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所谓喜欢

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即使那个人不能回应。

严格说来,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开心、难过,都是自己的选择,正大光明。

“啪!”路今白重重摔倒在冰上。

“嘶——”围观的人都替他疼。

“没事吧?”丁丁跑过去,一时没有敢拉他起来。

路今白没有任何反应,他盯着空中不知名处。这是他这一天第二次、这几天第n次摔倒或者出错了。

“会不会是摔到了脑袋……”丁丁有点急,冲一旁喊,“队医怎么还没有来?”

“多事!”路今白忽然冷冷出声,缓缓坐起身来。

“咦没摔坏啊!”丁丁愣了愣,“可是刚刚你那表情真的很恐怖。”

路今白已经扶了护栏站起来,幸好冰刀没有划到自己,身上确实没有明显的伤。

“真的没事?还是坐下来,让队医检查一下吧!”周助教赶过来,关切问。

“没事。”路今白淡淡摇头,他抹了把脸上汗水,正了正头盔,甩了甩脚,看起来要继续训练了。

“唉我建议你还是休息为好,这几天你的训练已经堪称疯狂了好吗?”周助教叹气。

然而与以往所有的劝告的结果一样,路今白仍然没有听进去,还是要进行速度练习了。

“路今白!”

张京忽然从外面走过来,神情严肃:“越是赛前,越不能心浮气躁,过度的训练没有好处。与其他人相反的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放松。否则,过度练习只会影响比赛,更不要说万一你这样受伤了,怎么办?”

路今白停住脚步。

其他运动员也沉默——看看这都是什么待遇!他们被教练花式催练,而路今白,却需要卸载压力,被劝着休息。

张京的话路今白还是听的,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默默滑到一边,那是杠铃的训练区域。

众人面面厮觑,他不上冰练速度,又开始练双腿力量了?

不愧是速滑狂人,滑神……

郦籽在一旁默默看着路今白,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个样子,她自然看出来,他心情不大好,情绪有点躁。

自那天她偷听到他与方娉婷的“决裂”,足足有两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以至于每每去训练场都心惊胆战,紧张得不敢早去。其他时间也尽量避免两人单独相处。

当然,“享受此种待遇”的不止路今白,还有薛慕阳,卢丽莎。

反正,郦籽整个儿就像是成了个“尬原体”,见了谁,到了哪,都不自在。

好在路今白似乎也没留意她的异样,整个人不是陷于某种恍惚,就是疯狂的训练中。

大家都道路今白是得了“赛前综合征”,然而郦籽明白,一定跟那天有关。或者,跟冒烟的天气有关。

然而,按理说,方娉婷如他所愿离开了,他不应该轻松一些的吗?除此之外,这些天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发生。

郦籽默默咬着指甲,忽然灵光一闪,会不会是方娉婷离开后,他反而更不开心呢?

训练结束后,郦籽本已经快要走出速滑馆,回头看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的路今白,迈不动脚步。

虽然冰场温度还是凉意满满,可是他全身大汗,撸起袖子的手臂上汗珠大而密,一张脸却是冷凝的。

他真的不能再这样训练下去了。

“小白……”

路今白正在系鞋带的动作一顿,并没有抬头,就继续系紧了鞋带。

郦籽忍住想跑的冲动,硬着头皮讲:“能不能帮、帮个忙?”

他这才直起身,望向她。

“是这样,你也知道,我现在甚至取得资格赛都困难……来省队这几个月一点没长进,好像还倒退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反思你努力不够还是吐槽教练的训练不对?”

“……”果然脾气好大,郦籽咬了咬嘴唇,不敢这样犹豫不决了,“我是想说,是我训练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我记得王钊霖总指导说过CP—atp,我回来有认真查过,好像说的就是动力能量系统,大约是说我爆发力挺有潜力。正好你也一直在练爆发力,所以我想让你指导我训练一会儿……”

路今白眉头平缓下来:“那个磷酸肌酸我也查过,在某一刻能迅速转化为五倍的动力,不过一直也没有想明白,那应该指的是刚开始的时候,但是你好像在后面有时候也能做到。每次你做到的时候,就能创造奇迹。”

郦籽查是确实查过,不过根本想不通王钊霖说的意思,这个时候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让他放松下来,只看着自己训练,以免他“训练过量”。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深入了解过,且听起来确实如此。

“而你这种时灵时不灵的情况,之前我就怀疑过是巨大的压力能触发你这个“特异功能”,那时候为了参加区比赛,我也高压训练过你。可是效果并不佳。”

郦籽有点被感动了。她自己大多时候都是被动接受,真的没有想得如此之细。

“又或许,是从你的思想上受到的压力使然。”路今白抬起手腕看表,“现在开始到今晚零点之前,如果没有一次时间过关,那你就主动去跟教练说放弃这次资格赛。”

“哈?!”郦籽被吓住了,“什、什么时间?”

“一圈十秒。”

外面是不是变天了?轰隆隆的,似乎是雷声穿过房顶隐隐响在头顶。

“小白,一圈我记得是111.12米?”

“没错。”

“500米是四圈半?”

路今白看着她。

“现在女子短道速滑500米的世界纪录是中国选手范可新在国际滑联短道速滑世界杯美国站比赛中创造的42秒503。”

路今白抄起手,显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不接话,只冷冷看着她,慢慢发声:“练不练?”

“小白,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来一个小目标……”

“第一圈的全力以赴,如果还不能十秒,那完整的500米你得50秒。如果那样,我建议你现在可以退出别练了。”路今白冷冷说,“再练十年,也没有任何用。耽误时间。”

郦籽不说话了,回看他。眼睛里有亮光,或者是雾光。

他目中同样有光,刺目的光。也像刀光,无法逃避;又像一把火,烧灼人心。

郦籽听见心脏猛烈砰砰砰跳动三声。

“到十二点?”郦籽负手而立。

“还有五小时。”

“那还等什么!”

“11秒532。”

“10秒86!”

“12秒024。”

寂静空旷的冰场里,散发着寒意。

郦籽弯着腰大口地喘气。她全身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豆大的汗珠从脸侧低落在冰上,眼睛也被汗水占领,眼前彻底白茫茫一片。

她已经尝试了超过十次。起步就开始全力冲刺,然后飞驰过终点。

不行。做不到。越来越差。

郦籽微微扭头,模糊的视线里,路今白的脸看不清楚。可是她能想象,他严肃而失望的眼神。

她开始慢慢调整呼吸,缓解疲惫,积蓄力量。

这样疲累的时候,再在短时间内冲刺,显然越来越难。她明白,差不多快到了极限。

不能这样鲁莽,要沉静,要用脑!心中对自己说,郦籽闭上眼睛,想聚精会神,找到最佳状态。

呼吸慢慢平复,路今白在那边像是等得不耐烦,在做基本动作练习。

“再来!”她直起腰,走到起点,静蹲。

他没说话,停下来,掐表。

这次郦籽明显地凝重,与那些重要时刻的比赛拥有了相同的情绪——必胜的信念。

“预备——起!”

“唰!”几乎是同时刻,郦籽应声飞出去。

这个起速很快了,几乎眨眼间就到了弯道。蹲身,斜下,摸冰,闪过,起身,摆臂,冲向前。

郦籽心里清清楚楚,这次比之前都快,但是也更早地就感觉到疲惫。如果不能再进行一轮的爆发加速,绝对达不到那个成绩。

因此,眼看着还剩下三分之一,她一咬牙,开始加速。

冰面无声,人影乍然飞掠过终点线。

时间停止——秒表上。

郦籽一只手插着腰,眼巴巴看着路今白。他看了手腕很久了,好像跟看不懂似的。

终于,他抬头了,说:“10秒26。”

郦籽一下子泄了气。

“小白啊,”她听见自己喘着粗气,声音弱弱的,“你的生物钟有没有用在告诉你,可以吃晚饭了?”

“没有。”善解人意和他不沾边,“时钟在告诉我,你还差很远。”

郦籽咬了咬牙,不说话了。谁叫自己脑子一热,信了这头狼的邪了呢。

一失足成千古恨……

只能继续站在起点。

这次十二秒了。

“小白,”郦籽瘫坐在冰上,“我觉得真的可以适可而止……”

“你当然可以选择适可而止。只要你说到做到。”

郦籽:o(﹏)o

最开始的时候,难道不是为了缓解这厮的情绪,防止他过度练习受伤影响冬运会的么?为什么现在他是缓解了,自己却被虐得很惨?

郦籽抱着头反思,好像,是因为自己太容易受激了?冲动是魔鬼!

放松训练了十分钟后,再一次。

弯道的时候,却直接甩了出去。

她能听见冰刀沿着护板一路划过的锐利声音,她的头盔摔倒在一棒,后脑勺着地时撞到冰面的剧痛顺着神经一路喷涌。

眼前白光闪烁。

像是傍晚时,夕阳照在波光粼粼的水上,看不清哪处是光,哪处是水。

冰面的寒凉透过滚烫的肌肤,她感到一阵麻木。漫天的沮丧扑面而来,一时却不能浇灭迅速涌出来的汗珠。

这两个月以来,或者说自从加入速滑起来,憋屈、沮丧就没有远离她。一瞬间“我就是个废物”的意念控制了她全部的心神,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掏得只剩下空壳。

“喂!起来!”路今白的声音在头顶上方,似乎愈加严峻了。

这个声音,搁以往,她肯定不敢赖在地上,可是现在她都是空有驱壳没有灵魂的物体,于是选择性耳聋。

“郦籽?”肩膀被紧紧抓住,贴近的声音紧绷极了,“你怎么样?”

这次,郦籽听得明白,那种冰冷的紧绷到仿佛下一秒就能绷断的声音,是因为担忧到恐惧。心里慢慢涌起一丝暖意,她想哭,但是她忍住了。

老实说,郦籽本人并不能那么快就判定自己有事与否,只是下意识否定摇头。

路今白伸手拉她:“没事就给我起来!”

大佬饶命啊……

依然是冷酷的声音,明显并不信任她的判断。要不是够了解他,郦籽都要怀疑,他所谓喜欢自己其实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了。

“小白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空旷冷寂的冰场,忽然响起薛慕雨的声音,“都把栗子训练成这样了,就不能温柔一点?她好歹是个女生啊……”

郦籽在那一瞬间,有所感应地,睁开眼睛,果然薛慕雨的旁边,是神色不明的薛慕阳。

“栗子你没有受伤吧?”薛慕雨已经冲过来。

“真没有……”喂,请不要上下其手好吗?如果真受伤了,被这么一顿检查,估计伤势更重了。郦籽满头的黑线,赶紧一手按着冰面,一手拽住她的手慢慢起来。

郦籽偷偷看被也走到面前的薛慕阳,这次看得清楚了些,他皱起了眉头,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郦籽有点后悔,不该一时丧赖在地上不起来。现在这个样子肯定蠢透了!

“那个,我们在训练爆发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薛慕阳目光在她无意识抚住的右手肘上多停留了三秒,她立马放开了手,规规整整垂下。

“没事就好,走吧,这么晚了你们都还没有吃饭吧?”薛慕雨眼睛是看着路今白的。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郦籽看了眼脸沉如水的路今白,又看了眼薛慕阳,低头说:“唔,我的训练任务还没有完成……你们先去吧。”

“我们吃过了呀!”薛慕雨好奇问,“什么训练任务?”

“就是十秒一周,练爆发力。”

“十秒?”薛慕雨显然明白对于郦籽是有难度的,还想劝来日方长,却见自家哥哥忽然伸手拉了郦籽就走。

“咦?”郦籽也吃了一惊,被拉着走了两步,回头看路今白,“那个,慕阳,我还不能走!”

“速滑不是速成,更不是想当然地训练,是要讲究科学方法的。”薛慕阳脚下没停,声音少有的清冷。连郦籽都感觉到这话针对的是路今白。

“方法科学与否,还不需要外行人评判!”果然,路今白的声音更冷。

郦籽有点慌,看起来这两个人那天对峙之后,更合不来了。

“那个,我真的不能走!我答应了小白,今天不能过关就主动放弃这次资格赛……”

薛慕阳蓦然停住步法,看郦籽:“你参不参赛,难道不该是凭实力去争取,而是向谁打赌去赢得?”

“哎呀,小白一定是开玩笑的啦!”薛慕雨似乎也闻到了火药味。

“该怎样赢得比赛,更不需要听别人的意见吧?”果然路今白的话里火药味浓起来。

郦籽一瞬间感觉自己成了夹心饼干。到底该怎么才能让两个人都不生气啊?

“其实小白是为我好啦……”郦籽冷却的血液被逼得又热起来,选择了道义,“如果我做不到这个,资格赛一定赢不了。现在我的分数,每回的小测都要很出色,然后资格赛还得拿一项冠军,否则就不够格参赛。所以是我主动打的赌。”

“所以,今天晚上你一定要达到那个目标?”薛慕阳放开她的手臂。

这还是郦籽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思。郦籽低头,除了沉默还能怎样。完蛋了,这次他彻底不高兴了。

“好。”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声音低下来。

郦籽一颤抬头,不会是因此,他彻底生气了,要绝交了?

“我陪你,直到过关。”他的黑眸沉沉。

郦籽呆了呆,而后那七个字在耳边盘旋,冲进脑仁,引起一阵耳鸣。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变到无限慢,背景成了虚设。

“咳咳!”薛慕雨忍不下去似的一阵轻咳,“你俩能不能不要公然一眼万年的!”

郦籽忙收回目光,正要回“不用管我”,只听见薛慕阳说:“这是前两天我和娉婷做的动作标注。”

竟然是走到路今白面前,把一个笔记本递了过去。

“什么?”路今白也是一愣。

“郦籽的动作姿势图。我们是以花样滑冰的标准做的,但是毕竟不专业,你看看,是否有偏差。”

路今白与他对视,拧眉。

郦籽心又悬了上来。

“你们之前在讨论的,就是这个?”路今白没再说话,伸手接过来,翻了两页,再抬头,莫名其妙问了句。

“不然呢?”薛慕阳扬眉。

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郦籽和薛慕雨面面相觑。

路今白没有接话,继续看完,而后抬头:“我觉得很专业。”

“那好,我理解的是,正确的姿势有助于提高力量的发挥。我先指导她纠正一下姿势,你们再练爆发力。行不行?”

“没意见。”

咦?刚刚不是还剑拔弩张的,发生了什么,就握手言和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觉得,男人也好难懂?”薛慕雨戳了戳郦籽的胳膊。

后者给她一记“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

于是,接下来,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那两个人共同纠正郦籽的动作姿势——错,应该说,一起虐她。郦籽无语望房顶,泪凝噎。

好在结合前几天薛慕阳的指导,郦籽很快找到了感觉。

“好像这样之后,滑起来是轻松许多啊!”郦籽惊喜。

“那是啊,协调的姿势本身就会产生力量。”薛慕雨在一旁忍不住也跟着练,当然是练习花样滑冰的动作。

“嗯嗯!”郦籽立马血格升满,叫嚣着要试试速度了。因为薛慕雨叫了外卖,可吃了饭半小时是不能马上运动的。

这一次,并没有明显提高速度。

11秒074.

一个小时后,薛慕雨打着呵欠:“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应该适可而止吗?”

没有人理她。继续。依然不行。

郦籽长长舒一口气:“再来!”

脸上明显充满了倔强的不服气,因此显得神情凝重。

虽然时间间隔太短,可是大家都了解她的脾气,这个时候劝她,白费力气。于是掐表,再一次。

郦籽深呼吸,盯着赛道的眼睛一瞬间凌厉幽沉。

没有人知道,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还不成,她就真的放弃——不,一定成!

风声在耳边清晰,但是并不嘶吼地掠过。郦籽一路超越风尤觉得不过瘾,不甘心。

111.12米似乎很漫长,又似乎一霎间。

郦籽惯力又滑了半圈,回身。

路今白正从腕表上抬起眼睛,面无表情。

心里无限忐忑的郦籽一瞬间肩塌了下去,脚下也没有了力气。

“多少啊多少?”薛慕雨可等不及了,探头去看了一眼,然后也不说话了,似乎没看清,头又低过去几分。

“9秒52.”路今白的声音并没有很大,可是落在大家耳朵里,却格外的分明。

郦籽呆住了,一时没有反映过来。9秒52与十秒相差多少?她需要伸指头算一算……

直到薛慕雨抓住路今白的胳膊又跳又摇:“啊啊啊!简直旋风啊!”

而路今白虽然嫌弃地皱起眉头试着挽救自己的胳膊,但是到底敌不过她的狂喜似的,又或者没工夫理她,只是看着郦籽,慢慢勾起了一整晚都严肃的嘴角。

郦籽总算是反映过来,不管差多少,关键是没超过10秒!于是被薛慕雨传染的她,当即原地转着圈地蹦了起来。

结果就是——“嘭——”

还穿着冰刀鞋的人妄想跳高,一屁股摔倒在冰上。

怎一个痛字了得!

此所谓乐极生悲。她还能幽幽地给自己的行为下评语。

薛慕雨欢呼的声音顿时被掐灭,愣了愣,而后爆发出新一轮的笑声,所不同的是,这次的开怀是建立在别人的窘境上。

忒不厚道……

虽然那个动作,应该不至于摔伤,路今白还是走过去,正要伸手拉人。

有一双修长如钢琴家的手先一步抻过去。

郦籽顺着那双手望过去,明亮的灯光下,薛慕阳神色平静如常,可是那双眼睛,映着灯光和冰面反射的明光,华光璀璨,蛊惑人心。

郦籽并不算清醒地递上手,身下却忘记了使力气,于是他换成两手,把她从冰冷的冰面上拉起来:“走吧。”

他很快放开了她的手,转身往出口去,但是郦籽却像是被钉在地上一动没动。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里某种熟悉的包装纸的触感,一瞬间铺天盖地,像是柔黄的光,笼罩了她。

她控制着,还是像做对了事被奖励一颗糖并别摸头的小朋友,勾起唇角满足笑起来。唔,他好像随时都带着巧克力的……

薛慕雨功德圆满似的叫:“走走走,应该要庆贺,我请你们啊!”

自然没有人回答她。一个忙着沉浸在自己的神秘幸福里,另一个冷着脸出了冰场,径直去更衣室了。

只留下几个字:“我回去睡觉。”

郦籽才醒过神来:“等等,小白,还没吃饭啊!”

他没有回头。

“栗子,你确定要吃外卖而放弃大餐?”薛慕雨再次求证。

“确定。毕竟一个人大餐,两个人观看,估计食之未必有味。”

薛慕雨噎了噎,泪奔:“你嘲笑我们!”

“总比残忍的真让你看着不能吃好吧?”

薛慕雨仰天长叹,大约是自我安慰了片刻,才调整深夜谈到美食的伤感,可是到底不解气:“其实我觉得我完全可以破戒搓一顿,反正我哥最近重色轻事业,经常偷懒也不怎么训练,只靠我自己努力有什么用?”

重色轻事业……郦籽不接话,默默看一眼薛慕阳,清风朗月的他仿佛没听见两人的对话。

“会不会是,”郦籽有意走慢,与薛慕雨交头接耳,“自从郑重说了对他的期待后,还有练单人滑以来,压力过重了?他伤势真的好了?”

“压力重要更努力啊!”薛慕雨大嗓门刚放出来,郦籽做了个“嘘”的手势。

“你也了解你哥,他是个从来不会诉苦的。这个情形明显不正常,你多鼓励才是啊……”

“我鼓励有用?”薛慕雨意味深长看她一眼,“难道不该是你这个准女友鼓励才对?”

郦籽直接捂住了她的“大嘴巴”:“喂,什么女友……”

“……”薛慕雨白了她一眼,虽然是夜里,脚下还是像蒸笼,她耐心不够,不屑再同“虚伪”的人说话了,加快步伐,远去了。

只剩下两个人,郦籽蓦然觉得很紧张。

“摔伤的地方记得要处理。”薛慕阳忽然说。

“啊?”郦籽一愣,“没伤……”

“上次我给你的云南白药气雾剂和药膏都行,红肿的地方都要抹。”他继续淡淡说,“必要的时候,可以找小雨帮忙。”

“哦……”郦籽下意识摸了摸胳膊肘和左腿大腿,以及屁股。唉,忘记出来后换了T恤短裤,**在外的手肘是青的。看来摔的那几跤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下一次训练,不能只听路今白的,以安全合理为底线。不必要的受伤,别让我看见。”这一句显得就严肃许多了,似乎还是谴责的味道?又似乎有别的意味在里面。

郦籽蓦然想起自己赖在地上,看见他的表情,跟这声音一样可怕。

“记住了……”

“真的记住了?”他回头,目光也是严肃的。

“真的!”她真的不敢不记住。

不过,为什么心里暖暖的,好想飘起来啊!郦籽默默抻口袋里摸那圆润的巧克力,眼睛又弯了。

郦籽抬头看月明星稀的夜空,却只想唱: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好风光!

等郦籽从浴室出来,正听见薛慕雨敲门。

“饭来了。”薛慕雨表情有些诡异,“呐,这个你送去给路今白。”

是两份餐盒。

“你看什么看?人家帮你训练一晚不吃饭,你都不带愧疚的?”薛慕雨谴责地看着她。

“没说不送啊!”只是既然订了为什么不顺便送去?不就隔了一个楼层……

路今白回去单间公寓,把T恤从头上扭下来,径直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水帘当头浇灌下来,他立着一动不动,过了片刻,又痛又麻的头才清醒那么几分。

水幕里,忽然闪现郦籽重重摔倒在地的画面。那一刻的揪心重演,他不禁捂住心脏的位置。

当郦籽很久不说话,不睁眼,也不起来时,他浑身冰凉。一如现在,凉水冲刷下的他。

“路今白,你清醒点!”他听见自己低声自语,“如果今天她有什么事……”

眼前是她软弱恳求的样子:“咱们好像还没有吃过饭?”

言外之意就是打住,已经承受不住,可是他呢,混蛋地逼她继续。

难道不是打着为她好的幌子,肆意将情绪发泄到她身上?

“郦籽好歹是女生……”这是薛慕雨的话,也让他更加厌弃自己。他把对待自己的狠劲儿,完整无缺丝毫不打折扣地用在了郦籽身上。她从来没有反抗过,他难道就可以当做理所应当吗?原来,他竟一直把她当成了另一个自己?

这是什么逻辑,又是什么变态的情感?

最近的一切都操蛋极了!他一拳打在墙上。然后失了力气似的靠在墙上,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又使劲揉了揉脸。

眼前又是薛慕阳拉郦籽起来后,郦籽握紧了手,两颊一瞬间像涂了胭脂。

那只手里,有秘密呼之欲出。

他闭了闭眼,狠狠摇头甩去那些画面。

洗完澡出来,正听见敲门声。

“当当当——”郦籽把饭盒送过来,“史上最良心师妹深夜送温暖,师兄感动不感动?”

他一怔,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坦坦****,毫无怨言。

他默默接过饭盒,眼睛一时有些潮湿。

“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啊!那我也去吃啦!”

填饱肚子的郦籽感觉到人生的圆满,困意顿时涌上来,然而刚闭上眼,就听见手机进来微信。

小雨:刚刚得知,资格赛就在两周后!之后被选中的要进行集训两个月!

小雨:好紧张啊!我查了查日历,那天之后正好是我生日,也好,有个结果也省得生日趴都没心情搞!

郦籽一下子翻身坐起来:“生日?!”

薛慕雨生日,不就意味着,也是薛慕阳生日?

“难道不该是你这个准女友鼓励才对?”耳边重复着薛慕雨的声音。

方娉婷在海上渡轮甲板上,迎风依栏杆。

看到郦籽电话过来时,她迟疑了几秒。自那日和路今白决绝,她就随同爸妈离开了上海。

坦白说,她再接郦籽电话有些别扭。

但是两秒后,她还是接了。

就在前一天的晚上,繁星满天她和爸妈坐在沙滩上。

妈妈忽然说:“练了十年的花样滑冰都能说放弃就放弃,我们决断力惊人的女儿,如今郁郁不乐,我猜是感情受挫?”

爸爸瞪眼:“谁敢欺负我女儿?”

妈妈:“谁敢欺负她?能欺负得了她的,自然是她心甘情愿被欺负的啊!”

爸爸:“你的意思是,她自己欺负了自己?”

妈妈:“也不能这么说吧,不过也确实跟性子孤傲有关?”

爸爸:“孤高怎么了?不懂得欣赏那是他目光短浅,不值得为他伤心!”

妈妈:“老公,虽然很多时候我都不认同你。可是这句,我无异议。”

到此,她冷眼旁观,一对文艺夫妻的双簧表演结束。见宝贝女儿没有任何表示,有些泄气地握住彼此的手。

“知道了,我不会欺负自己多久的!”她看见爸妈交换眼神,似乎要进行另一轮的“开导计划”,忙表态,换得夜晚的宁静。

曾经也觉察到路今白的忽远忽近,明白他对她,远不如自己对他感情深。为了赢得相匹配的心,她放下身段,打听他的喜好,低到尘埃,努力变成他喜好的样子,结果还是败北。

伤心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可是爸妈说得没错,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女生。低得下身段,也决不会折断尊严。如果她不想,谁能欺负得了她?

“喂?”她接通了电话。

“……”郦籽那边仿佛也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开口,“娉婷,好久不见。”

“怎么了?”听见郦籽更局促的声音,她不得不怀疑,那个傻傻的女生竟然也会这样,也许窥到了某种秘密。然而,就算心里觉得她有什么好,自己有什么不好,也只是不公平的想法。说到底,郦籽是无辜的。方娉婷心里倒是坦然下来。

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即使那个人不能回应。

严格说来,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开心、难过,都是自己的选择,正大光明。

“是这样,我想问问工作室还有没有没结清的稿费可以付我?”一旦开了头,语气也慢慢变得自然,尴尬地自然,“哈哈我有点急用……”

“应该有。虽然不多。我稍后发给你。”

“不用的!”郦籽语气有点急,“我是听说你在跟冰雪战服工作室有合作对吧,能不能帮我定制一双鞋?”

“可以。”方娉婷微微惊讶,她竟会如此“奢侈”,“你有什么要求?”

“我记得之前在你工作室看见你在电脑上绘制十字绣的图样……”

“那是帮忙打版……你想学?”听到郦籽顿住,方娉婷微微吃惊,这不符合她的“人设”。

“唔……能不能请你绘制一个并教我绣——”郦籽声音弱弱的。

“哈?”

“你也觉得我不可能完成么……”郦籽的声音像是快哭了,“我会好好学的!”

“我只是惊奇你有这样的创意,”方娉婷顿了顿,说,“以及这个创意背后——你是想定制一双有你绣的图案的战靴?”

“是……”

“我在外面呢,明天回去。你先把图样要求发我,后天晚上来工作室找我吧!”

备战大赛的第一次小组测试,郦籽综合排名第四,虽然不好,但是还算安全。这让她晚上去找方娉婷时,有了几分底气。

不过,拿了绣图和配线、绣针,看方娉婷指导师范的时候,那一点底气顿时烟消云散,眼前只剩下大雾。

“你不用怕,这个图样不复杂,只有不到十种线,而且我选了最简单的绣法——十字绣。”方娉婷看她的表情有点想笑,“这么小的一个图,算算时间,足够了。”

“嗯!”郦籽壮士扼腕一般,凝重点头。

然而半个小时后,开了眼界的方娉婷想要收回她的话。

那时她在用碘酒给绣娘郦籽清理一个个针眼和涌出来的鲜血。

这么钝的针,这么简单的针法,甚至她还在旁边一点点指导,天知道是什么奇迹,能发生这样的事?!

“我看还是我帮你绣好?”她无法想象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郦籽忍痛活动了几下僵硬的手,挣扎地眨眨眼,“我还是想自己来。”

“成!”方娉婷不再说什么,“呐,这个医药箱你也拿回去吧。必要的时候……记得打电话!”

“……”郦籽窘,她当然看得明白方娉婷最后的表情。怎么可能伤更重?太小看人啦哼!

事实证明,人家还真没小看自己。

绣到深夜,手上再添针孔,接着发现方向不一致的郦籽两眼泪汪汪。默默拆了重新绣。

第二天去食堂吃饭,拿筷子都艰难。

“昨夜发生了什么?”薛慕雨忽然凑近了盯着她的手指,“容嬷嬷对你施了酷刑?”

她嗓门大,引得许多目光过来。郦籽尴尬地想打死她。

“……”她努力转动脑筋,“是我处理胳膊上的擦伤,不小心滴在手指上,一时没有洗掉……”

薛慕雨嫌弃地远离她:“这都能洗不掉?说好的讲卫生呢?”

郦籽:……

经过两晚的自残,郦籽后来已经很少扎到自己了,没想到的是,白天训练太累,加上几天没睡好,绣着绣着打起了盹儿。

结果,悲剧了——针刺到了大腿上,是真的扎了进去。

“嗷”一声惨叫,隔壁间的卢丽莎从梦中一惊,侧耳再听,静悄悄的,再无声息。

郦籽觉得自己蠢得可以死一死了。

不过经此半夜惊魂,她睡意全无,一口气绣完了。

拿着小小一块布,举在眼前,欣赏,好栩栩如生一枚板栗啊!

兴奋之下,给方娉婷发微信图片,配以文字:

“嗷嗷我成功了!”

“快验收一下看看行不行?行不行?!”

“下一步就是强力胶粘上吗?”

过了会儿,方娉婷回过来,口气不善:“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手机上,清清楚楚写着:2点45分。

郦籽抱歉地不敢发微信了。

还是挡不住地兴奋,她看了看那个备用的绣布,连连打喷嚏。

唔,一定是方娉婷在骂自己……

第二天郦籽就发现嗓子发不出声音了,头脑昏昏沉沉的,但是她不想请假,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

训练的时候失误频频。前几天纠正姿势带来的优势又回去了。

不是不着急。

最后几天,训练进入白热化,薛慕阳也很少能溜出来指导她。郦籽也避着他,怕他们担心。

路今白是瞒不住的。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伸手一探,烫人。

她明白自己在发烧,眼看着路今白沉起的脸,只有保证:“我在努力抵抗,真的!这点感冒没关系……”

路今白当机立断:“你请假休息。不准有意见,病不好,一切都不会有希望。”

于是郦籽两天没有训练,窝在**狂喝水。终于退烧,不过精神还是不好,路今白坚持又让她休息一天。

最后半天,实在坐卧不宁,郦籽深呼吸调整。干脆又拿那个备用的绣布继续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