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
夜幕降临,废墟堆上,八一军旗在夜空猎猎飘舞。野战医院的医疗帐篷外,简易木杆挑着的灯下,崔华盾打着点滴,眉头紧皱地躺着。一旁,顾意扭头看着众人:“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晚上我值班。”白鹏眼圈一红:“寒号鸟,医生说,猎鹰没事儿了。你就等着做他的新娘吧!我们都会祝福你们的!”白鹏看了看众人,大家默默地退出去。
顾意站起身,轻轻地给他盖了盖背角,拿过纸巾擦拭着他额头上的密汗。突然,崔华盾眉头微皱,顾意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崔华盾,颤声叫道:“猎鹰!猎鹰?”
崔华盾缓缓睁开了眼睛,顾意泪流满面:“猎鹰,你总算是醒了!”崔华盾无力地问:“我睡了多久?”顾意泪水淌落:“我不知道该怎么算时间。霹雳火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心跳都停了,他们在飞机上对你进行了急救,回到野战医院又抢救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你脱离危险。后来你就一直这么躺着,我分不清你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崔华盾苦笑,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顾意:“好了寒号鸟,我这不醒过来了吗?别哭了。”顾意哭着点头,又赶紧起身:“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水!”
顾意小心翼翼地吹着杯子里的热水,崔华盾挣扎着想起身,顾意连忙拦住他:“你别动,还是我喂你吧。”崔华盾有些尴尬地看着顾意。顾意赶紧上前,一手端着杯子,一手轻轻托起崔华盾的脖子:“疼吗?”崔华盾尴尬地一笑:“还……还行。”
门口,曾紫陌拿着输液药品匆匆进门,看到这一幕,愣住了。顾意扶着崔华盾:“你慢点儿喝,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管够。”崔华盾擦了擦嘴角:“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啊!还得喝。”顾意说,“曾医生说了,你醒过来以后,要多喝水,对排除你体内的炎症有好处。再喝!”崔华盾没喝,表情复杂地看着顾意:“是曾紫陌抢救的我?”
“对呀!你是没看见,曾医生一边流泪一边抢救你,那场面可感人了。把我看得眼泪稀里哗啦的。”崔华盾尴尬地看着顾意。顾意纳闷儿:“你看我干什么?”崔华盾收回目光:“没事……”顾意目光一动,笑:“哈哈,我明白了,你是担心我吃醋吧?不至于吧猎鹰同志,你也太小看我了!咱90后才不在乎这个呢!而且我能看出来,你和曾医生之间现在是纯粹的友情。说实话,我挺佩服你们的,现在离婚的两个人能保持真挚友情的有几个呀……好了,你快再喝几口吧!”曾紫陌悄声站在门口,看着两人,欣慰地笑了,悄然退了出去。
夜色如水,曾紫陌站在帐篷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帐篷里,顾意放下杯子,扶着崔华盾的脖子躺好,替他盖了盖背角,忽然很严肃地看着他:“猎鹰,话说到这儿了,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我想和你谈谈,你愿意听吗?”崔华盾苦笑:“愿意不愿意我不都得听啊?你说吧。”顾意一笑,又严肃起来。帐篷外,曾紫陌目光一动,转身想离开。
“你曾经跟我说过,你要看到曾紫陌找到幸福,才会考虑自己的幸福。”是顾意的声音。曾紫陌愣住,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崔华盾严肃地微微点头:“是的。”
“可是我等不及了!”顾意含着眼泪,“就在大家在原始森林里找你的时候,我宣布了一件事,我说,不管你是死是活,我一定要嫁给你,你活着,我做你的新娘,你要是死了,我就做烈属。可是后来我想了想,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不可能是烈属,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嫁给你呢。”
崔华盾愣愣地看着顾意。
“猎鹰,我真的很庆幸你活着,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想嫁给你,我不想留下什么遗憾。我知道,这个想法有些自私。可是在经历了你坠机的事件之后,我觉得我有必要自私一次!我只想让幸福来得越早越好,只想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猎鹰,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崔华盾表情复杂地凝视着顾意:“寒号鸟,谢谢你的坦诚。可是我不能答应你。”顾意愣住,问:“为什么?”
“因为这对曾紫陌来说不公平!”崔华盾有些激动,“因为在感情方面,我已经自私了一次,由于我的自私,我最好的两个朋友,曾紫陌和高胜寒,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所以,一定要等到曾紫陌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才会考虑自己的事儿!对不起寒号鸟,这是我的原则,不容改变。”
哗啦一声,帐篷门猛地被打开,曾紫陌站在门口,顾意有些慌乱地起身:“曾教导员,你……你都听见了?”曾紫陌的眼里泪花闪动:“我不是故意的。”说罢,曾紫陌看着崔华盾:“猎鹰,你又错了!你因为我的原因拒绝了寒号鸟,这难道不是另一种自私吗?你的决定对寒号鸟来说,同样是不公平的。如果你不爱她,你可以拒绝她,如果你爱她,你就应该给她幸福。至于我,你真的不用那么内疚,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伤害过我,因为你当初对我的爱是真诚的,不是吗?”
崔华盾愣愣地看着曾紫陌。
“猎鹰,寒号鸟,我祝福你们!也请你们祝福我,我在加倍地努力着!我一定会找到属于我的幸福!”曾紫陌擦了擦眼泪,微笑着走上前,“好了,话题有点儿沉重了。我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换了药就走。你们也别聊太晚,猎鹰刚刚醒过来,身体很虚弱,需要多休息。”崔华盾看着曾紫陌,不知道说什么好。顾意含泪看着曾紫陌,开心地笑了。
2
很快,曾紫陌换完药走出帐篷,感慨万千地仰头望着夜空,下定决心一般,大步走开。
“曾紫陌!”
曾紫陌一愣,回头,政委秦明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曾紫陌一愣:“政委?您怎么来了?”秦明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压低声音:“你们这些精锐,旅里面的心肝宝贝,都在抗震前线,旅里面的主官能不来看看吗?”曾紫陌回头看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政委,您都听见了?”
“慷慨陈词,我能听不见吗?”秦明笑,“我可不是想听墙根,我下了直升机就来看崔华盾,没想到看到这一幕感情戏。”
“政委,这,我,我和他……”
“我都听到了。”
“我不希望您对我们有什么别的看法。”
“没有,真没有。”秦明看着曾紫陌,表情严肃,“你们都是老党员了,我相信你们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曾紫陌同志,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身为教导员,你确实应该尽快解决自己的个人感情纠葛。你是带兵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需要以身作则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政委。”
“来之前我和旅长沟通过,我说过要找你们三个人谈一谈。我看,我已经不需要和崔华盾同志谈了。”
曾紫陌笑:“啊,那肯定,他已经找到自己幸福的归宿,无非是一层窗户纸的问题。”秦明伸手指了指曾紫陌:“——前提是先解决你的个人问题。”曾紫陌一愣。秦明说:“我确实需要跟高胜寒同志好好谈谈。”
“别,别,政委,您不能跟他谈。”
“为什么?我还不能跟我手下的党员谈谈心了吗?”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曾紫陌连忙摆手,“我是说,高胜寒是个太特别的人,他宁愿选择放弃,也不会……”
“我能想到。”秦明打断她,“高胜寒是个特别有个性的青年干部。他的出身、家庭教育,都和别的干部不太一样。跟他谈心,需要方式方法,我会注意的。”秦明转身要走,曾紫陌连忙叫住。秦明回头笑:“怎么?不相信我的工作能力?”曾紫陌脸一红:“那倒不是,是……高胜寒没办法面对自己的女儿。”
“什么意思?”
“他的女儿,不接受别的女人做自己的妈妈。”
“她现在还小,孩子总是需要妈妈的啊,尤其是个女孩,爸爸一手带,总是有很多不方便。”秦明说。曾紫陌犹豫着看着秦明:“他……他没有告诉他女儿,她妈妈去世了……”政委恍然大悟,曾紫陌欲言又止,“所以,您知道,小孩子都是有动物性的,还没什么社会性,都是自私的。”秦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更得跟他谈谈了,这样瞒下去,以后会更麻烦。”
曾紫陌没说话,抬头望着深如墨色的黑夜,心在扑腾扑腾地跳着——那些存放在心底深处的往事不断在她眼前闪过,心中生起一片悲凉。
3
夜晚,山区的星星很亮。高胜寒的帐篷驻扎在废墟不远处,霹雳火的旗帜在夜空飘舞,探照灯雪亮的灯柱投射在空旷的废墟上。
帐篷里,咖啡机在转动,香味四溢。高胜寒倒着咖啡:“感谢政委在百忙之中,到前线来慰问我们。”秦明笑:“你高胜寒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客套话了?虽然我没带过你,但是早就久闻你的大名了。”高胜寒抬起头:“此一时彼一时嘛,政委见笑了。”秦明接过高胜寒递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口,连连点头:“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喝到这么正宗的蓝山。”
“政委对咖啡也有研究?”
“谈不上,我在法国进修过一年,我也是飞行员出身。”
高胜寒唏嘘:“没想到。”秦明笑:“在你眼里,我就不会飞了?”高胜寒连忙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真没想到。”
“政工干部也要懂军事,这是总部要求。”秦明放下杯子,“我刚刚接到转行命令的时候,也不是很想得通。但是我们这支军队和外军最大的区别,就是政治工作,我们是有坚强信仰的党领导下的革命军队。大道理我就不和你多说了,你在部队多年,该明白的都明白。”
“是,政委,我明白。”
“坐,别老站着。”秦明脸色严肃起来,“我今天想和你谈的,是你的个人问题。”高胜寒不说话。秦明看他:“你愿意和我谈吗?”高胜寒抬起头:“从我个人来说,我不喜欢和任何人交流个人问题,但我是军人,是党员,向组织交心,是我应尽的义务。”秦明哈哈一笑:“我并没有想勉强你,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高胜寒苦笑:“我真的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就想带好部队,好好工作。”
“你还有个女儿,你带部队,孩子怎么办?”高胜寒不吭声。秦明问,“我见到你的女儿了,她还小,很可爱,她是需要一个妈妈的。”
“我知道。”高胜寒点头。
“你没有告诉她实话?”
“我要是说,她都猜出来了,您信不信?”
“信,现在的小孩都鬼怪精灵的,我一点都不意外。”
帐篷里一片寂静,半晌,高胜寒抬起头:“我答应过她,不给她找新妈妈。”秦明叹了口气:“小孩的心态我能理解,但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你还年轻,孩子还小,你又从事的是特战,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张嘴,政委,您有孩子吗?”
“有个儿子,十五岁了,上高一。”
“您能拒绝儿子眼巴巴看着您的恳求吗?”
“分什么事。”
“如果是,您自己咬牙就可以做到的事呢?”
“不会拒绝。”
“我也一样。”高胜寒苦笑,“父亲在孩子面前,总是有这样的心态的,我不知道怎么张嘴。”秦明看高胜寒:“你早晚是要面对的。”高胜寒苦笑着摇头:“能拖多久是多久吧,我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我懂你的意思了——”秦明点头,“那你和曾紫陌,还有那个女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高胜寒苦笑:“我知道,您会问这个问题。我和夏初之间没有什么,她一直很照顾蓝妞。我知道她喜欢我,但是我没有考虑过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的回答,在故意回避曾紫陌。”秦明的话一针见血。高胜寒咽咽唾沫,点头:“是,我在回避。”
“你和崔华盾、曾紫陌,都是旅里面重点培养的青年干部,旅党委、集团军党委、军区乃至总部,都对你们三人寄予厚望。从我而言,我不希望你们这样耗下去。我刚才去看了崔华盾同志,没进去,那个年轻的女飞行员在照顾他。”
高胜寒一笑:“顾意。”
“对,是叫顾意,也是优秀的飞行员。”
“他确实应该得到自己的幸福。”
“你呢?当初错,现在还要错吗?”
“我知道现在的局面每个人都不想看到,也包括我自己。”高胜寒笔直地坐着,保持着标准的军姿,“太难了,真的是折磨。可是我想不出办法改变这一切,我女儿,曾紫陌,我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和睦相处。我并没有折腾什么三角恋,我和夏初是什么都没有的,这一点请您相信我。”秦明重重地点头,高胜寒苦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怎么处理,蓝妞的个性特别的强。”
“组织上可以出面。”
高胜寒苦笑:“蓝妞是我女儿,她的世界只有我和她妈妈。”秦明为难地点头:“也对,我也没办法去和小孩谈,这个问题还是只能你自己解决。在问题解决以前,不要分心,你的工作是带有很高危险性的,你还带队伍,明白吗?”高胜寒蹭地站起身:“我明白,我会对整个救援突击队的安全承担责任。”秦明重重地拍了拍高胜寒的肩膀:“我相信你是拎得清轻重缓急的。”高胜寒点头:“给我一点时间,政委。”
“我知道,肯定会给你时间的,我只是需要了解你们现在的思想状态,知道没有事,我还能过问什么?总不能下命令,让你们结婚吧,这又不是打仗。我只希望,你们三个都能幸福。”秦明说得很真诚,高胜寒嘴唇翕动着,良久,才缓缓地说:“幸福,这个词距离我好遥远了。”秦明心生感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要好好把握,不能再拖了。”高胜寒沉思着,点点头。
4
帐篷外,夜凉如水。曾紫陌和谢思潇并排站着,两人都是一脸沉重。谢思潇望天:“搞不懂你们这些老年人,心里喜欢就说爱嘛,干吗啊这是!”曾紫陌忧心忡忡:“我觉得事情没你说得那么简单。蓝妞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谢思潇一愣:“这小丫头是有点儿不好对付……不过,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大。蓝妞的思想工作可以慢慢做。我和蓝妞还算是交情不错,必要的时候我帮你。接着说,还有什么顾虑?”
曾紫陌望着夜空,苦涩地说:“还有夏初。”谢思潇皱眉:“夏初?夏初是威胁吗?”曾紫陌苦笑:“第一,她和蓝妞关系很好。第二,她很漂亮。第三,她……她比我年轻,也没有结过婚……总之吧,我觉得和夏初相比,我的差距太大了……”
谢思潇撇着嘴看着她,曾紫陌尴尬地问:“干吗这么看着我?”谢思潇叹息:“真没想到,堂堂的曾紫陌少校会这么自卑,思想会这么封建?”
“我说得很客观。”
“你客观什么呀?你这是典型的妄自菲薄!”谢思潇说,“夏初确实漂亮,难道你不漂亮吗?再说了,飞狼是那种肤浅的男人吗?显然不是!真正的爱情面前,年龄是问题吗?婚史是问题吗?显然都不是问题!如果这些因素可以决定爱情,那大家干脆不要谈恋爱了,把自己的情况做个电子简历,电脑自动匹配不就行了?”
“可……我和夏初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我总得面对现实吧?”
“你和夏初的差距,是不能通过你和她之间的比较而得出结论的。评判的标准是飞狼!飞狼选择谁,谁就是优胜者。”曾紫陌若有所思,谢思潇扳过她的肩膀:“要我说,你和夏初之间唯一的差距,就是勇气!夏初的勇气我们可是见识过的!你要想赢得这份爱情,就必须要成为一个主动的人,主动大胆地向飞狼表白!记住,情场就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优秀的男人比优秀的女人要珍稀得多,出手越晚,你就越被动。”
曾紫陌听得目瞪口呆。是啊,男人和女人之间才是战争呢!要么他征服你,要么你征服他!
5
清晨,一轮朝阳缓慢升起,震区的临时教室里传来一阵琅琅的读书声,夏初带着孩子们正在念课文。帐篷外,高胜寒和队员们开车运输着救灾物资,高胜寒跳下车,想了想,走过来。曾紫陌回头:“嗯?怎么了?有事吗?”高胜寒点头,曾紫陌有点不自在,看着别处:“那你说。”高胜寒想想,刚想张嘴:“我觉得我们俩应该……”
“胜寒!”
高胜寒一愣,回头,只见夏初从教室里走出来,惊喜地看着他。
“夏初?你怎么到这来了?”高胜寒有些意外。夏初快步走过来:“我是来支援灾区教育的,我是志愿者老师啊!”
“哦,哦,志愿者,那蓝妞呢?”
“你爸妈来了,你不知道吗?”
“啊?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吗?蓝妞现在和她奶奶在一起,我就到灾区来了,你妈妈还让我带东西给你呢!”夏初看向曾紫陌,笑:“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曾紫陌很尴尬,心里有些酸酸的,挤出一丝笑:“你好……那什么,我到那边去一下,他们在干活。”曾紫陌匆匆跑了,高胜寒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夏初看着高胜寒:“这样,你跟我去拿啊!”高胜寒想想,还是跟她去了。曾紫陌跑向远处,回头,脸上闪过一丝难过。队员们目瞪口呆,都不敢说话。
高胜寒跟着夏初走进帐篷:“夏老师,我妈给我的东西呢?”夏初拿出包裹:“哎,这是你妈妈让我给你带的衣服和好吃的,她说你从小就喜欢吃她做的牛肉干,专门给你折腾了两天呢!”高胜寒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转身想走。
“高胜寒!”夏初叫住他。高胜寒站住,但没有回头。
“你……真的对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夏初低声说。高胜寒犹豫着:“我不想考虑这些问题。”
“你总是在搪塞,总是在推脱,要么你干脆给我个痛快的!”
高胜寒回过头:“我给你痛快的,你能接受吗?”夏初的眼泪在打转:“你还是不要说了……”
“我得走了。”高胜寒转身。
“高胜寒!”夏初叫他,高胜寒不回头:“还有什么事?”
“我,我能抱抱你吗?”
“你该知道,我是军人。”
夏初流着眼泪:“我知道,就因为你是军人,我才这么爱你!你以为我夏初嫁不出去吗?就因为你是军人,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才这么爱你!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只要你能接受我!”
“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你就那么看不上我吗?”
“不是一回事,你是个好女孩,但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高胜寒抬脚几步走出帐篷,夏初看着高胜寒离去的背影,伤心地哭出声来。
6
临时机场,鲜红的八一军旗在空中猎猎飘舞。一个迷彩方阵,不动如山。高胜寒站在队首,马路站在队列的前排,王星手持81式自动步枪,霹雳火的队员们目光炯炯,背手跨立。旁边,黑龙蹲在谢思潇身边,吐着鲜红的舌头,哈哧哈哧地喘着气。战虎也在旁边整齐列队。半空中,直升机盘旋着拉低高度,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高胜寒出列,扫视着队伍,大声嘶吼:“同志们!霹雳火战地救援队,已经圆满完成了上级交给我们的救援任务。根据旅党委指示,我们将和战虎特航大队一起,撤离灾区,返回基地!同志们!全体向后转——”
刷——全体向后转。
高胜寒跑步来到队伍前方,大声命令:“向灾区父老乡亲们告别,敬礼——!”高胜寒高举右手,庄严敬礼。
刷——全体队员敬礼。
机场边,县委书记带领着众多的灾区群众,向霹雳火队员们挥手告别,孩子们含着眼泪,举起右手向高胜寒敬着少先队队礼,夏初看着高胜寒,高胜寒的目光扫过夏初,表情复杂。高胜寒放下手:“礼毕——”
这时,政委秦明看着这一列威武之师,信步走到队列前。
“同志们!——”政委秦明高喊,队员们唰地立正,“请稍息!——”所有人背手跨立,落日的余晖映在他们的脸上,均匀的呼吸一致的动作,每个人都是精神抖擞,眼里闪着亮光。
“我代表旅党委,全旅指战员,和全旅官兵家属,来探望你们!来慰问你们!来勉励你们!”秦明厉声高喊,“——你们,是我们飞虎旅的骄傲!是我们陆航的骄傲!也是我们集团军乃至我们军区的骄傲!更是我们人民解放军的骄傲!在大灾大难面前,在急难险重任务面前,你们没有退缩!没有胆怯!勇敢地肩负起与地震灾害作战的任务!你们从5500米高空伞降,不顾恶劣天气,不顾余震危险,毅然决然,投身到天空当中,为我们的军史,谱写了新的篇章!你们——无愧于党领导下的革命军队的称号!同志们,我感谢你们!”
刷——全体敬礼。
“我十八岁穿上军装,进入航校,从那一刻开始,我就非常自豪!因为我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是一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在我的从军生涯当中,我时刻牢记这一点!进入21世纪,尤其是“80后”、“90后”的指战员开始成为部队的主力军,说实话,我曾经有过忧患。我不知道,在社会变革时期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还能不能让部队永葆红军本色!你们的表现,交出了一份让我这个老兵、老共产党员满意的答卷!”
在场的官兵们目光炯炯。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同志们,我们的队伍,从南昌起义,一路艰苦卓绝,毛主席的旗帜高高飘扬,我们向着太阳,不畏牺牲,勇往直前!换服装,不换内心,换装备,不换军魂!牢记我们的信仰,我的话完了!”秦明举起右手,向自己的士兵敬礼。
“敬礼——”高胜寒高喊。刷!全体官兵敬礼。萧条的营地前鸦雀无声,只有方阵里面几十个小战士压抑不住的哭声——还有什么声音?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他们的头顶猎猎飘展的风声。
7
后方医院,住院部的楼上拉着鲜红的大横幅,“大爱无疆,众志成城,无私奉献,情系灾区”的硕大字体赫然在立。
病房里,黄宝贵穿着军装,忙不迭地收拾着自己的背包,黄一刀困惑地看着黄宝贵,伸手捅了捅宝贵妈,宝贵妈没动,瞪眼看他,黄一刀就了,干咳了两声,起身走过去:“宝贵?”黄宝贵抬头:“爸,怎么了?”黄一刀板着脸:“宝贵!你妈还没痊愈呢!你的伤也没好利索呢!你两年没回家探亲了!你就这么走了?”黄宝贵低着头:“爸,我妈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安心静养就行了,我的伤早没事儿了,这段时间任务重,等过阵子吧,等不忙了我请个探亲假,好好陪你们一个月。”一旁,宝贵妈抹着眼泪。黄宝贵上前扶着黄一刀坐下,立正,含泪:“爸,妈,我知道,你们都想让我多待几天,我也想多待几天,可你们儿子是军人。部队归队的命令已经下达了,我不得不走啊。”宝贵妈抹着眼泪:“你少骗妈,要不是你一天八个电话给高队长,他能同意你归队吗?”黄宝贵尴尬地一笑,又严肃起来:“妈,您说这次任务,我一开始就受了伤,后面的救援全都没赶上,我心里急得跟火烧的似的,觉得挺对不起大伙儿的。现在部队归队了,马上就要开始新的训练,没准儿还会有新的任务,我们队的队员都有分工,各负其责,少一个,执行任务的时候就会有缺口儿,我要是再赶不上,那不耽误大事儿了吗?”
黄一刀叹息着看宝贵妈:“老伴儿,算了,咱别劝了。宝贵就算人留下,心也早就回部队了。再说了,他是当兵的,咱这回也看见了,要没有解放军,咱们老家还指不定得多死多少人呢!他想去就让他去吧。”宝贵妈擦着眼泪,忽然抬头看着黄宝贵:“儿子,你走可以,但是得答应妈一件事儿。你先把小芹的事儿给我定下来!”黄一刀在一旁也猛点头。
黄宝贵愣住,面有难色:“爸,妈,我真来不及了。”宝贵妈不依不饶:“那你就抓紧时间!小芹就在楼上她姐姐病房呢!”说罢,宝贵妈摘下手腕上的银镯子:“这镯子是你姥姥给我的,你把她叫下来,我送给她,这事儿就定了!等下次你探亲回来,你们就赶紧结婚!明年给我生个大孙子!”黄一刀站在一旁狂点头:“对对对!我还等着把咱们老黄家的兽医手艺传给我大孙子呢!”黄宝贵哭笑不得:“你们就这么急呀?”正说着,小芹兴冲冲跑进来:“宝贵!叔叔,阿姨,我爹来看你们了!”
门口,李老憨拎着一大包东西,乐呵呵地走进来:“亲家公!亲家母!姑爷!你们好啊!”后面,李小芹的姐姐和姐夫也跟着走进来。李小芹羞涩地看着黄宝贵。
黄一刀亲切地握着李老憨的手:“亲家公,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李老憨笑呵呵地:“我是来这儿招工的,顺便看看亲家母。”
“招工?”
李老憨点头:“我们建筑公司和你们县的县政府签合同了!要在县城盖两座住宅小区!这不嘛,人手不够了!”
“哎呀!这可是大工程啊!”
“是啊!是啊!我们公司承建这个项目,那是县委陈书记亲自推荐的!他说了,我们公司是在震后第一个赶赴县城参加救援的,他就看重我们公司有良心,有责任心!哈哈,说不定啊,以后你们就住我们公司给盖的新房了!”
黄宝贵低头看表,一脸焦急。李小芹一愣,诧异地问他:“宝贵,你有什么急事儿吗?”黄宝贵支吾着,宝贵妈着急地抢着话:“小芹,宝贵接到命令了,要回部队!”李小芹一愣,看着黄宝贵:“你怎么不跟我说呢?”黄宝贵低着头:“我……我不是怕你不高兴嘛。”
“你接到命令回部队,这是正事儿,我怎么能不高兴呢?可你不跟我说就太过分了,我好歹得送送你呀……”
黄宝贵低着头讪讪地:“对不起小芹,我错了……”两家人都面面相觑,一脸暗笑。黄一刀脸都笑烂了:“唉,怕老婆,祖传的!”众人大笑。
李老憨笑着站起身:“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咱们两家儿就别光嘴上叫亲家了!正好我今天也在,我看啊,就在宝贵回部队之前,把这事儿定下来,两位亲家,你们说呢?”宝贵妈一拍大腿:“我刚才就是这么跟宝贵说的……”
李小芹和黄宝贵都红了脸。宝贵妈笑着:“小芹,你过来。”李小芹红着脸走上前:“阿姨……”宝贵妈笑着拽着李小芹的手:“小芹啊,阿姨手头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镯子是宝贵姥姥给我的,今天我送给你了。”
“阿姨,我……”
宝贵妈笑着:“戴上!这个阿姨你先叫着,等回头叫妈的时候,我再送你个大红包!”
旁边,李老憨上下忙活着摸兜儿,李大芹纳闷儿地问:“爹,你找啥呢?”
“礼尚往来,我得回送姑爷一件东西呀,这可是订婚的信物!不能坏了规矩,我这……我这也没准备……”
“大叔,您别找了。”说罢,黄宝贵把李小芹送给他的手绢儿拿了出来,“这是上回在部队,小芹送给我的手绢儿。”李老憨一愣,笑着看小芹:“好啊,丫头!原来你是早就送完了!”众人一片大笑,小芹羞红了脸,含情脉脉地看黄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