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4冰雪之巅(中)

“你、你那是专制!”郦籽当即火上来了。

“专制?”岳西冷笑,“那这个专制恶人我今天就做定了!”

她不再多话,拉着儿子继续走,可是却没能拉动,她倏然回头盯着薛慕阳:“怎么?你不走是不是?”

“我……”薛慕阳抬头,想要说什么,却在看清岳西惨白脸色和颤抖的身子后吓了一跳,“妈你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薛道衡不知何时冲过来搀扶住妻子,怒视儿子,“这些天她日夜不得安眠,高血压都犯了!你还要气她,哦对了,你连她身子有病也不知道!”

“阳阳……”岳西仍然奋力看着薛慕阳,声音虚弱,可是有力,“你如果要回去,今天……就从我身上踩过去好了。”

喧闹的医院里,空气忽然变得沉寂。

“妈,”薛慕阳扶着她,眼睛里一片漆黑,仿佛什么都没有,他喉咙动了动,抬眼扫过一旁的郦籽,垂下去,长长的睫毛盖住目中的一切,“我,跟你回去。”

岳西脸上露出欣慰的喜悦。

郦籽站在原地,看着薛慕阳缓缓远去。

“薛慕阳!”她忽然喊他。

他停住脚步,回头,隔着不近的距离,与她对视。她眼睛在光线里闪着晶莹的光,那光坚定,又耀眼。

“我今天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做怎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她说,“你拿下冠军,我努力去与他并肩;你腿痛失误,也还是我心中的超级英雄;你如果选择去娱乐圈,就此退役……”

他心底跳着,耳边很多声音远去,只有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也理解你,只要你觉得值得!”她露出嘴角一颗小虎牙,声音是哽咽的,可是尾音带着一股憨然的固执,和满满的不舍,“薛慕阳,你好好养病,等着我,我比赛完就去找你!”

薛慕阳黯然的眼底忽然明亮起来,就像是一弯漆黑无底的潭水,映了漫天的霞光。

他以为他转身那一刻,就是永堕黑暗,可是,她却给了他整个太阳。

中心里仍然在紧张而有序地集训,那种平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短道速滑部的训练也开始以战术为主,没有了高强度的训练,但是要保证每个人每天能上冰,保持身体和心里对速度的感觉。

冬奥会的脚步迫近,马上就是整装待发的时候了。让郦籽安心,也觉得诡异的是,直到最后一刻,中心也没有具体说薛慕阳的事。

仿佛谁都不记得,或者说,并没有那个意外。

如果不是网上新闻的发酵,郦籽简直要以为是一场因思念而做的梦。

郦籽看到大家愤怒的各种转发时,在准备衣物和鞋子。她把队里配制的统一的方娉婷工作室赞助的鞋子放进行李箱,又凝视那双旧的鞋,上面绣着板栗的鞋子。她擦拭保养后,小心地放进了硕大的行李箱。

然后她想起薛慕阳。

自从他离开后,他们很少联系了。

最后的封闭式训练,连日的手机都摸不到,身心都累得无暇多想。

而他似乎也知道她的状态,只有少数的信息,大多是安慰她静心训练,他一切都好。别的一句也没有提。

网上也没有见那个偶像剧开拍的消息,郦籽不知道现在他是否已经成为了“主角”。

刚打开微信,就看见各种群和朋友圈炸开了。

“这个木村纱也欺人太甚了!”

“真以为我们中国没人了是咋地!”

“这就过分了啊!快召唤薛男神出来给她颜色看看!”

点开,里面是日本队已经提前去了邻国冬奥会现场,木村纱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倨傲一笑:“没错,这是我第二次征战冬奥会,这次当然是来拿冠军的!”

她说的是日语,画面上配的字幕在此处给了个惊叹号。

记者笑:“这样说,木村是觉得无人匹敌了?这样会不会觉得寂寞,就像中国武侠里的独孤求败?”

“……是啊,说起来,也有所期待。中国双人滑的薛慕阳,也许他能成为对手。”

“啊,原来木村心目中的对手是薛慕阳,可是有消息说他要退赛,可能不会参加本届奥运会呢!”

“什么?”木村纱看起来非常惊讶,“不可能吧?难道他这样怕正面挑战我吗?七年前我在青少组打败他之后,都在等待他打败我的一天。虽然我说他恐怕没有机会。这样看来,他确实是没有机会了……”

她顿了顿,用中文加了四个生硬的字:“有生之年。薛慕阳,你后悔当年的决定吗?”

视频下面一片嘈杂的评论,大多是义愤填膺。

——这也太嚣张了!不是直接向薛慕阳挑战吗?

——一意思说薛慕阳怂呗,一直不敢挑战她呗,现在又不敢打退赛呗!哪来的自信啊她!

——谁告诉她薛慕阳是怕她才退赛的?谁告诉她薛慕阳退赛了?人家不过是修养损伤,薛慕阳必须出来告诉她什么叫天高地厚!

郦籽长长吐一口气。

诚然,看了这些,她也不能平静,一口气提着,觉得被挑衅,受侮辱了。

二楼的露天阳台上,只有一些常青树还在泛着绿。

年关将近,虽然是个大晴天,可是冷风依然十足。

薛慕阳穿得很厚,还裹着一条厚毛毯,躺坐在藤椅上,闭着眼沐浴在阳光中。

音乐在响着,是《春江花月夜》剪辑版。

冬日的阳光下,他阖着的眼睫在眼下映出一排阴影,似乎是睡着了。

手机有提示音,他似乎也没有听见。

直到一曲终了,他睁开眼。

目光清醒而专注。

手机又在响,他几乎对所有人都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只要有提示声的,就是郦籽。

“要出征啦!心情真的好激动!”

“就是比赛,想想都要睡不着觉……”

“哈哈哈小雨说这就是刘姥姥体质!”

像是充满元气的少女在握拳自说自话,眯着弯弯的眼睛。在阳光下。

他嘴角勾了个弧度,电话拨过去。

郦籽没想到他会打来,呆了呆才接通电话:“……慕阳,你、好吗?”

“嗯。五天后正式比赛吧。”

他没有发问的意思,她就轻轻嗯了声。

“等你到赛场,就会忘记紧张。现在是人之常情。”他没有劝不要紧张,而是轻声说,“现在你会对未知的想得很多,而到了赛场上,你的身心就只有一件事。”

“嗯,明白,就是专心就能忘记紧张。”郦籽沉吟着,话锋一转,“慕阳,不用在意外界的说法……”

他嘴角含着的笑意慢慢舒缓下来,她也知道了。当然,这种事情,算是世界级别的挑衅了,她自然会知道。

他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无意识叩了两下,艾特他的人很多,都是叫他出来接受挑战,为自己和中国队找回失去的尊严的。

“其实她只是有些较真,在滑冰上。你知道有很多运动员除了比赛和输赢,其他的时候说话都是无意的。他们只沉浸在专业记忆比拼中,并没有挑衅或者说鄙视什么的想法。”他说。

“……”郦籽一瞬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是啊,民众很愤怒,是因为没法理解一个痴迷体育的运动员过于单纯的想法吧。不过我也有点疑惑,木村纱她当年都赢了你了,干嘛还一副结了梁子的感觉?就因为她爸爸指导过你?”

“原因有很多,第一个,是当时她胜得很艰难,而这让她不服。当时短节目,我与她是有差距的。谁都以为自由滑会被落得更远。”他回忆起来,那永远忘不掉的一幕,“直到木村之介注意到我。”

他心里没底,压力大,就在冰上参悟更灵活柔韧的跳法。因为他的身子一直被教练说“很僵硬”,缺少艺术美感。

而那是因为他对明如镜的冰面忽然生了恐惧之意。他无法处理好身体和冰面的关系。当然那时他是不知道的,点醒他的是那个儒雅得看起来一点棱角都没有的中年男人。

“你害怕它就没法征服它,就像是你总在想着征服它,于是就没有了自由。”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薛慕阳还是一头雾水的。

“花样滑冰,说明白了还是一种舞蹈,特殊性不过是在冰上。所以处理好身体、舞蹈和冰面三者的关系,才是滑好的关键。”他笑眯眯地指了指薛慕阳的心口,“你做得已经很好,小小年纪能跳3A,很厉害。只差一点就到了最高的境界——自由,与冰面完全融合的舞蹈,需要身体的完全自由,那样你的身子就不会僵硬。小伙子,你知道怎样才能让身体完全自由吗?”

他摇头。

“你们中国有个哲学家叫王阳明,他有句话,叫:‘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说到底,心与意能主宰一切,心自由,身体才能自由。你可以好好揣摩看看。”

“啊……”他一知半解,只觉得很玄乎。

“听起来很玄对吗?可是世上万事,想要做好,都得用心,心能控制一切呀!”中年男人说完,转而说,“好好想想,我知道这道理很难,但是你若能想明白,也许就能打败木村纱,我很期待!”

对于薛慕阳来说,这个说话口音很奇怪的人呢,说的话虽然奇怪,他却越想越觉得有趣,于是查了那几句话的意思,又在脑海中反复揣摩。到了后半夜睡着了,还在做梦,梦醒了,忽然就心有所悟,跑冰场试着滑行,居然就觉得身体可以无限舒展和自由。

后来的自由滑,他滑得令许多人惊叹,跟木村纱打了个平手,虽然总分综合起来仍然是亚军,可是木村纱太吃惊了。

薛慕阳记得下了领奖台,木村纱对他叽里咕噜一长串。

“什么?”他没有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