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份遗嘱

第二天,蒙提在格兰特-瑞普利办公室的一把椅子上落座后,格兰特先生说:“你既幸运又不幸运,布鲁斯特先生。”蒙提的表情稍微有些不耐烦,他显然对詹姆斯·T.塞奇威克的遗嘱没有什么兴趣。他使劲儿地回想过去,才想起他母亲这位多年未见的弟弟。他小时候见过他舅舅詹姆斯几面,这让他的思绪回到了罗伯特·布鲁斯特夫妇的家。不过,这个年轻人昨天晚上是在德鲁家吃的晚饭,芭芭拉在他眼里比平时更迷人。当他走进斯威伦根·琼斯的律师事务所时,他还在想着她。

“说实话,格兰特先生,我根本不记得我还有个舅舅。”他回答说。

“这不奇怪,”格兰特先生亲切地说,“纽约所有在十九二十年前知道他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离开纽约时你还很小,我觉得他去了澳大利亚。他离开这儿是想发财,他动身时几乎走投无路了。琼斯先生这封信的内容像是出自死者的意愿。要不是我们早就认识琼斯先生,为他处理过相当重要的事务,我应该会怀疑整个事件。看样子你舅舅大约十五年前出现在蒙大拿,并和斯威伦根·琼斯老先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老先生是遥远的西部最有钱的人之一。塞奇威克的遗嘱是在11月24日签署的,也就是他去世那天。琼斯先生被指定为遗嘱执行人再正常不过了。这就是我们对这件事感兴趣的原因,布鲁斯特先生。”

“我明白了,”蒙哥马利说。他多少有些困惑:“可你为什么说我既幸运又不幸运呢?”

“情况太特别了。当你了解了所有情况,你会觉得那样说未免轻微。我想我们昨天寄给你的信已经告诉你,你是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你获悉詹姆斯·塞奇威克死后留下价值近700万美元的遗产,你也许会感到吃惊。”

蒙哥马利·布鲁斯特呆呆地坐在那里,茫然地盯着老律师,因为他居然能用冷静的口吻说令人惊愕的事情。

“他在西北地区拥有一些金矿和农场,它们的价值不存在任何问题。琼斯先生在写给我们的信里大致讲了讲詹姆斯·塞奇威克到蒙大拿后的经历。他是在1885年从澳大利亚到那儿的,他当时的身家有三四万美元。他在五年内就拥有了一片大牧场,然后又不到五年,他就入股了三处金矿。他的财富迅速增长。只要是他碰过的东西,都变成了金子。他精明、谨慎、节俭。他打理钱财的水平不亚于一个华尔街理财家。他在波兰特去世,没欠哪怕1美元。他的财产一点儿也没有被抵押出去,像国债一样安全、可靠。这简直让人不知所措,对吧?”律师最后说,同时注意到了布鲁斯特的表情。

“那他……他把一切都留给了我?”

“有一个附带条件。”

“啊!”

“我有这份遗嘱的一个副本。在纽约,目前只有我和瑞普利先生知道它的内容。我敢保证,在听完之后,除非经过深思熟虑,否则你不会轻易把它泄露出去。”

格兰特先生从他书桌上的文件格里取出了那个副本,扶了扶眼镜,准备读它。就在此时,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把文件放到桌子上,又一次转过身来,看着布鲁斯特。

“塞奇威克好像从没结过婚。你母亲是他的姐姐,也是他目前唯一已知的近亲。他脾气极为古怪,不过心理健全。你可能会发现这份文件有点儿奇怪,不过我认为执行人琼斯先生解释了它的条款可能暗含的所有谜团。尽管塞奇威克的纽约老朋友们不知道他的下落,但他似乎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他知道你是他姐姐唯一的孩子,因而也是他唯一的外甥。他列举了你母亲的结婚日期、你的出生日期、罗伯特·布鲁斯特夫妇的死亡日期。他也知道埃德温·彼得·布鲁斯特老先生打算遗赠给你一大笔钱。而问题就出在这里,塞奇威克很高傲,他在纽约的时候,人们认为他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你肯定也知道,你父亲和塞奇威克小姐结婚时,埃德温·布鲁斯特极力反对。他拒绝承认你母亲是他儿媳,实际上也不认他儿子,并对塞奇威克家族极尽污蔑之能事。城里的人普遍认为,吉姆·塞奇威克之所以在你父母婚后三四年离开这个国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无法和埃德温·布鲁斯特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他对老先生恨之入骨,如果他不离开,非杀了老先生不可。据说他去过老先生的办公室,想杀了老先生,不过没有成功。你将会看到,他把这种仇恨带进了坟墓。”

蒙哥马利·布鲁斯特这时正试图缓过神来,走出让他和周围的世界显得不真实的迷雾。

“我认为我还是想让你读一下这份不寻常……的遗嘱,格兰特先生。”他一边说,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紧张情绪。

格兰特先生清了清嗓子,语调平稳地读了起来。他曾抬起头来,发现他的听众非常急切。等他再抬起头,又发现他的听众变得漠不关心了。他有些想知道这是不是装腔作势。

简单地说,詹姆斯·T.塞奇威克的遗嘱将他死时拥有的一切,无论是不动产还是个人物品,都留给了他唯一的外甥,罗伯特·布鲁斯特和露易丝·塞奇威克·布鲁斯特的儿子,纽约的蒙哥马利·布鲁斯特。除了这一极其重要的条款,还有一组条件支配着遗产的最终处置方式。在这些条件中,最不同寻常的是要求继承人在他二十六岁生日(9月23日)之前一贫如洗。

这份遗嘱接着对这一终极条件做了详细解释。它规定,在指定的9月的那一天,除了身上的衣物,蒙哥马利·布鲁斯特在人世间没有其他财产。在那天早上,他名下不能有一分钱,也不得拥有任何他可以称作他自己的或日后可以收回的珠宝、家具、资金。在纽约时间9月23日上午9点,执行人将根据遗嘱规定的条款,将遗嘱附带的财产清单中提及的所有现金、土地、利息转交给蒙哥马利·布鲁斯特。如果蒙哥马利·布鲁斯特没能在每一项上都满足遗嘱的要求,让指定的执行者斯威伦根·琼斯完全满意,那么遗产将会被分给遗嘱指定的慈善机构。塞奇威克的强制规定使他的意图昭然若揭。他之所以用了这么长的篇幅,无非是想表明,如果他的继承人从他痛恨的埃德温·彼得·布鲁斯特那里得到哪怕一分钱,无论以什么形式,那么他的继承人就别想得到他的遗产。虽然塞奇威克死前不大可能知道那位银行家把100万美元留给了他孙子,但他显然料到他的敌人会慷慨地让蒙提成为有钱人。正是为了避免他的财产和埃德温·彼得·布鲁斯特哪怕最少的一部分财产混在一起,塞奇威克才在弥留之际立下了这份令人惊讶的遗嘱。

塞奇威克还在一个条款中试图指导蒙哥马利·布鲁斯特二十六岁生日前的一年里的行为。他要求这个年轻人向执行人提交令人满意的证据,证明自己能够聪明地处理自己的事务,也就是说,这个年轻人要能够通过其胆识,使那份遗产增值。他还要求,这个年轻人在二十六岁生日时应该有个好名声,除了适度的浪费,不能有任何不良记录;习惯应有所节制;在这一年结束时,不能拥有任何可以被视为“可见的和不可见的财产”的东西;没有任何捐赠行为;做慈善要节制;不能把钱借出去或送出去,以防这些钱后来回到他手中;要以“钱没白花”为生活原则,无论开支多少。由于这些条件只针对继承人人生中的一年,那么很显然,在财产被移交给继承人之后,塞奇威克先生不打算做任何限制。

“你感觉如何?”格兰特先生说着,把遗嘱递给布鲁斯特。

布鲁斯特接过文件,扫了几眼,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听倒是听了,只是没弄明白意思。

“这肯定是开玩笑,格兰特先生。”他说。他仍在迷雾中艰难地摸索着。

“不,布鲁斯特先生,这绝对是真的。这里有塞奇威克所在县的遗嘱查验法庭发来的一份电报,对我们的询问做了回复。电报中说,那份遗嘱已经被纳入了遗嘱查验档案,塞奇威克先生拥有数百万资产。这份声明,也就是他说的财产清单,列举了他的资产及其价值,加起来大约有634.5万美元。你也看到了,那些投资是一流的。这几百万里没有一点儿坏钱。”

“好吧,这件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是吗?”蒙哥马利一边说,一边用手拍了拍他的额头。他开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蒙提有些惊讶,“嗨,那些钱是我的,不是吗?”

“不到下一个9月,就不是你的。”律师语气沉着地说。

“那好,我想我可以等。”布鲁斯特说。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朗的微笑。

“不过,我亲爱的朋友,你已经有了100万。你忘了,他希望你在此后的一年里变得一文不名?”

“难道你不愿意把100万换成700万,格兰特先生?”

“可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打算怎么做?”格兰特先生语气温和地问道。

“嗨,花光就行了。你难道不相信我能在一年内花光100万?嗨!谁不会呀!我只要切断几根系钱袋子的细绳,那么结局自然只有一个。我不介意在下个9月的23日当几个小时的穷光蛋。”

“那么,这就是你的计划?”

“当然了。首先,我将满足这份遗嘱规定的所有条件。只要我确信这份财产没有任何问题,我的继承权无可置疑,我就会迅速采取措施,甩掉我爷爷的钱。”布鲁斯特说,听起来像是当真了。他对生活又充满了热情。

格兰特先生慢慢地向前倾了倾身子。他专注、敏锐的目光像是在检验这个年轻人的热情。

“我欣赏并赞同塞奇威克的睿智,它驱使你用100万小钱去换一笔大钱,不过在我看来,你似乎忘记了那些条件,”他语速缓慢地说,“你难道没有想到,在不违反你舅舅遗嘱中的限制的情况下花掉100万美元并不容易,搞不好会让你失去两份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