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客》第五回 传剑

三人在森林中兜兜转转,疾行一程,回头已是再也看不见雷震天等人。云青见得父亲脱险,心情激动,身子忽地便扑进了云四海的怀中,幽幽地呜咽啜泣起来。

云四海轻笑了声,宠溺地看着云青,摇头淡然道:“爹爹没事,青儿不必担心。”只是他垂目一看,竟是见云青两臂的黑气竟已慢慢的扩散开来,脖子根部已是隐约可见一丝亮黑色,不由心下大惊,细细念道:“前几日我失血过多,生了一场大病,没有照顾青儿。竟是在不经意间,就叫这毒素上到了脖颈!”

云四海自知若是再叫这毒素再窜上几分,只要入了头脑,那么云青便即无救,连忙澄定心思,左掌按在云青背心,一股暖洋洋的真气源源不绝地渡入云青的体内。不多时,便见他面上泛起一阵红光,头顶热气蒸腾,白雾缭绕,似大海腾波,又似轻云缱绻,显然是内功运到了极致。云青只觉一股热流传至四肢百骸,浑身暖洋洋的,便像是泡在了温泉当中一般,当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口中嘤咛,不一阵子,竟是在云四海的怀中睡了过去。

这般过了一刻钟有余,云四海眉头皱起,左掌便即开始发颤,显然是支撑不住。少顷,云四海有如巨鲸吸水般长吸了口气,将手掌收回,面上红光敛去,脸色陡然白了三分,有如金纸,显然为云青压制毒素,也是耗费了不少功力。他伸手将云青两袖撩起查看,便见得本已上到脖颈的黑气业已被压回小臂。只是这毒素煞是威猛,虽是暂时压制下去,但却仍有反扑之虞,他不过喘了几口气,这黑气却又已逼回了肘间。

云四海见状,不由眉头皱紧,哼了一声,左指连出,闪电般封住了云青两臂上的十数穴位,这才将这两股黑气牢牢地困在肘下。他将云青轻轻放在地上,自己已是累得跌坐在地,口中直喘粗气,出了半身透汗。

此时云青睡去,这里便只剩下了云四海和闻半海两人。闻半海看着云四海,便想说些什么。但他一想到先前自己误会了云四海,便又十分的难为情,一时之间,竟是扭扭捏捏、吞吞吐吐了起来。反倒是那云四海先出了声,坦坦****地说了句:“谢谢你。”

闻半海面上不免一热,叹了一声,朝云四海抱拳鞠躬,惭愧道:“前几日,是晚辈鲁莽,误会了云大侠,竟还……竟还以为云大侠是个贪图钱财的小人,实是该死,还请云大侠恕罪。”说着,他便将腰身折得更低。

云四海眼光落在了闻半海的剑上,忽然含笑说道:“你很好,你最后还是把你的剑给找回来了。”闻半海愣了一下,道:“是的,自那日初见云大侠后,在下就去将佩剑给赎回来了。”说着,他便将腰畔的“刃雪剑”取下,双手捧着,送到云四海面前,请他一看。

云四海伸手将长剑推了回去,摇着头,说道:“我现在说的不是这把剑,是在‘那里’的剑。”说着,他伸出手指,指了指闻半海的心口。闻半海愕然愣住,似懂非懂。

俄尔,又听见云四海叹息道:“你之前不是说,想要成为一个像我一样的侠客么?呵,从前,也有个孩子曾这么跟我说过。你愿意听听我跟他的故事么?”说到此处,云四海顿了顿,忽又自嘲哂笑道:“跟那些在酒楼里听到的故事不一样。”闻半海点了点头,撩起下摆,席地坐下。

云四海忆起往事,唏嘘一声,便即问道:“若要说到他,就须得从八台山唐门说起了。你可曾听说过三十多年前唐门分家之乱?”

闻半海颔首道:“略有耳闻。据说,当年唐门长房的唐见深和庶房的唐追争夺门主之位,相互斗了起来,而最终是庶房的唐追胜了,执掌唐门。而那唐见深自恃嫡长,并不服气,便即带着六名亲信离开了八台山,远赴太行山,在那自立山门,号称‘新唐门’,以待有朝一日能够反攻八台山,夺回唐门。但因唐见深武功虽高,但却品性极差,在太行山一带率众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恍如一窝乱匪,故而江湖上的人便都称他们作‘唐寨七贼’。后来在二十年前,为云大侠所剿灭。”

云四海点了点头,又自嘲地轻笑了声,娓娓道来:“我已记不起那是多少年以前了,但是那时我甫刚出道,还只是个没名气的年轻剑客。那时,我年少气盛,为求名声,四处找成名的剑客挑战。有一次,我同人在太行山中激斗几日,虽是险胜,但也身负重伤,倒在了溪边,伤重不起。我本道在那山上,荒无人烟,已是必死。谁知竟被一个上山打猎的猎户发现了我,将我带回了他所在的村庄。在那村中,我一连休养了两月有余,这才养好伤势,向猎户告辞离开。哎!但谁知数月后,我身在异地,忽便听闻了消息,说是那条村落遭到了山贼洗劫,死伤无数。”

闻半海自言自语道:“太行山……难不成就是那‘唐寨七贼’?”

云四海颔首道:“对,就是他们。那时我人在山西,听得消息便立马快马赶了回去。等我回到那条村子时,便见得那村子已是被毁得七零八落,死伤了许多人。我连忙向他们打探猎户一家的消息,却是听闻那七贼来时,猎户带人抵抗,已是英勇就义。而他的妻子徐氏,则因年轻貌美,却是被唐寨七贼中的第四贼唐道宇看中,掳上山寨,当了压寨夫人。”

闻半海捏紧了拳头,骂道:“岂有此理,我闻半海虽也不敢说是什么好人,却也无法容忍这等杀人夫、夺人妻的人渣。要知,盗亦有道!”

云四海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并不回应闻半海的话,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口中若无其事地说道:“那时候,我想着恩人一家蒙难,只觉五内俱焚,怒火烧心,便携剑打马,只身直闯太行山唐门寨。”

闻半海拍手叫好道:“好!这帮人作恶多端,遇上了云大侠可算是他们倒霉!后面的事情,我也知道,云大侠一下子便放火烧了山寨,将他们尽都杀了。”

云四海仰天大笑几声,摇头道:“那都是江湖上的传言,‘唐寨七贼’又岂是那般易于!”笑罢,他又陷入了回忆当中,惋惜叹曰:“那时的我还是差得远了。我只身闯上唐门寨,只将第七贼给杀了,便即身负不轻的伤势。我想着他们‘唐寨七贼’,一贼胜过一贼,我只杀了排在末尾的一人便已力竭,深知自己能耐不够,只好退下山寨,藏匿山中疗伤练剑。”

闻半海惊呼道:“他们竟然这么厉害!”

云四海颔首道:“他们的武功传自八台山唐门正宗,暗器、轻功、拳脚、奇门遁甲,无一不精,能够雄霸一方多年,自也不是无能之辈。这七人当中,至少有五人的功夫能胜过鼎盛时的雷震天。”

闻半海听得此言,不免吃惊咂舌。云四海又继续叙说道:“我在山中练剑半年,自觉武功有所长进,便又仗剑闯上山寨去。这一次,我一口气将第四五六贼皆都斩于剑下。只是后来气力不济,却是败下了阵来。”

闻半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云大侠,那你是怎生逃走的?”

云四海摇头苦笑:“这一次,我却是没能逃掉。我败下阵来,就被他们给擒住。他们本欲杀我,但却因三日后恰好是第四贼的生忌。徐氏恼怒我杀了唐道宇,便提议先将几人安葬,然后在三日后,在几人的墓前将我杀了,以祭他们的在天之灵。”

闻半海吃了一惊,口中支支吾吾道:“这……这……”

云四海摆了摆手,继续道:“她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救我。三日后,在唐道宇的坟前,她拿起了剑,刺在了我的胸口,然后下令将我活埋。当时我身负重伤,被埋于地下,便即昏迷过去。等我醒来时,却已身在离着太行山百里之外的一处小镇医馆。原来,那日他们将我活埋之后便已离去。而徐氏那剑故意没有刺中我的要害,后来她忙令心腹丫鬟将我救起,然后雇了辆马车,将我送到了医馆。这些事,都是那个医馆中的大夫告诉我的。

“那时,我伤势十分严重,能活下命来已是大幸,过了半年有余才能下得了床。我康复后,自知不可再莽撞行事,于是便四处游历江湖,勤修剑法。三年后,我再上太行山。这一次,我内功剑法进步很大,终是将余下的三人,一口气斩于剑下。这般,我耗时四年,三上太行山,才能将唐寨七贼尽数斩灭,而江湖上那些传言,说我轻易剑挑太行,实不可信。后来,我便将徐氏和她那两岁的孩儿带回了她从前生活的那条村庄。”

闻半海“咦”了一声,顿觉奇怪,不由打断道:“等一下!那徐氏是第四贼唐道宇的女人,可他在三年多前就已经死了,何以她的孩儿才两岁?”

云四海冷笑一声:“那唐见深见着四弟死了,色心一起,便将弟妹强占了过去。那时,唐道宇才死了不到一个月,尸骨未寒。”闻半海拍了大腿一记,怒骂道:“岂有此理,真是禽兽不如!”继而,他念及一事,又叹息一声:“哎,可怜了那徐氏。不仅被杀夫仇人掳走,竟还要被另一贼人强占,为他生儿育女。”

云四海点了点头,道:“她命运虽是坎坷,但是为了那无辜的孩儿,她总还是要活下去的。后来,我托付村中百姓照看他们母子,自己便又开始游历江湖,磨砺剑法,追寻剑道。只是那些村民们无法忘记多年前唐寨七贼的恶行,便迁怒于那小孩儿。他们口头虽是应承了我,但其实并未善待这对母子,反而是处处欺辱刁难。等我再次回到那条村里看望徐氏母子时,已然又过了五年。那时候,徐氏染了重病,已是病入膏肓,而那小孩儿则饿得瘦骨嶙峋,遍体鳞伤,眼神中尽是凶恶仇恨,就跟他那穷凶极恶的生身父亲一模一样。

“后来徐氏在临终前,央求我带这小孩离开村庄,不要让他在仇恨中长大,保他一生平安。徐氏有恩于我,我无法推脱,自也应承。于是,我便打算将这小孩儿带去了江南的一个友人家里,想让他在那里读书习文,将来好好安生过活,莫要卷入江湖之中。谁知那个小孩儿竟是不愿意留下!

“原来他年幼丧母,而后又随我千里南下,对我感情渐深,已是将我当成至亲长辈看待。那日,他见我要将他抛下,便即跪倒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地央求我收他为徒,教他剑法。他说——‘云师傅,我也想练成跟你一样的剑法,做一个跟你一样的大侠。’”

闻半海颔首问道:“此子是谁?”

云四海叹了口气,道:“他本名叫唐惊天,但这是唐见深给他起的名字。我为了纪念徐氏,便叫他改了姓徐,而后又念在他孤苦伶仃,小小年纪,竟是从未笑过,便替他取名‘一笑’,希望他日后能开心的活下去。”

闻半海惊叫一声:“徐一笑!”

云四海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他。那一年,他才七岁。”

云四海叹了口气,又继续道:“自他拜我为师后,便随着我游历江湖,勤修剑法。他天资聪颖,剑法进步极快,比我小时更有天赋,不过十载,剑法便有小成。兼且,他又十分的古道侠肠,好善乐施,是个武德兼备的好胚子。唔,对了!那毛将军便是他后来和青儿一起在狼吻下救出来的,为此他还被恶狼咬伤了左臂。那时候,我当真是好生欢喜他,打心底里把他当成了我的衣钵传人。”

说到此处,云四海又顿了顿,道:“哎!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但自从我同自如大师一战后,就都改变了。

“那时,我为求《倾城剑谱》和‘天下第一’的名号,特向灵隐寺的自如大师发起挑战。说实话,虽然那时我剑法大成,自信江湖中鲜有敌手,可奈何自如大师剑法通神,实比我高了一筹不止。若非他故意输给了我,将‘倾城剑谱’和‘天下第一’拱手让我,我怕也不会成为什么‘九州神剑’。”

闻半海问道:“什么?可是我听到的却是云大侠你力挫自如大师……”

云四海摇头轻笑,道:“自如大师乃空门之人,名声于他乃是身外之物,自不在乎。当年我们乃是关门比斗,除了我们两人外,便连徐一笑和青儿也都不在场。江湖人只知道个结果,其余的过程,不过是他们自己的臆测罢了。”

闻半海又问道:“只是……那为什么自如大师要故意输给了你?”

云四海接着说道:“那时候,我也很困惑。那日,自如大师笑着问我:‘云施主,你变成了天下第一后,心中想的是什么呢?’我答曰:‘开心,激动。’然后,他笑着将剑谱交到了我的手上,又问道:‘那你得到了《倾城剑谱》后,又打算做什么呢?’我脱口而答:‘练成剑法……’只是话到这里,我就又顿住,心中直想:‘现在我已经是‘天下第一’了,那么我练了这剑法,又有何用?’我还没想通,自如大师便含着笑,将我送出了山门。

“可是我成为了‘天下第一’后,真的那么开心么?之后,我无止境地接受别人的挑战,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武林中人给我的称号越来越多,什么‘九州神剑’、什么‘天下第一剑’,都把我捧上了天去。只是渐渐的,我厌倦了,心底便只剩下了空虚与烦躁。对于剑,竟生出了抗拒之意。

“后来我淡出江湖,带着青儿和毛将军藏于深山当中,不与外人接触。闲暇时,我便教导青儿和毛将军剑法,以来打发时间。但其实那段时日,我心中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一个问题——最初,我究竟为何练剑?”

云四海忽然停住话头,转而问闻半海道:“你呢,你最初是为何而练剑?”

闻半海想了想,红着眼眶,道:“说来也不怕云大侠见笑。晚辈自幼家贫,父母早亡,是由爷爷抚养长大的。而我爷爷只是一个义庄的看守,地位卑微,所以我们一直就是被视如猪狗,饱受欺辱。所以小时候,我最渴望的就是能有一个大侠来打救我们,把坏人都赶跑,然后每天我们都能吃上饱饭。可是……在这样的一个世道中,谁又会来拯救一对没钱没势的苦命爷孙呢?我盼了几年,心就渐渐地冷下去了,没有那么天真了。我想:‘靠别人,是靠不住的。男子汉,就只能靠自己。’所以,我小时候拿起武器,就是想要保护我自己所钟爱的人。(作者按:关于闻半海童年之事见拙著《阿海》)

“只是等到我长大了许多,能够保护爷爷了,可他也已经不在了。哎,我和城里的人结下了很大的怨,爷爷死了,我也没有理由留下了,所以我就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四处的游历,在旅途中见到别人受到欺辱,我表面上虽是不想去理,扭头就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实际上我心中却会变得很难受,很痛苦,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每次犹豫过后,我都会出手帮他们……或许,这就是感同身受吧。后来,我听到了云大侠的事迹,终于是觉得这个江湖中还是有人信奉侠义的。于是那个时候,我练剑的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像云大侠一样的剑客,能够去帮助一些像我曾经一样卑微无助的人。而现在……

“现在……我好像很久没有练剑了。对的……已经很久了……”说着,闻半海垂下头来,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云四海轻轻颔首,叹了口气,细声地说了一句:“你跟他有些相似,却又大不相同。”

闻半海不明所以,但听云四海又继续说道:“我藏于深山,花了三年的时间来想这个问题,最终找到了答案——原来我最初练剑,是为了自由。只有在挥剑时,我才是最自由的,仿佛同这天地都是一体。只是渐渐的,我为名利所累,迷失了初心,我的剑,已经不再纯粹。所以,那时自如大师拱手将‘天下第一’让与了我,就是为了让我空虚,让我寂寞,让我登上顶峰,从而看破名利,找回初心。”

闻半海问道:“那徐一笑呢?”

云四海叹了口气道:“徐一笑跟了我那么多年,一边练着剑法,一边看着我不停地战胜敌人,直至打败自如大师,登上了‘天下第一’的宝座,受万人尊崇。久而久之,他也变得贪慕虚荣,觉得练剑便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只有武功高的人,才会得到尊重。

“当年我入山隐居,他并不愿意跟来。反倒是决定独自闯**江湖,磨练剑法,我自也应允。可我却不曾想到,他一入江湖,少了我的监管,却是那么快的就走入了歪道。哎,毕竟他身上流着的是那唐见深的血。

“在那三年里,他连败数位剑法名家,在北方武林已然是小有名气,故而有许多鼠辈过去攀附奉承,不多久,他已是学坏了。忽一日,他受人挑拨,想起了幼年的不幸遭遇,心起怨恨,便带人回到幼时和徐氏生活的那条村庄,自恃勇武,将当年欺辱过他的人全部都杀死了。后来,他还同那些狐朋狗友们创立了一个小帮派,叫作什么‘唐帮’。”

闻半海惊念道:“什么!徐一笑屠村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只是我实在料不到这徐一笑竟然是‘唐帮’的帮主!云大侠你可知道,那个赌局就是这‘唐帮’所开的?”云四海点了点头,道:“原先不知道,但后来在金顶之上,徐一笑便同我说了。”

云四海继续说道:“当年他在江湖闯**,闹下了不少恶名。江湖上的好汉已经开始联合起来,准备要剿灭他们了。徐一笑很聪明,见着形势不利,就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日。而由于他在外惹了许多仇家,便急于修成剑法,于是,他就进山找我,想要我将《倾城剑谱》传给他。这样一来,他兼得两家之利,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剑法大进,足以称霸江湖。可当年自如大师便曾叮嘱过我,必须将这剑谱交到一位武德兼备的人手上……”

说到这里,云四海不禁轻笑道:“只是当时让我更出乎意料的是,徐一笑竟然真的以为这《倾城剑谱》是一套绝世剑法,呵呵呵!”

闻半海皱着眉头,问道:“晚辈也曾听闻过这套剑法,传闻这剑法乃是传自唐代剑术大师郭平安,其中记载了他的毕生所学。数百年来,凡是得了这本剑谱的人,都会成为天下第一。难道……这竟不是一套犀利的剑法么?”

云四海哑然失笑,道:“也难怪你会误会,不错,这剑谱确实记载了郭平安先生的毕生所学。只是,你便是得到了剑谱,却也学不到其中的一招半式。而且,那些大侠们也不是因为得到了这本剑谱才成为天下第一的。他们是成为了天下第一,才配得到这本剑谱。”

闻半海不解道:“哦?愿闻其详。”

云四海道:“因为这剑谱之中,根本无招。传说这套《倾城剑法》乃是创于天山派第三代掌门狄邱,而后又传至了郭平安大师处,只是真正记载剑招的剑谱早已在当年毁于战火之中,传不下来。到得郭平安大师晚年时,他便想重写剑谱,将这套剑法传到后世。只是当时他的武功剑法已达化境,随意挥剑已可倾城,去形存意,哪里还记得什么招式?无招之人又如何书写有招的剑谱呢?(作者按:关于郭平安的事迹,详情见拙著《倾城剑》)

“故而在那剑谱上,郭平安先生只留下了一笔墨痕。可郭平安大师已得剑道,以剑入笔,那一笔墨痕之中却已蕴含了无上的剑意!若同是得窥剑道之人看去,便能看见郭平安先生的剑道。练剑之人,剑法为次,重在修炼剑道。这般一说,这《倾城剑谱》确实是承载了郭平安先生的毕生所学不假。

“后来,郭平安大师在归天前,将这《倾城剑谱》交予了他的义妹,公孙大娘。这公孙大娘亦是唐代的剑法名家,剑器倾城。她见得义兄的那一笔,心下起意,便也提笔在后一页写下一撇。而这一撇,却也是精妙得很,仔细看去,也是蕴含着犀利的剑意,但与郭平安大师的那一笔,却又截然不同,显然也是承载了公孙大娘自己的剑道感悟。而后数百年来,这本剑谱几经易手,皆是传到每代中最杰出的剑术名家手上。他们见得前人所作,心下了悟,便也都提笔在书中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将自身的剑道修为藏入书中,随着这本剑谱的传承而流芳百世。”

说罢,云四海就从怀中摸出了一本古老的羊皮书,只见封面写着四个古朴的行楷大字——《倾城剑谱》。他翻开了第一页,闻半海便见一道歪歪扭扭的笔墨自上而下地划在了羊皮纸上,右下角署着“郭平安”三字。闻半海看了一阵却也没能看出什么门道,云四海出声问道:“你能看出什么东西么?”

闻半海摇了摇头,说:“这道笔墨扭扭曲曲,倒像是三岁小孩儿胡乱涂鸦上去的一样。”

云四海叹了一声,道:“果然,你没能看懂。”闻半海不由面色羞愧得臊红,连忙揉了揉眼睛,口中连道:“让我再看看,再看看。”又再仔细看去。只是过了片刻,任他看得眼睛酸痛,却也都不能看出什么变化来。

继而,云四海又正色解释道:“郭平安大师信奉‘大道不争’的处事道理,为人锋芒尽敛,便如同把入了鞘的宝剑一般,故而寻常人是感受不到他的剑意,看不出他的剑道的。而这歪歪扭扭的笔墨,便是同他的为人性格一般,反反复复,犹豫不决,缺少果决。”说着,云四海又随意翻开了几页给闻半海看。闻半海粗略看过后,便知这本剑谱果非什么武功秘籍,当真便像是云四海所说的一般,只是各代高手所留下的一些手墨罢了。而且就他如今看来,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云四海将剑谱收好,然后说道:“当年徐一笑向我求这《倾城剑谱》,我没有给他。他便乘着我不注意时,暗中给青儿下了‘狼蛛毒’,想逼迫于我,以解药换取《倾城剑谱》。”

闻半海叹息一声,道:“云大侠为人刚正不阿,又岂会向他屈服呢?”

云四海点了点头,道:“是呀,但这可就苦了青儿了。后来徐一笑见我不肯屈服,便乘着我给青儿镇压毒素时,无暇分身,连忙率众逃出山林。而毛将军当时想报答徐一笑的活命之恩,甘心供他驱使,便也就跟着他走了。哎,毕竟说到底,徐一笑才是它的主人,我们再怎么对它好,它也是不会留下来的。再后来,我为青儿四处寻访名医时,便听闻了北方忽然冒出了一场‘黑手病’的怪症,我一听这症状,便知道是徐一笑在捣的鬼,他这是在以无辜百姓的性命来胁迫我!”

闻半海便大骂一声:“真卑鄙!”

云四海点了点头,道:“曾有那么几次,我便险些按捺不住,想要去杀了他。只是,最终我还是下不了手。”

闻半海低念道:“云大侠还是存了师徒之念,徐氏托孤之情么?”

云四海望了一眼云青,心痛道:“这是其一。但最重要的还是青儿……假若没有人能治得了她的毒,那么徐一笑的解药就是唯一的办法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青儿受到半点的伤害,不能让她断臂,更不能让她死!就算……要以我的性命作为代价。否则,我以后下到了黄泉去,还有何面目见她娘亲……”说到此处,他面色略戚,眼眶略红,显然神伤不已。

继而,云四海深呼吸几口气,便平复了心情,又继续说道:“后来,正当大家为这‘狼蛛毒’而头痛时,就凭空出现了一个女神医。这女神医出手帮好几人解了毒,只是……”

“只是这神医每救一人,要一万两白银的诊费。”

闻半海早已从雷震天处听得后半部分的故事,便即接口说道。云四海点了点头,道:“没错,这女神医虽是医术高明,但却无仁心。明明手上有灵药,却眼睁睁地看着许多人伤残病死。哎,我虽然没钱,但是为了救青儿,我无论如何都要试一下。后来,我四处探访,最近终是被我得知了这女神医就是住在这八台山的‘飞龙峡’中。”

闻半海道:“所以,你才会带着云青赶来达州,然后你就去问雷震天借钱,但没想到他不单止不借,还误会了你。无奈之下,你只好典当宝剑来换取赌资,然后故意输剑来赚取诊金。而后来,你见到云青把剑给赎回来就大发雷霆,是因为把剑赎回来了,就不够诊金了,对么?”

云四海点了点头,顿了顿,又接口道:“只是,我云四海从不求人。我向雷震天要钱,不过是当作让我去杀徐一笑的酬金罢了,并非去求他。”

闻半海思索一阵,叹了一声,道:“云大侠,请恕晚辈直言。当年你若是直接告诉了徐一笑这剑谱的秘密,好言相劝于他,说不定徐一笑早就帮云青解毒了。只是你生性倔强要强,不愿意因受人胁迫而屈服于他人,这才弄得双方都下不得台面,形成僵局罢了。”

云四海面色一黯,显然也是想到了此层。无言良久,他眼神闪烁几下,抬头看了看日头,像似已决定了什么,口中呢哝道:“再也不会这样子了……”

须臾,云四海眼中神光收敛,叹息一声,道:“时日不早了,你快些走吧!跟着我们,只会连累了你。”说着,他站起身来,便要去抱起云青。闻半海连忙迈步抢上,伸手将云青背在了后背,正声道:“前辈,请让晚辈随你们一起去找那女神医吧!晚辈之前答应过云青,必须要将你们安全护送到目的地。而且,是我将那些钱都撒了出去的,到时候假如那个女神医不愿意出手救人,我或许也能一起求她。”说完这句话,闻半海只觉心中的那团侠义道的火种,又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云四海目光灼灼地看着闻半海。半晌,他轻轻一笑,也不多言,转身径直行去。闻半海心下一喜,咧嘴大笑,欢呼一声,连忙拔腿跟上。

这般,三人自在林中分花拂柳,拨草而行。走了半个时辰,眼前现出一条小溪曲曲折折,蜿蜒向东。三人在小溪旁歇息一阵,自又溯流而上,行得不远,便见到了一座傍溪而建的草舍,舍外的院子铺放了数十个盛满了晒干药材的竹篾簸箕,正飘着浓郁的药香气。

闻半海精神大振,伸手指着那药庐,道:“云大侠,马上就要到了!”

云四海点了点头,领着路,带头走了过去。

不多时,三人已是走到了药庐外。闻半海着急地走到门前,叩门叫道:“请问有人在么?‘九州神剑’云……”云四海忙摆手止住了闻半海的话头,接口高声道:“云四海前来拜访欧阳月神医。”话语间,他绝口不提往日的身份,显然是决心要割舍过去了。

少顷,门扉里传出一把油腻腻、娇滴滴的女声,道:“几位请进。”这声音落到了闻半海的耳中,恍如被冰块贴在了脖子后面一般,不由打了个寒颤,眼皮直跳。忽地,他后背一动,耳边传来“呜呀”声响,却是云青醒了。

闻半海来不及多想,便听云四海道了声:“叨扰。”随即推门入户。闻半海随之进门,只是刹那间,他竟是定在了原地,一步也都走不开。

只见这草庐内里颇大,却是一处大厅。厅堂正中放了两只太师椅,椅上坐了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而男女左右又各自站两排高大护卫,约有二十余人,显然那对男女身份颇为尊贵。那女的,想来便是方才应话的那人;而那男子肩头坐着一只黄毛小猴,瞧他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赫然便是那徐一笑!

闻半海愣在原处,久久无语,心中既惊又怒,无法言表。而云四海则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那女子身上,但却对徐一笑恍若未见。

“请问,阁下便是欧阳月神医么?”但听云四海一抱拳,启齿道,“我女儿中了‘狼蛛毒’,还请你施以援手,救她一命。”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是欧阳月。”说到此处,她转头觑了徐一笑一眼,忽地阴鸷地笑了声,婀娜多姿地走到堂中一角,打开了一口木箱子,掩嘴娇笑道:“要我救人可以,把钱放进这个箱子里就好了!云大侠应该也赢了一万两白银才对的,咯咯咯!”这木箱子中,竟是放了厚厚的十几沓银票。

闻半海见得眼前此景,已是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死死地盯着徐一笑,双眼直欲喷出火来,暴喝道:“徐一笑,原来如此!你早已经勾结了欧阳月,当年在北方诸城,你负责下毒,她负责解毒,以来骗取大家的钱财,对么!还有那么多的无辜百姓,你们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或死或残,你们究竟是有多么的冷血呀!”

徐一笑含笑不语,而那欧阳月则笑得花枝乱颤,过了好一阵子,才嗲声道:“难不成,你当真以为老娘是什么神医么?我不过是拿了帮主的解药去卖给那些权贵富豪罢了。不然,你以为我们哪里来的钱开设这么大的一个赌局?呵呵,至于那些穷哈哈们么……他们不死,那些有钱人又怎么会那么着急地拿钱来给我们呢?”

闻半海恨得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绽,颤声道:“好呀,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们算计的!”

云四海对于这些事情恍若无闻,只是朝着欧阳月抱拳道:“欧阳神医,钱已经没有了。但假如欧阳神医愿意出手救青儿的话,云某日后自当会想办法还上这笔钱,绝不拖欠。”

闻半海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云四海,大声道:“云大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医,一切都是这个徐一笑弄得鬼!这个姓欧阳的女人,一开始就是他们‘唐帮’的人!”

云四海丝毫不理会闻半海,只是弯腰施礼,恭声说道:“拜托了!”

闻半海不忍他受辱,顿时急得青筋暴绽,一只手拉着云四海,想将他拉起身来,口中焦急大叫道:“云大侠,你求他们也没有用的呀!”云四海还不应答,只是一把挣脱开他的手,然后将身子折得更低,颤声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女儿,拜托了。”

闻半海听得此言,恍遭雷殛,面色通红,退了半步,脑中忽地响起了云四海的一句话——“如今的云四海,只是一名父亲。”

换作是自己,自己难道可以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等死么?

尊严,还是生命?

闻半海眉目纠结,浑身直在发抖,心中挣扎不定,犹豫不决。蓦然,他想到了那日在山洞中,云青给他留的字——“谢谢你,大哥哥。”

他眼前好像又看到了那日云青在茅舍中背起父亲的那一幕——那个瘦小的身影,那个要与所有人为敌的身影,那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凄凉呀!

那背影,仿佛就是从前的自己。

闻半海只觉心中的那团火越烧越旺,少顷,竟是将他浑身都裹进了火中,将那一丝丝的犹豫挣扎尽都烧掉。霎时,他好似又变回了多年前的那个甫刚出道的江湖新丁,那个仰慕着‘九州神剑’的少年剑客,那个信奉着侠义道的闻半海。

闻半海将捏紧的拳头松开,轻松的吐了口气,“噗通”一声,竟是当场跪倒在了地上,高声求道:“拜托了,求求你们救一下云青。”

那欧阳月愕然一惊,然又吃吃笑道:“你又是谁?云四海求我们,我还能理解,但你这不相干的人为何却也要跪下求我们?”

闻半海抿着嘴唇,凛然应道:“不为什么,我只是想救这个小姑娘。”

欧阳月冷哼连连,道:“好一个侠肝义胆的侠客呀!”继而,她转头朝云四海说道:“云四海呀,这旁人都跪下了,你却何以没有表示呢?”

云四海望了闻半海一眼,轻轻颔首,旋即也跪倒在地,虔声说道:“欧阳神医,请你大发慈悲,救救我女儿。”

欧阳月显然也料不到这云四海为了女儿,竟会不顾尊严,如此的坦然受辱,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好了,只好望着徐一笑,却是将此事交由他来处置。俄尔,徐一笑长身而起,信步踱到了云四海的身前,低着头,像是在看一只蝼蚁般看着他,嘴角挂着浅笑,轻松道:“师傅,你是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如果你将《倾城剑谱》拿出来给我,我自然就会给你解药。”

徐一笑眼光一转,打量了云四海一番,忽然见得他怀中似乎藏了一物。徐一笑冷笑一声,便即伸手搜去,这一摸之下,却是叫他把那本羊皮古书给当场掏了出来。只听他得意大笑几声,手中扬着剑谱,猛地怒目极声道:“云四海,你口口声声说没有剑谱,那么这又是什么!哼,你当日若是肯将剑谱拿出来给我,倒也不用你女儿受这么多的苦难了!你可真够狠心的!”说罢,徐一笑就急匆匆地翻开了羊皮书,不再理会云四海。

只见他才翻到第一页,看见那道曲折笔墨,眉头便就皱成了个“川”字,口中疑声连发,却是久阅而不得其意。继而,他信手将书页往后翻去,见得后面记载着的也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笔墨,眉头不由锁得更紧。他看得越久,心中就越是不解,越是不解,面色也就越发铁青。

云四海轻声解释道:“一笑,这剑谱中真的没有剑法。这里面有着的,不过是一些古代剑侠们的手墨罢了。”

徐一笑闻言,将《倾城剑谱》合起,攥在手心,闭着眼睛,深呼吸几口气。少顷,他眼睛睁开,却见血丝满布,一把将剑谱掼在了地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杀气,咬牙切齿地狠声道:“师傅,到现在你都不肯将真的剑谱交出来么?你当真就真么狠心看着师妹去死么?”

云四海摇头叹息道:“一笑,你也不是不知道为师的脾性。我云四海从来便是一诺千金,是不会去撒谎骗人的。这本书,当真便是当年自如大师传给我的《倾城剑谱》。而且,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倾城的剑法,只有倾城的人物。”

徐一笑闻言,却是咬紧牙关,久久无言,喉间滚动,呼吸疾缓数转,以来缓解心中涌动的情绪。

突然间,药庐外隐约传来嘈杂声响,喝骂声陡然大盛,却像是来了数十人众。闻半海听音识人,瞿然心念道:“雷震天他们来得好快!”

徐一笑“呼”的出了一口气,转头朝两旁的护卫道:“你们去,不要叫他们进来妨碍我和师傅说话。”说罢,他手臂一挥,欧阳月便应了一声,顿时带着屋中的二十余人抢了出去,跳到户外林中。不多时,便听见外边传来喝骂之声,继而,金铁锵鸣一片,双方却已是交上了手。

徐一笑往屋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朝云四海漠然说道:“师傅,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要留我在江南,我同你说了什么吗?”

云四海依然跪在地上,就像当年徐一笑跪在自己面前一样诚恳。他颔首道:“记得。当时你说:‘云师傅,我想练成像你一样的剑法,成为一个像你一样的大侠。’”

徐一笑面容肃穆,神色中泛上一阵阴鸷,吐了口气,寒声道:“不错,我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但其实,我心中想的却是:‘我要练成像你一样的剑法,然后日后亲手打败你,亲手杀掉你。我要挖出你的心肝,以来祭奠我爹,然后堂堂正正地把名字改回——‘唐惊天’!’”

云四海双眉聚敛,纵身而起,朝后跳开,堪堪让过此记。只是徐一笑得势不饶人,一击不中,手腕一抖,剑法骤然展开,急如飞星掣电,惊风散雪,剑花错落间,宛如洒下了漫天寒星。于瞬息间,徐一笑竟是刺出了一十三剑,密如联珠,直叫闻半海看得眼花缭乱,定在原地,便是想插手相助,却也不知从何帮起。

徐一笑随云四海习剑十载,一身武功尽出其身,云四海自是知道他的剑招落处。顿时,只见云四海脚步轻移,上身放空,身子若无根浮萍般随着徐一笑剑风飘**,因风俯仰,这十数下急攻竟是轻易地就被他给化解了。

徐一笑一边出剑,一边怒喝道:“云四海,当年若不是你杀了我父亲,我和娘亲也不用回到那个破村子里去。我们也不会遭人凌辱,娘亲也不会病死在那里,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欠我的,难道就不用还了么!”喝罢,徐一笑绕身过去,左手捏诀,引转剑锋,挺空上下,长剑夭矫如龙,剑光有如银河倒悬般直朝云四海后背斜劈下去,势同猛虎出柙而不可稍遏。

云四海闻言,神色不由愕然怔忪,身子顿时定住。闻半海同云青齐声惊呼,便见血光喷溅,沾了徐一笑满面,云四海闷哼一声,后背陡然多了一条长长的血痕,自右肩而到左腰。

云四海不禁向前踉跄两步,以手掌按住墙壁,这才勉强稳住身子。闻半海见他面色惨白,额上冷汗直冒,口中气喘如牛,已知他受伤不浅。云青连忙从闻半海背上跳落,闪身过去,扶住了云四海。而闻半海则仗剑冲上,凝神防备,将云家父女护在了身后,朝徐一笑骂道:“徐一笑,你疯了吗!云大侠怎么说都是你的师傅!”

徐一笑也不抹去面上残血,只是用衣袍下摆把剑上的鲜血拭去,狞笑道:“那又如何?他是我师傅,可唐见深却还是我的亲生父亲呢!若不是云四海,我和娘亲又岂会流落在那破村子中,遭人欺负凌辱,娘亲又怎会病死!那五年,你们可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么?是云四海毁了我的人生,是他杀了我父亲,害死我娘亲的!若不是他,我们一家三口就会一直在太行山上开心的生活。而我,自然就是‘新唐门’的少门主了!或许,这八台山唐门的祖宗基业,也早就被我们父子给夺回来了,又怎会被旁人所毁!”

念及于此,徐一笑长剑平指,森然道:“云四海你可知道,我辛苦练剑,我想出人头地,我想成为‘天下第一’……我做的所有一切,都就只是为了替我父亲报仇,杀了你,然后替他完成重夺八台山唐门的梦想!为此,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什么侠义道,对我而言,简直是狗屁都不如!”说罢,他复又挺剑刺来,呼吸间,剑尖已是逼近云四海的背心。

堂中陡闻“哐呛”一响,两剑相击,徐一笑长剑便即向上**起。闻半海见徐一笑胸腹露出破绽,自以为有机可乘,口中轻斥:“着!”忙挺剑点去。徐一笑怒斥道:“别来碍事!”自也挥剑相格。说不得间,两人长剑来往,交了十余合,火花迸溅,倏忽便见徐一笑长剑迂回,将闻半海的剑卸到了一旁,继而右脚直出,踢在了闻半海小腹,叫他趔趄退开三步远近。

闻半海中了一脚,腹中剧痛,不禁汗出如浆。但他又见徐一笑朝云四海走近,哪里还敢怠慢,猛又使开剑法,摇剑抢上。徐一笑怒目圆瞪,呼啸一声,场中登时黄影如电,轻巧转折,刹那间,便即窜到了闻半海跟前。闻半海那日在雷府见过毛将军的剑法,知它剑上功夫不浅,不可小觑,于是臂膀挥落,剑锋便即朝下横扫,剑光恍如长河纵横,碧海腾波。

毛将军不敢硬接,双腿连忙一蹬,朝后翻退数尺,让过这招,继而又合身滚来,短剑直往闻半海右脚跟挑去。闻半海知它诡计多端,不敢叫它欺近身前,身子忙也虎跃后退,随手抖出一片巨浪般的剑光挡住毛将军的后着。毛将军如附骨之疽,于瞬息间,绕到了闻半海的身遭,短剑挥舞,直朝他下盘要害刺去,而闻半海自也摇剑相还,一时间,针锋对麦芒,珠两悉敌,斗得不可开交。

闻半海正自同毛将军激斗,那厢云青早已抽出父亲的剑,替云四海接下了徐一笑的剑招。只是两人虽都跟从云四海学剑,可那云青年岁尚小,武艺甚浅,又如何能是徐一笑的对手呢?便见两剑相交,霎时就像两条水蛇般缠在了一起,却是两人齐使柔劲,双剑同时画圈,都想要将对方的长剑圈开。只是徐一笑功力更深,云青只觉手中宝剑像是被一个漩涡卷去一般,行动不由自主,不两下子,她掌心一热,宝剑已然脱手飞落在地。

徐一笑得势不饶人,冷笑一声,长剑便直朝云青头顶削落。电光火石间,云四海大叫一声,身子猛然挺起,继而合身扑到,却是一下子将徐一笑扑倒在地,叫他长剑劈空,顿时两人在地上滚作了一团。

闻半海见得那边情势吃紧,连忙一剑逼退了毛将军,口中大叫道:“云大侠,你快拿起剑呀,快杀了徐一笑呀!他不会是你的对手的!”云四海旧伤未愈,而新伤又创,再加上他不久前耗费了功力为云青驱毒,气力已是不继,惨笑一声,吐了一口血,弱声道:“一笑,只要你将青儿治好,为师便是一死,那又何妨。”

云青哭喊一声,想要去救,可哪还来得及!眼见得徐一笑长剑将要刺中云四海,忽然间,黄影疾动,却是那毛将军跳脚抢到!便见它短剑探出,剑尖若灵蛇吐信般正中徐一笑的剑身,将他这剑杀着顶开,刺了个空,却是于千钧一发间,救了云四海一命。

徐一笑皱着眉头,喝骂道:“毛将军,你要做什么!”

毛将军冲动之下违逆了主人,此时见得主人发怒,不由噤若寒蝉,瑟瑟发抖起来。只是它忽又听见身后云青的呼喊,胆气便壮,伸着猴爪指了指云青,又指了指自己,便即手舞足蹈了起来,想来是说它和云青乃是好朋友,恳求徐一笑放过他们。

徐一笑寒着脸,咬着牙,森然道:“毛将军,你给我让开。”

毛将军见得主人生气,不由吓得脖子一缩,脑袋左右看了看,眼光闪烁,略有犹豫,只是它耳边听着云青的哭声,怪哼一声,已有抉择,竟是学着先前云四海的样子,朝着徐一笑跪了下来,给他磕起了头来。显然在往日里,毛将军受云家父女厚待不少,心中感恩,今日无论如何也不愿叫徐一笑杀了他们父女。

徐一笑见得毛将军这番模样,不禁讶然。他细想了一阵,然后面色倏忽缓了几分,继而,便是叹了口气,口中直道:“罢了,罢了……”紧接着,作势要将长剑倒插入鞘。

毛将军见状,自以为徐一笑是听了它的劝告,已然答应罢斗,不由尖声欢呼几声,当场跳起身子,拍起了手掌来。只是猛然间,便听徐一笑冷笑一声,右足踢起,带起一阵劲风,脚尖旋即踢中了毛将军的胸口。猝不及防下,毛将军哪能料到主人会对他痛下杀手!它受不住徐一笑脚上大力,“喀喇”数响,胸骨已断了两根,矮小的身子顿时如断线的纸鸢一般,朝后飞去,撞到了墙壁,呕出了一大口鲜血,躺在了地上,萎靡不振,一时间,却是起不得身。

徐一笑哂笑道:“小畜生,真以为我那么宠你么?竟敢不听我的话,那你也陪他们一起去死吧!”说罢,他倒提长剑,挽了个剑花,一步一步地朝着云氏父女走近。

闻半海怒火中烧,大吼一声,双手执剑,从旁直朝徐一笑劈去,气势如山似渊,不可小觑。徐一笑剑尖虚晃,长剑便即横出,“锵”的一响,即时架住了闻半海的剑。只是徐一笑这下以奇对正,仓促之间,发力不足,陡听他闷哼了一声,身子一晃,退了半步,竟是在这下硬拼中输了半招!

闻半海手臂微酸,心中惊喜念道:“是了!这徐一笑剑法虽精,但终究年轻,内力未成火候!我虚长了几岁,剑法虽大不如他,但内力却可能胜了他几分,只要逼得他同我硬拼,或许还有胜机!”这般想罢,他双手握紧长剑,真气灌进双臂,如同砍树一般,将长剑当作板斧来使,顿时左三剑右三剑,挥剑直往徐一笑猛砍一通。

徐一笑久战不下,倏忽便暴喝一声,脚踏奇步,身形飘转,剑风猛紧,斜地里长剑刺到,却是走回了轻灵翔动的路子,剑招凌厉狠毒,神出鬼没。显然他自知硬拼之下,讨不得好处,担心久又生变,即决定以凌厉的剑招取胜。这般一来,顿时便叫闻半海的如意算盘落空,不几合,他又已处于劣势,被徐一笑飙风般的剑招逼得左支右拙,狼狈不堪。

蓦然间,闻半海见徐一笑右腿卖了个破绽,心中惊喜,连忙挺剑刺去。孰料,这下竟是徐一笑故意而为,引蛇出洞。闻半海长剑一动,徐一笑右腿旋即撤了半步,将空档隐去,紧接着,右手握着剑柄直朝闻半海脑门砸去。

但听“砰”的一响,闻半海被徐一笑剑柄砸中额角,眼冒金星,踉跄退了两步,鲜血流下,染红了半爿面容。待他回过神来,睁开眼时,陡然便见一道寒光白练罩面劈来,惊风散雪,一往无前,刹那间,已然逼近眉睫。

闻半海避无可避,口中轻念:“我命休矣!”但他于将死之际,却是身心澄明,脑中空****的,无物亦无我,周遭的时间恍如静止了一般,就连徐一笑那快到极点的剑,此时落在闻半海的眼中,也都像是定格了一般,剑招的所有来路去势皆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闻半海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只觉身子虚空,肉身好似已经死掉,灵魂出窍了一般。他转目一看,见得躺在地上的那本羊皮书,正巧被徐一笑的剑风吹开,翻到了第一页,映入他眼中的是剑法大师郭平安所留下的那道弯弯曲曲的墨痕。此刻,那道墨痕落在他眼中陡生变化,已不再平淡。他似乎见到了那道蜿蜒墨痕化作了一条黑龙,跃于纸上,凌空盘旋环绕,须臾,柔软的龙躯猛地挺直,竟是绞成了一柄墨剑,破开云霄,一飞冲天,仿佛九霄苍穹也要被它刺出个大窟窿。

闻半海心下蓦然起意,手中长剑挥去,不由自主地拟着黑龙盘旋入空的姿势,竟是切中了徐一笑的剑。继而,闻半海剑上生出一道粘劲,带着徐一笑的剑,在空中盘旋绕转,剑如游龙,照着书中的那道弯曲墨痕,自在空中用剑画了出来。顷刻间,闻半海长剑连转,已然将徐一笑剑上的势道卸得一干二净,将他身子引得七扭八歪,趔趄不定。再猛然听得“锵”的一响,闻半海学着那墨剑破云入天的无俦气势,利落地将敌剑压下,劲力过处,竟是将徐一笑长剑的剑尖劈去了寸许来长,势如惊雷,剑可倾城。

闻半海使过此招,便倏忽惊醒。他自视观望,见得自己非但没死,竟还反败为胜,赢了徐一笑一招,心中不由愕然念道:“我是撞邪了么?”他不知是自己适才于将死之际,激发全身潜能,得以初窥剑道,恰巧又从羊皮书中隐约看到了郭平安大师所留下的剑意,登时福至心灵,临摹出来,于照面间,使出了一招“倾城剑法”,这才能破去了徐一笑的凌厉杀着。

只是闻半海甫刚脱离险境,心神便松懈了下来,又已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再不可见书中剑意,心中顿时怔然,久久不能回神,呆呆念道:“方才那一剑,我是怎么使出来的?”

徐一笑瞿然失色,也是料不到闻半海竟会使出如此的神来一剑,于千钧一发间,反败为胜。他看着闻半海,面色不禁露出一番惊惧、艳羡。只是他深知此战非但要分出胜负,还要决出生死,只要还活着,就不能算输。他深吸一口气,连忙稳住身形,信手抽出剑来,乘着闻半海失神之际,叱咤一声,长剑猛然刺在了闻半海的右胸。

所幸徐一笑长剑的剑尖被断,这下猛刺气力虽重,但却入肉不深,无法杀敌,只是戳得闻半海胸口气促,长剑撒手,“蹬蹬蹬”地连退几步,瘫软在地,咳嗽连连。

徐一笑将手中断剑抛下,捡起了闻半海的“刃雪剑”,在空中挽了几朵剑花。他见闻半海无力再战,不由得意狂笑,迈开步子,径直朝云四海走去。

云青见着父亲历险,便神色着急地朝毛将军比划手势,双掌拍着双肘,手舞足蹈地说了一通,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毛将军听过罢后,直在摇头,怪叫不已。眼见徐一笑越走越近,离着云四海只剩数尺远近,倏忽间,云青面上露出一番坚毅决绝,便朝毛将军大吼一声。毛将军闻声惊愣,紧接着,便是咬着牙关,面上清泪纵横,神色痛苦地撑着短剑,一步一步朝着云青走去。

须臾,徐一笑走到云四海面前,手起剑落,寒光夹着血光,闪烁连连,便见长剑削在云四海断臂上,带走一大片血肉,可见白骨森森。徐一笑恍中魔怔,口中阴森笑道:“云四海,我是不会叫你这么容易就死掉的!你毁了我一家,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云四海额上渗出黄豆大小的汗滴,颤声问道:“一笑,你杀了为师之后,又要做什么呢?”徐一笑愕然愣住,旋即极声叫道:“云四海,你休要迷惑我!我杀了你之后,我便要在此重建唐门,将我父亲失去的东西给夺回来!自此之后,我就是八台山唐门之主,天下就再也没人能够欺负我了!”云四海闻言后,沉声道:“好,只盼你不要食言,莫要伤害青儿,也能放过无辜的人。来,杀了我吧!”继而,他转头望着云青,眼角不禁滑出一滴泪珠儿,唇齿轻颤,自是静待长剑加身。

忽然间,场上顿闻云青痛呼一声,闻半海猛然转头看去,却见是那毛将军用短剑朝她的臂膀猛砍,眨眼间,竟是将云青一双手臂齐肘劈断,流了遍地的黑血,腥腐气息充盈满堂!

云四海听得女儿痛呼,陡然惊得虎目大睁,精神抖擞,四肢一撑,身如飘风,便即翻起,登时叫徐一笑长剑刺空,戳在了地上,传出“锵”的一响,火花四溅。顷刻间,云四海已是闪身到了女儿的身侧。他见得女儿双臂齐断,不由虎目噙泪,将她揽入怀中,颤声哽咽道:“青儿,你这是何苦呀!徐一笑明明已经答应为你解毒了。”

云青痛苦地皱紧眉头,抿着嘴唇,面色发白,额上的青丝都被汗水打湿,凌乱地粘在了面上。须臾,但见她面上挂起了微笑,用断臂指了指落在闻半海身侧的那柄墨色宝剑,又指了指云四海,口中“咿咿呀呀”的说了几句话。云四海再也忍不住心中万般情绪翻涌,两行泪水滚滚而下,忽地仰天长啸起来,悲壮难抑,直将整座草庐震得簌簌抖动。

——“爹爹使剑,很开心。爹爹开心,青儿也很开心。”

闻半海见得云青如此动作,早已明了她的心意,霎时间,也是禁不住热泪簌簌而下。他转头见徐一笑又再仗剑抢去,长剑直往云家父女头顶劈落。他口中“啵”的出了一口长气,真气冲破胸口郁结大关,顿时抓起宝剑,朝云四海奋力掷去,面色通红地大叫道:“云大侠,接剑!”

云四海大喝一声,右臂紧紧搂着云青,左掌疾探,在空中握住了剑柄,稍一挥动,剑光反展,寒风忽生,冲破徐一笑的剑影笼罩,墨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朝着徐一笑剑光最盛处击去。一剑之来,有如黑云压城,剑气冲霄。

铿锵一响,火花闪烁,一黑一白两道剑光碰到了一起。蓦然间,听得徐一笑大声痛呼,被云四海剑上大力撞得退了几步,握着的“刃雪剑”从中而断,右手虎口迸裂,鲜血横流。

云四海再悲呼一声,搂着云青,长身纵起,身随剑进,臂膀翻转,墨剑便将断了的“刃雪剑”反压剑底。云四海左臂抬送,恍惚间,只见堂中墨影大作,闻半海忽如身处黑夜,眼前一片漆黑,却是什么也都看不见。

俄尔,闻半海却见眼前黑幕中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红线,将黑幕撕裂,紧接着,鲜艳的朱红色从红线中喷薄涌出,红线化成了血河,带出了一阵血腥气。闻半海稍一回神,便见那道红线竟是围着徐一笑的脖颈,绕了半圈,汩汩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满襟。

闻半海见得徐一笑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良久,这才相信他是死了。闻半海松了口气,按着胸口,站起身子,转头见得云四海朝他颔首,心头便是一暖。他走近两步,正待同云四海说些什么。只是此时屋外欧阳月突然尖叫惊呼一声:“帮主死了!”顿时,唐帮帮众战意顿消,皆都弃了敌人,转头朝屋中奔来。

闻半海听着屋外杀声掩近,他转头从洞开的门户看去,却见双方群豪已然跳进了药庐院落,离着药庐只余十几步远近。云四海调顺气息,长长的吐了口气,沉声说道:“走!”继而便见他断臂夹着云青,左手抄起墨剑和《倾城剑谱》,真气运至双腿,平地纵跃,身形矫若虎豹,瞬间破开药庐的一扇窗户,从中翻飞出去,若只归巢乳燕般,直投山林。

闻半海提了口气,正也要从窗中跃出。只是他倏忽听见一声“叽喳”声响,应声回头看去,却见那毛将军有气无力地爬到了徐一笑的尸体旁,摸着主人脸庞,泪水直落,“哒哒哒”地打在地上,恍如雨落。闻半海看了看屋外的雷震天,又看了看这只小猴儿,不禁喟然叹息,伸手轻轻地将毛将军抱入怀中,然就蹬地窜出窗外,远远地缀着云四海的身影,也直往浓密的山林深处飞奔过去。

奔走间,闻半海回头看去,透过窗口的大洞,却是见得群豪和唐帮帮众齐齐扑到放在堂中一隅的那口木箱前,纷纷争抢着木箱中的银票,不多时,屋中便见血光四溅,呼喊冲天,这帮人竟是不分阵营的混战了起来,只要是手中抢到了银票的,不管是谁,他们便都群起而攻之。

混乱间,闻半海好似见着雷震天铁拳砸落,打死了几人,抢进了人群内围。继而,再见他双手攥着一大沓银票,便要逃出药庐,只是突然间又被几只大手揪了回去。而雷震天手中拿着银票不愿放手,拳脚也即施展不开,只剩口中直在喝骂不止。少顷,便听他的喝骂变成了痛呼,喊声逐渐微弱,及至无声,却像是已然死在了乱拳当中。继而,那欧阳月从人群中窜出,劈掌夺过了雷震天手中的银票,欢呼一声,但她笑声未落,转眼又已被扯进了人群中,不两拳,又已香消玉殒……

闻半海看着屋内乱斗,不由心下暗凛,想着假如自己依旧像往日一样,被钱财所迷惑,今日恐怕自己也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为财死,为财活。顿时,他不由叹息念道:“多少豪侠好汉,都是败在了一个‘贪’字之上。”想罢,他再不分心,随着云四海奔走一程,不多时,又回到了飞龙峡的密林当中。

他叫了几声,林中只传来了回音****,却无人应。闻半海立在原地,怔然若痴。须臾,西首林间传过“嗖”的一响,闻半海心中大喜,眉开眼笑,叫道:“云大侠!”连忙展开轻功,迈足赶去。只是行至半途,却见一柄墨色的利剑平平地插进了一株参天大树的躯干之中,一本羊皮古书稳稳地平放在了剑身之上,书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古朴苍劲的大字——“倾城剑谱”。

而云家父女依然不见踪迹。

闻半海心下怅然若失,垂头丧气,念头纷转,口中低吟不断。忽然间,他猛见大树荫下,有人用脚写了几个大字——“谢谢你,大哥哥。”

字迹娟丽秀雅,望之如有淡香。闻半海眼眶忽地发红泛酸,不自禁的落下了一滴泪珠。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蓦地轻笑了一声,信手抹过泪水。悠悠间,他听着西边林中传来几声雀鸣,抬头高望,却见空中浮云飘**,一大一小的两只大雁横空掠过,自在白云间盘旋翱翥,扑翅而去。转眼,已然飞出群山之外,隐于天际。

闻半海朗声大笑,心下坦**。但见他收起羊皮书,将墨剑悬在腰间,抱着毛将军,然后朝着东边缓缓踱步行去,潇洒自然。而他胸中的那团火恍如长明灯般,高悬于心中,为他指向——他已然不再需要去追逐云四海的脚步了。

渐渐的,连闻半海的身影也都隐于林中,不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