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往 事

打捞队捞起了夏暖的尸体,她被冰冷的池塘水浸泡的惨白。

距离石骏二楼看她掉下去已经过了将近四十五分钟,医生半分钟左右的仪器观察叹息的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结合目击者的讲述,暂时会以意外案件处理,唐纳德一双智慧的眼睛自到达现场的一刻,始终未从第一发现人石骏空洞的目光中离开过。

咬牙切齿、愤恨、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周围人多和良好的休养,他恨不得立刻过去揍他一顿。有时只有拳头才能解决问题,哪怕是严刑逼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套出他杀人的丑陋事实。

“尸体有被啃食的痕迹。”法医做着笔录不带感情的陈述,对身后的刑侦人员讲到,“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死者的家属是否清楚,死者怀有身孕,一个月零三周。”

唐纳德的笔记写到此处停下了,案件的复杂程度超出了以往的经历。如果从人类最本质的良知情感出发点,丈夫选择在这个时间段对妻子动手,唯剩下三种可能:一,他真的不清楚这件事,怀孕只是一场意外事件,女方尚未来得及通知;二,他知道这件事,腹中的孩子是属于隔壁老王的;三,男人有了外遇,不惜一切代价,不管搭上几条人命,杀人的行动无法挽回,得到了第三者的默许。

凭敏锐的感觉,唐纳德把第三种的考虑圈起来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在质问自己的同时,也需要探探当事人的口风。

作为现场的最高指挥,唐纳德有权对掌握到的信息何时向罹难者家属告知的义务,思索再三,他决定悄悄地窜到遮阳伞下躺椅上坐着的石骏身边,冷不防提出这个疑问,观察对手的第一自然反应是何种状态。

石骏是被众人搀扶离开夏暖尸体的,离开后一直呆坐在躺椅上,直勾勾望着水面,一声不吭好久了。

精神上的打击一定很大,又有谁能直接看透他心中所想呢。

唐纳德准备一试。

以过往的经验而谈,男人遭受的打击足够震撼,此时告知人家死者有孕,明显是在火上浇油,可不趁此时提问,这个阴郁的男人又可以得到喘息的机会,重新包装好伪装,案件存在着继续成为悬案的可能性。

接下来还会不会有死者出现呢,唐纳德不能保证。关于案件的关联人究竟有多少谁都无法估计,警方处处被动,是时候攒足底气拿出拖得太久的逮捕令了。

“我们又见面了,石先生,也许你已经知道,你的妻子因溺水时间太久,我们无能为力。”警官服肩头沾满了雨水,唐纳德面无表情陈述着客观事实,“临走前有件事情想请教石先生,即使在你的心中上次的事对我们警方有什么偏见。”

“哼。”算做回应,水状物啪嗒啪嗒从石骏的下巴滴落在地上,是眼泪还是雨水呢,通通混为一滩了吧。

从始至终没把警方放在眼里,唐纳德也不动怒,说出了想说的话。

“石先生,之前听了你的叙述,我们基本断定这是一件意外事件,表示十分遗憾的同时,有件事情我们不太理解,你的妻子既然有孕在身,常理讲因该去安心养胎,为什么还要从事钓鱼这种危险的活动呢?”

观察他的表情。

石骏先是瞪圆了眼睛,猛然间深吸了一口气,空洞的目光重新焕发了神采,显然这句话的份量于心里炸开,威力不次于广岛投下一枚原子弹。脸憋得通红,额头的青筋暴涨,恍惚间强行站起身,一句话不说,握紧了拳头朝盖着白布的担架跑了过去,像一只发现猎物的豹子,一位警员被他硬生生撞了一个踉跄,毫无感觉,他用力推倒了护在旁边的法医,伸手揭开了白布,捧着妻子失去温度的脸,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中透着幽怨,一向冷静的石骏肆意宣泄着自己的悲哀,唐纳德怕对方又在施展什么诡计,趁乱销毁留在尸体上的证据,急忙赶了过来,伸出双手去按他的肩。

肩部如触电一般,石骏回过头,那双眼睛不再属于人类,任何看过它的人,今晚恐怕将有噩梦陪伴,唐纳德随即松开了手,被气势所逼后退了几步。石骏不依不饶,温柔的放下尸体,带着恶狠狠的凶光猛扑上来。

温文尔雅的董事长形象一扫而空,如今癫狂的他是一副恶魔附体的模样。

躲闪不及,唐纳德白皙的脖子被狠狠地掐住,越握越紧,他试图用擒拿学来的巧劲挣脱,猛烈的两次竟然全部失败,脸上过血短缺,瞬间变了颜色。

周围的人反应过后纷纷冲了上去,奋力将家属与警方负责人分开,这种事情在平时并不多见:一则意外事件,家属的情绪失控可以理解,但是一门心思找警方高层发泄是什么情况,而且那么用力,分明要把人逼上死路方才罢休吧。

混乱之际,‘童话王国’几名亲信先后赶来,王伟夫妇赫然在列,韩美琳这次的表现没那么积极,离得远远观察,弱化了存在感。

松开了脖子,仅存的理智让石骏瘫坐在潮湿的地面喘着粗气,熟悉他的下属,每个人接到通知后一路上了解了大概,脸上尽是凝重的神情。

所有的悲剧都围绕在眼前的石董事长有关的人身上发生,李久立、张浪、夏暖,只是小概率的巧合吗,还是谁的早有预谋,下一次不幸又会降临在谁的身上呢?

清理完现场,打捞队第一批撤退,接着是医院方面,白色的救护车拉走了遗体;最后是警方,搜集到的细微痕迹需要拿回局里的检验科化验再下结论,关于夏暖身上的几处陌生咬痕,唐纳德不得要领。

岸边的鞋印,倒是像极了打滑造成的意外,按照石骏的供述,他因为要发一封重要的邮件回到屋子里,案发现场只剩下钓鱼的夏暖,也许是雨湿路滑一个踉跄,不小心翻入了水里。待石骏回到后院时才发现,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奔到岸边,为时已晚,哪里还有妻子的影子。

接下来警方去到了别墅二楼,站在石骏的办公室窗边简单的巡视了一圈,在邮箱的发件箱中找到了关于东南亚市场开发的重要邮件,时间确认与意外事件基本吻合,又没有设置过定时发送的痕迹,加上两位女佣对声音的供述,大体上还原了案发的前后经过,石骏具有比较合理的第三方不在场证明支持。

美中不足的一点,这座别墅的后院没有随前门一样安装防盗摄像头,现代社会刑事案件影像资料通常作为侦破案件最核心的证据,缺失了一项例证总显得不那么完美,却又不能怪谁。装与不装是个人的习惯,倘若石骏真是煞费苦心最近安装了监控,那样才显得别有用心吧。

回归最初的案子,‘童话王国’前董事长李久立众目睽睽下的猝死,高智商的凶手从不担心犯案的地点和遗留下什么证据,因为他们对犯案的手法始终充满100%自信。

无关的人员在议论后渐渐散去,韩美琳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陈文斌轻轻拍了拍董事长的肩,没敢多说,算作是无声的安慰,主要害怕组织不到太好的词汇,这一点不如王伟更熟悉,领导的情绪本来处在失控的边缘,哪句话不合胃口,坦**的仕途前功尽弃。

倒是作为女人的郭婉悠,好像见到大学四年的闺蜜就这样悄悄地离她而去,无法短时间内接受这个事实,眼泪不自觉流出了多少,几次试图冲上来质问石骏的样子,都被老公王伟牢牢控制住,不停地使眼色才制止。

见人终于少了,郭婉悠挣脱出放松警惕的怀抱,一个箭步冲到石骏面前,不容分说伸手就是一巴掌,恶狠狠的小声啐了一句:“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小暖嫁给你是真的瞎了眼。”

右脸颊通红,火辣辣的疼痛席卷全身,女人的语言像一把尖刀,一针见血,远比打在身上的雨更加的刺骨寒冷。

“婉悠,你干什么,怎么能这样对石哥?”王伟惊吓后冲了上来,抓住了媳妇还要试图抬起的右手,还好同事们差不多散了,要不见到总监的夫人当众打董事长一巴掌,恐怕再好的关系也挽救不回来。

“你们男人哪有好东西,合起伙来骗人还不让说了。”郭婉悠一边挣脱怀抱,一边不依不饶,王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密切注视着石骏,生怕脑袋一热怪罪下来,哪怕轻轻地说上一句‘你明天不用来上班’,足以致命。铁饭碗在这种情况下比其他事情都重要,况且人死不能复生,知道的说出太多又有什么用呢?又能挽回什么呢。

“呵呵,打得好。”不怒反笑,石骏站起身,阴森森的瞪着夏暖最好的闺蜜,“有什么尽管来吧,打醒我就真的好了。”

“疯子,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小暖那么爱你,再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怀了你的孩子,准备下个月过生日告诉你,让我们都瞒着你说是给你个惊喜。”

“你出轨她还再忍着,等待你的悔悟,维系残破不堪的家庭,她根本不值。”

……

“够了,闭嘴,郭婉悠。”王伟提高嗓音,把妻子的音调硬生生压了下去,毕竟佣人还在不远处,说这些隐私的事想让石骏多么的难堪。

“你都知道了,我和……”石骏一副不可思议。

“石哥,这件事确实来讲,嗯怎么说的,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和李心怡那种女人啊。”王伟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言语间些许带了些责备的意思,“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回屋子里好吗,让婉悠和你说吧,她知道的比我多得多,夏暖几年来的动态,大概只有她真正了解过吧。”

石骏顺从的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没有了什么主意。本想着风波过后找一部公用电话打给李心怡,汇报一下结果,计划着未来该如何,在此之前他手机中完全删除了两人的通话记录,以免被警方调取怀疑。

可自从唐纳德口中得知了夏暖怀孕的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恨不得立刻同她去死,他开始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报应’一词,曾经做过的恶事太多,终于攒到一起突如其来的惩罚自己吧。

而王伟夫妇竟然知道了他与李心怡的私情,包括夏暖也知道,那设下的陷阱还有什么意义呢?再过几天,警方就要登门拜访了吧,对他下达正式的逮捕令。

总不能谁知道了就灭谁的口吧,这世间的知情人何时杀的过来?沾满鲜血的双手、脆弱的神经终于到达临界点,他选择了放弃,是唯一的一条路。在这之前,他要从别人的口中,了解结婚四年的夏暖,真实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昨晚还睡在枕边,不到几个小时的光景天人永隔,别再用意外去解释这件事了,是自己的放纵彻底害死了她,自己就是杀人案的真凶。

二楼的家庭办公室,石骏走到落地窗边,背对着郭婉悠,点燃了装在兜里受潮一支烟。火烤了许久它才极不情愿的燃烧,烟雾透过换气小窗,弥散到窗外。

郭婉悠啜泣的讲着夏暖的故事,从结婚后不愿意要孩子的事情说起,看不见石骏的面部表情,通过他哆嗦的肩膀、佝偻的背影、伸手时不常用力撕扯着头发,也知道他听到这些故事后的痛心,是夏暖生前不曾与自己讲过的事情,她全部埋藏在心里。

接着,讲到了十多年前,那是寝室毕业那年临分别时夏暖告诉她的故事,一再嘱咐要她发誓,想知道好故事一定不可以外泄给第三个人。

郭婉悠半认真半玩闹的发了誓,夏暖才决定告诉她,开始的出发点只是觉得年轻时的经历挺有意思而已。随着夏暖的严肃,徐徐讲述着寄人篱下、忍受舅舅的虐待,郭婉悠恨得咬牙切齿,接着到了火灾的那天,自己睡得不沉,听到响声打开楼上的房门,偷偷想下望去,正瞧见那个男孩儿踢翻了酒精瓶子,遇到火星燃烧,最后无法控制。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幼小的心灵认定这是迟来的报应,她的盖世英雄把她救离了火场,随后她和另一个到达现场的人,为了男孩儿撒了谎。

“这些都是真的吗?”郭婉悠觉得事情过于离奇,没有全部相信。

“当然。”夏暖用力的点了点头,真诚和幸福挂在脸上,“毕业后,我即将踏上寻找他的旅程,作为他救我的答谢,我愿意嫁给他为妻。”

毕业后,夏暖幸运的和郭婉悠同处在一个城市,往来密切,一次邀请闺蜜去她的房间,指着一副画说:“我把当年我与他的遭遇抽象的画了下来,希望有一天他能亲眼所见。画的名字叫《午夜的光辉》,纪念只属于我们的往事回忆和一个共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