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5与你并肩（中）
“冠军！冠军！”女解说员哽咽着。
“嗷嗷——”整个冰馆彻底沸腾了，观众全都站起来。
郦一冰失去最后一丝力气，跌坐在地上，乔振也是一样，嘴唇颤抖着，一点点笑了，和郦一冰紧紧拥抱：“我们的……栗子啊……”
郦籽缓冲了速度，回身扑向早已张开双臂的王钊霖，这最该击掌的时刻也忘记了，只有拥抱。
王钊霖重重拍着她的背，眼泪汹涌而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卢卡斯、董安安、路今白、段洪波、关凯琪……所有的运动员都冲过来，大家抱成了一团，眼睛都红了，可是握拳欢呼着！
“太可怕了……”电视里，男声也沙哑哽咽，“太可怕的体力和爆发力！没错，第一，郦籽在申恩秀的主场一路领先，丝毫没有给对方追赶上的机会，第一个冲上终点！”
“没有疑问，干干净净，就是第一，冠军！”女解说员说完，广播里宣布了成绩，大屏幕上打出了成绩，第一名，中国，郦籽。
成绩再次让全场沸腾。
郦籽捂住左侧胸口，这时候眼睛才湿润了。她一回身，却看见申恩秀向她滑来，到她面前，也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了双手。
“啊申恩秀！这是她出道以来第一次被人从1000米的比赛中拉下擂台，拿了个银牌，她给了郦籽一个大大的拥抱！”女声振奋而骄傲。
“还在郦籽耳边说了句什么，噢，举起了大拇指！能让对手心服口服称赞的选手，才是这个舞台真正的英雄！”
“是的，这个奖牌太及时也太正能量了！”
领奖台上，郦籽看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跟着国歌唱，视线里一片火焰红，更远处，观众席上，有更多的中国人唱起国歌。
她一直握拳捶在心口，心口那里，也是五星红旗。
她望向不远处的战友，他们也都摸着胸口在唱国歌，关凯琪对着她，举起一只手，伸出三个指头，那是一个手语。
郦籽怔了怔，她认得，是一个火辣的“爱你”，有生之年，关凯琪居然不再讨厌她，说爱她。壮烈的情绪在胸间汹涌更深刻。
旁边的申恩秀在下台时，再次与郦籽拥抱。
“郦籽，申恩秀刚刚跟你说什么啊？”方娉婷追问她。
郦籽微笑：“她说，等着，下一届，再战！”
大家都笑了。
他们步履匆匆，是去隔壁花滑馆。
“其实薛慕阳从来也没有真的放弃比赛，但是苦于他妈妈的监视，他一直在家里修订比赛曲目和动作，偷偷发给小雨，让小雨跟新搭档练习。如果他确实做不到，新搭档就是最后的选择。”方娉婷主动解释。
难怪中心从来没有宣布过退赛。
“为什么瞒着我？”
“没有吧？他只是不喜欢把不确定的事情说出口，我猜他是怕万一无法比赛你会失望，不如早点认了，省得在比赛的时候情绪波动，影响你比赛。而且——你也没有问过吧？”
郦籽哑口，顿了顿：“那为什么他来这么晚……”
问了又觉得白痴问题，肯定是之前他走不开。
“他走不掉啊，他妈妈就防着他的，把护照什么的都收起来了，他只有在比赛都开始了，他妈妈打消疑虑了才跟小雨演了一场戏。”
郦籽越走越快，匆匆问：“什么戏？”
“郑老师也参与了，说小雨又抑郁，需要他们一家人来鼓劲。他们认为反正已经错失了比赛，又心疼女儿，被他说服了，于是在比赛开始的时候赶来。”
啊，说起来简单，事实上其间的波折和惊险，郦籽想象得到。
“已经来了三天？都不告诉我！”
“因为你一直有比赛……而他一来就要和小雨合乐练习，毕竟对冰很陌生了……还要躲着爸妈的监视。”
小跑。
原谅，不管什么原因，郦籽想，她都会原谅，只要他好好的！
“那他的腿真的能坚持？那么久不训练，还修改了动作编排，能合乐？”
她的速度那么快，方娉婷放弃了回答，挽着路今白的手，让他不着急。
郦籽一路奔进去，正听见珠玉迸溅的声音，春天的夜，繁花无声开放，潮水涨平两岸，月华流照，一片沉睡静谧的大地。
谪仙人正在飞舞，旋转，跳跃，联合旋转、接续步和螺旋线抛跳……
一场视觉的盛宴随月，随花，随江水，绽放！
整个场馆在结束时，静悄悄的，两秒后才忽然爆发出雷鸣的掌声、呐喊声、尖叫声！
“零失误啊！”
“即使听说因伤病可能无法参赛，还是零失误，完美表演！”
郦籽深深望着洁白冰面上，携手向四周观众鞠躬的人，眼睛为什么一片灼热。
忽然她有所感地扭头，就看见岳西靠在薛道衡的怀里，快成了泪人。
可是嘴角是带着笑意的，那眼泪，是欣慰，是心疼，是骄傲！
薛道衡抚着她的肩头，低声说着什么。
新一轮的尖叫掀起，有人挥舞着雪花造型的牌子在叫：“薛慕阳！太阳王子！”
分数出来了，技术分42.52，节目内容分37.90，短节目总分80.44，目前排名第一。
这个分数，简直太高了！后面，也只剩下木村纱一对没比赛了。
郦籽奔向运动员出口处，迎向缓缓走过来的薛慕阳。
那是远离观众的一道门，跨出去，他笔直的身子才踉跄了一下，郦籽冲上去一把抱住他。
他也就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依在她身上，脸上大颗的汗水滑落在郦籽颈间，耳侧。
“薛慕阳，你怎么能这么这么帅呢！”郦籽轻叹。
他轻笑：“你觉得帅我就放心了。”
“我想背着你，可以吗？”
“不胜荣幸。”他说，声音嘶哑。
休息室，郦籽把他轻轻放在沙发上，薛慕雨已经端来茶水和药，他安静吃下。身上汗水还在源源不断涌出来。
孙思苗在给他做检查，膝盖处，有些红。
“看起来没问题，除了可能现在疼得厉害。”她说。
薛慕阳笑：“还好，没那么疼。”
“你就骗人吧！”门口，岳西红肿着眼睛斥责。“妈……”
薛慕雨紧张地赶紧护在哥哥面前：“爸妈，这都是我主意，你们生气就打我吧！”
“你以为我没想过狠狠打你一顿？”薛道衡手掌落下来，却变成了轻轻一敲，“瞒得我们好苦！胆子也太大了！”
“没错，看见你们俩上台的时候，我觉得我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岳西后怕地捂住胸口。
薛慕雨低头不说话了。
“对不起，爸爸妈妈。”薛慕阳与父母对视，轻声说。
“可是，当你们比赛完，”岳西开始微笑，“我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太阳。”
薛慕雨正等着暴风雨的来临，听此言狠狠一愣。
“真正的太阳，光芒万丈，超越一切力量，那是所谓生命的意义罢。我们才明白，你们坚持的理由。”薛道衡低叹一声，“很抱歉，我们曾经做过那么多的阻碍与扼杀。”
“你们别紧张，从现在开始，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吩咐！”
薛慕雨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眼泪滑落。
“明天的自由滑……”薛慕阳低低开口。
然而岳西已经打断了他：“孩子，我们理解你，可是，身为母亲，这是唯一没法支持的。毕竟我们没法亲眼看着我的孩子走向残疾。”
现场气氛一凝。
“没错，这是我们的态度。”薛道衡接着说，“至于怎么做，我们希望你考虑清楚。”
薛慕阳舒了口气。
他们的意思很明白了，他们不赞同，可是也不会反对。
等一切安静下来，薛慕阳得到短暂地休息。
等他再次醒来旁边只有了郦籽，四目相对。郦籽眼睛里全是心疼，她握住他的手，却只骄傲自满说：“现在木村纱知道你是天才了，即使一个月不练，一样打败她！”
“你听说过意象训练法吗？”他将头枕在她腿上，轻声问。
郦籽摇头：“臆想？”
“差不多吧。美国心理学家理查·休因教授首先提出来的，指利用所有适宜的感觉即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动觉、味觉等以及和经验有关的情绪或心境状态，在头脑中进行演练，如重现过去的经验，创造新的形象或情境。简言之，即有意识地积极地利用自己头脑中已经形成的表象进行回顾、重复、修正、发展和创造自己的新的经验，通过想象、预演与情境建立条件反射。”他解释。
郦籽尽量控制着自己皱眉：“简单理解，就是在脑子里臆想那些动作，想象自己在训练？”
“没错。我需要一个月绝对静止修养，为了能参加比赛，我只有采用这种法子练习。”
“……”郦籽张了张嘴，“所以你那些新编排的动作，新编的曲子，各种，都是通过想象练成的？”
他抬眼看她，她不相信？
“你这样……”郦籽也看他，目中愤愤，“叫别人怎么活啊！我太同情木村纱了！”
“……”
分数下来，短节目薛慕阳兄妹排在第一。但是自由滑占分数更重，变数仍很大。薛慕阳这天比赛了，不能再进行训练。
“我可以说实话吗？”孙思苗对郑重说，“他的腿虽然治疗得好，也保护得好，现在没有问题，可是明天接着跳自由滑，我觉得有很大很大的风险。”
郑重沉吟：“这些我会告诉慕阳和他父母。他们自己做决定。”
第二天上午，是短道速滑男子1000米比赛。
入围赛也就是小组赛，路今白顺利杀进决赛。同时入围的还有肖冲。
决赛场上，当路今白穿着特制鞋出现，广播念出他的名字，场上顿时沸腾了。上海世界杯的时候，他摔倒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他将永远不能再比赛的消息也穿得沸沸扬扬，甚至国外也知道。因为他是1000米的黑马，这次冬奥会的有力争夺者。
谁知道，一个多月而已，他居然再次站到赛场，而且打进决赛。
用事先知道这个事情的记者的报道来说就是：“很多人这样想，中国队继续启用路今白，就是王钊霖一个任性的决定，而路今白敢于以残疾之身再次上战场，更是一个不理智的决定。可是没人抨击和嘲讽中国短道速滑队，因为有时候，人生就需要那么一股傻劲儿，明知前方希望渺茫，依然坚持向前！”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
预备，就位，枪声！
离弦之箭射出去！
可是，开始有人站起来，安静地，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
场上疾驰的身影在追逐。路今白一如以往，气场惊人，只是这一次很多别人超越，没能一直领跑。可是他在加速，过弯道的时候动作有些僵硬，或者说诡异，但是，他在前行，在奔驰，在爆发……
最后一圈了，所有人开始冲刺，空气忽然就像是灼热了三分。
然后有人超越了他，又一个，他排在了第五。
最后半圈，过弯道，他半直起身，像是一头永远向前冲的兽，没有犹疑，不管伤痕。
“啊，”整个过程说话最少的解说员这时候忍不住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爆发，看！他要超了！”
“可是这太危险了，他不会有心理阴影吗……”
没错，人眼看得清清楚楚，像是慢镜头，可是又是那么快，嗖地一声，就从占得严密的赛道最外侧，超过去。
真的超了过去。
“真的超了过去！”
终点线到了。第四，只差四分之一只鞋的距离，错过了铜牌。没有奖牌。
全场掌声雷动，来自四面八方的，所有的观众。
这掌声不只是为了胜利者。
“这是我看过最让人热泪盈眶却没有奖牌的比赛！”解说员声音又哽咽了，“让我想起了他曾经在上海杯比赛前接受采访说的话——当一个人意志足够强大，所有人都会为你让道！”
路今白喘息着，摘掉了护目镜，他向着王钊霖和队友们挥手，可是全场的观众都尖叫起来。于是他连头盔也摘了，脸上和头发上晶莹的汗珠在灯光和脚下的冰光的映射下，闪闪发亮。
他鞠躬，所向之处，浪潮涌起，掌声澎湃——就像是一举手一投足，都要掀起生命的热潮。
然后，所有的队友冲上去拥抱他。
就像是拥抱一个超级英雄。体育的真正奥义，大约就是不去管成败，只管释放生命的能量，只管去超越自我。
郦籽与薛慕阳十指相扣，侧头相视，那一刻，他们都想到，薛慕阳说的那句话——纵然华丽的跌倒，也胜过无谓的徘徊。
何况，跌倒了，有人扶。
方娉婷就站在出口处，微笑着，眼睛是红的，路今白与她四目相对，目光里是赤诚的爱意，他伸手揽住她，双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