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医院船的甲板上已经乱作一团。卫生员们匆忙跑着,准备接应直升机。

赵百合、苏雅等来自陆军特种部队的卫生员在刘芳芳的带领下跑上甲板。刘芳芳高喊着:“有我们的人受伤!要第一时间抢救!”

“我们的人受伤?”赵百合一愣。

苏雅也一愣:“我们的突击队员?”

“是我们的突击队员!你们两个傻站着干什么?跟我走!”

两个女兵都脸色苍白,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已经人头攒动的H直升机降落点。

超黄蜂直升机缓缓降落了,机舱里面的血流出来,滴答在甲板上。赵百合脸色发白,腿都软了。孙守江第一个跳下来,嘶哑喉咙:“医生——救人——”

“你没事吧?!”苏雅哭着扑过去,抱住了孙守江。

满身是血的孙守江傻眼了:“你怎么来了?”

“我们跟医院船来的,大队长让我们来的……”苏雅哭着抱着孙守江,“你没受伤吧?”

“哎呀,你闪开!”孙守江怒吼,“医生——救人,我们的人受伤了——”

苏雅抹着眼泪,被推开了:“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男人,就得这样的……”

队员们匆匆跳下来,蔡晓春戴着反铐泪流满面被小庄推下来。赵百合跑过去:“韩光呢?”

“山鹰……”蔡晓春血污的脸上都是眼泪。

“韩光——”赵百合尖叫着冲过去。

队员们在抬着韩光下来。

“韩光——”赵百合抱住了韩光。他的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赵百合流着眼泪,高喊:“快!手术室——”

卫生兵们抬下来韩光,放在担架上飞奔向手术室。赵百合稳定住自己,正要往手术室跑。她看见了蔡晓春背后的手铐,一愣:“你怎么了?”

蔡晓春怒吼:“别管我!去救他——”

小庄推开赵百合:“事情比较复杂,你们快去救人吧。”

赵百合看着满身血污的蔡晓春,咬牙转身跑了。

蔡晓春看着赵百合的背影,痛楚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一场军法审判。但是他不后悔,因为……那个狗日的内线神经失常,杀了韩光……杀了他的战友,他的生死兄弟,他的……唯一的敌人……他在这个世界上再次变得孤孤单单的。

他不要再这样孤孤单单。

小庄贴在蔡晓春耳边低声说:“晓春,我理解你。你也不要让我为难,我们走吧。”

蔡晓春睁开眼,坦然地点点头。小庄在后面抓着他的肩膀,走向医院船的禁闭室。林锐看着被抬走的韩光,看着被推走的蔡晓春,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自己最好的两个狙击手,居然是这个下场吗?

他叹息一声,稳定住自己:“队员修整半小时,补充弹药和食物饮水。我们要再次上岛!接应参谋长!完毕。”

一片明确的回答。

林锐转向浩瀚的大海。

舰队还在停泊,直升机在迅速起降。他的身后,那个倒霉的卧底被抬下来,盖着白布。林锐却看都不想看,他想不通这样一个能够被吓得神智失常的胆小鬼,居然会是功勋卧底?

林锐拿出一根烟,点燃了。他却愣住了,没有抽。这包烟是韩光给他的,是韩光偷偷带到岛上的三五。机灵聪明的韩光……林锐忍住自己的眼泪,抽了一口,让海风吹拂自己粗糙的脸。

2

手术室里面,赵百合忍着眼泪,跟刘芳芳一起抢救韩光。韩光的脸色始终苍白,他背上的枪门是贯穿伤。92手枪的子弹威力很大,打穿了背面的防弹背心,被防惮背心的前面挡住,停滞在体内。刘芳芳处理枪伤已经是驾轻就熟,高声命令赵百合配合工作:“镊子!我们要把弹头先取出来……”

手术室外的走廊里面,突击队员们站着或者干脆坐在地下,手里都拿着武器。他们的脸上身上都是血污,却没有人去擦。苏雅出来,看见他们呆住了。特种兵们默默无言地看着她,苏雅流出眼泪:“你们……别在这里等了,去休息一下……”

“我们又要出发了。”孙守江低沉地说,“告诉我,他还活着?”

苏雅流着眼泪点头。

“我们走吧,时间来不及了……”孙守江拿起自己的88狙击步枪,“我们去给兄弟们报仇!”

队员们起身抓起自己的武器,跟着孙守江往外走。

苏雅冲过来抱住了孙守江,流着眼泪贴着他的后背。

孙守江站在那里,想说个俏皮话,却说不出来。他只是干干笑了一下:“别这样,这里都是兄弟们……”

“我不管……”苏雅哭着说,“我不管……”

孙守江慢慢掰开她的手,回头刚想说话。苏雅的嘴唇已经覆盖住他都是血污的嘴唇,孙守江瞪大眼呜呜着。苏雅抱着孙守江,哭泣着,咬住他的嘴唇:“答应我,你不能受伤……”

队员们默默地看着,跟雕塑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我会没事的。”孙守江分开她的双手,咬牙出去了:“兄弟们,跟着我乌鸡去玩儿命啊——”

苏雅哭着看着孙守江出去,靠在墙上。她的脸上都是血,却顾不上擦。眼泪滑落下来,冲开了血污。

“你不能有事……”苏雅哭着说,“我等你……”

禁闭室里面,蔡晓春双手戴着前铐,暴怒地敲打着铁门:“放我出去!我的兄弟们还在拼命!我不能在这里待着——”

执勤水兵同情地看着他,叹息一声背着枪走到那边去。

“放我出去!”蔡晓春高喊,“放我出去!让我和他们在一起……他们需要我……他们……需要我……”

他的喊声变成了哭腔。

甲板上,林锐手持95自动步枪带着自己的队员们大步走向那架弹痕累累的超黄蜂。机舱经过清洗,但是还有浓烈的血腥味。他们压根顾不上这些,陆续跳上直升机。林锐最后一个上了直升机,戴上耳麦:“出发!”

直升机旋转着螺旋桨,拔地而起。

他们再次奔赴月牙岛。

另外一架直升机却在缓慢降落。直升机还没停稳,王斌已经跳了下来。他的脚崴了一下,很疼。他顾不上这许多,咬牙一拐一拐地跑向甲板上的水兵:“我的人在哪儿?就是那个穿巴西队队服的!”

“在……太平间。”水兵斟酌着说,“我带你去。”

“妈的!”王斌骂了一句,跟着水兵快步一拐一拐地跑向舱口。

走廊尽头传来蔡晓春的哭声和喊声,还有敲打铁门的声音:“让我出去战斗吧……让我去打仗……我要跟他们在一起拼命……”

王斌扶着墙站住:“那边怎么回事?”

水兵看看他:“他是特种兵,误杀了……那个巴西队队服……”

王斌咬牙,捶打一下墙壁:“走!”

水兵继续带着他走,走到太平间门口。执勤水兵拦阻王斌,王斌眼睛血红拿出自己的警官证:“里面……是我的人!”

水兵仔细看看,还给王斌,举手敬礼。

王斌推开太平间的门,眼泪一下子出来了:“9021……”

一具尸体躺在担架上,盖着白布。

王斌快步走过去,含泪慢慢掀开了白布:“对不起,我没能带你回家……”

他的脸,随着白布的慢慢掀开,慢慢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3

丛林里面的阮文雄冷冷看着升空的武装直升机,举起了SVD狙击步枪。他瞄准油箱的位置,果断扣动扳机。

砰!

穿甲弹打穿了直升机的油箱。直升机里面开始报警,飞行员急忙喊着:“我被打中了,我被打中了!他们打中了我的油箱,我在漏油!我在准备迫降!”

油箱里面的油漏出来,顺着直升机身往下流。

阮文雄迅速装上一颗燃烧弹,再次举起狙击步枪。

飞行员正在努力让直升机寻找空地。

阮文雄再次扣动扳机。

砰!

燃烧弹打在直升机漏油的油箱上。

“轰——”

直升机的油箱开始着火,直升机旋转着紧急下降。飞行员高喊:“我要坠毁了——”

“轰!”

丛林里面升起一团烈焰。

烈焰阻挡了海军陆战队的前进路线…

“走!”阮文雄带着自己的雇佣兵劫持人质,快速穿越开阔地,跑向前面茂密的丛林。

“他们在山上!给我打——”林锐高喊。

机枪手抱着95轻机枪开始点射,粗壮的枪声响彻丛林:嗒嗒,嗒嗒嗒嗒……

跑在最后的Leon中弹,他惨叫一声倒下了。阮文雄不敢有丝毫犹豫,带着其余人没命地跑。只要进了前面的树林,就有活路。但是特种部队的机枪手也不是吹的,800多米的距离,精确的点射封锁了前面的开阔地。阮文雄带着自己的雇佣兵跳过灌木丛,藏在洼地里面。

机枪子弹密集打来,他们低着脑袋,泥土在头顶飞落。

阮文雄举起狙击步枪,快速蹲起来瞄准机枪手,扣动扳机。

机枪手头部中弹,猝然栽倒。

“狙击手——”林锐高喊。

队员们立即卧倒。孙守江举起狙击步枪:“报告目标位置——”

雷鸟拿着激光测距仪:“我在寻找——我们是逆光!不是有利位置!”

“找到他!”孙守江顾不了那么多了,端着狙击步枪在寻找。

阮文雄抢先一步找到了雷鸟,瞄准了他的脑门。

孙守江在横向步枪移动当中找到了阮文雄,抢先开枪。

砰——

子弹打在阮文雄的狙击步枪旁边石头上跳弹。

阮文雄扣动扳机,跳弹让他分心。

砰——

雷鸟手里举着的激光测距仪被打中了,半个激光测距仪没有了。

“你没事儿吧?!”孙守江偏头看。

“没事儿!”雷鸟高喊,“你快射击目标!”

孙守江再次举起枪来。

阮文雄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了。

“该死!”孙守江怒骂,“他跑了!”

“卫生兵!报告伤情!”林锐起身拿起武器,“其余人跟我上——抓住他们的尾巴了,一定不能让他们溜掉!”

卫生兵跑过去检查机枪手,抚摸他的脖子动脉,抬头:“他牺牲了。”

“妈的!给我往死里面打!”林锐怒喝,“追上去——”

孙守江拉起雷鸟:“你没事吧?”

“你救了我!”雷鸟握住孙守江的手。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孙守江高喊,“没有受伤就去战斗!我们走!”

雷鸟提起自己的95自动步枪,跟着孙守江冲上前去。

土家族的尖兵一个箭步,跳进刚才雇佣兵隐蔽的树干后面洼地。又有两个突击队员上来,跳入洼地。

“引爆!”阮文雄高喊。

他们在前面几百米外的树林里面,爆破手按下按键。

“轰——”

两颗扇形防步兵地雷爆炸了,巨大的爆炸冲击波掺杂着钢铁弹片和钢珠。3名突击队员的身体都飞起来,千疮百孔地落在下面的地上。

林锐高喊:“烟雾弹——”

小庄顾不上哀伤,掏出两颗烟雾弹一起扔过去。

噗噗!两颗烟雾弹迅速喷出浓雾,形成了视觉屏障。

“跟我上——”林锐起身抓着95自动步枪,带着队员们冲入烟雾。

原本对蝎子的一点点恻隐之心彻底消失了。现在不是你帮我们的时候了,我们有了血海深仇!你打死了我们的人,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林锐带着小庄等突击队员冲上山头,一起对着密林射击。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阮文雄带着部下在疯狂逃命,弹雨覆盖过来。Wairado负责压阵,被打中腿部栽倒。Simon回头:“Wairado——”

“你们撤!别管我——”Wairado高喊。“我腿受伤了,跑不动了!”

阮文雄一把抓住往回跑的Simon:“来不及了!”

Simon看了Wairado一眼,咬牙跟着阮文雄往前跑去。

Wairado举起AK74,对准跑到跟前几米地方的特种兵开枪射击。嗒嗒……一声清脆的点射,第一个特种兵胸部中弹倒地。但是更多的特种兵涌上来,按住了Wairado。小庄举起枪托:“操你大爷——”

啪!砸在Wairado的头上。

Wairado惨叫着,高喊着:“蝎子——”

阮文雄回头,看见Wairado被几个特种兵按住了,在上背铐。他拿起狙击步枪,对准Wairado的脑袋。

Wairado挣扎着,被铁钳一般的手死死按在地上。

砰——

他的脑袋开花了。

特种兵们急忙闪身到隐蔽处,孙守江举起狙击步枪寻找阮文雄的身影。

阮文雄又开始急促地快跑,跳跃着躲避狙击步枪的追击。

孙守江连续三枪,都没有打中无规则变换跳跃方向的阮文雄。他更换着弹匣:“他妈的!他比泥鳅还滑!”

“我们追上去!”林锐怒吼,“通知野狼在前面拦截!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跑掉!”

队员们提起武器,跟着林锐冲入密林。

4

“他不是9021!”

王斌大声说,一把放下白布:“这是个海盗!他穿了9021的衣服,9021在哪里?!”

水兵哪里知道?

王斌大步走向禁闭室:“把门给我打开!”

执勤水兵不敢开,王斌怒喝:“我是国家安全部的,我要讯问他!把门给我打开!”

执勤水兵看着他拿出来的警官证:“我,我做不了主……”

“有问题我扛着!”王斌抢过他手里的钥匙,两下打开门。

蔡晓春站在里面,看着出现在自己跟前的王斌。王斌匆匆地问:“他不是我们的人,这是怎么回事?9021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你只让我们保护穿巴西队服的。”蔡晓春说,“我们按照你的指示去做了……我们谁都不认识他。”

“妈的!”王斌急忙打开蔡晓春的手铐:“你受委屈了,他是个海盗!我马上向指挥部报告,你没事儿了!”

“韩光在哪儿?”蔡晓春问。

“哪个韩光?”王斌不认识。

“我的狙击手!”蔡晓春说。

“在那边手术室……”水兵指着方向。

蔡晓春丢开手铐,推开王斌和水兵,冲向手术室。手术室的灯亮着,他只能站在门口急促呼吸着。苏雅拿着血浆袋过来:“你……你没事儿了?”

“他怎么样了?”蔡晓春着急地问。

“还在抢救,但是活着……”苏雅说,“他失血过多,我们正在给他输血……”

“我的血型和他的一样!”蔡晓春捋起来自己的袖子,“输我的!我的血新鲜,你这是刚从冰箱拿出来的!”

苏雅着急地说:“哎呀!你也很累了,不能抽你的血!”

“他替我挡了枪!两枪——”蔡晓春怒吼,“这血是我欠他的!你明白吗?”

苏雅脸都吓白了。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蔡晓春流出眼泪,“抽我的血吧……”

门开,刘芳芳站在门口:“你在等什么?!”

“他,他要输他的血……”

“那就进来!”刘芳芳着急地说,“他们每个狙击手小组的血型都是一样的,就为了今天!”

蔡晓春急忙进去。

韩光的心跳微弱,心电图显示波动很小。赵百合在准备输血,看见蔡晓春进来愣了一下。蔡晓春伸出自己的胳膊:“抽我的血!他缺多少,就抽多少!”

赵百合含泪,拿起酒精棉擦拭蔡晓春血污的胳膊。用了很多的酒精棉,因为他的胳膊上都是血。蔡晓春坐在那里,看着血污的酒精棉在盘子里面,一团一团高起来,声音嘶哑:“都是他的血……”

赵百合一下子眼泪出来了,她忍着继续擦拭。

蔡晓春抬眼,看着赵百合:“他喜欢你……”

赵百合瞪大口罩后的眼。

“他的遗书……是写给你的……”蔡晓春声音颤抖着说,“他不敢告诉你……

“我替他告诉你……”

赵百合的脸色苍白,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虽然他是刺客,但是他的胆子很小……”蔡晓春含着眼泪看着脸色苍白,昏迷当中的韩光:“他不敢告诉你……他的胆子怎么这么小,怎么这么小……我也是刚刚知道,我以为……他什么都不怕……”

赵百合噙满眼泪,低头继续擦拭他胳膊上的血污。

针管扎进蔡晓春的血管,他的眉头连皱都没有。

针管扎进韩光的血管,他在昏迷当中没有感觉。

鲜红的血液瞬间充满了输血管。

蔡晓春闭上眼,让眼泪静静流淌:“山鹰……这一次,是我让你……因为……我们是兄弟……”

韩光静静躺着,脸色苍白。

蔡晓春的血,流进了韩光的体内。是的,他们不仅是敌手,也是战友……还是兄弟,血肉相连的生死兄弟……漫漫人生长路当中,有几个人会在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挺身而出,替自己挡住子弹?有几个人会把自己的鲜血,毫无保留地输给对方?

兄弟,这个普通的中国词组,包含了太深厚太复杂的感情。

很多年后,当韩光和蔡晓春成为敌人,他们是否还记得曾经的这一幕?没有人知道,也许这种感觉,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因为感情的事情,没有人说得清楚。

5

海军陆战队慢慢从丛林当中显身出来,包围了这座荒芜的教堂。虎鲨没有说错,这是一个绝密的隐藏地点——身处山谷之中,路早就长满了丛林杂草,教堂屋顶被厚厚的树冠遮盖,从空中根本发现不了。如果不是走近这里,也根本发现不了,丛林当中还有一座石头堡垒一样的教堂。

但是,这里也是死地。

如果早就藏身在这里,很难说是不是可以躲过海军陆战队的立体搜索。但是陆军特种兵追赶得太紧了,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没有摆脱的机会。枪林弹雨,好几个人都挂花了,还带着一个女人,根本就跑不动了。他们只好且战且退,躲进了这座石头垒成的教堂。

教堂长满杂草,但是空间很大。墙壁也够厚,可以抵挡住子弹。射击视野也还凑合,加上都戴着夜视仪,天黑以后还能抵挡一阵。

但是……他们完了。

暮色当中,蝎子坐在十字架的耶稣下面,抱着自己的SVD。他看着自己的这些部下们,基本上都挂花了。

Brown,Wairado,Leon,Ivan——

再也见不到了。

Alex躲在教堂高处的窗户阴影里面,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起码有一个营的海军陆战队……他们没有带重武器,蝎子……”

“没有用了。”阮文雄喝了一口伏特加,“重武器很快就会上来,我们完了……”

“头儿,你从不说丧气话。”Simon在他对面笑着,他的胸部扎着一条绷带,脸色苍白。子弹打穿了他的胸部,但是没有伤到内脏。他的笑容还是那么俏皮,只是阮文雄看着有一丝心伤。

“我们完了,Simon。”阮文雄苦笑一下,“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

“我们没完,到地狱还是要战斗。”Simon笑着说,“我们是雇佣兵,我们就是战斗的命……这都是你告诉我们的,头儿。”

阮文雄无力地笑笑:“干杯,Simon……”

Simon接过阮文雄甩来的伏特加,喝了一口,辣得要命。他笑:“头儿,我好多了!要不这样,我们回头到非洲,我请客!喝粟酒,再找几个黑妹……我们大家好好乐乐……”

阮文雄笑得很凄惨:“Simon,你是好样的……我为曾经和你在一起战斗自豪……”

“我也为你自豪,头儿。”Simon笑笑,“只要你不再时刻惦记拿你那匕首划我的脖子。”

“再也不会了,Simon……”阮文雄笑得很温情,“再也不会了……”

外面天色在渐渐暗下来,包围的海军陆战队越来越多。黑夜丛林是这些雇佣兵的天堂,他们要防范可能出现的突围。林锐知道,这个突围不可能再出现了。他带着自己的小队穷追猛打,一直把他们打进了教堂。他知道他们挂花不少,而且子弹也差不多了,不足以再支撑一次像样的战斗。

现在,所有的救援部队投鼠忌器。

因为人质还在里面。

陈勇看看手表:“我们天黑以后,发动营救行动。我带的小队担任主攻,你们策应。”

林锐点点头,他的小队损失很大,战斗力打了折扣。陈勇带的小队还是斗志昂扬,兵强马壮。虽然海军陆战队跃跃欲试,但是救人的事情是不敢交给他们的。这点团长也是聪明的,所以没有要求,只是说完事以后海军陆战队负责清场。

是的,这个要求不过分。因为雇佣兵打死了他们不少人,这个仇恨是刻在骨子里面的。林锐的小队也损失了好几个,但是他却很难恨起来……虽然这些是敌人,杀敌是不会留情的;但是战士也是有感情的,林锐自己清楚,如果不是阮文雄从一开始就照顾他们,自己活不到现在,自己的小队早就全军覆没了。

只能说……这是命运的安排。

“他们不会拿这个人质威胁我们的。”

林锐突然嘶哑声音说。

“为什么?”陈勇问。

“他们是雇佣兵,不是恐怖分子……”林锐说,“他们会放了人质,然后跟我们血战到底……”

陈勇回头看看跃跃欲试的海军陆战队,苦笑:“如果人质放出来,打进去的不会是我们。是他们……”

“都一样,他们都完了。”林锐的声音很飘,“海军陆战队会把他们灭掉,什么都不剩下。”

“你怎么了?心软了吗?”陈勇问。

“不是,你要我进去杀敌,我不会犹豫。”林锐摇头,“我只是同情他们,他们只是想活……他们一直在躲避我们,我们却不可能放过他们……”

“一会儿你别策应了。”陈勇说,“你这种状态很不对。”

“我真的没事,我分得很清楚。”林锐淡淡地说,“这只是战士和战士之间的惺惺相惜罢了,我不会心软的。”

教堂顶部,躲在角落的Alex打着灯语。

“他们要求谈判!”后面的一个海军陆战队军官高喊,“点名要林锐进去!”

“我去!”林锐起身。

“你不能去!”陈勇抓住林锐。

“他们不会杀我的……”林锐说,“没有意义了,他们只是想让我把人质带出来。”

“你怎么知道?”陈勇问。

“因为……我们是战士……你也知道,只是你是参谋长,你不敢说罢了。”林锐推开陈勇的手,“我们是中国军人,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参谋长。毕竟,我们在策划一场精锐战士的葬礼……我们让他们死得痛快些……”

陈勇默默无语,看着林锐大步走向教堂门口。

林锐脸色铁青,走进教堂。里面没有灯光,擦黑当中,只是可以看见角落四处散布的人影和武器的剪影。他站在教堂的走廊,淡淡地说:“我是林锐。”

“我是蝎子。”

一个黑影站起来,目光很亮。

林锐和阮文雄默默对视着。

“你叫我进来,有什么话,说吧。”林锐的声调很平淡。

“能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阮文雄问得很诚恳。

林锐苦笑一下:“你说呢?”

“我是他们的头儿,所有的罪责我承担。”阮文雄说,“我跟你们走,接受你们的审判,死刑……枪毙,注射,绞死……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给我的部下一条活路,我可以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任何情况,并且接受一切结局。”

“蝎子!”

Simon高喊。

“Simon——我已经决定了。”阮文雄说,“林锐,我想你们也很关心AO的运作,训练体系,编制,活动方式……我都可以告诉你们,然后接受你们的审判。”

林锐摇头:“没有可能了,蝎子。”

“可是我放过你们很多次!”阮文雄激动地说,“你们上岛的时候,只要我一个命令——只要我一个命令,你们15个人全都会挂在那个悬崖下面!你们通过沼泽地的时候,我的狙击步枪就对着你,对着你们每一个人!甚至是你们发动进攻的时候,你们就在我们的火力范围内,我让你们去救人……当你们弹尽粮绝,我甚至出手帮助你们……难道,就放过我的这些部下一次都不可以吗?”

“我是军人,蝎子。”林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

阮文雄知道他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沉默。

“你偷袭我们的船,杀了我们的船员,绑架了他们,带到了这个岛……”林锐缓缓地说,“你们还杀了海军陆战队的不少官兵,还杀了我的部下……你告诉我,你让我怎么放过你和你的部下?就算我不追究,我的部下能允许吗?我的军队能允许吗?我的国家能允许吗?”

阮文雄平静地看着林锐:“既然这样,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人质呢?”林锐问,“人质你们不交给我带走吗?”

阮文雄凄惨地笑了一下:“你果然很聪明,了解我都想些什么……我们是雇佣兵,不是恐怖分子……Simon,给他人质。”

Simon勉强地站起来,推着女人走过来,推到林锐怀里:“这是你的人,上尉。”

林锐抱着这个女人,看着阮文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林锐。”阮文雄笑笑,“你们出去吧,我和我的部下要单独待着。”

林锐的心里有些发酸:“我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出去投降。我保证你们会受到公正的待遇,并且会得到中国法庭公正的审判。如果你们选择不,一个小时以后,海军陆战队会打进来,你们全部都会完蛋。”

“你觉得可能吗?”阮文雄说,“我们是雇佣兵,林锐。我们不受到任何公约的保护,即便你们给我们公正审判……一个雇佣兵,会去上法庭吗?我们生来就是打仗的,替谁打仗都一样。今天,我们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们也会用战斗的方式来告别我们的生命,这是我们早就做好的选择。你走吧,林锐。”

林锐看看他们,转身带着女人往外走。

“林锐,难道临走也不给我敬个军礼吗?”阮文雄高声问。

林锐回头:“对不起,蝎子……我是军人,你不是。”

阮文雄的心被什么刺了一下,苦笑点点头:“再见,林锐。”

“再见。”

林锐抱起来女人,大步走向外面。教堂的门打开,外面的探照灯打亮了他的身影。他大步走出去,走过如临大敌的海军陆战队员,把女人交给卫生兵:“用直升机尽快送她到医院船上。”

陈勇看着他出来,并不意外:“谈完了?”

“完了。”林锐说。

教堂的门从里面关上了。

“没我们的事儿了……”陈勇说,“海军陆战队会接手的,我们走吧。”

林锐回头看着教堂:“我想等到战斗结束以后。”

“为什么?你想看着他们被歼灭吗?”

“这是我对他们的尊重。”林锐说,“对敌人最好的尊重,莫过于亲手打死他们;如果不能,我就亲眼看着他们战死。”

教堂里面,雇佣兵们在检查最后的弹药。Simon看着大家,笑:“别那么灰心丧气,我们还有的是仗要打呢!”

Alex看着十字架上的耶稣,颔首祈祷。

“做个祈祷吧。”阮文雄起身,“让我们的灵魂得到宽恕。”

雇佣兵们起身,跪在上帝面前,默默祈祷。

“我们是不是该说说悼词?”Alex抬头问。

“谁会这个?”Simon问,“我是记不住了。”

雇佣兵们左右看看,都是杀人的材料,谁会悼词?谁以前也没干过牧师。Simon笑笑:“那我们就来个战士的悼词——Brown喜欢唱的《血流成河》,你们都会吧?”

阮文雄苦笑,这个大家倒是都会。

“来吧,兄弟们!让我们为自己祈祷吧!”他开始唱起来。前面是独唱:

“He was just a rookie trooper and he surely shook with fright.

He checked off his equipment and made sure his pack was tight.

He had to sit and listen to those awful engines roar.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血污满身的雇佣兵们张开嘴,开始声音嘶哑地合唱: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歌声当中,Simon露出笑容,他提高了声调,声音也变得洪亮:

“Is everybody happy? Cried the sergeant, looking up.

Our hero feebly answered, 'Yes', and then they stood him up.

He jumped into the icy blast, his static line unhooke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雇佣兵的声音也逐渐不再嘶哑,提高了声调: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歌声传出来,陆军特种兵和海军陆战队员们默默地听着。他们都没想到,这些陷入绝境的雇佣兵会唱歌。虽然大多数听不懂,但是都知道这是部队行军歌曲。个别了解美军的干部听出来,这是美军王牌部队101空中突击师的士兵歌曲,这是著名的《血流成河》。

“他们不会投降的……”林锐淡淡地说。

“我们去准备。”海军陆战队营长转身走了。

歌声当中,海军陆战队员们默默收拾自己的武器,甩掉背囊。

教堂里面,Simon和他的兄弟们还在放声歌唱:

“He counted long, he counted loud, he waited for the shock.

He felt the wind, he felt the cold, he felt the awful drop.

The silk from his reserve spilled out and wrapped around his legs.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阮文雄跟着他们一起唱着合唱部分: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Simon好似忘却了身上的伤痛,忘情地歌唱:

“The risers swung around his neck, connectors cracked his dome.

Suspension lines were tied in knots, around his skinny bones.

The canopy became his shroud, he hurtled to the ground.

An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雇佣兵们也变得高昂起来: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外面,林锐看着漆黑的教堂:“给他们祈祷的时间吧。”

“你说过给他们一个小时,我们给足他们。”海军陆战队营长说,“他们没有难为人质,我们也给他们足够的尊重。”

林锐点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漆黑的教堂。

歌声还在传出来:

“The days he lived and loved and laughed kept running through his mind,

He thought about the girl back home,the one he left behind.

He thought about the medicos and wondered what they'd find.

An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

The ambulance was on the spot, the jeeps were running wild.

Thc medics jumped and screamed with glee, rolled up their sleeves and smiled.

For it had been a week or more since last a 'chute had failed'.

An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

He hit the ground,the sound was 'Splat', 'his blood went spurting high.

His comrades they were heard to say, 'A helluva way to die.'

He lay there rolling round in the welter of his gore.

An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There was blood upon the risers, there were brains upon the' chute.

Intestines were a-dangling from his paratrooper's suit.

He was a mess, they picked him up and poured him from his boots.

An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教堂外面,所有的战士都默默听着,无论是绿色迷彩服还是蓝色迷彩服,无论是陆军特种兵还是海军陆战队。仿佛此刻一切都凝固了,又仿佛他们想起来自己最初的军旅岁月。一种情绪在内心深处流动,仿佛这些骁勇善战的战士在某种程度上心里的东西是相通的,是可以超越国籍和语言的。

Blood Upon The Risers

《血流成河》,美军101空中突击师士兵队列歌曲译文)

Blood Upon The Risers,这首歌的旋律最早出现在19世纪60年代,但是100多年以来被多次重新填写歌词。除了这个版本之外,还有一个赞美诗版本Battle Hymn of the Republic。曼联队的队歌Glory Glory Man United也是用的这个旋律。

二战时期,美军101空降师的士兵重新填词,成为该师士兵进行曲。诙谐的旋律,歌词却非常血腥,这是美军特殊的自嘲风格。101空降师在战后改编为101空中突击师,虽然还有伞降训练和行动,但是直升机成为该师的常用装备。这首歌作为军队传统的一部分保留下来,用以激励士气。

译文大致如下:

盖瑞,盖瑞,他妈的糟糕的死法;盖瑞,盖瑞,他妈的糟糕的死法;盖瑞,盖瑞,他妈的糟糕的死法。他再也不用跳伞了“有人高兴吗?”军士长大声喊着看去,我们的英雄们微弱地回答:是!然后他们使自己站起来,跳进冰冷的疾风中,降落伞从伞钩上解脱。他再也不用跳伞了。

他用长长的洪亮的声音数着,等待开伞那一刹的强大震动,他感觉到风,感觉到寒冷,感觉到可怕的下降,伞从伞包冲飞出,将他的腿缠绕。他再也不用跳伞了。

伞绳缠住他的脖子,将他包裹在伞篷中,伞绳死死地缠绕在他瘦弱的身体上,伞衣成了他的寿衣,他高速坠向地面。他再也不用跳伞了。

那天他还想着生活、想着爱情,欢笑着飞奔,他想带女孩回家;他左后面一个兄弟在想军医如何能找到他。他再也不用跳伞了。

脚下有了平衡,吉普在野地上飞驰,军医跳了下来,苦笑着卷起袖子;为了这个从一周前甚至更长……

自从降落伞失效后。他再也不用跳伞了。

他砸在地面上,传出**飞溅的声音,鲜血从他身上高高地喷出,他的战友中有人说了声:“这是个糟糕的死法!”他再也不用跳伞了。

鲜血粘在伞绳上,脑浆在……降落伞上,肠子挂在伞兵衣外摇晃,他是一团糟了,将他收敛起来,把曾是他脚的部分血肉从他靴子里倒出来。他再也不用跳伞了。

该译文来自网络,后经英国SBS特种部队华裔老兵修正翻译不甚准确的部分。特此鸣谢)

6

阮文雄冷冷地往弹匣里面压最后的子弹,其余的雇佣兵们也都戴着夜视仪,在黑暗当中做着准备工作。他们不需要什么语言的交流,因为这是最后的战斗……他们的军事生涯最后一场表演,要力争打得精彩;全力作战,也是对敌人的尊重。

Simon压好了弹匣,检查自己的M4A1卡宾枪。他拄着枪起身,枪托却触碰到地面显得空洞洞的。

他一愣,低头拂开杂草。有个铁环?他拉住铁环,使劲一拉。

尘土飞扬,大家都举起武器,吓了一跳。

阮文雄急忙拔出手枪过去。Simon抬眼看看他,打开M4AI卡宾枪的战术手电,伸进去四处照射:“地道?!”

真的是个地道!

货真价实的地道!

雇佣兵们惊喜地凑过来,都打亮自己的手电照射里面。地道很深,直着下去,有嵌在石头上的梯子。大概10米深的地方,可以看见地道的拐角。更深的地方看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死地道还是活地道。

Simon拿出zippo打火机打着,丢了下去。

打火机在地道摔倒,没有熄灭。微风吹来,火焰在微微飘动。

“里面有风,是通的。”David说。

“我们下去!”阮文雄惊喜地说,“我们得救了!”

但是大家都没有动。

“你们怎么了?”阮文雄纳闷儿,“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头儿,我们走不了。”Simon说,“外面是好几百海军陆战队,海上还有舰队……我们就算下去,无非是拖延挂的时间罢了……我们逃不出这个岛的,子弹也要打光了,身上都挂花……”

“只要有机会,我们就要尝试!”阮文雄说,“Simon,难道你忘记了吗?我怎么教给你们的——尝试一切可以生存的手段!”

“我们不能全军覆灭……”Alex嘶哑地说,“我们得有一个人活着出去,照顾我们的家人。”

阮文雄诧异地看着他们:“我们都能活下去的!你们怎么了?丧气了吗?”

“我们跑不动了,头儿。”James说,“我们的伤已经不能在林子里面战斗了。”

“我们一起走,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吗?!”阮文雄怒问。

“不,头儿。”Simon奇怪地看着阮文雄,“你下去。”

“你说什么?!”

“你下去吧,头儿。”Alex说,“我们掩护你,拖延时间……他们会以为我们全部战死,你会生存下去的。”

“你们都疯了吗?!”阮文雄厉声说,“我们是一个小队,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头儿,我们没疯。”Simon认真地说,“你出去,还能照顾我们的家人……如果有机会,你还可以替我们找AO报仇……虽然我知道机会渺茫,但是最合适的人,也确实只有你。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具备你的素质、你的头脑……还有来接你的船,是你的女人开的,我们不认识她……她不会带我们任何一个人离开的……头儿,只有你了……”

“不行!”阮文雄说,“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听我命令,重伤员先下去!”

没人动。

“听我的命令!”阮文雄环顾大家,“你们想抗命吗?!”

Simon看着阮文雄:“对不起,头儿……”

他给Alex使了一个眼色,Alex在后面使劲一推。阮文雄被推进了地道入口,咣当掉在最下面压灭了打火机。

Simon举起了M4A1卡宾枪:“别逼我,头儿。”

“把枪放下,Simnon!”阮文雄开始往上爬。

Simon果断扣动扳机,带着消音器的M4A1卡宾枪射出子弹,打在阮文雄头顶的墙壁上。

阮文雄本能地手一松,掉下去了。他抬头:“Simon!你对我开枪吗?!你个浑蛋!把枪放下!”

“你走吧,头儿。”Simon说,“我们可以拖延时间,掩护你……”

“我不!”阮文雄又要往上爬。

Simon看看大家,拔出自己的手雷,对着下面说:“找掩护,头儿。”

“Simon?!”阮文雄瞪大眼。

“你走吧,找掩护,头儿。我要丢下去。”Simon淡淡地说,“我要炸了这个入口,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这个地道。”

“不——”阮文雄抓住梯子要往上爬。

Simon拉开了手雷的保险栓:“找掩护。”

阮文雄瞪大眼。

Simon松开手雷,丢了下去:“再见,头儿。我们爱你……”

阮文雄急忙往地道里面跑去。

手雷旋转着,往下落下。落在地上,还弹了一下。

阮文雄扑向前面的地道,身后“轰”的一下爆炸了。火焰在狭窄的地道蔓延开来,也覆盖了阮文雄的全身。他在地上打滚,熄灭身上的火焰。他一边灭火,一边回头。地道的入口已经被彻底炸塌下来,碎石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脸被火焰烧伤了,但是却感觉不到疼。

“Simon!Alex!David!”阮文雄扑向那些碎石头,拼命拨着……

7

“现在,我们的时刻到了。”

Simon坚强地起身,走向尘土覆盖的风琴。

“让我给我们自己演奏一曲《安魂曲》……”

他打开风琴的盖子,试试音准:“还凑合,不算特别走调。”他带着微笑弹起了莫扎特的《安魂曲》……Simon弹得很动情,他从未用过这样的心情演奏过《安魂曲》。

嗒嗒……

81-1自动步枪清脆的点射。

Simon一头栽倒在风琴上,一片风琴的杂音,《安魂曲》中止了。

四面八方都出现了海军陆战队员,他们举起手里的步枪。天窗上也出现了海军陆战队员的身影,他们对着里面举起了步枪。

雇佣兵们绝望地举起自己的武器,对着四面八方的海军陆战队员射击……

枪声响成一片,密集的弹雨覆盖下来。地上的雇佣兵们绝望地射击着,被弹雨覆盖的身体抽搐着……

地道里面。阮文雄扒着面前不可能扒通的碎石头,绝望地哭喊着:“Simon……Alex……我的弟兄们,我的手足们……”

子弹打在了十字架上的耶稣身上,仿佛上帝也承载了人类战争带来的苦难。

没有几分钟,枪声平息了。海军陆战队员们戴着夜视仪冲进来,搜索残敌。

……

外面,林锐叹息一声。

眼里流出一滴眼泪。

只有一滴。

马上随风而逝了。

8

天色拂晓,黄色丝带在旗杆上飘舞着。

王斌掀开尸体上的白布。

9021变得僵硬的脸,眼睛还睁着。

王斌无言地伸出手,抹下他的眼皮。

9021的眼睛还睁着。

王斌转向那条黄丝带,他走向黄丝带,慢慢把它摘下来。他转身走回去,蹲下,把黄丝带重新系在9021的手腕上:“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戴着吧……”

他系好这条黄丝带,重新抹下9021的眼皮。

9021闭上了眼睛。

王斌凝视半天,把白布重新盖上起身,转向蔡晓春:“谢谢你……没有你的提醒,我找不到他。他就真的变成他乡的孤魂野鬼了……”

大量输血以后的蔡晓春脸色惨白:“我们没有做好……”

“你们已经尽力了……”王斌叹息一声,“这是他的命……”

直升机还在月牙岛上空飞翔,海军陆战队员们在陆续下山集结。团长听着参谋长的汇报,纳闷儿:“怎么会跑了一个?”

“不知道。”参谋长说,“我们围得水泄不通,都不知道他怎么跑出去的。”

“妈的,见鬼了!”团长骂道,看着苍茫的群山。

“我们还搜吗?”参谋长问。

“搜个屁!他在林子里面,我们要找需要很长时间!撤退,这里不能再多待了,会引起注意的。”团长说,“告诉指挥部,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是!”参谋长急忙说,转身跑向电台。

林锐带着自己的队员们坐在阳光下面休息,他们的脸色很差,写满了疲惫。蔡晓春走向林锐,林锐看着他笑笑:“委屈你了?”

蔡晓春摇头:“连长,那是特殊情况。我不在意,我归队了。”

林锐点点头:“跟他们在一起吧。山鹰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还在昏迷。”蔡晓春说,“他是全身麻醉,苏醒还需要点时间。”

林锐拍拍他的肩膀:“归队,我们出发。”

孙守江抱着蔡晓春的肩膀:“我早就知道你没事!我一直跟他们说,像山鹰和秃鹫这么聪明的俩人,绝对不会误杀!他们机灵着呢,都长着三只眼!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不跟雷鸟似的,典型的山炮!”

“呸!又关我什么事情啊?”雷鸟不乐意了。

“说你山炮你不乐意啊?”

两人还在吵着,大步跟着林锐跑向超黄蜂直升机。直升机起飞了,蔡晓春和自己的战友们注视着逐渐远离的月牙岛……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蝎子没找到,他失踪了……

谁知道呢?

蔡晓春看着月牙岛逐渐远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9

中国海军舰队撤除了对空对海警戒,开始撤离月牙岛海域。

一直停在警戒圈以外的白色游艇开始高速开往月牙岛。

阿红站在船头,眼巴巴看着月牙岛越来越近……那是一片战争的残骸,到处都是刚刚打掉的残垣断壁……也到处都是堆积在一起的,还在燃烧的尸体……

阿红绝望地发出尖叫:“啊——”

船靠岸了,阿红跑上破损的栈桥,跑向那片废墟。

她站在燃烧的尸体堆前尖叫着:“啊——啊——啊”

水手在船上同情地看着她。

阿红冲向那片燃烧的尸体,拿起一根大棍子拨开尸体,寻找着……她的脸上已经没有眼泪,只有绝望,深深的绝望:

“啊——”

阿红丢掉棍子,伸手去抓尸体,把他们都分开,好去辨认男人。

我的男人……

阿红绝望地尖叫着:“啊——啊——啊——”

一个穿着破碎迷彩服的男人慢慢走出了丛林,站在她的侧面几十米的地方。

阿红尖叫着:“啊——”还在寻找着,也不管那些还滚烫的尸体……

“阿红……”

半张脸被烧伤的男人显得很恐怖,他的声音嘶哑。

阿红转脸,看见了他,吓得尖叫:“啊——”

“我是蝎子……”

男人看着她。

阿红一下子扑上去,飞一样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阮文雄的半张脸被严重烧伤,好在双眼都没事。脸上很疼,但是他忍住了疼痛,让阿红吻着自己的脸。阿红尖叫着,哭着,笑着,亲着,抱着……仿佛一个孩子一样快乐。

而阮文雄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相反,他的双眼慢慢溢出泪水。

游艇在海上航行着,阮文雄抱着阿红坐在船尾。他看着一点一点远去的月牙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一切都无声无息,而那些手足……不会再回来。

阿红跟一只猫一样躺在自己男人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仿佛一松手他就要消失了一样。阿红闭着眼,轻轻地说:“我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阮文雄木然地看着月牙岛的远去,没有一点表情。

阿红轻轻唱起一首歌。她的声音柔和,勾起了阮文雄的无限哀愁。

“Đêm đông lao xao, đêm đông nhớ ai?

Đêm đông cô đơn vắng ai?

Cơn mưa lao xao, cơn mưa nhớ ai?

Ôi, hạt mưa rơi khóc thầm!

Anh đang nơi đâu? Anh thương nhớ ai?

Bao đêm cô đơn vắng anh

Mong cho đôi ta, bên nhau mãi thôi!

Cho hạt mưa rơi hết buồn ”

歌声当中,阮文雄缓缓拔出了靴子上绑着的匕首。阿红闭着眼,继续唱着。

Để bao thương nhớ âm thầm, thiết tha vô bờ

Đèn khuya có thấu hay chăng, lẻ loi tôi đang ngóng trông

Thì mây mưa cứ trôi hoài, khát khao chờ mong

Chợt nghe chư tiếng em cười, cỏ cây như muốn níu chân

Nhẹ nâng câu hát ban đầu, dấu xưa tuyệt vời

Một mai anh sẽ quay về, bờ môi mang bao thiết tha

Bài ca in mãi trong lòng, sẽ không nhạt phai…… ”

阮文雄注视着自己的文身……

利剑,两条毒蛇,AO……

自己的第二个家……

阮文雄举起匕首,剜去了左臂上的“AO”文身。他剜得很利索,很轻松,好像不是自己的肉一样。阿红急忙爬起来,捂住他的伤口:“你干什么?”

阮文雄忍住疼,挤出笑容:“没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阿红急忙撕掉自己的衣服去给他包扎,“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想……重新开始……”阮文雄的脸色苍白。

阿红流着眼泪,点头。

阮文雄却没点头,他咧开嘴痛楚地哭起来……比身上的皮肉伤更疼的是……心里的伤。阿红紧紧抱着他,他也紧紧抱着阿红。

那些手足……再也回不来了……

阮文雄哭得很伤心。自从l4岁的那个夏天以后,他再也没有这样伤心地哭过。

10

韩光慢慢睁开眼,看见了眼睛红肿的赵百合。他愣了一下,想坐起来,却浑身痛。赵百合急忙按住他,柔声地:“别动……你的伤口在背上,你不能动!”

韩光重新想躺下去,侧脸看见了蔡晓春。他穿着迷彩服,光着脑袋,坐在那里注视着韩光。

“他给你输700CC鲜血,”赵百合说,“从你出了手术室,就没离开过。”

韩光看着蔡晓春,颤抖着伸出右拳。

蔡晓春伸出自己的右拳,跟他的拳头撞击在一起:“同生共死!”

韩光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蔡晓春看着韩光,露出笑容:“你醒了就好,我走了……”

韩光看着他,露出疑惑的神色。蔡晓春在门口回头,笑:“她是你的女朋友,我不能在这里当灯泡啊?”

赵百合脸红了:“胡说什么呢,你?”

韩光诧异地看着蔡晓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蔡晓春走过去,蹲下,贴着韩光的耳边:“我告诉她……你的遗书是写给她的!”

韩光看蔡晓春,张嘴想说话。

“听着!”蔡晓春很严肃地盯着他,“不许多说什么!你是我的兄弟,你替我挡住了子弹!我欠着你的,欠着你的!”

韩光摇头。

“你这次要听我的,观察手给狙击手指示目标!”蔡晓春说,“我已经给你指示了目标,你要射击!你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你不会失败的!”

韩光点点头。

蔡晓春松开手,站起来,看着赵百合:“好好照顾他……他爱你。”

赵百合的脸更红了,低下头。

蔡晓春转身推门出去了,军靴声在走廊回**。

韩光看着赵百合,赵百合也看着他。片刻,赵百合打破沉默,羞涩地问:“你喝水吗?”

“有句话……我想告诉你……”韩光翕动嘴唇嘶哑地说。

“以后再说,你现在需要休息。”赵百合急忙说,“好吗?回到陆地上,等你休息好再说。”

韩光坚决地摇头。

赵百合蹲下,凑到他的嘴边:“那你告诉我,不要大声说。”

韩光翕动嘴唇,艰难地:“他的遗书……也是写给你的……”

赵百合呆住了。

“他喜欢你……很久了……”

赵百合彻底地呆住了,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一种情况。

11

“我举起狙击步枪,对准那个蝎子……”

孙守江比画着,苏雅等几个陆军海军卫生女兵在甲板的阴凉地坐着,都聚精会神地看着。

“扣动扳机——叭——就是一枪!”孙守江连说带比画,“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苏雅关心地问。

“打他屁股上了!”孙守江大言不惭。

女兵们哈哈大笑。

“这蝎子也不愧是蝎子啊,屁股中弹了还能跑!”孙守江接着绘声绘色,“我是打了一枪又一枪,打了一枪又一枪……”

女兵们都惊讶地看着。

“他比泥鳅还狡猾啊!”孙守江说,“最后——我一枪锁定了他……”

“哎哎!”上面有人喊。

孙守江抬头。

雷鸟跟蔡晓春等几个队员在上面的船舷站着乐。

“干吗啊?”孙守江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儿,你该换个弹匣了。”雷鸟眨巴眨巴眼,“我数了,你打了十一枪了。”

孙守江不好意思地笑:“你们是不是早就跟上面偷听了?”

“就你那点光辉事迹,我们还用偷听?”蔡晓春在上面笑,“苏雅多好一姑娘,怎么那么不开眼跟了你呢?”

“你什么意思啊?”孙守江不乐意了,“敢情我就不是最好的狙击手了?”

“你是‘吹客’,比‘刺客’牛!”蔡晓春笑,“我们都服你!”

苏雅好奇地问:“‘吹客’?是哪个部门颁发的?什么荣誉称号啊?有什么来历?”

“我们狙击手连民主评选的,只有孙守江有资格得。”蔡晓春笑道,“我们都不行,狙击手连全连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个。走吧,咱们快集合了!”

他带着队员们跳下来,跑向甲板那边。

其余的女兵已经捂着嘴乐。

孙守江硬着头皮:“啊?这‘吹客’啊?也是狙击手的一种啊!你看过美国西部电影没?那印第安人,拿着吹筒,对准牛仔就是——噗噗噗!那箭是吹出去的,嗖嗖老远!能飞一千多米呢!”

“啊?真的啊?”苏雅崇拜地看他,“那不是比‘刺客’还厉害?”

其余的女兵忍不住了,捂着嘴笑着跑远了。

“你们跑什么啊?”苏雅着急地喊。

“她们……可能是让咱俩多待会儿吧!”孙守江嘿嘿乐,“这不是咱俩刚成吗?”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苏雅害怕了,“大早上的,这有人……哎呀!你早饭吃的什么啊?大蒜……嗯嗯……”

孙守江抱着苏雅狂吻。

甲板上,部队在陆续集合。八一军旗在飘舞,从医院船的甲板上,可以看见各个军舰的水兵们都在陆续列队。两栖登陆舰上的海军陆战队员们穿着海洋迷彩服,手持武器在军旗下列队。直升机编队在舰队上空航行,都是超低空保持和舰队一样的速度。

“我们已经进入中国领海。”林锐低声说。

王斌点点头。

四名穿着白色礼服的水兵肩上抬着一副担架,上面是裹着五星红旗的9021。他的眼睛紧闭着,仿佛带着微笑。

各个军舰拉响了战斗的警报,汽笛一起在大海上空长鸣。

总指挥在两栖登陆舰的舰桥上高喊:“全体集合!”

更多的水兵和陆战队员们跑上甲板,迅速列队。

陆军特种兵们在林锐的身后列队,都是穿着迷彩服戴着黑色贝雷帽。

王斌看着9021的脸:”你是一个水手……我们把你安葬在祖国的大海,希望你的灵魂陪伴着祖国的大海……”

“鸣响礼炮!”总指挥高声命令。

各个军舰上的舰炮对准天空,开始有节奏地打炮。

轰,轰……

赵百合推着担架上的韩光,出现在舱门。穿着病号服的韩光被推到陆军特种兵的队尾,站在队尾的蔡晓春偏头:“你怎么上来了?”

“他非要来。”赵百合躲开蔡晓春的眼,“他说你们都在,他不能不在……你们是战友,是兄弟,是要同生共死的……”

蔡晓春意识到什么,看韩光。

韩光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看着前方。

蔡晓春无奈地苦笑一下,注视着前方。

赵百合不看他们两个,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四名水兵在礼炮中缓步向前,抬着9021裹着国旗的遗体走向船边。

“扶我起来。”韩光说。

赵百合和蔡晓春一人一边扶起来他,韩光坚持站直了。

蔡晓春松开手,重新面对四个缓缓前行的水兵和9021的遗体肃立。

赵百合左手扶着韩光,右手贴在自己迷彩服的裤缝上,也是目光肃穆。

“敬礼——”总指挥的声音从喇叭当中传出。

唰——王斌和林锐举起右手敬礼。

唰——他们身后的陆军特种兵和水兵们举手敬礼。

唰——韩光举手敬礼,贴在自己没戴帽子的太阳穴上。

唰——五十多名被营救出来的中国船员敬礼。

唰——全体海军陆战队员行持枪礼。

苏27战斗机四机菱形编队从高空俯冲下来,减速通场。随即再次拉高,消失在舰队上空。

然后,没有悼词,没有语言。四名水兵把担架倾斜,9021裹着国旗的遗体缓缓从担架滑落下去,落入了大海。波浪卷走了他,在一瞬间他就消失在中国领海……

王斌还在敬礼,他的眼泪慢慢流下来。

所有军舰上的信号兵一起打亮灯语:

“祖国——不会忘记你!”

12

3个月以后,巴黎街头。

咖啡厅里,戴着口罩的阮文雄把一个信封塞入阿红的提包。衣着入时的阿红诧异地看他:“怎么了?”

阮文雄笑笑:“我要去见一个朋友,你在这里等我。信封里面是我刚刚拿到的巴拿马护照,是你的,花高价买的。是真护照,你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信用卡的名字也改成了你的,有300万美元的存款,足够你用的。”

“你要干吗去?”阿红抓住阮文雄的手。

“我要去见一个朋友。”阮文雄掰开她的手,“你在这里等我。”

“我不!”阿红着急了,“你不是说过,我们重新开始吗?”

“你是我的女人吗?”阮文雄问。

“是。”阿红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就在这里等我。”阮文雄再次掰开她的手,“男人要去做事,女人不要多嘴。”

阿红眼巴巴看着他,流出眼泪。

“如果我不回来,你就自己走吧。”阮文雄的内心很酸楚。

“我会等你,一直等你回来。”阿红坚定地说,“你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阮文雄复杂地看着她,转身出去了。

阿红默默流泪,却一声不吭,坐在那里等待。

阮文雄大步走在街上,戴上了夹克的风帽和墨镜。他的半张脸已经面目全非,看上去阴森可怖,他可不想引起警察的注意。他走向那栋熟悉的写字楼,双手插在夹克里面,握紧了两把装着消音器的P228手枪。

写字楼门口跟别的大厦没有任何不同,但是阮文雄知道这里不仅安装着摄像头,那些穿着保安服装的可不是简单的保安,都是AO的雇佣兵。他熟悉他们,如同熟悉自己一样。所以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拐弯走向了后门。那里是车库,相对的戒备要松懈很多。

阮文雄走到车库门口,径直走向车库里面。

阮文雄抬起夹克里的枪口,噗噗就是两枪。保安倒在岗亭里面,阮文雄拔出双枪,快步小跑进入。他丢掉了墨镜,摘去了口罩,面目全非的半张脸……但是双目依然坚毅,甚至比任何时候都坚毅。

阮文雄跑到电梯跟前,按下电梯键。电梯不一会儿就开了,阮文雄的双枪伸进去。里面执勤的雇佣兵大惊,伸手去拔自己腰间的手枪。但是噗噗两声,他的脑门开花,瘫在地上。阮文雄进去,按下12楼。他两枪打坏了电梯里面的键盘,让外面的人无法上来。

阮文雄手持双枪利索地更换弹匣,下面是他的个人表演时间。

12楼很快就到了,阮文雄举起双枪。电梯门打开,走廊里面没人。阮文雄手持双枪径直走进去,他看见了摄像头,一枪就打碎了。

值班室的雇佣兵大惊,按下警报高喊:“入侵者——”

手持武器的雇佣兵冲出值班室,跑向电梯的方向。阮文雄迎着他们上去,躲闪都不躲闪,连续开枪。噗噗噗噗……5个冲过来的雇佣兵连枪都没来得及开,全部倒在地上。阮文雄对着他们连连补枪,一直到打光手里的子弹,就丢掉手枪捡起地上的一把M4A1卡宾枪。

警报还在凌厉地响着。

对面出现两个雇佣兵,阮文雄利索地两枪结果他们。后面传来脚步声,阮文雄一个侧空翻在空中,连看都不看,对着后面就扫去一排子弹。随着一声惨叫,一个雇佣兵捂着自己的腿倒下来。

阮文雄对着他打光这个弹匣。

雇佣兵倒下了。

阮文雄丢掉卡宾枪,走到前面捡起了又一把M4A1卡宾枪,径直走向尽头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面,利特维年科上校站在首席,AO公司的董事们都坐在那里,谁都没有害怕,也都没有躲闪。

咣当!门被阮文雄一脚踹开,他冲进来举起M4A1卡宾枪:“你们——这群猪!”

他的眼睛冒火,食指扣在扳机上,对着这群董事们。

“你们——出卖我们!出卖我们这些为你们卖命的人!”阮文雄怒吼,“今天,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蝎子,你冷静点。”利特维年科上校说。

“不!你也出卖了我们——”阮文雄恐怖的脸扭曲着,“我信任你,你却出卖我们——今天,我要让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付出代价!让你们知道,战士是不能被出卖的。”

董事们连害怕都不害怕。

利特维年科上校拿起遥控器,打开投影。他背后的投影出现了咖啡厅里面的阿红,阮文雄一愣,枪口开始颤抖。

“蝎子,还需要我说什么吗?”利特维年科上校很冷峻,“你不了解我吗?”

“浑蛋!”阮文雄的枪口对准他,“你这个畜生!”

“蝎子,如果我想杀你,你根本就不会走到巴黎。”利特维年科上校冷冷地说,“想看看一路上,我们给你拍的留影纪念吗?”

曼谷……台北……东京……利物浦……马赛……十多个城市一一排列开。

一条完整的逃亡和渗透路线。

“蝎子,放下武器。”利特维年科上校冷峻地说,“你的女人在我们手上。”

“她是我的女人……”阮文雄的眼中涌出热泪,却还是举起了枪口:“如果真的要为了我去死,就是我欠她的……她会愿意的……但是,我要杀了你们……

“Simon……Alex……Brown……Wairado……Ivan……James……David……Les……Bobby……Leon……”

他一一说出那十个部下的名字。

“你们杀了他们……”阮文雄的声音颤抖,“我们为你们卖命……付出了一切,你们却出卖我们……出卖了他们,让他们白白地送死……今天,我就告诉你们……雇佣兵的血,也不是白流的……”

利特维年科上校再次举起遥控器。

投影上变换着监视器的画面。

阮文雄呆住了。

黑人小女孩笑着在跟母亲在花园里面逗狗,这是Brown的女儿……

白人小女孩在卧室看迪斯尼,这是……Simon……的女儿……

……

“蝎子,我的十个小组,就在监控他们的家人。”利特维年科上校说,“只要你敢动手,他们的家人全部都完蛋。”

阮文雄呆呆看着。

“你可以牺牲你的女人,但是你能牺牲他们的家人吗?”利特维年科上校的声音很冷酷。

阮文雄呆呆地看着。

“放下武器,我跟你单独谈谈。”利特维年科上校说,“或者,我命令这十个小组同时动手。”

“不——”阮文雄的眼泪流出来,“利特维年科,你这个卑鄙的杂种!你这头凶残的北极熊!”

利特维年科上校迎着枪口走到阮文雄的面前,慢慢接过他的卡宾枪:“蝎子,你是个聪明人——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董事们起身出去,鄙夷地看着满脸泪水的蝎子。

门关上了,利特维年科上校把卡宾枪丢在桌子上:“如果我要杀你,你不会活着离开月牙岛。”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杀我?你让我跟他们一起去!”阮文雄嘶哑地说。

“因为——你确实很出色。”利特维年科上校冷峻地说,“整个战斗的过程,我都了解了。在乱军当中,你的举措始终是正确的。你们最后没有能够出来,是命运的安排。但是,你表现出来作为一个雇佣兵头目的聪明、智慧和狡诈!你天生就是雇佣兵的材料,蝎子!”

“我不干了……”阮文雄摇头。

“我给你时间考虑。”利特维年科上校的声音缓和下来,露出一丝柔情:“蝎子,我记得你很爱看中国的武侠小说。你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诗,我还有印象。”

“这就是江湖,蝎子。”利特维年科上校看着他,“你已经进了江湖,没有回头路。我也进了江湖,所以我也身不由己。什么是江湖?人心就是江湖——你走得出去吗?”

阮文雄痛苦地闭上眼。

“其实,每个人的敌人都是自己。”利特维年科上校缓缓地说,“你要战胜自己,蝎子。你是个天生的雇佣兵,你的敌人——就是你内心的柔弱,情感……对于我们来说,这是生意,不是情感。你要学会这一点,蝎子。”

“我永远都学不会……”

“那就永远面临你自己这个敌人!”利特维年科上校提高声调,“或者你杀死自己,或者自己杀死你!你没有选择——因为,这个敌人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

阮文雄呆呆地看着利特维年科上校。

“回去休息几天,考虑清楚。”利特维年科上校柔和地说,“我等你的答复,不着急。”

阮文雄木然地转身,走向外面。

“你记住,我只要我想要的答复。”利特维年科上校在后面强调说。

阮文雄没有表情,没有说话,往外走去。

咖啡厅里面,阿红还在等待着。

阮文雄慢慢地走进来,阿红一下子站起来,眼泪涌出来:“你回来了?”

阮文雄看着她,点头。

阿红扑上去,抱住阮文雄哭泣着:“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们走吧,阿红。”阮文雄揽住她的肩膀。

“去哪儿?”阿红眼巴巴看着他,“我们是重新开始吗?”

阮文雄复杂地看着她,最后说:“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多问。”

阿红看着他,眼泪又流出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问……”

阮文雄揽着阿红的肩膀,走在巴黎繁华的人群当中。人潮人海当中,阿红幸福地偎依在阮文雄的肩膀上。而阮文雄面目全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们就这样走着,走着……

仿佛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走在美丽的巴黎大街上。这里没有战争,没有武器,没有死亡,没有恐惧……

阮文雄面目全非的脸上却没有表情,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