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长江边上,一条渔船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一辆日式卡车高速行驶过来,停在长江边上。车门打开,小黑等人下了车,匆匆忙忙地把史密斯抬上了船。

燕子六把史密斯放在渔船的甲板上,终于吐了一口气:“到了,老子总算是自由了!这个美国人,分量还真是不轻。”

陈一鸣和冷锋来到江边以后,突然转过身来,持枪而立。

小K见了,禁不住问道:“陈教官,你们怎么不上船?”

陈一鸣望着小K回答:“我们只完成了一项任务,还有一项没有完成。”

众人都知道了还差的那一项任务是什么,都不禁低下头不再说话。蝴蝶看了陈一鸣一眼,把头垂得更低了。

小K试着问了一句:“陈教官,我们可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要是再折回去,那可就真的保不住这小命儿……”

小K没有再说下去,可众人都听明白了。

燕子六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陈教官,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一鸣:“回去。”

“回去?”小K听了禁不住瞪大了眼睛,“中村现在正在四处抓我们。现在回去,不是找死吗?”

陈一鸣很坚决:“对,是找死,但是我们还是得回去!”

燕子六听罢,忍不住问了一句:“头儿,如果我们不跟你回去,你会怎么样?”冷锋一枪打在燕子六脚下的地上。

陈一鸣掏出手枪一枪打在沙滩上:“那就是这样,我有权执行战场纪律?!”

陈一鸣说完,大家都不吱声了……

书生沉吟了一下回答:“陈教官,我跟你们回去。”

燕子六听了,也往前迈了一步:“我也回去!早晚都是个死,那就还是跟陈教官死在一块儿吧。”

小K和藤原刚见了,也都迈上一步:“我也参加!”

大家都表了态,唯独剩下蝴蝶不说话。

陈一鸣面容严肃地转向了她:“蝴蝶,你为什么不说话?”

蝴蝶的脸上现出了难色:“陈教官,这次行动我能不能不参加?只要不参加这次的行动,下次让我干什么我都参加!”

陈一鸣冷酷地看着她:“不行,别的行动如果你不便于参加,可以;可这次行动,你必须参加!”

蝴蝶听了,忍不住流下泪来:“陈队长,还是让别的队员执行吧,可这次……我不行!让我亲手杀了他——我下不得手!”

陈一鸣听罢,立刻就急了:“可是他杀了我们很多人,他为什么就能下得去手?!嗯?你说!你说?!”

蝴蝶停止了流泪,不再说话了。

陈一鸣不再理睬她,转身望着大家:“我说过,这是战场,容不得婆婆妈妈。有谁敢不服从命令,我就有权毙了他!不要犹豫,马上出发!”

众人无奈,只好跟着陈一鸣上了返回南京城的车。

2

天色已晚,车上的人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回到了意大利教堂。卡车直接开进了大门,身材高大的萨尔神父此时已经等在了那里。

神父很高兴:“我的孩子们,你们回来了,欢迎你们,我现在就带你们去阁楼。”

神父说着就要带着大家走,陈一鸣补充了一句:“神父,还是带我们去酒窖住好一点儿,那里离地道近。”

“哦?那好,我这就带你们去酒窖。”神父说着,带头在前面走了。

酒窖里,神父把一支点燃的蜡烛放在了墙垛上,慈祥地看着大家:“孩子们,你们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好吃的——正宗的意大利香肠!”

神父说完走了,酒窖里立刻沉默下来……

陈一鸣说:“大家都累了,先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就开饭!”

大家听了,都各自找了地方开始休息。陈一鸣走到书生跟前,拉了他一把:

“书生,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陈一鸣说完,前头走了。书生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天色已晚,酒窖的外面很安静。书生来到陈一鸣身边后,陈一鸣没有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陈一鸣开始说话了:

“书生,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什么事?没有哇!”

“没有?我已经注意你几次了,你这个人很特别,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都有哪些不一样了?”书生说完,平静地看着陈一鸣。

陈一鸣也注意地看着他:“具体有哪些不一样我说不好,但是你确实有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不光是个书生,而且还会有其他更重要的身份!哼哼,军统的那些笨蛋审判员,他们也许能把鬼的嘴撬开,却一定撬不开你的嘴。所以,我要告诉你,不管你为了什么目的到我的这支队伍里来,你都必须严格遵守我的规矩,决不可胡来!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书生听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陈教官,你多虑了,我之所以参加到这个队伍里来,完全是为了借机走出集中营,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但是,论打仗,我不是你的对手;而论起看事情,我的眼光也许不比你差!有时候我之所以要多说两句,只是为了我们能顺利地完成这次任务,而后我们能顺利地得到特赦。至于特赦以后,陈教官你放心,我是不会赖着你的,除非到时候你挽留我。”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陈一鸣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笑了笑,把口气缓和了下来:“好,书生,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只要你能协助我一起完成这次任务,我决不为难你;但是,还是那句话,假如你敢做出不利于这次行动的事,我的脾气和手段你也是知道的。”

书生望着陈一鸣笑了:“你以死相威胁吗?其实你知道,我不怕死!我之所以参加敢死队,就是为了打鬼子!燕子六参加敢死队,表现得这么勇敢,也不只是怕你阉了他,而是因为他的母亲死在日本人的手里,他要向日本人讨还血债!还有小K,他为什么去了又回来,不是因为他无处可去,是因为他要为姐姐报仇!所以说,我们大家之所以在这么危险的境况下还跟你回来,不是因为我们怕你,更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要打鬼子——是这个崇高的目的把我们集中到你的麾下,而不是其他什么,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陈一鸣被书生的一番话给说愣了。从心里说,书生的话确实说到了问题的实质:如果不是为了打鬼子,他陈一鸣就是再能,也难以保证队伍中的人不会离他而去;而正是为了打鬼子,才把这些各具身手而秉性各异的人聚拢在一起,听从他的指挥。

想到这儿,陈一鸣望着书生不免深深地点了点头。看见陈一鸣这样,书生笑了。

书生说:“陈教官,你放心,只要是打鬼子,我书生跟定你了,绝无二话!”

听书生这样说,陈一鸣笑了,他兴奋地拍拍书生的肩膀:“兄弟,我信得过你!”

书生看着陈一鸣兴奋的样子,也笑了。

3

教堂大厅里,被神父收养的孩子们此时正在做弥撒。燕子六等队员们此时正坐在一旁看热闹。陈一鸣推开大门。和书生一起走了进来,陈一鸣扫了一眼正看热闹的队员们,走过去坐在了冷锋的旁边。

冷锋点燃了一支烟,递给了陈一鸣,自己也点燃了一支:“和书生谈过了?怎么样?”

陈一鸣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谈过了……很好?”

“怎么个好法儿?”冷锋奇怪地望着他。

陈一鸣说:“书生跟我谈了很多,也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冷锋迟疑了一下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陈一鸣摇摇头:“别问了。”

冷锋疑惑:“他难道是日本人的特务?!”

陈一鸣:“不是。”

冷锋:“那他是……共党?!”

陈一鸣又抽了一口烟:“还是别操心这些跟我们没关系的事儿吧。书生很会讲道理,只希望书生能够帮助我们说服蝴蝶,让我们能够顺利完成任务,我活着把你们都带回去。”

冷锋听了,不相信地看着陈一鸣:“你真的认为书生有那么好的口才?”

陈一鸣转头回了一句:“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人吗?”

冷锋赶紧回答:“不……当然不是。”

陈一鸣笑了笑:“那你就得佩服他的口才了。只不过,我是讲道理的;而女人,在感情跟前却讲不了什么道理。”

“可是……万一书生也说服不了蝴蝶呢?”

“那就硬上。”

“硬上?——如果不利用蝴蝶这条内线,我们即便能干掉中村,也都会死的。”

陈一鸣听罢想了想,轻声说:“冷锋,你是八十八师特务连仅存的种子了,如果你觉得这次任务太危险,我想,你还有选择的机会,你可以不参加行动,而且凭你的身手,我相信你能够顺利逃出南京去!”

冷锋听罢,脸色立刻严肃起来:“陈参谋!你认为我会这么做吗?”

陈一鸣不再说话了。

冷锋严肃地看着陈一鸣:“陈参谋,如果你认为我们这次不得不死,那么,哪怕就剩我自己,我也会陪着你!”

陈一鸣听罢,感动地看着冷锋:“兄弟,能有你陪着,我就是去了阴间也不孤单了……”

冷锋听罢,也不免动了感情:“陈参谋,不光有我,还有我们八十八师特务连死去的兄弟们,我们不会孤单的!”

陈一鸣听罢,目光坚毅地看着冷锋,举起了右拳:“同生共死!”

冷锋也举起了右拳:“同生共死!”

两个拳头有力地撞击在一起。

4

几乎是与此同时,酒窖内,书生和蝴蝶正在进行着艰苦的谈话:

“书生,不要再劝我了!我知道,中村是日本特务、是侵略者,他的手上也沾染了中国人的鲜血!你们……或者你们中间的任何人都可以去杀死中村,可是我不能——我不能亲手杀死我孩子的父亲!”

“蝴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噩耗、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可是——”

“你仅仅认为这是个噩耗吗?”

书生听罢愣住了:“这么说,你还在爱着他?”

蝴蝶抬起头看着书生,没有回答。

书生缓缓地嘘了一口气:“感情,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微妙的东西——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蝴蝶,我理解你!”

蝴蝶望着书生愣住了:“你刚才说什么——理解我?你……”

书生点头:“是的,我不仅理解你,也同情你。用一个孩子去威胁他的母亲,再利用孩子的母亲去杀掉孩子的父亲——这无论如何,这都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残忍的阴谋之一!从这一点上来说,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蝴蝶听罢,眼泪不禁又流了下来……

书生看着蝴蝶叹口气,将一只手帕递给了她:“你是孩子的母亲,我同情你!”

蝴蝶痛苦至极:“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中村他毕竟是日本特务,他该死,可是杀死他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为什么?!”

见蝴蝶这样问,书生赶紧插了一句:“蝴蝶,你认为中村……真的应该死吗?”

蝴蝶的脸色立刻变得黯淡了:“不错,我确实爱过他,我相信,他也爱过我……可是,经历过金陵屠城的人,还有哪个会喜欢日本人?三十万多人哪——三十多万活生生的中国人哪!就那么被他们……真是血流成河呀!”

书生听到这儿,也不免低下头来。

蝴蝶接着讲:“我亲眼见过中国人被屠杀,成千上万。整个南京城,就是一个屠宰场!鲜血把地面浸透了,我每跑一步,脚下的血都好像要把我粘住。我是南京人哪,我不敢回忆这一切!我做歌女,我声色犬马,我就是为了忘记这一切!可是现在,你们让我亲手杀死中村、杀死孩子的父亲——我做不到!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恨日本人,我也恨中村,可我还是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蝴蝶说着,更痛苦地哭起来。

书生停了一会儿,轻声问她:“如果……如果我们折中一下,你看行不行?”

“折中一下?”蝴蝶惊愕地抬起头。

“这样——可以不用你亲手制裁中村,由别人来执行;但是,必须由你引中村出来——”

“你是说……要我做诱饵?”

“是的,如果你愿意——”

“你要我做诱饵,把他引出来?!”

“对,这是我们唯一可以找到中村的办法。”

“可是,你想过没有,我现在不面对他是一回事;一旦当我面对他,那时候……连我都不敢说我自己会怎么做——”

“你只需要引诱中村出现在冷锋的枪口下五秒钟——就成功了。”

“你要我亲眼看着他死?!”

“不会,我们会隐蔽在附近,马上掩护你撤离。如果需要补枪的话,我会去补,而不用你。”

书生说完,期待地看着蝴蝶,而蝴蝶看着书生的目光却显得有些陌生——

“你……你怎么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而不像是昨天的书生?”

书生叹口气,语气沉重:“因为中国不只有一个孩子,不只有一位母亲,也不只有一位父亲!为了千千万万的孩子、母亲和父亲,我们必须这么做!否则,失去父亲的就不只是你一个孩子,失去丈夫的也不只是你一个人。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蝴蝶望着书生不再说话了。尽管在感情上她还转不过弯儿来,但是在理智上,她知道书生的话是对的。

蝴蝶略一思索:“书生,你让我再想想,好吗?”

书生点点头:“好吧,只是……时间不要太长。”

5

教堂大厅内,孩子们的弥撒还没有做完。书生轻轻走过来,站在了陈一鸣的身后。

陈一鸣问:“同意了?”

“还没有最后答应……不过,她动摇了。”

陈一鸣看了书生一眼,点点头:“坐下吧,听一会儿。”

书生叹口气。慢慢坐下来:“你信教?”

陈一鸣摇摇头:“不,虽然我在德国留过学,但是家父尊崇儒学,尊崇曾国藩,却不尊崇洋教,所以,我是看着《曾国藩家书》长大的,可现在我突然觉得,弥撒很好听,好久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音乐了。”

远处,萨尔神父在弹着风琴;在他身边,一群穿戴整洁的孩子们正在无忧无虑地唱着。

陈一鸣一边听着,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战争,在这一瞬间好像突然离我很远。”

书生听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蝴蝶慢慢地走过来,跪在了耶稣像前,脸上挂满了泪水——

蝴蝶默祷:“对不起,我爱你……可是,我必须杀了你!”

在她的身边,孩子们仍然虔诚地唱着歌;

在她的身后,所有队员们都给她送去了同情和赞许的目光……

6

金陵大酒店总经理办公室里,此时还亮着灯。我地下党南京情报站站长黄云晴此时正端着一杯红酒,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林经理敲敲门走了进来:“交通员刚才传来情报,军统的人已经把史密斯劫走了,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封锁线。”

黄云晴转过身来,脸上充满了感叹:“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别动队!虽然我猜想到他们会在医院下手,却没想到他们会行动得这么快,计划得又这么聪明、周到!装成演出队……呵呵,只有陈一鸣才能想得出!”

林经理说:“金鱼同志,我觉得这些人的行事作风不太像职业特工所为,倒是更像……”

“军事行动。”黄云晴不免插了一句。

林经理说:“对。特工的敌后行动很少采取这种手段,定向爆破、立体渗透、远程狙杀——这是典型的军方突击队作风。但是他们又会日语,而且懂魔术表演、日本歌舞,中间还有女人和近视眼——这又让我疑惑,军队好像不会有这样的人物。”

黄云晴听罢,不觉皱起了眉头:“黑桃A有关敢死队的详细情报送来了没有?”

林经理说:“还没有。日军加强了城市封锁,我们的地下交通现在很难进城,因为携带的情报资料非常重要,所以他不敢冒险;一旦被日军发现,这支敢死队也就彻底暴露在日军的视野里了,我们帮忙不成,反而添乱,因此我让他先等等。”

黄云晴分析道:“从他们化装日本演出队的情况来看,主要成员应该还是特工,不过这么能干的行动特工,军统确实少有。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支军统的别动队肯定是职业军人训练出来的。”

林经理:“你是说……是由职业军人训练的?”

黄云晴:“对,是那种有海外留学背景的职业军人。这支别动队采取的是空降渗透的突击战术,与德国空降兵部队的突击战术是吻合的,这些世界空降兵战术教材里都有过记述,所以我才做出这样的判断。”

林经理听罢,立刻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金鱼同志,你知道这么多,我实在是佩服!虽然我也是根据地的军事干部出身,但是对空降兵还真的是一无所知。”

黄云晴说:“那是因为我曾经有机会接触过这些人。他们这些是留学德国空降兵部队的青年军官,这些人的大多数都牺牲在淞沪战场了,只有少数幸存者在战后流落到各地至今不知下落,很可惜呀,如果这批青年军官能够为我们所用,那一定会在抗日战争的战场上大显身手的。”

“哎,既然这样,当年我们在国民党军队搞兵运的时候,为什么不重点策反这样的优秀人才呢?”林经理说完,不解地看着黄云晴。

黄云晴听罢苦笑了:“策反他?可能吗?能去德国留学的,个个都是蒋介石眼里的党国精锐,对蒋介石也是无限忠诚的。再说,德国训练士兵向来是古板教条又讲究愚忠,这样的军队培养出来的职业军人,军事素质过硬但是政治头脑呆滞,起码在他对蒋介石政权绝望以前,策反是没有可能的。”

林经理听了,醒悟地点点头:“哦,是这样啊,对了,你刚才说的他……指的是谁?”

黄云晴听了,不觉愣了一下:“啊……没什么,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林经理不好再问了,只好转换了话题:“对了,我们的内线还告诉我们,军统交通只带回了史密斯,黑猫敢死队完成解救任务后没有回重庆。”

黄云晴问:“是吗?这就是说他们还要继续完成暗杀中村的任务。这一手真是很高明!日本人肯定以为他们完成解救之后已经撤离,却没想到他们不仅没走还要再次深入虎穴,而且矛头直指中村一郎。这一次,以暗杀起家的中村一郎算是遇到对手了。”

林经理听罢,佩服地点点头:“如果是这样,这支敢死队还真是不简单。哦,我现在就去给泰山发报,报告我们现在得到的情报。”

林经理说完转身走了。黄云晴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月色,不禁陷入了遐想——

黄云晴心想:“陈一鸣,你现在怎么样了?你一定没有想到,当年你曾经救过的姑娘现在就和你在一个城市吧?将来,我们会不会有机会再次见面呢?”

窗外,夜色已浓,黄云晴拉上了窗帘。

7

清晨,在位于新街口的大街上,穿着便装的陈一鸣正跟小K一前一后地穿行在匆匆忙忙的人流中。他的目光如炬,正细心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渐渐来到了房顶上挂着日本国旗,门口有宪兵站岗的一幢大厦附近。

小K紧走了两步,跟上陈一鸣轻声问:“前面,这是什么地方?”

陈一鸣没有回头,轻声回答:“日本在南京的政府机关大楼,中村特务机关就在这栋楼的七层,占了一层楼。”

小K有些羡慕地仰头看看楼顶:“这栋楼可真够高的,里面都是小日本吧?一定得有好几百人!”

陈一鸣抬头看了看:“岂止好几百——里面的人大概有两千多,大部分是军警和特务等日伪人员。”

小K抬头仔细打量着大楼,脸色渐渐有些发白了:“陈教官,你不会真要领我们打进去吧?如果真的打进去,就是杀了中村,我们也出不来呀!”

陈一鸣没有回答,他一边思索着,一边仰头看着正吊在楼壁上擦玻璃的人。因为,正在擦玻璃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化装成工人的冷锋和燕子六。

望着玻璃窗里面正在走来走去的日本军警和特务,燕子六不禁咬了咬牙:“妈的,我要是带颗手雷,直接就扔进去了!”

“冷静……”正在假装擦玻璃的冷锋小声叮嘱了一句,“我们现在是来侦察的,必须保持清醒,严禁盲动,把你看见的一切都记住!”

燕子六点点头,一边擦着玻璃,一边在看里面:“中村可能就藏在这层楼里……”

冷锋接道:“对,整整一层楼都是中村特务机关的。里面有几十个武士家族和忍者家族的高手,都擅长格斗,又受到过现代化军事训练。”

燕子六说:“是吗?这么厉害!如果进去,我们是不会活着出来了。”

冷锋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观察着、思索着。

此刻,在这条街的一头,书生一边假装看报纸,一边偷偷地用眼睛打量着路口。过了一会儿,中村的车队开了过来。他们在红灯跟前停下了。

书生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

书生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计算着时间。

过了一会儿,绿灯亮了,车队继续前进。书生注意地望着车尾,若有所思。

陈一鸣此时也在街对面观看,小K在他身边计算着保镖的人数:“一共是三辆车,十六个保镖。”

陈一鸣望着中村车队的车尾,不禁念叨了一句:“这派头,比日本的总司令官都不差哪儿去!中村在日军内部树的敌人也不会少的。”

“为什么这么说?他不是很能干吗?”小K禁不住问了一句。

陈一鸣冷笑了一下:“他再能干,也不是个合格的部下。为什么我们从中村手里抢人的时候,日军的其余单位行动得都很慢?我估计,一定是他平时得罪了周围的人,所以他一旦有事,大家都想看笑话。中村这个人年轻气盛,又依仗自己出身皇族、他父亲曾经是很有名的皇家特工,所以自从成立中村特务机关之后,他总是特立独行,不把其他的长官放在眼里,所以一直遭到其他同僚的反对。而且他的能力又很强,上任之后连破了几桩大案,这就更引起同行的嫉妒,所以他越能干,其处境就越危险。”

小K听了不免有些不解:“我就是不明白,这能干还有错吗?”

陈一鸣听罢笑了笑:“能干是没错。但能干而不低调——那就大错特错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走吧。”

陈一鸣说完,带着小K走了。

8

此时,在中村的办公室里,中村站在窗前正凝神沉思,他的助手岩本上尉也正在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岩本说:“中村君,大本营总司令官阁下要求召开谍报系统会议,指令您做关于史密斯事件的详细汇报。在这次会议上,恐怕其余单位的老大会就此事对我们发难哪……”

中村转过身来,冷笑着回了一句:“哼,这正是我现在在考虑的事情……”

岩本听罢,不禁走上前一步:“中村君,我怀疑……是不是森田那条老狗在这件事情上搞了什么花样?”

中村面容严肃地点点头:“森田这个人一直很防着我,很怕我干到他上面去,所以这次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抓住不放的!”

岩本问:“那……中村君,要不要我去干掉他?”

中村看着岩本,没有回答。

岩本接着说:“中村君,你不要出面,由我来安排。只要你点头,森田这条老狗绝对活不过明天!”

中村没有说话,仍然静静地看着岩本。

岩本又跨上前一步:“如果出了事情,一概由我承担——我将剖腹自杀,绝不连累中村君!”

中村听罢,走了几步,终于叹息了一声:“唉,岩本君,你的情意我心领了,但是暗杀森田,不是个好主意。”

岩本依然目光炯炯地看着中村:“但是杀掉森田,就是杀一儆百,看那些老家伙哪个还敢跟我们作对?——这就如同皇军少壮派的二二六兵变!我们的二二六兵变,也是除掉这些顽固不化的老朽,让帝国在支那的情报工作被我们少壮派接管,完成义士未竟的事业!”

中村望着岩本点点头,而后感慨地拍拍岩本的肩膀:“岩本君,你有一颗拳拳之心,有对中村家族绝对忠诚的信念,我很感动。但是,我不能同意你这么做——”

岩本问:“为什么?”

中村回答:“不为什么——因为你年轻的生命要比森田那条老狗的贱命宝贵得多!”

岩本说:“中村君——”

岩本又要说什么,中村打断了他:“现在的帝国,已经不是过去的帝国,经受不起第二个二二六兵变了。世界大战爆发以前,大日本帝国并未四面受敌,皇军少壮派军官的二二六兵变造成的内乱并没有被列强所利用。兵变很快便得以平静,原因是没有列强的插手,靠得是天皇神圣的威望和皇军无限的忠诚。”

岩本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

中村一郎接着说:“现在的大日本帝国,四面受敌,西方列强无不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世界大战爆发,虽然皇军无往不胜,但是我们的战线太广、战区太大,帝国的政治经济根基已经相当脆弱,经受不起新的折腾了。如果我们再发动少壮派特工的二二六兵变,那么,西方列强的情报机关、苏联的情报机关、国民党的军统和中统,还有中共的地下组织……他们中间的哪一个不是我们的死敌?他们中间的哪一个不会趁我们情报系统的内乱之机大举开展秘密战的攻势?帝国好不容易在东亚、东南亚战场获得的胜利,将会被严重破坏。”

岩本说:“可是中村君……”

岩本又要说什么,中村再次打断了他——

中村说:“我知道,你是说森田这些人……森田这帮老家伙虽然腐朽,但他们经营支那谍报工作多年,他们的谍报网络我们一无所知。一旦他们被暗杀,这些谍报网络将不能再为大日本帝国所用,而失去了谍报网络的支持,皇军在前线又能够支撑多久呢?”

“中村君,那你就甘心受辱吗?”岩本仍然表现出了不服气。

而中村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放心吧,有中村家族的威望,有我父亲在天皇心中的位置,森田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他动不了我的根基,无非是在会议上痛快痛快嘴罢了。我们是帝国军人,担负着皇帝陛下赋予我们的重要使命。所以眼下与其担心这些无关痛痒的口头羞辱,倒不如静下心来关心一下这支别动队的去向。我们不能这么就算了,一定要设法消灭这支别动队!”

岩本说:“是,我明白了!”

中村随即叹了口气:“过去,我小看军统的行动能力了,现在看来,我要认真对待他们的行动小组。岩本上尉!”

岩本应声道:“岩本在!”

中村命令道:“马上安排人,从国内再招募一批忍者高手来,我们要组建更精锐的敌后别动队,我一定要让戴笠尝尝被人羞辱的滋味!”

“是!”岩本答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中村默默地坐下了,他的目光转移到办公桌上的一排相框上,照片上的人分别是:戴笠、陈立夫和陈果夫。

中村目光冰冷地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把相框扣下了。

9

此时,在酒窖里,一张手绘的新街口地图平放在酒桶上。

陈一鸣的手沿着地图上的街道在走着:“车队以大概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行驶,三辆车上都拉有窗帘,无法看到车内情况……”

“就是看见了也没办法。他们的衣服都差不多,又都是礼帽、黑西服和黑风衣的装束。从狙击阵地上根本无法核实目标。”小K忍不住插了一句。

书生的手,此时放在地图上的十字路口上:“这个路口上的红灯,每亮一次是二十秒钟。”

燕子六听罢,开始兴奋起来:“这倒是我们下手的机会!我们可以拿着手雷、冲锋枪冲上去,从四面出击!对着三辆车投掷手雷、猛烈射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燕子六说完,大家都不说话。

冷锋看着他笑了:“一般的情况下可能都对,但现在是,我们面对的是十六名全副武装的保镖,他们都是日本武士和忍者出身的功夫高手,而且车上的防弹和防炸措施严密,我们很难一下子把他们消灭干净!而一旦他们还起手来,那种力量是可以想象的……”

燕子六问:“怎么着,难道他们是钢筋铁打的?”

“他们不是钢筋铁打的,可是他们却已经武装到了牙齿……”在一旁的藤原刚也不禁插了一句。

“你说什么呢小日本?”燕子六不服气地瞪了藤原刚一眼。

“你不要侮辱藤原刚,他现在是我们的战友,你让他接着说!”陈一鸣不禁拦了一句。

藤原刚感激地看了陈一鸣一眼:“我的意思是说,敌人的防范很严密;而且这附近就是日本驻支那机关大厦,在这里工作的有上千军警宪特;大厦的隔壁是宪兵队,再往前是南京政府的中央警备团……还有这里,不到两公里就是南京政府76号特工总部。只要枪声一响,我们马上就会被几千名军警宪特重重包围起来,不管能不能完成刺杀任务,都会在这里死无葬身之地!”

燕子六听了,不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书生听罢,叹了口气:“藤原刚刚才说的是对的。这里的敌人确实集中,而防范也实在严密,我们如果在这里采取行动,即便是完成了任务,也是无法逃出去的。所以,采用这个办法不行。”

燕子六见书生等人都不同意他的想法,只好解嘲地骂了一句:“妈的,我这不就是说说吗?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扔什么砖头扔什么玉了?”

书生解了一句:“抛砖引玉。”

燕子六说:“对对对,就是抛砖引玉!还是书生有文化,成语都知道!”

书生笑了一下,继续看着地图。

陈一鸣想了想,冒出来一句:“如果用炸弹呢?”

书生听了,摇摇头:“我们很难判断中村到底坐的是哪辆车。”

陈一鸣说:“我是说,如果在这个路口的地下埋设炸弹——足够威力的炸弹!”

“炸掉这条街?”冷锋惊愕地回了一句。

小K听罢,立刻一拍大腿:“好主意!这样,我们连面都不要露,炸完就跑!等日本人反应过来,我们早已经出城了!”

书生连忙阻拦:“这不行。”

小K问:“怎么不行?——你不是工程师吗?你计算一下到底该用多少炸药不就行了!”

书生摇摇头:“我不是说我计算不出该放多少炸药,而是我们不知道这条街上有多少中国人?新街口是南京的闹市区,中村车队到达的时候老百姓会成千上万!我们放了足够重量的炸药,炸药一旦爆炸,中村的车队是被炸飞了,可成百上千的老百姓给却中村做了殉葬品,这和再搞一次南京大屠杀有什么区别?!我坚决不同意这么做!”

陈一鸣看了一下众人,大伙低着头都不表态,陈一鸣想了一下,下了狠心:“放弃。”

燕子六听了,照着小K的脑袋打了一下:“我让你叫!什么他妈的好主意?!”

小K挠了挠脑袋,没有再说话。

冷锋想了想,手指着地图说:“我们现在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狙击他!队长你看,我们现在唯一可以选择的狙击阵地是这个位置;这里,是中村下车的位置;两点直线,大约三百米的距离。我看了南京的天气预报,今后的三天是晴天,如果在风速每秒四米以内,我大概需要三十秒钟的时间命中目标——我要判断是不是中村本人,还要根据风速调整瞄准,三十秒钟不算宽裕。”

陈一鸣说完,看了一眼冷锋。

冷锋思考了一下说:“从狙击手的角度,我会建议采用原来拟定的一号方案。我还是在这个狙击阵地,这里是十字路口,直线距离一百米,完全不考虑任何风速的影响。中村发现了蝴蝶,下车,虽然他身边的保镖很多,但是和蝴蝶对话并且处于保护中心的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中村!只要确定了中村,只要给我五秒钟——五秒钟,我就会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的头部!然后在混乱当中,你们掩护蝴蝶撤离,我们也尽快脱离现场,按照预定路线到燕子矶登船,然后离开,这样我们就可以危险性极小地顺利完成任务!”

冷锋的话,令在座每个人的脸上都放出了光彩。这个方案毫无异议地就被通过了,然而这个宝,却完全押在蝴蝶身上了。

“可是,她能行吗?”燕子六望着此时正在酒窖门外呆坐的蝴蝶,不禁担心地说了一句。

陈一鸣迟疑了一下,果断地说:“不行也得行!我们今天下午动手,趁中村下班的时候搞掉中村,而后连夜撤离南京!”

陈一鸣说完,把眼睛瞅向了书生。

书生会意地站起身来:“我再去做做蝴蝶的思想工作。”

“什么工作?”冷锋疑惑地问了一句。

书生指指脑袋,笑了:“思想工作。”

冷锋问道:“思想工作?——思想……怎么工作?”

书生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走了。

冷锋奇怪地看着陈一鸣:“陈参谋,什么是思想工作?”

陈一鸣看看冷锋,想了想,指指自己的脑袋:“就是洗脑——”

冷锋疑惑:“洗脑?”

“对,洗脑!”陈一鸣肯定地跟了一句。

此时,在院子里,蝴蝶仍然在呆坐着,书生轻轻地走过来:“蝴蝶,今天下午要行动。”

蝴蝶的身子抖了一下,表情复杂地望着书生。

书生回答:“是的,今天下午行动——按照我们最初议定的计划执行。然后,我们大家离开现场、离开南京,回到重庆;而后,我们都会被特赦,你也可以和你的儿子在一起了。”

蝴蝶听罢沉思良久,长出了一口气。

书生问:“你怎么看?”

蝴蝶迟疑了一下:“你认为……这对我是个好消息吗?”

书生说:“不是,可是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而且,对大家是好消息!”

蝴蝶愣了一下,百感交集地看着书生:“好了,我知道了……”

书生看着蝴蝶,又补充了一句:“蝴蝶,你知道,我们六个人的性命、还有你的性命,都押在你手上了……”

蝴蝶点点头,又低下头去。

书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蝴蝶,多余的话我不说了,你亲眼目睹过南京大屠杀,知道我们的同胞是怎么死的,你也该知道我们这么做的意义。我知道,没有人愿意面对这样的局面,可是你必须顶住!中村不仅参与了屠杀,而且他还是日本特务机关的头子……”

书生说:“是的,你都知道,可是要冷静地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却很难,所以我们几个人都希望你能顶住!其实,要你做的也很简单,那就是在中村下班的时候在路口等待中村,然后你要拖住他,给冷锋争取出五秒钟的时间——只要五秒钟!其余的事情,都不需要你来做。我们会掩护你一起撤离的——记住,只要五秒钟!”

蝴蝶终于吐了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五秒钟……”

书生又嘱咐了一句:“记住,五秒钟,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就站在那儿——就足够了。”

蝴蝶点点头,流泪了:“放心吧,我记住了……”

书生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

蝴蝶苦笑地转头看着她:“你走吧,我知道了……五秒钟。”

书生又迟疑了一下,转身走了。

10

新街口,此时正是下班的时间。蝴蝶面容憔悴,装出站在街边等公车的样子……在她的不远处,书生装作看报纸,眼睛不断地瞟向蝴蝶。

小K此时坐在街对面咖啡厅的露天座位。在他的旁边,同样装作看报纸的燕子六此时正鬼鬼祟祟观看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离中村以往的下班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小K闲着无事,忍不住瞟了燕子六一眼:“嘿哟,燕子门果然是武功盖世,看报纸都要反着看。”

燕子六听罢低头一看,果然是把报纸拿反了,便赶紧纠正了过来:“妈的,你少说怪话。干好自己的活。”

陈一鸣和藤原刚此时正坐在路边的一辆轿车里,负责开车的是藤原刚。

对面楼顶上,打扮成水电工的冷锋此时早已组装好狙击步枪,正趴在掩体后面紧张地瞄准着……

坐在轿车里的陈一鸣禁不住看了看表,脸上浮现出一丝焦急。

藤原刚看见了,便回了一句:“陈参谋,放心,日本人都很准时的。”

陈一鸣叹口气回了一句:“但愿他跟你一样准时。”

大厦的门口,一行三辆轿车准时地停在了大厦门前。大厦门开,中村在保镖的护卫下,很快地便上了其中的一辆轿车。

燕子六看见后,低声地叨念了一句:“来了。”

小K闻声又看了一眼,右手摘了一下头上的礼帽,向书生发出了信号……书生看见后,收起报纸假装去等车,路过蝴蝶跟前时低声说了一句:“来了……记住,五秒钟!”

蝴蝶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险些晕倒。

书生赶紧嘱咐了一句:“挺住,一定要坚持住。”

书生说完,走到了一边去。蝴蝶咬咬牙,极力地稳定住自己。

轿车内,陈一鸣拿出冲锋枪,推上了子弹,藤原刚猛地发动了轿车,在原地待命。

不远处,车队稳稳地开了过来。蝴蝶看着,呼吸渐渐地急促了。

中村往椅背上靠了靠回答:“我不可能不去,我父亲告诫过我,要做大事,必须先学会忍耐。”

轿车鸣了一声喇叭,开始拐弯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令中村熟悉的女人的身影瞬间进入了中村的眼帘——此时,在路口处,摘下了遮光的帽子的蝴蝶,正在若无其事地等待着红灯。

中村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倩倩……”

岩本闻声看去,也明显地看到了路边的女人——她戴着一顶暗红色的礼帽,阳光下显得很扎眼。

前方是红灯,车队停了下来。

“倩倩……”中村终于看清楚了,便什么也不顾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中村君!”岩本喊了一声没有叫住,也只好跟着下了车。

“倩倩……倩倩——”下了车之后的中村,不顾一切地高喊着。

蝴蝶的眼睛涌出了泪……她也看见了中村!

楼顶上,冷锋拉开了枪栓,把眼睛凑近了瞄准镜,心想:“来吧,来吧,小兔崽子……”

“倩倩……倩倩——”大街上,中村发疯似的跑过来,他的身后慌慌张张地跟着岩本和一群保镖。

蝴蝶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含在眼里的泪水忍不住坠落下来……冷锋渐渐瞄准了跑动着的中村。

此时,中村抓住了蝴蝶,正激动地呐喊着:“倩倩,是你吗?你是回来找我的吗?!”

蝴蝶眼睛睁开,一汪泪眼看着他……楼上,冷锋已经瞄准了中村的脑袋,食指扣在扳机上正在稳稳地加力。

书生隐藏在不远处,紧张得嘴唇都有些白了,心声数着:“五,四,三,二……”

就在这时,蝴蝶突然一把推开了中村:“快走!”

冷锋的枪响了——子弹打在了路面上。

中村中弹倒在了地上,他手捂住负伤的胳膊,呆呆地看着蝴蝶:“倩倩……”

“有刺客!”岩本大叫了一声,一个箭步冲过来,其余的保镖闻声,立刻扑在了中村的身上。

“妈的!”楼顶上的冷锋骂了一句,撒气般地连扣扳机,子弹一发一发地打在挡在中村身上的保镖身上!

然而,随着一个保镖的中弹,更多的保镖拥过来盖住了中村。

“寻找刺客——”岩本大叫了一声,拔出了手枪。

其中几个保镖闻声,迅速分散到角落里向楼顶上射击。书生见状,赶紧拔出藏在风衣里的冲锋枪,向着开枪的保镖进行了猛烈还击。正在开枪射击的岩本躲闪不及,胳膊上中弹倒下了。

小K顺势丢出了一颗手雷,四周的人们闻声四下里惊叫着散去了。

书生大声喊道:“蝴蝶,快撤!”

书生冲过去拽起了蝴蝶,在陈一鸣等人的掩护下赶紧撤出了现场。

岩本说:“中村君,你没事吧?”

中村如梦方醒地四下里看了看:“那个女人呢……怎么不见了?”

岩本听罢,不由得叹了口气,命令站在身边的几个保镖:“赶紧扶中村机关长离开这儿!”

“是!”保镖们闻声,赶紧扶中村一郎上了车,轿车飞快地开走了。

11

酒窖内,撤出战斗的队员们已经安全回到了教堂。

“我要宰了她!”小K拿着一把刀怒吼着就要扑过去

书生死死地抱住了他:“小K,别这样,你冷静点儿!”

“放开我,你让我宰了她……你让我宰了她!”小K拼命地挣扎着、呐喊着。

书生还是死死地抱住了他:“小K,你要冷静,她不是日本人!”

小K说:“可是她救了那个日本人!我们这么多人的心血,我们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组织的行动,让她一句话,就全完了……全完了!”

小K怒不可遏地瞪着蜷缩在角落里的蝴蝶,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此刻,陈一鸣站在屋子的一角,也脸色铁青地注视着蝴蝶;冷锋站在他的身边,握着枪的手颤抖着。

藤原刚站在一边叹了一口气,而燕子六此时却咬牙切齿,站在一旁默默地擦着手里的飞刀。

沉默了好一会儿,冷锋终于说话了:“队长我们该怎么处理她?”

陈一鸣沉默了一下,憋出来一句:“执行战场纪律。”

书生听罢一震,立刻叫了一声:“陈教官!”

冷锋没有理睬书生,拔出匕首,一脸怒容地走向了蝴蝶……书生见了,只好一下子站在冷锋面前——

书生说:“冷教官!杀人不是砍韭菜——韭菜砍了还能再生,人头落了不能再长!”

冷锋听了,迟疑地看向陈一鸣。

陈一鸣此时脸色铁青:“书生,你现在有什么要说的?”

书生吐了一口气,平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陈教官,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杀了她,就能杀了中村吗?”

陈一鸣问:“战场纪律——你难道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吗?”

书生愣了一下回答:“可是她现在……还不是军人!”

陈一鸣说:“可是她战时通敌——就是老百姓,也是死罪!”

书生说:“我知道!”

陈一鸣问:“那你为什么还护着她?”

书生又嘘了一口气,回答:“陈教官,我还是问你那句话——你杀了蝴蝶,就能完成刺杀中村的任务吗?”

陈一鸣问:“可是不杀她,她还能对刺杀中村起作用吗?!”

书生见陈一鸣口气里有缓,便也缓和了口气:“陈教官,蝴蝶今天的事情做得是不对,你对他怎样执行战场纪律我都没意见!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大家都想过没有?蝴蝶今天所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很难处置的难题!一边是上级的命令、民族的仇恨,而另一边却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蝴蝶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已经和中村有了自己孩子的母亲,在中村即将受到惩罚的最后一刻突然乱了分寸,做出了她不应该做的事情……难道,我们就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她想一想,给她一点理解、一点宽容吗?今天,如果我们杀了她,那个可怜的孩子就不会有母亲了!一个已经没有了父爱的孩子,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连母亲也没有了吗?这场战争,已经让千千万万的孩子失去了父母,难道我们今天还要再制造一个孤儿吗?!”

书生接着说:“陈教官,我问你,如果蝴蝶和中村不是有这种特殊关系,你会带她来参加行动吗?”

陈一鸣摇了摇头:“不会。”

书生问:“为什么?因为你是职业军人,你信奉一句话——战争,让女人走开!”

陈一鸣望着书生,没有回答。

书生接着说:“蝴蝶本来就不适合做行动特工,是你强迫她参加的!作为一个女人,蝴蝶能坚持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这次,或许真的该死,可是杀了蝴蝶,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接触到中村?!换句话说,即便我们要逃命,如果杀了蝴蝶,那中村还会有所顾忌吗?!”

陈一鸣突然被书生刚才的话所打动,他瞅了瞅书生,又瞅了瞅蜷缩在一旁的蝴蝶,思索着。

燕子六听了书生的话,忍不住冒了一句:“哎,书生说得对啊!如果中村真的那么喜欢蝴蝶,我们倒是有挡箭牌了!”

冷锋看着书生,想了想,也说了一句:“陈参谋,书生的话说得有道理。”

陈一鸣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那好,今天就先饶了她一命!冷锋,你给我看好了她,她一旦有什么异动,马上执行战场纪律!”

“是!”陈一鸣说完,便走到一边抽烟去了。刺杀中村的行动失败了,他要好好想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