们今天去斯托克莫兰,你能让我们避开你的继父,去检查一下那些房间吗?”

“非常凑巧,他和我说今天要去城里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能一天都不在家,这样你就不用有什么顾虑了。现在家里只剩下一位很老的女管家,很容易把她从身边支开的。”

“这样说来再好不过了,华生,你愿意跟我走一趟吗?”“当然。”“那我们两人一起过去。你还另外有什么私事要办吗?”

“既然已经到城里了,我确实打算处理一两件事情。不过,我会乘坐十二点那班火车回去的,以便赶回家等你们过来。”

“你可以在午后等我们过去,眼下我还要处理些业务上的小问题。你不要坐一会儿吃点东西再走吗?”

“不,我马上就走啦。把心里话说出来之后,我觉得轻松多了,我非常期盼下午的再次会面。”她站起来,拉下帽子上那厚厚的面纱,离开了福尔摩斯的房间。

“华生,你怎么看这件事?”福尔摩斯朝后靠倒在椅背上问我。“我看,这肯定是一个阴狠而又恶毒至极的阴谋。”“我也觉得确实非常阴狠恶毒。”“如果这位女士对墙壁和地板的描述都是真实的话,门窗和烟囱也没有问题,那她姐姐离奇死亡的时候,屋里肯定没有第二个人。”“可是,半夜里的口哨声着实让人费解,而且她姐姐死前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也非常蹊跷。”“是的,这真让人伤透脑筋。”

“三更半夜的口哨声;和医生关系密切的吉卜赛人;还有医生有意阻挠继女结婚的确凿事实;死者临死时提起的斑点带子;咱们的委托人听到的金属撞击声,不过那或许是百叶窗的金属杠落槽时发出的。当这些环节都联系在一起时,我就完全相信咱们可以根据这些线索探寻出事实的真相。”

“那些吉卜赛人到底在本案中起到什么作用了呢?”“我还不知道。”“以目前情况来看,任何推理都存在很多漏洞。”

“确实是这样。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尽快赶往斯托克莫兰。我想知道这些推理上的漏洞到底是无法填补的,还是能够说得通的。哦!真是活见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朋友突然叫了一声,因为一个彪形大汉突然把门撞开,而且还堵在了门口。他的衣着很是奇怪,看起来既像专家,又像庄稼汉。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大礼帽,穿着一件长礼服和一双带绑腿的长靴,手里摇晃着一根打猎用的鞭子。他是那么的高大,以至于帽子都碰到房门顶了。他那魁梧的身躯,差不多把整个门都堵住了。他长着一张被太阳晒得焦黄的宽脸,上面爬满了皱纹,而且写满了暴戾邪恶的神情。他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福尔摩斯。他那深凹的双眼闪烁着凶光,再配上那细长高耸的鹰钩鼻子,使他看起来如同一头老朽的猛禽般凶残。

“谁是福尔摩斯?”来者很不礼貌地问道。“我就是,先生。不好意思,请问你的尊姓大名是?”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就是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哦,你好,请坐吧。”福尔摩斯客气地说道。“少来这套,我知道海伦找过你,别想抵赖,我都跟了她一路了。她都告诉你什么了?”“为什么今年天气迟迟没有回暖。”福尔摩斯说。“她都告诉你什么了?”这个老头突然气急败坏地大喊起来。

“虽然冷了些,但是据说番红花的长势会很好。”福尔摩斯仿佛完全没看见来者的暴怒。

“你别想敷衍我!”罗伊洛特医生往前跨了一步,扬起手中的猎鞭说道,“我早就听说过你了,你这个流氓!你叫福尔摩斯,是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无赖!”

福尔摩斯听了这话只是微微一笑。“福尔摩斯,你就是个闲得无聊多管闲事的流氓!”他这回反而笑得更加开心。“福尔摩斯,你在警局不过就是个自视过高的芝麻官而已!”福尔摩斯哈哈大笑起来。“你讲话可真有意思,”他说,“麻烦你离开的时候把门带上,穿堂风太凉了。”

“我说完该说的话自然会走。你休想来管我的事。我跟踪了我的继女,知道她来找过你。你给我记住,我可不是好惹的!你看这个。”他一下抓起屋里放着的火钳,一使劲就把它拗弯了。

“小心点!千万别落到我手里。”他叫嚣着,随手把那个已经变形的火钳扔进了壁炉,接着就愤怒地转身离开了。

“他可真是温和亲切啊,”福尔摩斯大笑着说,“虽然我不如他块头大,但如果他肯多待一小会儿的话,就会知道其实我的手劲并不比他小多少。”说着,他把火钳捡起来,猛地一掰,火钳就重新变直了。

“太可笑了,他竟然把我和那些官方侦探相提并论,真是够无理的。不过,这段小小的插曲却也为咱们的侦查增添了不少的乐趣啊。我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咱们那位委托人会不会不小心碰到这个恶棍,从而受到什么虐待。华生,咱们还是快点吃早饭吧,饭后我要去一趟医生协会,看看能不能弄到什么材料来帮助我们侦破这件案子。”

福尔摩斯在将近一点钟的时候才从医生协会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写满文字和数字的蓝纸。

“我去看了斯托纳小姐母亲的遗嘱,”他说,“为了明确它的含义,我只得把各项投资的收入都计算出来。在那位女士去世之后,那些投资的全部收入是不到一千一百英镑。不过因为农产品价格下跌,现在那些收入肯定不会超过七百五十英镑了。可是遗嘱里写明,每个女儿出嫁后,都有权利索取二百五十英镑。再明显不过了,如果两个女儿都嫁人的话,那位可怜继父的收入就会十分微薄了。即使两人中只有一个人结婚也会弄得他非常狼狈。我这几个小时的工作总算是有成效的,因为这至少证明了罗伊洛特医生有充分的动机去阻止两个继女结婚。华生,我们要抓紧时间,否则就太危险了。而且这位继父已经知道我们要介入他的事情了。如果你已经收拾妥当,我们就乘马车赶往滑铁卢车站吧。要是你能再随身携带那把左轮手枪的话,我就会更加感激你的。对付这种可以拗弯钢铁的先生,还是那把埃利二号更有效。我认为只要有这把手枪和每人一只牙刷就可以满足我们的全部需求了。”

我们刚到滑铁卢车站,恰好有一班火车开往莱瑟黑德。我们到站后,从车站旅馆雇了辆马车,然后在萨里单行车道上行驶了大概五六英里的样子。当时的天气非常好,阳光温暖明媚,湛蓝的天空中还浮动着几朵白云。树木和路边的树篱笆也长出了第一批嫩绿的枝丫,空气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气息。对我来说,这样盎然的春意和我们现在从事的工作是很不协调的,这就像是一个奇怪的对照。福尔摩斯坐在马车的前面,双臂交叉,用帽子遮住眼睛,低垂着头,一直沉默地思考着什么。突然,他把头抬起来,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指着对面的草坪。

“你看那儿。”他说。那是一片园地,树木茂盛,随着平缓的斜坡朝上延伸,并在最高处形成了一片茂密的丛林。在树丛掩映中,我们看到了一座古旧邸宅的灰色山墙和高耸的房顶。

“那是斯托克莫兰?”福尔摩斯问道。“是的,先生。那座房子的主人是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马车夫回答。

“那座房子正在大规模地修葺吗?”福尔摩斯说,“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那里。”

“村子在那边,”马车夫远远地指着左手边的一簇屋顶说,“但如果你们想去那栋房子那里,我就指给你们一条近路:先迈过篱笆两侧的台阶,然后沿着地里的小路走。你看,那位小姐就走在那条路上。”

“那是斯托纳小姐吧?”福尔摩斯把手遮在眼睛的上方,朝那个方向张望着说,“没错,就是她。那我们就按照你指的那条路走吧。”

我们跳下车,付了车钱,马车就嘎吱嘎吱地返回莱瑟黑德去了。我们迈过台阶时,福尔摩斯说:“没必要让车夫知道咱们的真实身份,让他以为咱们是建筑师或办事员就行了,省得他到处传闲话。中午好,斯托纳小姐。你看,我们还算准时吧?”

我们的委托人赶忙迎了上来,显得非常高兴。“你们终于来了,”她激动地握着我们的手说,“正如我之前所说,继父他已经到城里去了,我估计黄昏之前是回不来的。”

“我们已经有幸和那位医生打过交道了。”福尔摩斯说。然后就大致讲述了罗伊洛特医生来找我们时的情况。只见斯托纳小姐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甚至连嘴唇都变得毫无血色,看得出来她非常害怕。

“哦,天哪!”她惊叫道,“这么说他一直都在跟踪我了。”“应该是这样。”“他简直太阴险了,我觉得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他的控制之下。

天啊,等他回来后会对我说些什么呢?”“我想他肯定会先进行自我保护的,因为他也许已经察觉到,有更聪明狡猾的对手在跟踪他。今天晚上,你无论如何都要锁好房门,千万别让他进去。如果他很暴躁,我们就把你送去你姨妈家。现在时间紧迫,我们需要马上去查看那些房间。”

这是一座古老的石砌建筑,灰色的石壁上已经布满了青苔。建筑的中间部分高高矗立,两侧是边房,呈弧形,像蟹钳一样朝两边伸展着。一侧边房的窗子早就破碎了,现在拿木板堵着,房顶也坍陷了一部分,呈现出一幅荒凉破败的景象。房子中央高耸的那部分也已是残破不堪。不过右侧的边房却明显比较新,窗帘低垂,炊烟袅袅,表明这家人目前就住在这里。山墙旁边立着好些脚手架,墙上也被凿穿了几处,但是我们却连一个工人都没看见。福尔摩斯在窗外的草坪上缓缓地踱着步,细致地查看着窗户的外部。

“唔,这间是你以前的卧室,中间是你姐姐住过的那间,靠近主楼的则是你继父的卧室。”

“是的。不过我现在睡在姐姐的房间里。”“嗯,那是因为房屋还在修缮中。顺便说一下,我认为那座山墙完全没有修缮的必要。”“是没有必要,我觉得那只是我继父把我从自己房间支开的借口而已。”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边房另一面应该就是你们三人房间共同朝向的那条走廊了吧,那里面有窗户吗?”

“有,但是窗户非常小,根本不可能钻进人来。”“既然你们每晚都会把门锁上,那就不可能从走廊进入你们的房间了。现在请你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再把百叶窗闩好。”斯托纳小姐照着他所说的做了。福尔摩斯细致地查看了开着的窗子,然后尝试了各种方法试图打开百叶窗,结果都是徒劳的。百叶窗严丝合缝地关着,甚至连一把刀子都插不进去。后来,他又用放大镜检查了合叶,那是铁制合叶,而且被坚固地镶嵌在石墙上。

“唔,”他摸着下巴,不解地说道,“我的推论有些问题。没有人能从关好的百叶窗里钻进去。那我们现在就进屋去看看有什么线索能提示到咱们吧。”

我们绕过去,看见一道很小的侧门,门内是一条刷得雪白的走廊,也就是那条通连三间卧室的走廊。福尔摩斯对第三个房间并不感兴趣,所以我们直接来到了第二间,也就是目前斯托纳小姐暂住的,同时也是导致她姐姐离奇死亡的那个房间。这间卧房不大,看起来很简朴,就和其他那些老式的乡村邸宅一样。房间里有低矮的天花板和开放式的壁炉。屋子的一角摆放着一个褐色的有抽屉的橱柜,另一边的角落里则是一张狭窄的单人床。窗户左边是一张梳妆台。除此之外,这个屋里就只剩下两把柳条椅子和一块威尔顿地毯了。四壁的木板和墙壁上的嵌板都是同一种棕色的栎木,已经陈旧得褪了色,还布满了蛀孔。看起来这些栎木的历史应该和这座房子一样悠久了。福尔摩斯把椅子搬到墙角,一言不发地坐着,眼睛却前后左右地不停观察巡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没能逃过他的双眼。最后,他指着一根悬在床头上的很粗的拉铃绳问:“这个铃是通向什么地方的?”实际上,拉铃绳尾部的流苏已经搭在枕头上了。“是通向管家的房里的。”“这根绳子看起来要相对新一些。”“是啊,拉铃绳是这一两年才装上的。”“是你姐姐要求的吗?”

“不是,她从来没用过这个东西。通常来讲,我们想要什么都会自己去拿的。”

“我也觉得这根铃绳似乎稍显多余。不好意思,我需要几分钟来检查一下地板。”他趴在地上,前前后后地移动着,用放大镜认真检查着木板之间的缝隙。然后又检查了墙壁上的嵌板。后来他来到床边,凝视了那张床好一阵子,接着又来来回回地上下打量着墙壁。最后他突然猛地拽了一下拉铃绳。

“咦!这条绳子只是个摆设。”他说。“难道不响吗?”

“不响,上面根本就是断的。你看,绳子的那一端就系在通气孔上方的钩子上。这还真有点意思。”

“这也太荒唐了!我竟然从没注意到。”“太奇怪了!”福尔摩斯晃着铃绳说道,“这房间里有一两处非常怪异的地方。比如说,盖房子的人是有多蠢笨,才能把通气孔朝向旁边的房间,而不是户外。”

“这也是最近才有的事。”斯托纳小姐说。“和安装铃绳是同一时间?”福尔摩斯问。“是的,当时一共做了好几处小改动。”

“这些东西凑在一起就显得非常有趣了——毫无用处的拉铃绳、不透气的通气孔。斯托纳小姐,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去检查一下最后那间卧室好吗?”

罗伊洛特医生的卧室看起来比之前那间卧室要宽敞些,但布置得同样简朴。屋里有一张行军床,一个不大的木制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不过大多是一些技术性的书籍。一把扶手椅靠床放着,另外还有一把木椅倚在墙边。此外还有一张圆桌以及一个很大的铁制保险柜。这些就是主要的家什了。福尔摩斯绕着房间走了一圈,细致入微地查看着每一样物品。

“比如说,只是比如,那里面有没有可能藏着一只猫?”“当然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想法!”“那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他从保险柜柜顶拿下一碟牛奶。

“我们确实没有养猫。家里只有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哦,当然了!一只印度猎豹也相当于一只个头很大的猫了,可是这么一碟浅浅的牛奶恐怕满足不了它的需要吧?对了,我还要确认一下另一个疑点。”他走到木椅前蹲下来,仔细查看着椅面。

“好了,这回差不多了。”福尔摩斯收起放大镜说道,“嘿,我又看到一件有趣的东西。”

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一根挂在床头的打狗鞭。只是很奇怪,鞭子被盘了起来,还打成了结,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圈盘。

“你怎么看这件事,华生?”

“只是一根普通的鞭子罢了。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要把它打成结呢?”

“普通吗?不一定吧。天啊,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邪恶啊!如果一个聪明人把智慧都用到做坏事上去,那可真是糟糕透了。我已经检查得差不多了,斯托纳小姐,我们现在还是去外面的草坪上走走吧。”

我的朋友脸色严峻地离开了调查现场,我从来没见他出现过如此阴沉的表情。我们三人一起在草坪上来回踱着步,不管是斯托纳小姐还是我,都没有去打断福尔摩斯的思路,一直等到他自己结束思考。

“斯托纳小姐,”他说,“目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一定要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不管是什么事情。”

“我知道,我会完全听从你的指示。”“事情非常严重,你千万不能有半点犹豫。如果你想活命,就必须听从我的一切指挥。”“我保证一定按你的吩咐行事。”

“首先,今晚我的朋友华生和我会在你的房间里过夜。”我和斯托纳小姐同时惊讶地看着他。“是的,一定要这样做,我会和你们解释的。那家应该就是村子里的旅店了吧?”

“嗯,对,那家是克朗旅店。”“好得很。从那儿看得见你的窗子吗?”“看得见。”

“罗伊洛特医生回来后,你就装成头疼的样子,把房门锁上不要出来。等到晚上,你确定他已经回房睡觉后,就把自己房间的百叶窗打开,放一盏灯在窗台上给我们当信号,然后就把你需要的所有物品都带好,偷偷回到你原来的那间卧室去。我相信,尽管那里还在修缮,但你去凑合一夜也应该不成问题。”

“我们会在你姐姐原来住过的那间卧室里待一夜,调查骚扰你的那种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你肯定已经有主意了。”斯托纳小姐拽着他的袖子说。

“应该是这样。”“那请你可怜可怜我吧,告诉我,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希望在掌握更加确切的证据之后再告诉你。”“那你总能告诉我,我的猜测到底对不对吧。她或许是因为突然受到惊吓才死的,是吗?”“不,我不这么想。我想应该是由某种更加具体的原因造成的。斯托纳小姐,我们现在必须走了,如果一会儿医生回来后看见我们在这里,那今天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再见,请记住,一定要勇敢些,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你尽管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把你身边的危险都一一排除的。”

我和福尔摩斯很轻松就在克朗旅店订好了房间。房间在二楼,从窗子向外看去,就是斯托克莫兰庄园的大门以及我们委托人所住的边房。傍晚时分,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坐车回来了,我们看到在车夫瘦弱的身材对比下,他那壮硕的身躯显得分外扎眼。因为一个仆人开铁门的时候耽误了一些时间,我们就听到了医生愤怒的喊叫声,还看到他因为暴怒而不停地挥着拳头。后来马车驶进了宅邸。没过多久,我们就看见从树丛的掩映中透射出了一道光线,应该是起居室的灯被点亮了。

“华生,你或许还不知道,”当夜幕降临时,福尔摩斯这样对我说道,“今晚我们一起行动,我还是有顾虑的,因为这件事里的确存在着很明显的危险。”

“我可以帮到你吗?”“当然,你在场非常重要。”“那我就肯定会出现在这里啊。”“太谢谢你了!”

“你刚才提到危险。很明显,你在那些房间里肯定看出来很多我没看到的东西。”

“不,只不过是我推断出的东西要稍微多一些罢了。我想咱们两个的所见所闻其实是一样多的。”

“除了那根拉铃绳,我并没发现其他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至于那绳子的用途,我承认,我想象不出来。”

“那个通气孔你肯定也看见了吧?”“看到了,可是我觉得在两个卧室之间凿一个小洞,也不是什么怪事。况且那洞口又是如此窄小,连老鼠都钻不过去。”

“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就预见到咱们肯定会发现一个通气孔的。”

“什么?我亲爱的朋友!”“嗯,是这样的。当初斯托纳小姐曾提到过,她姐姐在自己房间里就能闻到罗伊洛特医生在抽雪茄。那么,这无疑说明在这两个房间之间肯定有一个通道。不过,它必须是非常狭小的,不然验尸官肯定早就注意到了。所以,我推断这是一个小小的通气孔。”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你有没有察觉那张床的特别之处?”“没有。”

“那张床是被钉死在地板上的。你见过被固定在地上的床吗?”“确实没见过。”“那位小姐无法移动她的床,所以床的位置就总是保持不变。那样的话,通气孔和铃绳就必然会对着床,虽然那不能被叫做铃绳,但是我们暂且这样称呼它吧,尽管这东西从来没有发挥过铃绳的作用。”

“福尔摩斯,”我大喊一声,“我好像开始隐隐约约地明白你在暗示什么了,我们还来得及阻止某种阴险毒辣的罪行再一次发生。”

“是啊,这可真够阴险毒辣的,一个医生竟堕入歧途,现在可以确定他就是凶手了。他不仅有胆量,而且还有知识。在他们这一行中,帕尔默和理查德已经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可是从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显然更加深不可测啊。不过,华生,我认为我们会比他更胜一筹的。在天亮之前,还有很多令人感到恐惧不安的事情呢。不过现在,咱们还是抽会儿烟,去想点让人开心的事情吧。”

差不多在九点的时候,之前从树丛里透出来的那束灯光就熄灭了,庄园那边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接着又过了两个小时,在钟刚好敲完十一点后,我们看到正前方挂起了一盏明亮的孤灯。

“快看,华生,那是斯托纳小姐给咱们的信号!”福尔摩斯一下子跳了起来说道,“是从中间那个卧室照出来的。”

我们在外出的时候和旅店的老板解释说要连夜去拜访一位老朋友,可能整晚都不会回来了。过了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庄园。我们很容易就从年久失修的残缺山墙那里进入了庭院。接着又飞快地穿过树丛,跨过草地,正当我们打算通过窗户进到屋里的时候,突然,从月桂树丛中蹿出来一个样貌丑陋、好像怪物一样的东西,扭动着四肢跳到了草地上,然后飞快地跑走了,消失在夜幕中。

“我的天哪!”我低叫道,“你看到了吗?我的朋友。”其实这个时候的福尔摩斯和我一样,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他激动地抓紧了我的手腕,就像老虎钳一样。接着,他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把嘴巴凑到我的耳边说:“这一家子可真有意思!这就是医生的那只狒狒。”

我都忘了医生所养的奇特的宠物了。那只印度猎豹还没出现呢,它随时会以趴在我们肩膀上的吓人方式出现。为了安全起见,我和福尔摩斯都把鞋脱掉,悄悄钻到了卧室里。直到安全进屋后,我才把悬着的心放下。福尔摩斯轻轻关好了窗户,然后把灯放到桌子上,巡视了一下四周,屋内的陈设和我们白天来时没有什么不同。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我的面前,用手围成喇叭状,对我小声说:“要知道,即使是最轻微的声音,都可能让我们功亏一篑。”他的声音轻得只能使我刚好听到他在说什么。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再次点了点头。“一定不要睡着,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现在把手枪拿出来吧,我们很可能会用到它。我坐在床旁边,你就坐在那把椅子上吧。”听了这话,我把手枪拿出来,放在桌子的一角。福尔摩斯来的时候带了一根细长的藤鞭,现在就放在**。另外,他还在床的旁边放了盒火柴和一个小的蜡烛头。然后,他把灯熄灭,我们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

那次可怕的守夜经历让我终生难忘,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是呼吸声。可是我知道我的伙伴就在我旁边,他正瞪大了眼睛坐着,这让我觉得安全。虽然我们之间不过咫尺之遥,但是我们一直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一点儿也不敢放松。百叶窗遮住了所有外界照射进来的光线,屋内伸手不见五指。窗外的猫头鹰偶尔会发出鸣叫声,甚至在我们的窗前还传来了两声类似猫叫的动物哀鸣,我们知道,那只印度猎豹确实在这里,并且在窗子外面到处乱跑。此外,远处教堂的大钟每过一刻钟就分外沉重地响一下,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我从十二点的时候开始数着,一点、两点、三点……我们一直默默地坐等着那些将要发生的不可知的情况。

突然,通气孔里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亮光,接着就有一股煤油燃烧和金属受热的气味传来。我们能看到,隔壁那间卧室里点亮了一盏灯。然后我听到了物体被轻轻移动的声音,接着一切就安静了下来。可是那股气味越来越浓烈,我竖起耳朵听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在这沉寂之中,我意外地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一种非常温和轻柔的,类似水壶烧开之后嘶嘶地喷着热气一样的声音。就在我们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福尔摩斯突然一下子跳起来,点燃了一根火柴,手里拿着藤鞭不停地猛抽着那根拉铃绳。

“华生,你看到了吗?”他大叫道,“你看到了吗?”可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在他点燃火柴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很小却很清晰的口哨声。可是我的双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睁不开,我无法看清楚福尔摩斯正在狠命地抽打着什么东西。但我却看到了他的脸,那张脸好像死一般的惨白,那上面写满了惊惧和憎恶。

终于,福尔摩斯停止了抽打,抬头看着那个通气孔。就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突然爆发出一声我迄今为止听到过的最骇人的惨叫。那哀号声越来越高,还掺杂着痛苦、惊恐和愤怒。后来我听说,这喊声甚至都惊醒了远教区那些熟睡的人们。听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我愣在当地,不知所措地看着福尔摩斯,他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我。我们就一直这样站着,直到回声消失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福尔摩斯点亮了一盏灯,神情严肃地率先走出房去。我们来到医生的房门口,他敲了两次门都没听到任何动静。于是,他自己打开门,我拿着已经上了膛的手枪,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景象十分奇特。一盏遮光灯放在桌子上,遮光板半敞着,灯光照在那个被打开了一半的铁保险柜上。格里姆斯?罗伊洛特医生就坐在桌边的一把木椅上,他穿着一件长款的灰色睡袍,**的脚脖子从睡衣下摆露了出来,脚上穿着红色的土耳其无跟拖鞋,膝盖上搭着那根我们白天见到的鞭子。他下巴翘起,眼睛恐怖又僵直地盯着天花板。额头上还缠绕着一条怪异的、布满棕色斑点的带子,那东西似乎紧紧地箍着他的脑袋。我们进入他房间的时候,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变换姿势。

“看,带子!这就是那条带斑点的带子!”福尔摩斯低声对我说。我凑近了一步,发现医生额头上那条怪异的饰带竟然开始蠕动起来,接着,从他的头发里居然钻出一条身子粗短的毒蛇,它的头部呈钻石形状,脖子鼓胀着,观之令人可怖。

“这是印度毒性最强的蛇,沼地蝰蛇!”福尔摩斯说,“医生是在被咬后的十秒钟之内死亡的。这真是善恶终有报,一心想要害死别人的阴谋家竟然掉到自己挖的陷阱里。我们赶紧把这个畜生弄回巢去吧,然后再把斯托纳小姐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最后再报警,让这里的警察了解一下事件的经过。”

说完这些话,他立即从死者的膝盖上取来鞭子,把活结套在蛇的脖子上,把它从医生的头上用力拽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提着它扔进保险柜里,最后关上了柜子的门。

这就是关于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之死的所有真相了。我相信我已经讲述得足够多了,至于后来我们是如何对那位饱受惊吓的小姐讲述这悲惨的消息;怎样乘车送她去姨妈家,并叮嘱好心的姨妈照料她;警察又是如何冗长地调查并得出结论,认为医生是死于不明智地逗弄自己所养的危险宠物等,就没有必要一一说明了。关于这件案子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在第二天回去的路上,福尔摩斯帮我解开了所有谜团。“亲爱的大夫,”他说,“我最开始的时候作出了一个错误的推论,你看,在材料不充分的前提下就盲目推理是一件多愚蠢的事情。我想起那些住在种植园里的吉卜赛人,还有死者临终时说到的‘band’这个词,这些无疑都是指她在火柴微弱的亮光下所看到的东西。但是这条线索却将我们领到一条死胡同里去调查了。后来,我通过检查,发现致人死亡的危机既不是来自门,也不是来自窗户的,于是我马上重新考虑了最初的设想,并因此给调查带来了转机。就如同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个小小的通气孔和床头上那根铃绳立刻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但是很快我就发现那绳子只是个摆设,而且床竟然是被固定在地上的,这些立刻让我产生了怀疑。那绳子的真正作用也许只是充当一个桥梁,它的存在是为了使某样东西在钻过洞孔后可以顺利地沿着它来到**。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蛇。而且,我知道医生还饲养了很多印度动物,这些加在一起,我就觉得我的思路是正确的了。而使用那种任何化学试验都无法检验出来的毒物来杀人的想法,应该就是一个受过东方式教育的、聪明又无情的头脑才能想到的。从医生的角度来看,这种毒药最大的可取之处就是可以迅速发挥作用置人于死地。的确,很少有验尸官可以目光敏锐到检查出来死者那被毒蛇咬过的两个小黑洞。至于那口哨声,是因为天亮之前他一定要把毒蛇召唤回去,以免被人发现,以致功败垂成。那条蛇已经被他训练到能够一听到口哨声就立刻回到他那里,我觉得很可能就是用我们在他那里看到的牛奶。他会在自认为恰当的时机让蛇从通气孔爬过去,并且确保它会沿着铃绳爬到**。毒蛇也许会咬**的人,也许不会,所以死者可能在整整一周之内,每天晚上都侥幸逃过一死,但是只要她还在那间屋里睡觉,就迟早逃不掉。“其实早在我检查医生的房间之前就已经得出这个结论了。我检查他的椅子发现,他会经常站在椅子上,这当然是为了能够到通气孔。后来我又看到了保险柜、牛奶以及鞭子上的活结,于是就印证了我之前的那些怀疑。斯托纳小姐听到的那声金属撞击声,我们现在也知道了,那是她继父匆忙将蛇关进保险柜时发出的声音。我作出了这些推测之后,立刻部署了行动。现在你已知道我到底采取了什么步骤来验证这件事了。我一听到嘶嘶的声音响起时——你肯定也听到了——就马上点燃了灯,并狠狠地去抽打那条蛇。

[1]单马车:原文为 dogcart,是由背对背两个座位的双轮单马车。——译者注

[2]摄政时期:英王乔治四世皇太子的摄政时期,即自1811年至1820年期间。——译者注

[3]带子:原文 band 作“带子”解,亦作“一帮”解。——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