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人生另一种可能

“有些人生来就该站在赛场上,不然,就是逆天而行,是最大的不道德!”

“……”郦籽脸快成猪肝色。

回头,速滑部另一种子选手李翀一身紧身运动衣,束着手貌似悠闲的踱步过来,憋笑的表情那叫一个欠揍。

“不然你以为现在是在干嘛?”李翀眨眨眼,一副痞痞的样子。

郦籽开始明白自己想得有点污,毕竟现在大家根本不提她欺骗的事。

所以,其实这些人,还是当她是男生。

“所以,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想干嘛?”郦籽有些无力。

“看热闹喽。”有人耸耸肩。

“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另一拨人做同样的动作。

“……”郦籽脸黑了大半,默默将目光放在那几个负手而立的女生脸上。

“你是哪个系的?”说话的女生相貌清秀,笑起来有些知性,郦籽向来吃软不吃硬,面对温柔的小姐姐,立马防备心全无,回答:“体育经济与管理。”

“啊,你很厉害啊,学那个专业太屈才了。考虑转系吗?”小姐姐说。

“卢丽莎,转专业这种事情很容易么?”李翀凉凉问,“是你和路今白说一句话就能搞定的?”

卢丽莎不笑了:“这就不牢你操心了吧?”

郦籽忙劝架:“其实……我不会转……”

手臂忽然被路今白拉住,他锐利的目光阴冷起来,看也不看李翀,拉起郦籽就走。

“干嘛啊?”这人还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郦籽一路踉跄,火气也是腾腾地升。

“你去写转专业申请,我拿去找教练。”

郦籽默了两秒:“师兄您咸吃太多萝卜了吧?要喝开水吗?”

“嘶——”

“噗——”

丁丁与老大老二面面相觑,担忧地看着出言不逊的郦籽,以及赶来看好戏还“噗”的李翀,做好了拉架的预备动作。

路今白却只是隐忍似的默了默,而后沉声说:“你知道吗,有些人生来就该站在赛场上,不然,就是逆天而行,是最大的不道德!”

他咬字很重,气场又十足,配上他一贯的狂拽表情,说这句话简直掷地有声,燃炸!

郦籽愣了愣,只觉雷霆入耳,一阵耳鸣。

她眼眶热热的,那一瞬间,她很想使劲点头,说:“是的,师兄,我也这样认为!”

可是她只是呆呆的,声音哽在喉头。

这热血而忧伤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旁边就有人冷哼一声:“生来站在赛场上?你以为想进我速滑队就能进?你还不够格!”

“……教、教练?”丁丁吃惊又恭敬地省略了“魔鬼”二字,“你怎么也在……”

郦籽侧目,只见靖安体育学院人人闻而生畏的最非人的魔鬼教练,速滑部的宗华从人群后方走出来,轻蔑地盯着她。

这人之所以凶残,威震四方,甚至路今白都毕恭毕敬,跟他的长相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因为他长得实在端正瘦削了点,也没有刀削般凌厉的五官,一张无棱无角温和的娃娃脸。

据说,就是那双尖刀似的目光和见血封喉的毒舌制人了。

郦籽不看宗华的眼睛,客客气气回答:“您想多了,我并没有想进您的速滑队。”

“是不敢想吧!”宗华的目光真的能杀人于无形,“我看依你的资质,还不配做李翀助练。”

郦籽简直想笑,她转身离开,心中自我疏导: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教其隐忍,教其隐忍,教其隐忍……

“对了,明天记得关注处分通知。”宗华凉凉的声音传来,“利用勤工俭学的机会,私自在夜晚闯入速滑馆,根据校规,也不知道该怎么处分,唉!”

郦籽的脚步僵住。

之所以频频处于奔逃中,除了身份的尴尬外,最大的原因就是,靖安体院有个奇怪的校规:晚上九点后速滑馆关闭,谁都不准进去,不然就等着被处分。而她要是受了处分,势必会被通知家长,然后……连锁反应不是闹着玩的!饶是心大如郦籽,听了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教练,你看过他比赛视频,他没有受过系统训练,可是真的是有天赋……”路今白开口了,“不如让他转来我们队,至于处分的事,咱内部消化吧!”

“哼别扯有的没的借口,你也想做伯乐?追不上李翀,他就是天赋奇差!昨天比赛,那是狗屎运!不是我队人员,内部消化什么?”

“如果他能赢了李翀,”路今白眼神坚定起来,“您就同意收了他吧!”

现场一时寂静。

打破沉寂的是宗华一声冷笑:“路今白,你是不是在做梦?”

“哈哈,老师,我怎么能跟一个非专业的小师弟比呢,不是摆明欺负人家么,您别陷我于不义了,求放过!”李翀一副不能忍的样子。

这俩人在说什么?郦籽脚步抬不动了,心口憋得发痛。

欺人太甚。

“知道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是什么吗?”路今白阴沉着脸,目光漆黑发亮,“那就是打脸的声音。”

“打给我看。”一字一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熊熊大火。

“好啊。”被燃得一塌糊涂,她慢慢转过身,也一字一句。“李师兄,请指教!”

李翀淡淡看了她一眼,明显不怎么放在心上,转而对宗华说:“老师,为免人家说我欺负一个自学成才的师弟,就选500米短道速滑?什么规则也不要设了,两局中只要他能追上我一次持续三秒,就算我输。可以吗?”

“还说不欺负人家,一秒还不够?”宗华白了他一眼。

装备好站在起步道上,郦籽觉得脑袋又快炸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做好起步动作。

宗华一声“预备”,她的手神经质地松开,“go”发出的一瞬间,展开双臂,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可惜已经落在李翀身后。

光可为鉴的冰面上,闪过的是两人飞掠的身影。

赛道外的看客们紧张感并不足。因为——

“结果显而易见么,唉!”有个女生摇摇头。

李翀的长项虽然不是500米,可是毕竟都够格参加全运会选拔赛,除了路今白,还没有输过谁。

说话间,最先稍落后的郦籽紧跟其后,竟然没有被甩开更远。

围观群众脸色正了正。

第二圈快到弯道时,郦籽甚至几乎就要赶上李翀,引得众人一阵激动,丁丁率先喊了声:“加油!”

路今白漆黑的双眸中清晰映出郦籽越来越快的身影,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真的是很快了!”丁丁喃喃。

忽然路今白眼瞳一阵收缩,脸色变了。

疾驰的郦籽在第三圈弯道上被狠狠甩了出去,身子在冰面上连滑行了五米后撞在栏杆旁。

“啊——”围观群众一声遗憾的叹息。

所以说,自然规律是不能违背的啊!

郦籽躺在冰冷的冰上,手臂隐隐的发痛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她望向不远处议论纷纷的人群,旁边潇洒滑回来的李翀怜悯的目光,还有似笑非笑的宗华。闭了闭眼,不知名的悲哀和违背誓言的愧疚一同袭来,她的眼眶酸涩极了。

是,不自量力吗?

“磨蹭什么,快起来,你当冰上是床呢!说过的话要食言吗?”路今白的声音仍然霸道又冷漠,却夹着一丝紧张。虽然练滑冰会经常这样摔倒,可是也有很大几率摔伤,甚至重伤。何况,她摔倒的架势很吓人。

然而,躺在冰上的郦籽还沉浸在自我怀疑的情绪中,没有任何反应。她苦笑,打脸……是打谁的脸呢!果然宗华说得不错,昨天的接力赛,她在弯道没摔出去,真的是走了狗屎运吗?

“喂!”路今白声音紧张起来,按了按她肩膀,“快起来!”

“哦……”她这才醒过来,爬了起来。浑身都疼,她暗吸了口气。

路今白看着她活动手脚,脸色缓了下来,语气仍然坚定:“还有一次机会。”

还有一次机会。可是,她还要不自量力地再做一次笑柄吗?

慢慢滑向起跑道。郦籽觉得肩膀上被压了一座山,令她无法挺直腰杆。

“认输吧,以后永远都不要踏入这里半步。”宗华毫无感情的声音平平响起,“哦,当然了,你以后能不能继续上学也需要看运气。”

郦籽微低着的头抬起,她张了张嘴,忽然看见赛道外,一个人扬起平和温柔的笑,冲她举起手,竖起了拇指,然后捏起拳头。

薛慕阳。是薛慕阳!

她可以看见他笃定的表情,他温柔的眼神,他握拳的力度,就像一束阳光,穿破重重障碍,照在她头顶。

他在说:“加油,你可以的!”

他的力量凭空传到她的心里,她的眼睛一瞬间湿润,只觉得失掉的血格蹭蹭地往上涨,满血复活了。她挺直了脊背,紧抿着唇,勾起一丝大无畏的微笑。

“我不会让你如意的。”她看向宗华,说。

“看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宗华冷冷说。

吃瓜群众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叹息摇头。

“外刃紧紧咬住冰面,左肩与新的切线方向一致,不要扭腰摆臀。收腿动作在蹬冰后即放松,向支撑腿方向提拉,膝关节领先,形成前弓角度。”一旁的路今白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就像随意交代一下临出征的战友,他的语气慢下来,“别怕,集中精力,你可以。”

明明不是多温柔的鼓劲儿,可是那句“别怕,你可以”让她满了的血格几乎飙出来。

她微微点头,错开双脚,预备,起跑,流星一样滑出去。

她的眼睛里再看不见任何人。

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在平滑如镜的冰上,全力地随着灵魂的速度,前行。

两圈后,她已经与李翀并肩同行。

“哗嚓!”“雾草雾草!”

惊呼声,夹杂着眼镜跌碎的声音。

“简直是一道疾风啊!”

不过,弯道到了。郦籽仍然没有减速,更没有蹲下身子。

一双双眼睛瞪直了,大气不敢出一声。

大家都看出来了,她的弱点是,不会过弯道。

丁丁不忍再看,想用手遮住眼睛,却见郦籽蹲下,身子向左倾斜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沿着弯道最外侧“嗖”一声滑了出去,与从里侧滑过的李翀同时起身,摆臂急行。

势均力敌。

“天啊!”

可是whocare是不是过了一秒还是三秒,因为郦籽已经在接近最后一个弯道时超过了李翀,他们现在想看的只有终点线!

然而,要先过了这个弯道。

“别求速度,走内侧,走内侧!就赢了啊!”丁丁喊出声。

然而郦籽什么也没有听见,她仍然在不断向前,再次用了那个不可思议的姿势。

气氛凝固住了。

路今白的眼睛从未有的冷厉,他紧紧握住了双拳。

薛慕阳盯着那如风的身影,明镜般的冰将她映成了一道绚烂的风,冰镜掠起的光,像是被翻动的阳光。

“一定可以的。”两个人并不自知,却同时轻轻启唇。

郦籽的身子几乎着了地。

可是两秒后,她站了起来,像一只勇往无前的鸟,或者一枚弹丸,射向终点线。——先李翀一步。

“嗷——”虽然现场不过几十人,欢呼声却冲天而起,将整个赛场都搅得沸腾,惊破了靖安体院安静的夜晚。

郦籽看着狂呼的人群,后知后觉地回头看路今白,她赢了吗?

后者走上前,拉着她的一只手臂,重重拉进怀中,使劲儿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像是一团火:“恭喜,打得够响!”

郦籽咧开嘴,举起双手尖叫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喜悦让她几乎头蒙蒙的,她转头找薛慕阳,只看见他微笑握拳示意,然后静静转身。

待群情稍稍安静,路今白走上前,对宗华说:“教练,你答应过的。”

宗华神色仍然略带令人讨厌的讥诮,声音却正经认真,充满了诚恳:“郦籽同学,恭喜加入速滑队。接下来的训练,希望不哭鼻子。”

一阵欢呼,夹杂着几声顽皮的呼哨。

“他叫栗子?!”只有丁丁的声音很是突兀,想笑又不敢笑的微妙表情,“是剥开皮才能吃的那个栗子?还有,教练你认识他啊?”

郦籽有些意外,没想到宗华还能记得自己,连名字都没忘——诚然,她的名字也确实好记。

他们不过一面之缘。

一年前,高考前夕,她对未来报考什么专业和学校发愁。妈妈让她考师范学院或者财经学院,她当然是不想的。心情差极了,半夜睡不着,随意开了电视。没想到看见了一则新闻,体育新闻。

电视屏幕上,是剪辑得超炫目唯美又满含力量与**的冰雪运动的镜头,她看得目眩神迷,如痴如醉。然后镜头拉回,落在一对气质儒雅的男女脸上。原来是国家队新任总教练“冰上女王”王钊霖,和花滑国家队总教练郑重,王钊霖眼神是很温和的,可是说出的话却燃爆了。

“中国冰雪运动曾经辉煌过,未来会更辉煌,只要热爱冰雪的你,勇敢站起来。2022年,我们在中国北京冰雪上等你!”

接下来就是播音员用激动人心的语气播报此次速滑和花滑潜力选手全国巡回选拔考试的选拔机制,以及选拔承办地点和时间。

郦籽觉得就像是久在黑暗中迷路的孩子看到了一盏明灯,那明灯就成了她心心念念全部的希望。

她想,如果能被选为国家队潜力选手,入了地方队,郦一冰应该会有所松动。毕竟,她要自己发誓的事情已经过了几年了,期间都没有再提起。

现在她长大了,应该可以承担自己的选择。

她打电话给乔振,直截了当:“国家队在选拔新人,上海是承办地之一。”

乔振沉默了一下,自然明白她这看似没头没尾的话,“栗子……”

“乔叔叔,你不用给我讲道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要报名了。到时候你想办法约我妈出去,别让她发现。”

乔振在那边长久的沉默,终于说:“加油。”

她心里一阵温暖,在电话这头重重点头。

选拔赛上,她速度出众,然而却在最后一圈冲刺的弯道上,失误摔倒。

最后宣布入围名单时,没有她的名字。

郦籽定定站在原地,不肯走也不说话,她的眼睛瞬间湿润了。等人散了,她找到上海地方队速滑主教练张京。

“如果不是失误我会是第一。我会练好弯道的!我不是每次都会摔倒!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张京看着她,笑得微妙,那是一种让她浑身发凉的微笑:“同学,有梦想是好的。可是有时候不切实际的梦想永远只能是梦想,不会给人生带来任何改变。”

郦籽争辩:“给我机会我会努力的!相信我,那不是不切实际的梦想……”

“不好意思。我劝你还是死心,这项运动是需要天赋的。”

郦籽等她铿锵的脚步声远去,才听懂,张京的意思是她没有天赋。

她呆呆站在原地,失落淹没心田。她倔强地想,她有天赋,乔叔叔都说了,她有天赋的!

“同学。”

宗华就是那时候来到她面前,神情说不上温和,语气也不怎么友好,不过说出的话却让她浑身一振。

“高二了吧?梦想不死的话,明年报考上海靖安体校吧。”

“诶?”

“专业考试时找我就行。”他说完转身而去,只留下淡淡几个字,“我叫宗华。”

她瞬间从地狱被救了上来。要知道,靖安体校可是南方唯一拥有真冰场,且冰雪项目最权威的学校啊!

反应过来,她还记得自己张开双臂,学小鸟展翅飞翔的样子一路“飞”回家,引得过路人用“这孩子是不是傻”的表情看她。

她没想到,她以为离远方最近的一次机会,后来也被她放弃了。

“恭喜你!”路今白欣慰地拍了拍郦籽的肩膀,将她拍回了现实。

“明天让你家长来办手续吧!我只等到明天下午两点。”宗华迈步离开,“十分钟后,这里所有逗留之人,都是未经允许进来的,后果自负。”

众人吓得“嗷”的一声作鸟兽散状。

“对不起!”郦籽忽然高声喊了一句,略微低沉的声音穿过散落的人潮声,“我不会去的。”

郦籽的声音其实说高也不算高,也许只是因为速滑馆太空旷,或者说出的话太出人意料,大家竟然都听得清清楚楚。

郦籽听见明显的稀落的牙疼似的抽气声。

宗华回过头,有三秒钟的沉默。他始终面无表情,眼睛更锐利了,依然很毒舌:“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恭喜你,终于承认自己没有天赋,梦想这个东西,死了就没有烦恼了!”

“有没有搞错!”李翀冷笑出声,“明显是师父与你是旧相识,看你这么热爱速滑,才好心给你次机会。你知不知道好歹?”

郦籽没有说话,因为她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直直射在她脸上,如果目光是一把剑,估计她的脸已经残破不堪了。

是路今白,他脸色很难看:“你疯了吧?”

郦籽不知怎么,觉得有负他所望,低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他暴怒,“你简直莫名其妙!”

“唔——”众位看客先是被被吓了一跳,接着不嫌事大的起哄,“小白,他在耍我们呢,亏你还心心念念替他筹划!”

郦籽心里本就不好受,这时候也不想多说,转身打算走。没想到刚滑了两步,一股大力将她猛地一扯。

“你给我站住!”路今白冷冷说。

她没有防备,摔了个四脚朝天。

“噗哈哈哈!”一阵爆笑声中,郦籽狼狈地躺在地上,仿佛是被摔傻了,一时没有动,盯着头顶刺眼的射灯,紧紧握住手。

笑声渐渐稀落。

郦籽紧紧抿唇,缓缓爬起来。

“我不知道你他妈脑子有什么毛病,正大光明的训练放弃,非得偷偷摸摸。我只告诉你,这是唯一的机会!”路今白盯着她缓慢的动作。

郦籽闭了闭眼,爆发了:“我他妈在干什么我自己清楚,我爱偷着滑就偷着滑,我不屑加入你们就不加,关你屁事啊!”

现场顿时一阵寂静。

“嘶——”有些人又牙疼了,“这就不识好歹了!”

“过了啊!”丁丁清咳一声,“有话好好说,小白是好心……”

“我不需要!”郦籽的情绪已经快要失控,冲口而出,眼眶发热,她叫喊,“我就是不识好歹!怎么了!”

“是男人就用拳头说话,少他妈大呼小叫!”路今白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堪来形容了,他一把抓住郦籽的领子,看起来就要痛打她一顿了。

郦籽虽然情绪失控,仍然注意到“是男人”三个字,尼妹,老娘不是男人好吗!

如果说方才她的愤怒来自于无奈和对自己的自我放逐的话,这时候是真的恼羞成怒了,可是她并不觉得这时候应示弱地说,“我不是男人你饶过我吧”,那不如要她的命。她属于典型的你强我更强的犟牛型人格。

“怕你啊!”郦籽反手也抓住他的衣领,瞪大眼睛,怒目而视。看起来就要还手了。

速滑馆内温度很低,可是这时似乎更冷了。

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沉默了。

很显然,比起人高马大的路今白,郦籽虽然有一米七,到底显得单薄许多,真打起来,该被教训的人自会尝到恶果。

就连宗华,都好整以暇地抱拳远远看着,没有说话。好似一点也不嫌事大。

“放开。”

“咦?”大家都聚精会神地期待接下来的一场激动人心的打架的,没有注意何时有人无声走过来,还伸手抓住路今白泛白的手指,不急不躁,但是坚定执着地,一点点往外拽。

“薛慕阳?”女生们已经认出了他,惊喜出声,“他怎么来了?”

这个仿佛总是在云端的男神,为何会突然来管闲事?

“不管出发点是什么,都不要试图干涉个人意志。只有他是自己的主人。”薛慕阳与路今白四目相对,声音温和平静,可是意外的很有力量,“否则一切都是为成全自我的强人所难。路队,冷静点吧。”

郦籽呆呆看着他,所有积蓄在胸腔中的要爆炸的力量忽而消散,目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委屈。

她手下没有了力气,松开了路今白的衣领。

路今白却在看到薛慕阳的脸时,双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路今白想起了上周一晚上,他怎么都想不到薛慕阳这个乖乖仔也会夜闯“禁地”,甚至和薛慕雨一起欺负郦籽。

眼看着郦籽即将狠狠撞到冰上,他怒火上来,毫不犹豫冲过去,没想到差点撞到郦籽。更没想到面对自己来不及刹住去势,薛慕阳选择推开郦籽,自己受了一撞。

不能说是不佩服。

所以郦籽逃跑后,他并没有再纠缠。薛慕雨却拦住了他。

“不许走!”薛慕雨语气很冲,“不管你从哪里进来,进来干什么,都不准出去乱说话!”

“让开!”路今白对她不想忍。

“知道速滑馆为什么夜里九点后不许进来训练吗?”薛慕雨还不肯让开,声音幽幽低低地,像是忽然要讲一个鬼故事,让人耳后一凉。

路今白一顿,可不吃装神弄鬼那一套,冷笑一声,推开她就走。

“这位壮士!”薛慕雨赶上去拽住他,表情顿时变得狗腿。

“说出去你也会受罚的!”她被他拖着往前滑,语速极快,“你也知道咱学校只有这一个滑冰场,你们速滑队和我们花滑队错开练习,后来有人晚上来练习,两方人马一见不悦再见不顺眼三见为了争夺地盘就动上了手,你知道打群架的后果是什么吗?”

薛慕雨一口气说完,喘了口气阴森森自问自答:“所有人都被开除!”

路今白总算顿了顿脚步,倒是没有关心过,竟是这个原因。

薛慕雨这才正经起来,适时留白:“从那时起校方规定,不允许学生在夜间9点以后使用冰场私自训练。壮士你想想说出去的后果……”

路今白一点点掰开她的钳制,没有答话,兀自离开。

“废话真多!”难道他不明白吗?

“歪!歪歪!拽什么啊!”薛慕雨气急了,又要冲过来拦住他。

一直静立的薛慕阳忽然开口:“依他的为人,不会说出去的。”

路今白有些吃惊,不由得回头,因为速滑和花滑部向来是宿敌,互相看不上眼,没想到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薛慕阳会这样相信他的“人品”。他倒是与他那个双胞胎妹妹不同。

“我才不信,哥你认识他?”

身后是薛慕阳平静温和的声音:“是速滑队的队长路今白。”

“哼!队长了不起!哥你也是队长!”薛慕雨骄纵的声音终于被抛在身后,“不过刚刚那个速滑队的男生挺有趣的!”

因此薛慕雨后来为了找到“挺有趣的”“速滑队男生”不停来速滑部骚扰,堵住他问:“他在哪?”

他心里每每也来气,真想吼一声:我也想知道!

虽然薛慕雨不停跳脚搜索郦籽,可是薛慕阳似乎并没什么兴趣。没想到,今晚,他也来了。

这个时候,他在这里,说明了什么?

路今白忽然心里通透。

只有一种可能,薛慕阳知道他们今晚会在这里堵人,才在这里看着。

所以,才会破天荒来管闲事。

“不管出发点是什么,都不要试图干涉个人意志。只有他是自己的主人。否则一切都是为成全自我的强人所难……”

薛慕阳方才的话又响在耳边,路今白多日的执念忽然一阵飘忽。看了看郦籽仿佛就要哭出来的神色,再看看薛慕阳平静温和的脸,他缓缓放松了手指,于是被薛慕阳把他手拽开了。

一场风波如此虎头蛇尾,显然很多看客是不满意的。

比如宗华。

“好好想想吧。记住明天下午两点。”不过这次没有冷嘲热讽,语气是很平静的,“如果梦想不死的话。”

郦籽听见最后一句话,脸色更苍白了。

宗华转身离开。

路今白瞪了郦籽一眼,也气冲冲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也三三两两离开了。

“等你哦!”丁丁回头冲着郦籽挥挥手,做了个口型。

出了速滑馆,才发现夜空静谧,是被一场秋雨洗濯过后的干净润泽。

“谢谢啊!”郦籽停住脚步,有些别扭有些羞赧地看着薛慕阳。

“客气什么。”薛慕阳淡淡一笑,夜色里,眼睛明亮如星。

郦籽一阵心慌意乱,信口问:“你怎么在这里,是又来训练?她……你妹妹没来哈。”

薛慕阳听她提到薛慕雨,笑了笑:“今天她身体不舒服,回家了。明天她就过来了……”

郦籽一点也不想听下去,于是打岔:“啊哈哈,今天真是窘爆了!”

“你不想做速滑运动员,是因为有其他的梦想?”薛慕阳问,“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也不是。”郦籽低头,觉得一时无法解释,“未来……没去想,反正也做不到。”

“这就不对了。”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竟感觉到他似乎严肃起来,“大学的时候如果对未来还很茫然,其实蛮可怕的。”

郦籽沉默,因心情不好,实在找不出话题,只好随便说:“像你这么优秀的选手,你妈妈一定很为你骄傲。”

“是啊。从小也是她坚持让我学滑冰,她说,滑冰是最接近飞行的运动。”他的语气温和,可是口气很淡,似乎并不怎么骄傲。

“啊,是啊,飞行!”

郦籽刚想振奋,夸赞两句他妈妈,却听他接着说:“其实……我妈是看了普皇的滑冰比赛,才坚定让我和妹妹专业滑冰的。”

“普皇……是谁?”郦籽一懵。

“普鲁申科啊,叶甫根尼·维克托罗维奇·普鲁申科。”

“……”郦籽脑门一团麻线,哪记得那一大串,“是花滑明星?”

郦籽拿出手机,输入普皇,立马出来满屏的视频和新闻,以及百科。

“冰王子、普皇,冰上沙皇……”郦籽啧啧称叹,“哇,厉害了,这么多别称!自18岁开始一共参加52次比赛,获得43枚金牌,7枚银牌,一枚铜牌……卧槽简直非人啊!”

郦籽全然没有注意到薛慕阳听到她说脏话的表情,身心都被这个神人吸引,打开了一个很火的比赛视频。

身穿红色短外套和黑色长裤的普鲁申科真是够帅啊,脸比女生都精致,挺拔高大的身姿简直柔软妖娆,三周跳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不过……

“唔……哦天啊,天啊!这个……”怎么滑个冰还带脱衣的!

红色外套扔了还不算,金色马甲也……那手臂和胸上的鼓起来的大块的肌肉好奇怪啊!

薛慕阳俯身过来看:“怎么了?”

“呃……没想到你妈妈……还挺……”郦籽呆呆的,舌头打结,实在说不出话了,惊叫,“嗷!”

她猛抬头,与薛慕阳凑过来的头撞到了一起,然后两个人都诡异又尴尬地沉默了。

虽然夜色掩映下,看不清,可是她敢打赌,他脸红了。

因为刚刚,普皇的裤子忽然掉了,他在冰上踉跄了两步,惊惶地捂住了只剩下小**的下身……

郦籽捂住发痛的头,泪默。

这个比赛和决定让一双女儿滑冰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那是2001年他拿下第一个世锦赛冠军后的表演滑,不是比赛现场。”他轻咳一声,打破诡异的沉默,“除了比赛,在表演滑中他也一向震惊世人……”

“啊?”郦籽大脑还在当机中——哪里是冰王子,是冰妖精啊!

他拿出自己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送到她眼前:“当时看的是这个。”

尽管他的声音很平静,郦籽还是听出那么一丝窘迫和委屈的意味来。

只见视频中,年轻的普皇一身黑色赛服,在紧张大气的音乐中,优美滑行,旋转,跳跃,舞蹈,关键是随着音乐的变幻,他速度越来越快,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仿佛风也无法追随他的脚步。

“天啊!”四周跳,你以为结束了可是接着还有三周跳,还有……最后那旋转快得像是动漫里旋转的风柱,然而结束后似乎喘气都不用。

完全刷新了不太关注花滑的郦籽的认知。

“非人哉!”郦籽半天呢喃出声,“啊——”

头上挨了薛慕阳一记,他神色还有一丝的不自在:“不准说他脏话!”

郦籽嘿嘿一笑:“所以这是你偶像?想起来最后那旋身,你曾经跳得有点类似。”

“那是贝尔曼旋转,比起他,我离得远着呢。那是女生能做到的,世界上能超越他的微乎其微。”薛慕阳淡淡说。

“你一定可以的!也许到时你能与他相遇在赛场!”

薛慕阳没有说话。

“说起来,我跟你还有点类似呢,我喜欢上速滑,也是看到一场比赛。”郦籽想到自己,情绪再次低落下来。“如果,”她斟酌语句,“我是说如果,你妈妈现在反对你继续滑冰,要你改做其他的,你该怎么办?”

薛慕阳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认真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或许,要问她吧!”

谁?郦籽迟疑地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不知何时,漆黑无边的半空悬挂了一轮明月。

郦籽狠狠一愣,仰望着洒下光辉的月轮,又偷偷看了看月光下如梦似幻的薛慕阳,忽然福至心灵。

月光下的他静然而立,而她就站在他旁边,在同一轮明月下,并肩仰望夜空。

这仿佛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又像是在某个画中看到过。

她怦然心动。

这是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续延下去的画面。

“在想什么?”薛慕阳在她眼前挥挥手,“你还没有回答我。”

郦籽回过神:“我、我其实最想做的就是速滑运动员……”

她说不下去了,他会不会也拿看神经病的目光看她,说既然如此刚刚发什么神经?

他却只是短暂地愣了愣,温柔问:“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是郦籽却眼眶一红,为他的反应,简直暖心得要哭了。

她低头掩饰着湿润的眼睛,尽量让声音平稳正常:“唔,是我家里不太支持……”

薛慕阳又是一愣,顿了顿才明了的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他好像心思有些跑远了。可是很快,他就回过神,了然地说:“让我猜猜,是不是家中条件有限?”

郦籽:“诶?”

是因为知道她在勤工俭学才这样猜?练速滑花费当然很大,虽然她家境确实不宽裕,不过问题并不是全出在这里。

郦籽在想着怎么跟他说,他已经继续说下去。

“这样吧,如果你真的热爱速滑,想加入速滑队的话。我可以出资帮你转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