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她太需要一个拥抱了

翌日。

陈迷人穿了一身黑,在早上八点就抵达了林杨中路15号。当然了,她不承认她是“偷着”来的。她声称她是晨跑一不小心就到此一游了。

闭嘴!路又不是你们家修的。

砖红色牌匾上是本白色的四个大字:栖木咖啡。

下方是同是本白色的一行小字:全世界欠你一个拥抱。

陈迷人恍如隔世。

她记得钟未说过,拥抱师这一职业在国内还是空白,而空白则意味着无论利弊都是极端,胜就是先下手为强,败就是不自量力。鉴于Linda在前期的调查,民众对于拥抱师的第一感觉是没这个必要,第二感觉是这会不会是变相的耍流氓啊?鑫设计最终决定,尽管这是以拥抱为主题的咖啡厅,但目前还是要以咖啡厅为主营。

陈迷人还记得,当初,“栖木咖啡”这个名字是钟未的第二选择。

而他的第一选择是“钟此一人”。

陈迷人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时,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钟此一人?那不就是他钟未只钟情于她陈迷人一人吗?这比在房产证上写上她的名字更感人好不好?

可惜,鑫设计全体员工齐刷刷地投了反对票,理由是太个人主义了!

也算他们斗胆了。

如今,到底是“栖木咖啡”上了位。

陈迷人悲从中来:钟此一人,她这辈子再也无缘这四个字了。

九点,有鑫设计的两个员工来了,紧随其后的是十八个橘色色调的花篮。十八,这是钟未的style,取谐音要发要发。除了向日葵,陈迷人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花,更不知道花语,但随便猜一猜也无非是“大富大贵”。

十点,钟未的那一辆奔驰S什么的来了,驾驶位不是钟未,后排门一开,才是钟未和Linda。

陈迷人猫在街对面一家彩票站里,故意先不看钟未,先看了Linda。那一年暑假,Linda给她的印象还只是勤能补拙。如今,Linda穿着一条小香风的连衣裙,脚下的鞋跟仿佛能刺穿敌人的心脏,整个人精致而威风凛凛。

又是“精致”这个词。

陈迷人真想马上回家好好看书去。

事业有成的女孩子真的会光彩照人,但在事业有成之前,她得先学业有成。否则,她热心肠又怎样?她突然又想到了她姥姥曾经热衷于的一部电视剧《闲人马大姐》。她总不能风华正茂地就走闲人马大姐的路线,靠热心肠活着了吧?

一不留神,钟未就走进了栖木咖啡。

陈迷人恨得跺了下脚。

这下好了,叫你故意先不看,没的看了吧?

彩票站的阿姨一扒头:“又没中啊?”

陈迷人这才又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埋头手中的刮刮乐。

十点五十八分,栖木咖啡拉开了试营业的序幕。五十八,这也是钟未的style,取谐音我发我发。当时,陈迷人都在刮刮乐上投入了两百多块了,只中了十块,真是和“发”字无缘。

栖木咖啡的所在地原本就是一家老大难的民宿,虽然是临街,但地段并不算好,周围以居民楼为主,距离最近的一片写字楼也有一公里了。

方圆五公里更毫无景点可言。

陈迷人看客人稀稀落落,偶尔有个外卖小哥进出,不要说“全世界欠你一个拥抱了”,长此以往,钟未会欠鑫设计的员工工资吧?

一转念,陈迷人也知道她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那是钟未啊,是零花钱七位数,CEO本O,家里有矿的钟未啊……

抠门儿是真的,不差钱更是真的!

下午一点,陈迷人看钟未走出了栖木咖啡,和她就相隔一条双向单车道的街和彩票站一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猛地,她俯下身,再缓缓抬头,看钟未钻上了车子,看车子绝尘而去。

嘻嘻……

再见到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嘛!

一如助攻了钟未和曹佳儿后,陈迷人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解脱,此时此刻,她本以为她再见到他会心跳两百二,会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说我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会像电影里演的似的一个人奔跑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再特写把豆大的泪水洒在身后。

但事实上,她这不是像没事儿人一样嘛!

事实上,也就是彩票站的阿姨多管闲事:“这不是有钢镚吗?别用手。”

陈迷人这才后知后觉,自从钟未一露面,她便在用指甲对付刮刮乐了。

这会儿,她大拇指的指甲缝里积满了银色的铝粉。

真的是比想象中还要难过……

下午两点,Linda和鑫设计的其余两个员工前脚一走,陈迷人后脚就走进了栖木咖啡的旋转门。

门内弥漫着咖啡清冷的苦和华夫饼热腾腾的甜,灯光有一种令人心生安全感的昏黄,实木和铁艺的桌椅没什么独到之处。店内只有三名客人,分坐两桌。陈迷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冷萃和一份华夫饼。

菜单也是中规中矩的。

只是桌子上摆着有关拥抱师的介绍和价格。

介绍就不多说了,诸如压力、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戒备感等等的道理谁都懂,无非是用文艺青年的笔稍稍加以润色。以及这一职业在美国、日本等地已趋向于普及。再以及栖木咖啡的两女一男三名拥抱师都已通过了美国相关权威机构的考核。

至于价格,不算前期的对谈,少则三分钟,多则一小时,在四十八元到六百八十八元的区间不等。

陈迷人看那其余三名客人,一个在打电脑,两个在谈上亿的大买卖,总之,没人care什么拥不拥抱的还师?

她又看店员无所事事,便凑上去漫不经心道:“拥抱师用不用预约啊?”

“不用,随到随抱。”

“那今天抱了几个了?”

店员也不拿陈迷人当外人:“您要是抱您就是第一个。哎,恕我愚钝,我是搞不懂这拥抱师到底有什么市场,不过呢,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至少是勇气可嘉。我们老板算一个,您要是抱您也算一个。”

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旋转门悄无声息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就更甭提注意到来者是钟未了。

直到他一语惊人:“你被开除了。”

店员腿一软:“老板,求原谅!”

钟未不苟言笑:“你以为你的愚钝是自己拆自己的台?不,你拆的是我的台。不原谅,绝对不原谅。”

陈迷人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便屏息向她那张桌子平移,毕竟,她的包还在那张桌子上,身份证还在包里,补办个身份证又要拍照,而她不喜欢拍照……

后来,她成功摸到了她的包。

再后来,钟未往她旁边一坐,也成功堵住了她。

她右手边和后面都是墙,前面是桌子,左手边是钟未,怪她,怪她不该选角落的位置。

走投无路只好又缓缓坐下,陈迷人几乎和墙融为一体,但还是闻到了钟未身上的香水味。

终于,他有了他的香水味,她为他做的那一种香型为“深海”的香皂永远地停在了第十块。

算是十全十美吗?

钟未下意识地拿过陈迷人那一杯喝了一半的冷萃,一顿,又重重地放下了。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记忆犹新。那天,在南池子公园那一家叫做兴浓的茶楼,她对他说“分手了,保持一下距离好吗?”

所以,她那一杯冷萃他是碰都不能碰的,对吗?

“今天三十七度。”他说。

她一愣:“好像是。”

“你穿一身黑不热吗?”

“我现在还有点儿冷……”

“你知不知道大夏天的你穿一身黑更显眼?”

“我现在知道了……”

钟未起身,去自助台倒了一杯冰水,背对着陈迷人一饮而尽。

窝火啊,仍浇不熄那满腔的窝火啊!没错,第一家栖木咖啡试营业的消息,是他从鑫设计的公众号上撤下来的。这一点陈迷人猜对了。但陈迷人没猜对且大错特错的是,他不是怕她看见了会来,而是怕她不看,或者看见了不会来。

他不想给自己希望,不想因此而失望。

也没错,他之前看见她在街对面的彩票站里了。

她那一身黑,好家伙,跟柯南里的凶手长得是一样一样的!

那一刻,他心跳两百二,匆匆钻上车子逃走了。

她来干什么?

他问了自己一路,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她后悔了,她后悔和他分手了,那游向大海的鱼儿在领略了海阔天空后,又想起他的好,想起她锦鲤的人设了!她大概以为她锦鲤的人设是终身制的吧?她以为他是她挥之即去,呼之即来的吧?笑话,她以为他一颗受伤的心被她揉一揉就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就这样,他对司机连续说了四个右转。

司机都傻眼了:“这不是又绕回来了吗?”

陈迷人眼看着钟未起身,又眼看着他背对她将一杯冰水一饮而尽。他衬衫的背后有两道褶皱,代表他刚刚是有多用力地靠在椅背上?还有他头发是才剪了不久的,脑后的发茬手感一定超好……

就这样,陈迷人错过了唯一一次逃跑的机会。

钟未三两步迈回来,落座,又堵住了陈迷人的去路。

“你来干什么?”他问道。

快说!

快说你后悔和我分手了。

只要你敢说,我就敢好了伤疤忘了疼。

可惜,她回答道:“我晨跑。”

他看了下时间:“快三点了。”

她一下急了:“你难道不是打开门做生意?对客人还挑三拣四吗?难道我的钱是假钞吗?”

她好委屈。

此时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并非她本愿。她只是想来偷偷看一眼的,她想看一眼,坐一会儿就走的。过分吗?她又不是来吃霸王餐,他为什么要对她赶尽杀绝?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来干什么?”钟未将右手搭在了陈迷人的椅背上,在陈迷人看不到的地方,指尖用力到发白。

他也好委屈。

她来都来了,说的却都是些什么鬼话?难道她不是来破镜重圆的?难道她是来看他的笑话的?他比谁都心中有数栖木咖啡是一项长期,至少是中长期的投资,但这大半天下来三百块的营业额还真是让她看了他的笑话了!

“你就只当我是来喝咖啡的,行不行?”陈迷人低垂着头,越说越小声,手指不自觉地去抠实木桌子上的一块节疤。

钟未的目光就落在她那根手指上:“你家三公里之内就有七家咖啡厅,而这里距离你家有十六公里。”

下一秒,陈迷人拍案而起:“但只有这里有拥抱师!半小时多少钱?我先抱个半小时!”

此时此刻,她太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了。

她无数次想过和钟未天长地久,想过他们会做回普通同学,幸运的话,或许还能做回普通朋友,也想过从此形同陌路,但终于还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见都不愿再见到她。

他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快滚出我的地盘。

所以,此时此刻她太需要有人对她说一句“宝贝,快到麻麻怀里来”了。

那一位打电脑的客人在装包了,可能是觉得气氛不对?

果然,钟未也拍案而起:“我不许。”

开什么玩笑?!

他钟未就站在这儿,她还要抱别人?!

气氛真的不对,那两位谈上亿大买卖的客人也双双起身了。

情急之下,陈迷人一弯腰,从桌子底下钻了出去,头被磕了一下,一张嘴就哽咽了:“你凭什么不许?你……你不讲道理,我要投诉你!”

仅剩下三个店员纷纷回避开陈迷人的视线。

什么?她要投诉老板?

可是老板这种生物怎么会有错呢?

包厢中的三个拥抱师也纷纷推开了一条门缝。什么?拥抱师这一职业难道不是云淡风轻的吗?就算这第一天的生意真的是很淡,很轻,老板带头鸡飞狗跳会不会也太沉不住气了?而且,老板为什么要破坏第一单生意?为什么有钱不赚?传说中老板视财如命难道是假的吗?

说话间,钟未握住了陈迷人的手腕:“不许就是不许。”

对错就在一线间。

如果他将她拽入自己的怀抱,那就对了。

错就错在她眼泪一掉下来,他还以为他把她惹哭了,便直接将她连人带包送出了旋转门。

回家去!

回家去至少省得你抱这个抱那个的让我糟心!

一转眼,陈迷人在门外了。

再一转眼,钟未从门外又回到了门内。

二人隔着还在惯性下旋转的茶色旋转门,谁看谁都看不真切,却都知道自己又把一切搞砸了。

钟未心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仁义不成,他对她的感情也还在啊,哪怕不谈感情谈风度,他的风度被狗吃了吗?

陈迷人心说:真好,她被他扫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