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客》第三回 堕落

恍恍惚惚,又是数日。

闻半海至今脑中都还是一片空白,不清楚云四海到底是怎么输的,不清楚自己当日到底是怎么鼓起勇气活下来的,也不清楚之后应该要怎么办。他整个人就像是吞下了十包“麻沸散”一般,晕晕坨坨,酥酥麻麻,提不起精神。整日里,他只会买醉浇愁,但过得几日,他囊中萧瑟,便是连醉也都买不起了,被客栈赶了出去,只得宿在街头。

后来,达州城中忽然就出现了许多身穿玄服的江湖人士,他们自称是“唐帮”,手上都拿着许多借据,便即开始挨家挨户地讨债。这时,大家才明白,原来这个赌局是“唐帮”做庄的。渐渐地,许多酒楼妓院也都开始关门歇业,或是倒闭,或是拍卖。此时,便是闻半海有钱也都没有酒可以买了。

那个赌局在一夜之间,几乎就把整个达州城的财富都给洗劫一空,所有人都变成了穷人。许多人还不上钱,便被逼迫着变卖家当,卖妻售女,更有的人,连几十岁的老娘也都给卖了。包括达州在内的川陕两地,早已是乱成了一团,人人自危。大家都想着能有什么大侠过来打救他们,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大侠?就算有,那些大侠估计现在也都因为这个赌局,而变成了打家劫舍的强盗了。

闻半海不知从哪里捡了半壶残酒,喝得醉醺醺地躺在街尾巷角,看着众生凄厉恸哭的惨状,他忽地便仰天大笑起来。别人哭得越大声,他也笑得也越大声,仿佛是别人输了钱,而他赢了钱一般。

“好呀,好呀!你们都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闻半海昂首将残酒饮尽,酒壶随手砸在地上,心下蓦地涌起一阵快意,晃着手臂,指着天,大声叫道:“我不好过,你们也都不能好过!大家一起死了最好!”

看着别人经历痛苦,闻半海一时之间倒也忘记了自身的窘迫,躺在地上乐得呵呵直笑。只是,他笑了一阵,心中忽然涌上一片空虚,顿时便静了下来,眼角淌下了几滴泪水,似是不甘,又似是悔恨,口中愤怒地大叫连连,惹得街上行人侧目。俄尔,他发泄过后,便打了个酒嗝,抬头望天,看着白云飘**,飞鸟急逝,灵台忽地一片清明,蓦然想道:“不知道,云大侠现下如何了!”

闻半海念头方落,登时又怒火烧心,啐了一口,抹去眼角的泪,暗骂道:“去他妈的云四海,他害我输了这么多钱,我管他死活呢!”忽然间,他想起了那日雷府小厮的话语,便是一拳捶在地上,又仰天忿然大喊道:“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侠,都是自吹自擂的!说不定,他的那些英雄事迹也全都是胡编出来的,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小人!”喝罢,闻半海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情绪,竟是捶着胸口,大声地哭了出来,泪水落了满面。

突然间,一阵“橐橐”的飒沓脚步声传来,却见一队唐帮帮众从街头走过,直往雷震天的府邸行去。众人看这样子,便知道雷震天也要倒霉,顿时,他们心情大好,呼声大噪,满面笑容地跟了过去,想要看看这场热闹。毕竟,现下只有看着别人倒霉,才能宽解这帮可怜虫心中的痛苦。

闻半海也是其中的一条可怜虫。于是,他抹掉眼泪,轻笑一声,也勉力撑起身子,扶着墙,打着酒嗝,脚步蹒跚地缓缓跟了过去。一路行去,便路过了几家本属雷家的赌坊、妓院、当铺,但眼下已是改旗易帜,换上了“唐帮”的招牌,而以往在里头作威作福的雷门子弟,也尽都如丧家之犬般被撵了出来。而诸多群众见状,皆都捧腹笑指,口中不清不白,极尽讥笑之能,鼓掌欢呼。

行不多时,这队人马已是到了雷震天的府上。闻半海躲在角落,倚着墙,歪着脑袋,醉眼朦胧地看去,却见府邸大门洞开,写着“雷府”的烫金招牌已被取下。十数唐帮帮众叉着腰,大摇大摆地便走了进去,片刻,往日的川陕霸主雷震天一家,已都被请了出来,直气得雷震天满面肃穆,嘴角发颤不已。

所幸,雷震天威名久播,那些个唐帮帮众也知他手下硬朗,这才不敢放肆胡来。临了,当中的领头人还毕恭毕敬地给雷震天奉上了一百两白银,恭谨道:“我家帮主敬佩雷公为人,也不愿雷公晚年还要出门为生计而奔波操劳,特意命在下呈上些许薄礼,好叫雷公能安享晚年。”

雷震天面色肃穆,将银两推了回去,冷哼了一声,道:“我雷震天是何等人物,牙齿当金使。我既敢倾家来赌,便也不怕一无所有。贵上的好意,我心领了。”罢了,他转过头去,佯作高傲,但双眼却是禁不住地瞟向那幢大宅,其中尽是不舍之意,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那领头人自也知雷震天惜财如命的性格,眼下说的不过都是场面话,仅是笑了笑,也不置可否,直将白银推到了雷震天的徒弟手上,转身朝雷震天抱拳道:“雷公铁骨,晚辈自是好生佩服。只是敝上所命,在下不敢不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雷公这便好去,有空晚辈邀您过来喝茶,住上两日。”说完这句,十几人便都退回宅内,“吱呀”一声,便将大门关紧,上了门闩。紧接着,门内便传来了众人的桀骜狂笑,显然是在嘲笑雷震天死要面子一般。而大宅外的围观群众,见得雷震天吃瘪,登时也指着雷震天大笑了起来。

这些笑声落到了雷震天耳中,心头竟像是被针刺般难受,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便是这般。登时,雷震天直气得额上青筋暴绽,牙关咬紧,将十指捏得劈啪作响,有如爆豆,虎目瞪圆,眼神若冷箭般横扫了一圈,看这样子,却是像要生吞活剥了他们。场外群众受他一目,顿时皆骇得双腿发颤,缄口不言,这才幡然醒悟——这雷震天,可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嘲笑欺辱的人。

众人齐声惊呼,连忙撒开了脚步,往外四散逃去。良久,盛怒的雷震天终是忍下了这口恶气,只是口中依然怒哼连连,低骂几声。片刻,他听闻身后家人啜泣,便轻斥了一声,然又再瞪了大宅一眼,一拂袖,便即领着家人,转身离去,也不知将要到何处安生。

闻半海见得好戏唱罢,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声,转头便也要走。孰料忽然间,身后竟是有人叫住了他:“闻半海,原来你在这里!你快还钱!我也欠了‘唐帮’一屁股的债,没钱还!”他闻声回头,却见是自己的一个债主追来。

一时之间,闻半海便即身子一震,醒过酒来,浑身气力恢复。他不敢叫这债主追上,忙施展轻功,脚下轻纵,便已是到了丈许之外。所幸那名债主不熟武艺,闻半海自在街上放步疾奔,绕进几条小巷,便已将那债主甩开。

闻半海喘了口气,回头瞄了两眼,见那债主没有追来,便就松懈下来,慵懒地走出了巷子,心中正踌躇着该到哪儿讨杯酒喝。忽然,他便见有一个小女孩走进了一家当铺,背影甚是熟悉。

闻半海“咦”了一声,便走近几步,往当铺内瞄了一眼,登时见着小女孩黑亮的双手,暗自叫道:“果然是她!倒不知云四海何在。”面上挂上了一幅冷笑。原来这小女孩却是云四海的女儿,云青。

闻半海念及云四海断了右掌,便即想道:“云四海断了一只手,受了重伤,该是亟需医治。那日在雷府见他父女二人,也是一副落拓相,这云青应该是来典当东西,给父亲疗伤用的。”

想罢,他又继续朝铺里看去,却见这云青竟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张押单和一大卷银票。继而,她将押单给了当铺柜台上的朝奉,又抽了一张银票给他。朝奉仔细核对了一下,看了云青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踱去,不多时,便见他捧着一把剑走了回来。而这剑的剑鞘漆黑如墨,其上雕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飞龙,煞是好看。即使是剑不出鞘,闻半海一看便也可知——这是一把宝剑。

闻半海顿时认出了这把剑,瞪大了眼睛,心下一凛,惊念道:“这把剑是云四海的!”须臾,他心中猛然生出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云青会来赎剑,为什么她会有那么多钱……”

这般想去,细思极恐。蓦然间,他忽又想起了那日握在断掌中的那把陌生的铁剑,和云四海向雷震天要钱一事,心中旋即多出了个猜想——“他妈的!云四海是故意输的!”

须臾,闻半海面色陡变铁青,急红了双眼,使劲拍了大腿一记,心中极声咒骂:“岂有此理,定是这般没错!云四海向雷震天勒索不成,便想了其他方法来敛财。故而,他典当了宝剑,然后将钱全部都压在了自己输。否则,以他的武功又怎会输给徐一笑呢!而且,若非这般,云青身上的那一大沓银票也都没办法解释了!”

闻半海越想越是笃定,鼻腔直欲喷出火来,心中大骂道:“枉我从前一直这么崇拜他,不曾想他竟然是这样的一个贪财之人!去他妈的云四海,去他妈的‘九州神剑’!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狗屁大侠,都是沽名钓誉、重钱重利的小人!”

一时间,闻半海将以往对云四海的敬仰化成了愤恨,不由怒气直冲胸臆,险些连肺也要气炸了,一脚踹在了墙上,又再大骂了两声,引得旁人侧目。继而,他迈开脚步,便欲抢进当铺。只是刹那间,他忽地想起一事,却又停了下来,连忙退回了当铺之外,藏身进了一处小巷,心中忖道:“好险!差点便要坏了大事!既然云青在此,那么云四海势必也在左近。他不敢现身,故而叫了女儿出来办事。我若是此时冲了出去,万一被云四海发现,那可怎么办!我那日在雷府见过他的剑法,并无花假,我是绝对打不过他的。须得找些帮手来一起擒住云四海,才能拿回属于我的银票。”

这般想过,闻半海转头四看,见得街上有一老秀才,开了一档代写书信的摊位。刹那,他灵机一动,便即冲了过去,扔下一枚铜钱,劈手夺过纸笔,匆忙写下:“云四海输剑赢钱”。

笔墨方干,闻半海便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他回头已是见云青抱着宝剑,从当铺中走了出来。他焦急地将信纸塞进一个信封,又多给了老秀才几枚铜钱,叫老秀才务必找到雷震天,将此信交到他的手上。紧接着,闻半海便像只吊靴鬼一般,蹑手蹑脚地远远跟着云青,以图找到他们父女的藏身之地。

想那云青年轻历浅,兼又失聪,这般被人跟了一路,自也丝毫没有发现被人跟踪。两人一前一后地行了约有小半时辰,即已来到了达州城郊的一处农舍。

闻半海藏身树后,眼看着云青推门进屋,久不出来,心中盘算:“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父女的落脚点了。我先去通知雷公他们,聚集多些人马才好行事。”

罢了,他迈开脚步,便欲转身往城中行去。只是才走不过几步,他心中又暗叫“不对”,思忖道:“云四海害我输了五百两,可他却是害了雷震天输了全副身家,怕不得至少有十几万两白银!我若是叫了他过来,哪里还有我拿回银子的可能!怕不得要都赔给了雷震天!”顿时,他心头不免犹豫了起来,望着那农舍,口中嘀咕念道:“还是看看情形如何,先将我的银子拿回来再说。其他人,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想着,他不禁有些后悔适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鲁莽写信给了雷震天。

闻半海主意既定,便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提气纵跃,身子顿时若鹰过长空,几个腾挪,便即划过数丈距离,落在了农舍的窗下。他背靠着屋墙,手中握紧了剑,眼睛向上瞟去,谨防有人躲在窗后偷袭。

过了良久,他见屋内没有动静,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地蹲起身子,从窗户往里窥去。只见一个病怏怏的大汉躺在**,眼眶双颊深陷,额上尽是虚汗,右手齐腕而断,裹着厚厚的几重沾了血迹的纱布,口中喘着大气,呢喃细语,直是梦呓不停。虽是此人消瘦至斯,但瞧他的眉目,闻半海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就是云四海。

闻半海见得往昔的一代剑豪,竟变得如此落拓,心中便是啐了一口:“想不到那响当当的‘九州神剑’云四海竟会沦落到如斯田地!哼,可惜了,若非他利令智昏,却也不致如此……”只是想到此处,他忽又顿了顿,生起了一丝疑虑,心念道:“只是,即便是他故意输剑,却也没必要赔上自己的一只手掌呀……”

闻半海顿觉此事有些蹊跷,或许并非像适才自己被怒火蒙蔽时,所想的那么简单。他苦思一阵,也都没能想通这点,便轻轻摇头,啐骂道:“管他的,也有可能是他们师徒二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所致的呢!哼,总之他害我输了钱是真的,便就对了!”

他转目四顾,打量了屋内一眼,见得其中就只有云四海同云青二人,而云四海又昏迷不起,他胆子自然便大了起来,冷笑一声,长身而起,“锵”的一响,已是将长剑抽出。

猛然间,却见云四海耳朵一动,双眼陡然睁开,登时浑身散发出一股无边的寒气剑意,若浪潮般四散掩至。闻半海浑身一栗,如处冰窖,不禁瞿然,连忙又猫下了身子,躲在窗台之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下默念:“好厉害的杀气,难不成他是故意假装受伤的?”想着,他不由慌了神,心头泛凉,手脚渐软,突然打起来退堂鼓来。

良久,闻半海见屋内依然没有动静,这才松了口气,自信是没被发现。但因他心中对云四海已是存了畏惧,便也不敢贸然进屋,心中七上八下,犹豫不决。

原来云四海虽然是伤重昏迷,但他终究久历江湖,警惕性强,对杀气的反应,已是融入了身体的本能。本来他发着高烧,睡得昏昏沉沉,自然是不知有人接近。只是闻半海适才的那下拔剑,动了杀意,云四海心头顿起波澜,忽然间,他就在梦中看见了一束寒光朝他急刺而来,便即自梦中惊醒。

云青见得父亲醒过,高兴得“呜呜呀呀”地叫了起来,转身捧过一碗白粥,就要灌进他的口中。云四海勉力撑起身子,将白粥推回给了云青,目光灼灼地投出了窗外。他看了片刻,也没能看出什么,只是心中察觉出了不妥,咳嗽两声,便欲下床出去一探究竟。

忽然间,云四海见得放在桌上的那把墨剑,便即愣住,少顷,指着剑,对着云青,寒面大声质问道:“青儿,这剑你怎么拿回来的!”

云青执起了剑,推到了云四海的左手,朝他笑了笑,然后将怀中剩余的银票尽都掏出,交还给了他。云四海勃然大怒,将长剑夺过掷在地上,左手重重地扇了云青一个耳光,口中喝骂道:“混账!谁叫你把剑赎回来的!”他话音甫落,便是急火攻心,脚下一阵虚浮无力,跌坐回了**,口中喘着大气。片刻,他才理顺气息,指着门口,虚弱地朝云青道:“快,你快去把这剑给当了,把钱给拿回来。”

云青受了父亲一耳光,却也不恼怒,只是又将长剑捡起,放到了云四海的手边。云四海双目瞪圆,用尽全身的气力,将长剑推回云青的怀中,嘶哑喝道:“快去呀,你是不是不听爹爹的话了!”

云青却是不理,又把墨剑放到了父亲的手边,口中“咿呀”的说了一句,面上绽起了如花笑颜。云四海心下烦躁,皱着眉头,便再欲喝骂几句。只是,他看着女儿高肿的脸颊,登时便即心软,一时间,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负气话又给吞了回去。他叹了口气,转眼又见女儿两手黑气森然,霎时又是心痛不已,堂堂的一代剑豪,竟是忍不住泪水,凄然地哭将了出来。

云青见得父亲哭泣,也不慌乱,只是站起身来,将父亲的头抱到自己瘦弱的肩上,一双黑手轻轻地抚拍着他的后背,口中“咿呀”,似在哼着什么歌谣,在安慰着云四海。

云四海心中悲恸越发难掩,哽咽道:“是爹爹没用,是爹爹对不住你……”

只是,云四海话犹未完,他脑海中蓦然又亮起了一道寒光。他心子一紧,猛然止住了哭泣,将头抬了起来,板着脸面,望向了门口,竟是见到门口伫立着一个年轻人,浑身酒臭,手中握了柄出了鞘的剑,刃如白雪,寒气逼人。

云四海看着他的剑,颔首道:“你果然把剑找回来了。”闻半海侧目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一把墨剑,冷笑道:“是呀,可是这次轮到你把剑给抛弃了。也是为了钱,舍弃了剑道。”

云四海欲言又止,仅咳嗽一声,问道:“你此来,所欲为何。”

闻半海长剑平举,指着云四海,终是将想了很久的话说了出口——“把钱,还给我。”

云四海苦笑问道:“钱,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闻半海像似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仰天长笑不止。倏忽,他笑声止住,长剑挺直,戟指云四海,瞪着眼睛,厉声喝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云四海,钱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你为了钱舍弃了名声,舍弃了右手,也舍弃了剑道!对你来说,钱就这么重要么!你回答我,‘九州神剑’云四海!”话语间,闻半海情绪激昂,连面色也都急得涨红,用长剑指着云四海,步步逼近。

他每说一句,便走近一步,每看清云四海一分,心头便是痛一分。他走了三步,心就恍如被利匕刺了三下一般,看着往日那位被自己崇拜的剑豪竟已卑贱堕落至斯,心中幻想顿时破灭,忍不住的牙关咬紧,泪落满襟。

云四海打量了闻半海一眼,惨笑几下,忽地正容道:“我,不是为了钱。”说完这句,云四海脑中一昏,竟是倒回了**,晕了过去。

闻半海见他如此作态,心念一动,愕然沉吟:“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这个念头一旋而过,他便啐了一口,冷笑一声,尖声叫道道:“你以为我还像以前那么傻吗?哼,我是不会再相信你的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大侠!”说罢,他将长剑收入鞘中,伸着手掌,朝云青走去,漠然道:“把钱给我。”

话音方落,闻半海便即听闻屋外传来了阵阵喧闹声,听这声势,怕是来了不下五十人。闻半海回头看了屋外一眼,低骂一声:“该死,雷震天他们来了!”继而,他着急地冲前几步,瞪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抓住了云青的手臂,摇晃着她瘦弱的身躯,朝她极声叫道:“我说,快把钱还给我!”

云青看着闻半海的嘴唇,然后往屋外看了一眼。忽然,便见她上身不动,右腿竟是猛地撩起,踢中了闻半海的下阴。闻半海虽是武功高过云青甚多,可他心中小觑了这聋哑姑娘,便也就少了防备,而两人又仅咫尺之距,这一下偷袭,却是叫他防不胜防。

登时,便听闻半海痛呼一声,五官尽都纠成了一块,双手捂住裆部,弯下了腰。而云青则乘机跳脱开闻半海的掌控,冲到了屋中的一个火炉边上,将怀中的银票尽都取出,作势便要扔进火堆当中,口中“咿咿呀呀”地着急说了一通。

闻半海裆部痛极,额上直冒出了冷汗,连连深呼吸几下,这才缓过劲来。此时,他见银票将要被投入火中,便着急地举起右手叫道:“且慢,且慢!你有话好好商量,不要冲动!”

云青一手握着银票在火盆上晃动,另一只手指了指云四海,又指了指屋外,神情十分焦急。闻半海略加思索,便即明白,问道:“你是让我救你们父女出去?”云青连忙点头,然后指了指银票,又指了指闻半海。

闻半海皱着眉头,问道:“你说,全都给我了?”

云青忙不迭地点起头来。

闻半海听着屋外人声渐近,暗忖道:“怎么办,我该不该帮她?我带着他们,万一走不掉,被雷震天他们抓住的话,可也是要赔上了自己性命的。可若是救了他们出去,这里可就是上万两的银票呀!”他心中念头纷飞,却依旧是拿不下主意。

须臾,雷震天等人越行越近,已可透过窗户依稀见得外头的人影。顿时,便见云青急得双眼噙泪,面色透露出一股坚毅,抬手就将银票扔向闻半海,砸到了他的面上,然后怒叫一声,捡起墨色宝剑,勉力将云四海背在后背,双手执着剑鞘两端,用鞘身架着云四海的屁股,咬着牙,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屋外走去。

这一砸,便将闻半海从犹豫中拉了回来。他看了看散落在地的银票,又看了看云青那弱小无助的背影,不知为何,眼前虚影重叠,竟好似看见了幼年时的那个一直被人欺辱的自己——“假如,那个时候有人愿意来帮我一把,那就好了。”

一时间,闻半海心中竟是怯弱、豪气争相纷涌,五内杂陈。须臾,他终是拿定了主意,心头的那团侠义之火,好似又重新燃起。他咬着牙,骂了一句:“去他娘的。”

罢了,他伸手将银票胡乱抄进怀中,身子便即抢到门前,将木门关紧上闩。紧接着,闻半海将云四海的身躯扛在肩上,另手拉着云青,一脚破开了床边的窗户,从中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