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布武殿 审判何堂皇

三日之后,芥子帮大会。

因为何须长老横死,原定的议题都被推迟。审判庞三成了帮中紧要的大事。

大堂之上,高坐一位满脸虬须的老汉,头发已经花白,正是芥子帮帮主裘坚诚。裘坚诚在年轻的时候使得一手好斧,纵横陕西、宁夏一带,江湖人称“雍州铁斧头”。他的命硬且克妻,一连娶过四任老婆,都在进门之后或病死或意外身亡。后来是本达禅师云游到此,见了他的面相,叫他扔了两把铁斧,不准别人再叫他的外号。这才解了他的厄运,于五十岁上得了一子。想到这来之不易的孩子是本达高僧向佛祖求来的,便给这孩子起名“裘佛”。

此刻,裘坚诚坐在首座,十五岁的裘佛侍立一旁。下首的第一座便是熊泰,此人身形健壮,皮肤黝黑,一双虎目,正盯着堂下五花大绑的庞三。

“你是说,是何长老囚禁了你的爱侣,你一时义愤,才将他捅成了那副模样?”帮主问道。

庞三笔直地跪在堂上,三日来,他不吃不喝,已经瘦成一把骨头:“是的。”

“哼!”旁边的熊泰怒拍了桌子,“你师父和你相好都被你杀了,反正死无对证,你说什么都行了!”

“泽风所言,句句属实,望帮主明察。”

裘坚诚看着他,陷入了沉默。他知道他们师徒关系一向很好。昨日见了何须的尸体,捅得跟马蜂窝一般,想来也是深仇大恨。庞三所言,倒是入情入理。

可熊泰却坚称:“帮主,即便庞三与何长老有私仇,但双方都是帮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怎可私自杀戮?这庞三剑穿恩师咽喉,又将遗体捅得不成人形。此举莫说是我江湖第一帮的高层人物,就连那大奸大恶之徒也未必做得出来。哪里是个好弟子、好帮众的模样?此事帮内帮外影响极坏,决不能姑息。”

裘坚诚听罢,也觉得熊泰有理,左右为难。那熊泰见帮主犹疑,暗自欢喜:现在何须一派内斗,正好除了老对手。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务必要将那一派党羽除灭干净。

“庞三爷不是私力复仇,而是为帮除害。”大堂之上,一个陌生的姑娘朗声说道。但见那姑娘手持一封信,正朝帮主走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你说为帮除害,是怎么回事?”裘坚诚问。

“请帮主过目。”她将信呈上。

裘坚诚拆了那封信,细细读来,大吃一惊:“这、这何须,竟暗通武当,意欲背叛本帮?”

这一言惊得众人一跳:“什么?”

裘坚诚挥舞着那封信:“这是何须的投诚信。因为我帮与武当素来不睦,这何须私下联络恍惚老道,说如果武当愿意出人出力,他可以里应外合杀掉裘帮主和熊长老,他何须便坐上帮主之位,与武当修好。”

堂上顿时哗然。自从武当扣押了芥子帮的耳鼠之卵,他们数次讨要均被拒绝。其间也不知斗了多少回,死伤惨重,双方早已结下梁子。众人议论纷纷:“若是如此,三爷不仅无罪,而且有功啊!”熊泰哑口无言。

此时庞三抬眼看了一眼小云,她与他对视一眼,尽在无言。

“慢。”荆老大忽然叫了一声,“帮主,我跟随何长老多年,从未闻他有叛帮之心。请帮主给我看一下那封信,看是否有什么误会?”

信交给了荆老大,他一字一句读下来。抬头问那姑娘:“你从何处得到的这封信?”

“何须的书房中。”

“书房什么地方?”

“书架下面的第二个格子。”

“那格子是有锁的,你是怎么打开的?”他的眼神逼视着她。

“这……”她迟疑了一下,笃定地说:“没有锁。”

“你确定?”

“确定。”

“很好。”他忽然笑了,随即面向帮主说道:“帮主,我敢肯定,这封书信是伪造的。”

裘坚诚奇之:“那信上运笔走字,的确是何长老的笔迹;信末的印章,也的确是何长老的印章无疑。何以有假?”

他展开那信:“帮主所说不错,但假也正假在这两处。你看信上开头的称呼:‘恍惚道长尊鉴:见信如晤……’ 这造假者想来是个饱读诗书之人,知道恍惚老道在中州武林辈分颇高,所以在称呼上用了‘尊鉴’二字。却不知道的是,恍惚老道的师父,名讳‘明鉴’。后人但凡致信给武当,为表敬意,这个‘鉴’字皆要缺笔以避讳。何长老掌我帮接待送往之事,这等礼仪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信上的‘鉴’字完整,很可能不是出自何长老亲笔,此疑点一;我跟随何长老多年,也帮他办过许多秘事,知道他的习惯:若是极密的信件,他并不盖印章,以防落入他人手中留柄。但他会烧掉信纸的一角,寓意‘阅后即焚’。如今,这等内容的信件,定是极密无疑。可他还是落了印章,而没有烧掉信纸一角,此疑点二;何长老是帮中核心人物,处理许多机密要事,他有一个密室,专门存放机密文件和物件,但那密室可不是书架下面的格子,而是书架后方的暗格。试想一封如此机密的信,他怎么可能放在一个不上锁的格子里面呢?此疑点三。综上,我敢肯定这是一封假信!”

话音一落,堂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望着那个姑娘。

裘坚诚发话:“小姑娘,你有何话说?”

她暗暗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来人,给我拿下!”裘坚诚一声令下,众人一拥而上将她擒住了。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来报:“知府王大人和山南道朱府台来见!”

裘坚诚和熊泰皆惊:官府的人这时候来干什么?忙起身相迎。就见外面来了一队官差,将这个大院围个水泄不通。

领头的是蜀州知府王巡营,身边还有一个约摸三十出头的男子。裘坚诚给王巡营见了礼:“未知知府大人亲临,有何要事?”

王巡营扫视了一圈:“裘帮主,你这里好热闹啊。”

“今日芥子帮大会,是以人多了些。不过我们聚众只是议事,并未闹事。”

王巡营笑笑,转身对身边那男子说:“朱大人看这里可有您要找的人?”

朱恒礼扫视一圈,径自走向那被押的姑娘身前:“玖姑娘,我找你很久了。”

王巡营即刻对裘坚诚说:“裘帮主,贵帮这位姑娘是一个重大案件的关键人物。我们这边就请走了,您没意见吧?”

荆老大抢先说:“这怎么行?她是我们重要的嫌疑犯。”

裘坚诚拦住了他:“既然是官府的要人,敝帮全力配合。”转身对左右说:“把她交给官府!”

朱恒礼的人立刻上前拿住了她。

“如此,我们就不打扰贵帮的大会。告辞了。”王巡营和那朱府台拿了这姑娘就走了,貌似他们并不是冲着芥子帮来。

荆老大十分痛惜:“就这么把她放了,太便宜了!”

裘坚诚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默默道:“芥子帮再大,也不要得罪当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