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强者之路

告别胆怯的唯一法子,踏上强者之路的唯一途径,是面对。当你面对,试着跨过去,你会发现,那些所谓难以跨越的天堑,遮了天空的黑云,不过是你为自己胆怯找的借口,放大了无数倍的借口。轻轻一跃,分崩离析。

没有所谓的难以克服的恐惧和天沟,只有懦弱罢了。

对于郦籽能够在八点准时进训练场,路今白是有短暂的惊讶的。

早上醒来,他才发现信息诡异地没能发出去。是不知何时断开了WiFi连接。

“搭的过来的?”训练的空隙,他问。

“唔。”郦籽神态诡异地不自在,咕哝过去。

“竟然舍得?”他扬眉。

“唔,没有考虑周全。”郦籽略显急切地压腿做准备动作,看起来有些懊悔的意思。

“出息……”路今白以为她是在心疼钞票,“你好好训练,被选上了,有奖学金。”

“奖学金?”

“嗯,至少去哈尔滨的所有自费费用,都没有问题。”路今白简洁地说,“我父母最近想做慈善。我建议他们考虑体育。中低层体育。”

“说起来,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父母的职业,原来你是富二代!”郦籽八卦心起。

路今白看她一眼,不再接话。

沉默就是肯定,她还是懂的。

羡慕嫉妒。郦籽幽幽叹气,又想起早上五点半,当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叫的士的时候,接到薛慕阳的电话:“你准备一下。我十分钟后到楼下。”

她一时没有听明白:“啊?”

“你不会还没有起来吧?”

“没有,起来了!”

郦籽才反映过来,昨夜他让发位置说来接她竟然是真的?怎么接?为什么真的来了?以及自己为什么潜意识地觉得他只是说说,明明他从来不说谎啊……

是不肯相信这样好的事情会真的发生吧。

郦籽收拾了东西,和郦一冰打了声招呼,就急忙冲下楼。

看到一辆白色的别克停在面前时,还以为自己挡了路,自觉地后退让路,不想车窗摇下来,薛慕阳微微探头:“上车。”

郦籽从来没有想过薛慕阳会开车,愣了三秒,薛慕阳已经从驾驶座下车绕过来给她开副驾驶的门。

虽然乔振有时会如此风度,不过大多是对郦一冰,她享受如此待遇很少。此时换成薛慕阳给她开门,为她开车,郦籽顿时不知所措。

“啊……”只好呆板地说,“谢谢!”

薛慕阳问:“你家里没事吧?”

“没啊!是我妈生日。”

他专心看后视镜,一只小狗远去了,才打方向盘:“嗯。所以跟你妈和好了?”

“怎么说呢,也不算和好,因为她仍然不管我生活,也不会主动联系我。我妈这个人吧,虽然很冷厉,可是不喜欢吵架。所以我回来,她也没要赶我出门。”

“慢慢来。”他看了她一眼,“是乔叔叔提醒你的?”

“咦你怎么知道?”

“昨天走得那么急,显然不是早计划好的。”薛慕阳轻咳一声,“你不是说除了乔叔叔,没什么亲戚朋友?”

“嗯。”郦籽张了张嘴,忽然想起来,“你是从队里过来还是家里?”

“省队离家很近,我早上回家了一趟,然后过来的。”

“那一路岂不是要走一两个钟头?现在才六点,你四点就赶过来了?!”

他轻轻“嗯”了声,专心开车。

如此静的他,与飞速的车速,是如此的违和,又是如此的和谐。

郦籽在那违和的和谐中,心潮澎湃。四点就起来,来回四个小时的车程,回去还要训练。感动到无以复加……

“我真是笨!”郦籽懊恼极了,“怎么没想到要发费这么久的时间呢!”

如果能聪明一点想到这个问题,昨夜就不该同意他来接人啊。

“太抱歉了!”诸多情绪汇集在胸中,她也只说出这三个字,“不该麻烦你跑这么远的……”

“不麻烦,上路练练车。”他如是说,“老实说,你把安全带系好,我驾驶证虽然有两年,然而驾龄也就不超过半个月吧……”

“……”郦籽下意识紧张地看安全带,真的没有系,忙系上。又后知后觉看他,只见他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郦籽明白过来,讪讪咳了声。这个人,什么时候也学会逗人了……

郦籽心怀激**的训练,发誓为了这四个小时,也必须要被选中。然而这种心情因为中午的便当大餐而吓散了大半。

是方娉婷先问薛慕阳:“刚刚进来,看见你的车?”

“哥哥的车?”薛慕雨立即敏感地扬眉,“什么时候回去开的?不是怎么劝你都不愿开的吗?”

“需要。”薛慕阳简明扼要解释了句,低头吃饭。

“需要?”妹妹不明所以,锲而不舍。

“我知道!”丁丁举手,“我早上看见栗子跟慕阳一起进来,栗子昨夜回家了。”

“唰!”目光齐齐从丁丁转到薛慕阳和郦籽。

郦籽被看得差点咬到舌头,几乎食不下咽。

薛慕阳倒是一贯的平淡无波,吃法文雅。

方娉婷微扬眉,心领神会。

路今白愣了愣,目光虽定在郦籽脸上,却一时无法聚光。

“你到底想说什么?”薛慕雨皱眉,反应明显慢了半拍。

“需要嘛,栗子需要从家里赶来——你这会儿脑子生锈了?”

“你脑子才被门夹——”薛慕雨蓦然全明白过来,“哥你是去接栗子了?早上4点就出发回家开车,去郦籽家又赶来才八点?”

薛慕阳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薛慕雨眉开眼笑,眉飞色舞,“没有任何毛病哈哈!就是觉得,其实你可以给栗子叫一个滴滴或者出租,更方便省时。”

她笑得很有毛病!

薛慕阳一愣:“也是……没想到。”

郦籽看他一眼,全然明白他的心情,她发给位置的时候,也根本没有想到中间的时间问题。

只是,他这种罕有的呆呆的样子,好萌……

亭子里一时陷入寂静。

路今白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

早上的对话还言犹在耳。

“竟然舍得?”他那时扬眉惊讶。

“唔,没有考虑周全。”郦籽如是说。

他以为她是心疼钞票,后悔晚上突然回家。此时想来,她是什么意思?他问竟然舍得,她答没有考虑周全——没有考虑一去一来将近四小时的路程,薛慕阳需要那么早起来?

路今白目光漫无意识停在薛慕阳干净无波澜的脸上。仿佛他如此大费周章去接一个人,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或者仅是举手之劳,并无其他的意思。

可是,那不在意的态度背后,又是如此令人震惊乃至费解的动作。

生平第一次,对速滑之外的事情,路今白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思索。

然后,他咽不下去了。

一种焦虑,无理由的慌张,掺杂着懊悔的情绪主宰了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开始,到现在,都不该是这样。

就像是每一步,都不过是偏差了不影响结果的一点点,可是走着走着,结果就变成了背道而驰。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糟糕透了!

兴许是因为要争取交流名额,接下来几天,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训练的时候,仿佛人人都憋着一股劲儿,格外的卖力。

郦籽觉得,根本不用紧张的路今白,都比往日阴沉了几分。她都不敢找他说话了。而他,看起来,也丝毫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郦籽心里虽然感觉很糟,然而也没多少心思纠结这些。有时身体的超负荷,是会连人的心思都被累到,让人思绪单纯许多。

每一天,她都仿佛背了一座大山在卖力,每一晚躺在**,都像是要死去一回。但是她隐忍着,不流露一点疲惫。夜训时甚至跟路今白做同样的强度训练。

到了第四天下午,助教和男女队的队长组织大家做了一个室内训练加冰上计时模拟测试。

郦籽很是紧张,但是也卯足了劲儿。

但是室内计时完成一系列体能和基本功的测试,她就出现了问题。

最后一步装冰刀穿上鞋,系好鞋带,她是第一时间完成站起来的。

可是吴萌面无表情,从大家面前走过,用锐利的目光验收时,停在了她面前,嘴角一动:“不合格,成绩取消。”

晴天霹雳。

郦籽垂目看自己的脚,脸色变了。右脚原本应该系得结结实实的鞋带,伸出老长,如果此时上冰,也许就会被自己绊倒了。

这个致命的打击,让郦籽在接下来的冰上五百米计时,又稀里糊涂犯了规。

听到吴萌的判定,她简直要炸:“我没有!”

她因起步慢了两秒,后来一直在追赶,超道,自觉从开始到最后超越卢丽莎,她是从内道超的,但是并没有碰任何人。

“超卢丽莎的时候,子夏在前面,你的冰刀鞋别了她。所以她才慢了下来,是往外道往外慢,你又从内道超了她。”吴萌一字一句。

助教点头:“这个毋庸置疑,栗子。”

然而郦籽还是无法接受,她没有丝毫感觉,赵子夏跟吴萌那么好,未尝没有可能是“裁判”想多了:“可是……”

“别说了栗子,你确实别了她。”打断她的是路今白。

郦籽蓦然看向他冷凝的脸,睁大眼睛。

路今白没有发现,那一瞬间她的脸色苍白了。

男生测试后,助教宣布解散。

人都离开了,路今白发现郦籽还穿着冰刀鞋怔怔对着储物柜出神,仿佛是忘了下一步该干什么。

“发什么愣呢?”他打开储物柜拿出运动鞋,“刚刚就一次模拟而已,何必争论,姿态难看!”

坐下脱冰鞋,仍然没听见郦籽的回应。他侧头,见郦籽仍然站着不动,挑挑眉头:“喂?这就输不起了?你确实犯规……”

“我已经知道了!”郦籽忽然转头叫了一声,“我犯规,我姿态难堪,我输不起,能不能请你手下留情,不要再重复了?打击我是你快乐的源泉吗?”

路今白拿着一只冰鞋,愣了三秒。

郦籽眼圈红通通的,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心内一跳,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紧张,拧眉:“你在胡说什么,我疯了吗,无聊到以打击你为乐?更没有人冤枉你,针对你!这不是最终的结果,就算是最终的结果,也没有必要这样……”

“停!你说的都对行了吧!我是渣渣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话!”郦籽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打开储物柜,把鞋子拿下来,坐下换鞋。

“郦籽!”路今白沉郁着脸,声音发冷,“你再说一遍?”

她没有再看他,也不回答。

可是她低头解了半天,竟然怎么都没法把鞋带解开了。她睁大眼睛看着鞋带。那鞋带成了模糊的一片,有了影子。

她没有了力气,滑坐到地上,彻底崩溃,伸手抱住头,埋在膝盖里。

积压多日的情绪汹涌至胸间,她一时觉得头脑都是麻木的。妈的,竟然渣到鞋子都解不开了,还有什么资格向阳,做白日梦!

头脑虽是木然,其他的感官却是醒着的。她觉得脚上一动,有人在解她的鞋带,一只冰鞋被脱下来。

抬头。

路今白一只膝盖跪在地上,在帮她解另一只鞋的鞋带。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低着头,看不清楚的表情显得阴郁又暗沉。

“路师兄,我是不是又蠢又笨?”她开口,没有觉察声音里的颤抖。

路今白没有回答,继续解成了死结的鞋带。

“你是不是一直在后悔,当初看错了我。”她哽了一声,“我感觉得到,你现在很烦我,看我什么都觉得不满意,你不喜欢我了……”

路今白的手顿了顿,接着动作。死结终于被解开,他脱掉那只顽固的鞋子,才抬头。

郦籽已经泪流满面,还死死咬住嘴唇忍着不发出声音。

这是第二个女生在他面前流泪,对眼泪无比烦躁无措的他,只觉得心里隐隐发痛。他伸手抹掉她的眼泪,又使劲儿揉揉她的头发,声音很是别扭:“喂,好的不学,学人家小女生哭哭啼啼!解不开鞋带就哭,你是三岁小孩吗?出息!”

额头被按住往后点去。郦籽暴躁瞪眼:“我不是女生吗!”

“好好好,你是三岁女生,我记错了行了吧?”他勉强笑了笑。

“……走开啦!”会不会说话啊!郦籽抹了把眼泪,简直哭笑不得,气得把满手的眼泪鼻涕都往他身上抹。

“喂——”他冷着脸,却并没有阻止她,“别太过分啊!”

停了三秒,他说:“什么叫不喜欢你了?怎么叫喜欢?是不是要傻子一样每天看你怎么蠢都觉得很对?你说得对,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样蠢得出奇的。我当初果然是眼瞎了,才以为你是可造之材……”

卢丽莎站在门口,看着一向大大咧咧的女生哭成神经病。

而一向冷厉的男生,嘴里并无甜蜜温暖的安慰,甚至还笨手笨脚,可是高大的身子跪在地上,从背后看,好像一条大型犬在讨好主人。

她勉强勾了勾嘴角,眼睛却红了。心底一片雪霜。

后退两步。

转身离开。

郦籽清醒过来的时候,后悔得只想找个洞藏起来。

“其实,那个……”她脸通红,“我知道你们都没有冤枉我。我就是在气自己……”

“恶心死了……”路今白看着被她抓得一塌糊涂白色运动衣服,满脸嫌弃。

郦籽更窘了,徒劳用手去给他擦:“唔,对不起啊……”

“你还抓?!”路今白脸黑了。

郦籽很沮丧:“发什么火嘛,大不了给你洗干净!”

“我很是怀疑,”他避开她的魔爪,站起身,“衣服到你手中的命运。”

郦籽:……

大爷您说的都是对的行不!谁叫自己发神经,把柄在人家手里呢。

这个奇窘的黑历史够郦籽在他面前很久抬不起头了。

为了赎罪,郦籽只有每天更认真努力,希望他“当初眼瞎”的感觉能减轻那么一点点。

周测的时候,总算是发挥稳定,排在第四。加上吴萌,正好被选上!

这才敢正视路今白。

张京宣读的时候,男女队面对面站着。

路今白接收到她半是骄傲半是邀功的眼神,脸上还是严肃的,回了一个“少得意忘形”的目光。在她微微嘟了嘴不服地别开眼睛之后,才勾了勾嘴角。

“此次行程是五天,带足生活用品。提醒大家,哈尔滨今天正在下雪,注意看天气预报,带好御寒衣物。”张京宣布了解散。

“嗷——”大家都激动了,“春天的雪,我们来了!”

薛慕雨那边,却在发愁。

“娉婷,求你了,跟我们一起去吧!所有开销我报销!”

六人组群里,小雨在哀求。

“女神去吧去吧,冰城走一走!”丁丁随声附和。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你就去吧。小雨的减肥才见成效,这次又是去北方,如果半途而废就功亏一篑了。”最后慕阳也在邀请。

“这个时候还真的是关键。”方娉婷似乎是沉吟了片刻,发来一个字,“行。”

小雨欢呼。

栗子表示惊喜欢迎。

丁丁发了个“酷”的表情:“御用美容营养师女王驾到!脂肪们,都退散吧!愚民们,都退散吧!”

于是当南方的樱花已显颓势落英缤纷,北方的阳春白雪正纷纷扬扬。

车窗外,漫天遍野的白。琉璃世界,纯净广漠。

等到下了车,冷风扑面,吹去长途跋涉的烦闷和燥热,头脑和心弦一起清醒,彻底被冰雪之城震撼了。

“我们来了——”拉着行李箱,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旱鸭子忘记了奇寒,投入了冰天雪地中,脚下虽是棉靴,已然想滑行起来。有的不免就摔了个四脚朝天,裹了厚羽绒服的人在雪地上就势滚了两滚,哈哈大笑。

“哎,下午国际滑雪场浪的约起!”

“我!”

“俺!”

应和声此起彼伏。

张京和吴萌跟在后面,无奈摇摇头,也被传染了一些振奋之气,语气不免感慨:“萌萌,这座城里,几乎人人都会滑雪滑冰。可是,你并不比他们差。”

“我明白。我会比他们更好。”

师徒两人相视而笑。

虽然一路上,激奋的群情已经被冻得声势大减。然而进了温暖如春的酒店,吃了饭,血格再次被注满,纷纷结伴而出。

方娉婷坐的飞机,因机场离得滑雪场更近,没有回酒店,直接赶去与大家汇合。

白雪世界中,身穿长至脚踝的红色羽绒服的方娉婷冷艳如梅。一路走来,回头率极高。

郦籽心里啧啧称叹。

薛慕雨一转头看见看呆了的丁丁,手里的雪球对着他的头就飞了过去:“注意哈喇子,影响市容!”

丁丁疼得哇哇叫,反手回击。

“这温度真不是盖的!”郦籽哈着热气,“娉婷,你带滑雪鞋了没有?我们赶快去运动运动制造点热量,不然要冻成冰渣了!”

方娉婷没有接话,而是把背包打开,取出五条红色围巾。

“这天气,很多人不适应会生病的。大家把围巾戴上吧!”

“哇!白雪和红围巾更配哦!”丁丁领了属于自己的围巾,围在脖子上,愈发激动,“这不会是女神亲自织的吧?这得花多久啊?”

“这种织法比较简单。也没几天。”

“还真的是你织的?”薛慕雨称叹,目光又转向路今白。

郦籽正玩闹地把他的围巾给他系了个难看的死结,惹得路今白拧着眉。

“为什么只有他的是红加黑?”郦籽嘴快,目到,口也就到了。问完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因为她看见了方娉婷纤白的颈上围着的是条红白相间的围巾。

颜色虽不雷同,可是那围巾下端的花纹,是一样的。

“哈哈,全红的,估计他会觉得娘!”郦籽替方娉婷解释。

诚然,路今白戴着全红的围巾,确然是违和的。

“啥意思?”丁丁不乐意了,满口的东北音,一脸的小沈阳,“你是说我跟薛慕阳娘炮呗!”

“不是哇!”郦籽立马瞅了瞅薛慕阳,懊恼自己说话不经脑子。

唔,这样一细看。他烟灰色的长袄,红色围巾随意在颈上绕了两周,映得一张玉面上,真个是唇红齿白,干净如雪。

感觉眼睛瞬间被洗亮了几分!

“走吧,要去体验越野滑雪吗?”雪中美人儿问。

“那个刺激得不要不要的,一定要玩儿!”薛慕雨兴奋接话。

“先学学滑雪吧,光知道刺激……”丁丁追了上去。

郦籽跟在后面走了两步,回头。

“你们去吧。”方娉婷站着没动,“我先回酒店办理入住了。”

“别啊,既然都来了,怎么能不体验户外滑雪滑冰呢?你如果没有带冰鞋,现场买一双吧!”郦籽劝她。

“我脚有点不舒服。”方娉婷看了看远处熙攘的人群,还有更远处,从高处一路急速滑下来的人,声音冷淡没有温度,“你们去吧。”

“哦。”郦籽最怕她这副样子,又听见前面薛慕雨在叫她,只好跟了上去,“来了!”

方娉婷裹紧围巾,转身,忽听身后传来低沉毋庸置疑的声音:“是脚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方娉婷顿住,缓缓回头,与雪中路今白的目光遇上。那漆黑的瞳仁像两把锋利的刃,让人无处遁形,申辩无门。

她也不想反抗:“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他逼近两步,“脚上不舒服,短期不可治。心理上,要想好,只需要片刻功夫。”

又是这样笃定的自负样子。

方娉婷失笑,升起几分挑战的意思:“没错。我是再不想靠近冰场……当然你可以理解我是胆怯。从退缩那刻起,我就没打算再站到冰场上。”

“还能承认是胆怯。就有得治。”路今白再走近两步,盯着她不自觉闪躲的眼睛。

“好似你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她全身戒备状态而自己并不知,略讥讽扬眉。

“不,我当然不是。”路今白并没有生气离开,“能治好这种病的,只有自己。过来!”

他忽然伸手拉住她向前走,吓得方娉婷声音都尖起来:“你干嘛?”

“你以为干嘛?”他拉住她成功躲过一个刹车不及的少年,站到边角,似笑非笑看她,“难道以为我要把你推出去,强行治疗恐惧症?”

她脸红了:“这难道不是你的风格?”

他扭头失笑,仿佛她这个样子取悦了他。

她恼羞成怒,转身就要走。

“哎,要不要听故事?”他在身后漫不经心问。

不知怎么,她的脚就再也迈不动。不但迈不动,还折了回来,不自在:“路今白讲故事,蛮新鲜!”

“我小时候,特别怕黑。”路今白的故事没有铺垫,没有渲染,单刀直入。

然而这样一句话,却成功让“听众”一呆,扬眉看他。

怎么可能?

“听说最开始,我是无法无天的,后来忽然就怕了黑。”他笑了笑,“据说是为了吸引永远忙得不在家的父母。”

一向冷静的方娉婷简直要瞪大眼睛了:“幼年的你,竟然是个心机boy么!”

“隐约还记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我都是独守空房对黑夜。”他语气带着些散漫的轻快,“父母忙于飞去出差,忙于加班,忙着一切该忙的。以至于怕黑做噩梦后来对他们也没有用了,他们雇了三个保姆——虽然我仍是怕。但是他们放心了!”

“所以你就不怕了?”她开始失笑。

“不,是开始生病。”路今白看着她的眼睛,眸色沉沉在雪中,“是真的生病,高烧不退,有时甚至惊厥。来得总是很快,比如好容易回家的妈妈突然要去开会,然后过不多会儿就会发烧。”

方娉婷笑容僵住了。

“是心理上导致身体上的生病。并且病越来越严重。心理医生也束手无策,我爸妈才真的怕了。”路今白低头,“然后有一天,我又高烧41度,爸妈从一个重要的决策会议里匆匆赶去医院。”

方娉婷心底一跳,预感到要出事了。

“那个会议重要到什么程度呢……有人利用他们的急切心理,经过之前的重重计划,让他们签了一份合同。导致公司破产的合同。”

果然……

“后来,逼债的人用尽法子没有成效,就拿了刀子逼进了家里。”

“天啊!”她终于忍不住捂住嘴。

“那年我八岁。”路今白声音散发着冰雪的寒意,“他们伤了爸爸,一向驰骋商场的妈妈也彻底崩溃,跪下求他们不要伤害我。那群人很意外,很开心,因为商场女王的膝盖。”

那一刻,他也像方娉婷一样瞪大了眼睛。

不过并不是惊骇,而是恨和愤怒。

路今白清楚记得那一刻的感受。他恨自己以前的懦弱,恨自己害了爸妈。他怒那些伤害爸妈的人,愤怒那令妈妈流泪的笑意。

于是他挣脱了妈妈的怀抱,冲上去,张开稚嫩的臂膀,护住崩溃的妈妈,叫:“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是个男人就放了我妈妈,冲我来!”

简直惊天地,涕鬼神。那些人吃惊过后,笑得直不起腰,指着他纤细的胳膊。

“你是男人?”有个一脸疤的男人笑够了,下令,“先卸了一条胳膊,如果你不哭,我就相信。”

他吓得胆寒,浑身发抖,眼前都是漆黑的,可是坚决不掉眼泪,还能说话:“说、说话算、算话!”

方娉婷倒抽一口冷气。

“当然,他们没能如愿。我现在好胳膊好腿的。”路今白耸耸肩,三言两语带过了惊险的过程,“后来警察赶来了。再后来,砸锅卖铁,亲友倾囊相助,父母每天打很多功,一点点还账。这种落差,我就成了冷嘲热讽被欺负的对象。你相信吗,小孩子是最单纯,也是最敏感的,他们知道谁可以欺负,谁该欺负,他们会看大人的脸色。”

那中间的冷暖凄凉,方娉婷当然能想象得出来。她的心尖一时心疼得颤动。

“有一次,我被挤住,带到了滑冰场。以滑冰定输赢。”路今白按了快进键,直接到了关键事件,“输了就被关在冰场一夜,出来不准告家长老师。我当然输了,那一夜——就跟这里一样冷,虽然其实没有这里冷,可是在我记忆里,是最冷一夜。”

方娉婷眼睛已经湿润了。

何止是冷,一个孩子恐惧绝望,无助到极点,叫天天不应的冷,几个人能受得了?

“天快亮时,我发誓,”路今白目光锐利起来,“要变成一个强大的人,再也不要受人欺负,谁也别想再欺负我。所以冰场被打开,第一个人进来的时候,惊恐地发现里面不但有个孩子,那孩子还在冰上不停地摔跤,不停地爬起来。像是个游魂,吓掉了那人的半条命。”

他说得轻松,然而方娉婷并笑不出来。

“总之那之后,我就神奇地无所畏惧,和冰场杠上了。一个月后,我等在当初被抓的地方,抄着手说:‘要再比一场吗?’”路今白笑了笑,眼里不无得意。

瘦削的少年,抄着手堵住曾经欺负自己的一群孩子,问要比一场吗……想想就好帅!

方娉婷终于张口:“那场比赛,当然是你赢了。”

“没错。自此,我就收获了第一杆的死党。后来,父母的事业因缘际会,重新起步,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唯一改变的是,我迷上了速滑,成了一个更令父母忧心的,无法无天的孩子。”

“走上了一条,”方娉婷斟酌着用词,“强者之路?”

“是啊。强者之路。”路今白看她,“告别胆怯的唯一法子,踏上强者之路的唯一途径,是面对。当你面对,试着跨过去,你会发现,那些所谓难以跨越的天堑,遮了天空的黑云,不过是你为自己胆怯找的借口,放大了无数倍的借口。轻轻一跃,就分崩离析。”

“方娉婷,没有所谓的难以克服的恐惧和天沟,”他的目光直接犀利,仿佛能一直射进灵魂深处,令人心悸,“只有懦弱罢了。”

方娉婷只觉震耳发聩,怔怔不能言。

“小白说得没错!而且,你从来不是个懦弱的人!”身后忽然响起郦籽的声音。

不知何时,他们都来到身边,听了整个故事。

郦籽眼睛亮得惊人,把滑雪单板递给方娉婷。

“娉婷,不比赛,滑冰仍然是人生快乐的源泉,而不是避之不及的黑暗一角。不是吗?”薛慕阳微笑看着她。

“女神,你行的!”丁丁挥臂。

薛慕雨眼睛红红的,这一刻,她早忘了方娉婷是她的“劲敌”,扬声喊:“来吧,一起迈向强者之路!”

方娉婷抹了把眼泪,深深看向路今白。后者一贯地狼人模样,说:“走吧!”

她重重点头,蹲下穿上鞋子,神色坚定:“GO!”

于是一声轻啸,大家纷纷滑了出去。

人类没有翅膀,所以,大雪给了飞翔的渴望!

在急行如飞的雪场里,几个人脖子上的红色围巾格外的耀眼,更耀眼的,是身形错落间,青春飞扬的身影。

引发许多人对他们吹口哨助威!

“哎,会讲故事的狼王!”郦籽追上路今白,提高音量转头表示崇拜,“我从来没有听过比今天更动人的故事了,从此你就是我偶像了!”

“去!”路今白有些羞赧,脚下一转,挑衅似的逼她快速转换方向。

“说真的,路师兄,你是我见过的古今中外最强大的人,没有之一!”郦籽摇摇晃晃稳住身形,不忘最后的“表白”,差点人仰马翻,如果不是身后有人一把扶住她。

是薛慕阳:“想追随强者脚步,自己得先会滑雪亲!”

郦籽呆了呆,方才还壮怀激烈的心,被他那一声东北风味的“亲”萌化了,激**和柔情矛盾地螺旋笼住了她。

“唔……是要学。”她眼睛转了转,突发奇想,“薛慕阳,你能教我花样滑冰吗?”

“嗯?”

“我想学双人滑,就在这雪上!”她语气激动,“怎么样?收不收弟子?”

薛慕阳对她天马行空的思绪是服气的,不由得失笑。

她一路跟着纠缠:“收不收?收不收?嗯?”

他蓦然停住,郦籽差点撞到他背上,被他一拉,背对着他站到了面前。

“啊……是真的要教吗?”

他没有回答,一只手搭上她的大臂,略施了力,另一只手拖住了她的腰。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从背后拥住,离得他那样近,她心跳如鼓,世界一时寂静无声。

“左脚往后蹬冰,右脚向斜上方滑行,三个来回后一百八十度转身向后滑去。”

他在耳后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并不能去分析是何意。只是下意识地,随着他的力道向右前方滑去,又被一带一推,转身与他面对面,向后急驶。不过,并没有真的甩出去,因为他的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两人面对面,各自后退,却因相牵的手,在退开最大距离时,反作用地靠近。

时间仿佛定格。

她呆呆的,在从未有的近距离下,望着他。

还保持这牵手的姿势——相握的手就在两人近在咫尺的胸口。

她直接怀疑,下一秒心会跳出胸腔。

然而薛慕阳慢慢皱起了眉头,仿佛终于无法忍受。

她顺着他的目光朝下望去,立即如火烧了一样跳开——她正踩在他的脚上。

“对不起对不起!”

“再来?”她面红耳赤,他忍笑不已。

来……就来嘛……

于是,他再次从背后扶住她的腰。隔着重重棉衣,郦籽居然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灼热,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句,也是见了鬼了!

本来就是雪地上做滑冰的动作,又加上紧张无比,她虽然无比认真,可是再也做不到第一次完全无意识却能完成的“奇迹”——转身后退时,直接飞出了他的掌控,摔了个狗啃泥。

她像个大青蛙似的趴在地上,窘得不敢抬头。

身后传来薛慕雨肆意的嘲笑:“哈哈哈笑哭了!”

薛慕阳蹲下来:“没事吧?”

这三个字落在郦籽耳里,愈发觉得耻辱。

多好的意境,多好的动作,她怎么就那么煞风景呢!

她握着拳头捶地,爬起来:“再来!”

她就不信了,敢于面对恐惧的她,还不能踏上强者之路?

这一次,她神色郑重凛然,是下了决心的。

然而,转身后退时倒是没有甩出去,却是一个趔趄,向右冲了过去,带得薛慕阳也一路踉跄。

“哎——哎——”她一路避着人,脸色大变。

“快放了我哥啊!”薛慕雨看得惊险,哭笑不得,“你是一定要拉个垫背的是怎地!”

她才仓然放开薛慕阳,失去牵制,向前冲的身子几乎转了个圈,眼看着就要摔倒,却又神奇地扭了下没摔倒。

不过——“砰!”

撞到了人。

这次,借住那股力,她终于后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地上。疼得脸一阵扭曲。

另一个人却不过趔趄了几步,就站稳了。

郦籽面前伸过来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还有一道娇美的声线:“真是对不住,撞坏了远道而来的娇客,可就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