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盛夏的方程式

“你的任务,就是珍惜你自己的人生。而且还要比之前更加珍惜。”

——东野圭吾《盛夏的方程式》

一个人的一个秘密究竟可以保存多久?无论多么海誓山盟,夏暖用实际行动,答案是一辈子。

秘密从她被火灾现场救出后,彻底没有了直系亲属的依靠,寄养在母亲生前远房姑姑家,名字由夏可改成夏暖时,她默默决定永远埋在心中,一直带入到坟墓里。

姑姑收留她,完全迫于无奈,考虑到小女孩儿存活于世,无依无靠总不是办法,而且相关部门送来她时,带来了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夏王天辛辛苦苦攒下来养活后半生的财产,七万多元存在一张储蓄卡里,大火烧毁后银行帮忙补办了一张,一并交到无儿无女光棍一生的夏王天合法继承人夏暖的身上,姑姑强颜欢笑打开家门,嘘寒问暖,不至于赶走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万元户财神爷吧。

夏暖被定义为一个衰神。

才几岁,父母车祸同时罹难,临死前把她从破碎的车窗扔了出来。

大难不死的她随后的时光里先和爷爷奶奶一同住,老两口对孙女特别喜爱,照顾有加,夏暖刚步入小学课堂第一年时,回家发现老两口双双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屋里煤气味很重,在她还在互换爷爷奶奶眩晕之际,隔壁的邻居恰巧下班,邻居看到敞开的大门,听到屋里传来的呼喊声,闻到刺鼻的气味,当时想到了是什么情况。捂住口鼻,一个箭步冲进屋子,第一时间发现虚弱的夏暖,夹在腋下几步奔出跑到楼下。

警察、医生、消防员,第二次同时出现在夏暖的生活中。

封锁现场疏散附近住户,直到关闭楼层的煤气总阀确认安全。

白色的担架抬着安详的老两口,经过夏暖身边时见了爷爷奶奶最后一面,一旁的医生带着氧气面罩摇了摇头,小女孩儿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随后夏暖面临再次被安排,寻找她的亲属,姥爷几年前就去世,姥姥正在敬老院度过余生,连自己生活都不能自理的老人,又怎能超额照顾她的外孙女呢。

夏王天的名字在这时进入了街道办事处负责此事阿姨的名单中,根据夏暖父亲家的档案显示,父亲有一位亲哥哥,十多年前惹了爷爷生气,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听说去了希捷市打工。

爷爷健在时也提过一次,自己的大儿子不争气,贪得无厌好吃懒惰,经常偷拿家里的东西,被狠狠打过几次。后来实在约束不了,老人家一气之下,正准备断绝父子关系,老大离家出走跑到外面打工,讲到此处时,爷爷还愤愤不平:

“这个小天,真是够了,当初就不该生下来,照老二差太多,样貌人品没一样省心的,离家出走,还把你妈的金镯子拿走了,让我逮到,非剁了他的手。从小如此溺爱走上邪门歪路,长大了妈的也是个祸害。”

说完爷爷还啐了一口,奶奶连忙在一旁劝他消消气,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家的亲骨肉,再怎么做了错事,骂起来没完总归是不好的。

爷爷‘哼’了一声懒得再说,唯一的一次絮叨过后就再没提及过。

照顾夏暖的人,几年间意外相继辞世,迷信的说法,小女孩儿被当成不祥之人。抚养她的姑姑,冷嘲热讽间度过了几年,受够了精神层面的暴力,远比肉体上可怕得多。

夏暖的衣服只有夏天和冬天各一套,还是爷爷奶奶在世时给买的,穿脏了出不去门,姑姑就把家里男孩剩下的中性服装扔给她穿,不在乎这个时期是否爱打扮。上的学校比较一般,一日三餐都是家里的剩饭,零花钱几乎没有,姑姑家里的一些家务,分担给了久经磨难、才十岁的小孩。

两年内房子的改建,姑姑花费了夏王天的所有遗产,贪得无厌,觉得夏暖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特别想哪天就当作垃圾处理掉算了。

深刻感受到了寄人篱下的苦楚,夏暖没有一丝埋怨,心存感激,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相比于之前的叔叔那里,已然是人间的天堂了。

夏王天,是她一直不愿意去回忆的名字,经常噩梦中出现的人。许多个属于魔鬼的夜晚,最后终于在熊熊烈火中变成黑色的魔鬼,痛苦绝望中打入十八层地狱。

刚到希捷市,夏日油漆专卖店的仓库映入夏可的视线中。

看似‘和蔼’的叔叔夏王天,友善的迎出了屋子,抱起小侄女放在脸上亲吻,对交接过来的人说道:“谢谢同志,你们尽管放心,我们骨肉间最亲,况且我还没孩子,夏可就像咱自己的孩子一样,我一定好好的把弟弟的孩子抚养成人。”

亲眼见到这一幕,交接的机构人员满意的点点头,客套的说了些‘好好待她,我们定期会做回访’等等的话,安心的离开了。

夏可得脑海中产生了错觉:叔叔并不像爷爷奶奶口中的那样,还是离家后突然顿悟茅塞顿开了,承租了沿街的仓库,经营着一家私人买卖,雇佣了几个工人,显然比爷爷爸爸混的都好,难道是年少的狂野过后,成年后顿悟了?若是如此,也算告慰爷爷的在天之灵吧。

美好的期待仅仅是幻想的泡沫。

前脚交接的人员刚走,夏王天立刻把夏可放在了地上,从屁股兜里掏出烟,点烟了一支。不顾夏暖剧烈的咳嗽,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板凳上,色迷迷的眼神呲着一口大黄牙,慢悠悠的说:“夏可,你几岁了?”

“十一岁。”女孩儿摸索着破旧的衣服角,背着沉甸甸的行李,叔叔完全没有分担接过来的意思,继续问道:

“那几个老不死的,前几年煤气中毒?”

口中的‘老不死的’,当然指的是爷爷和奶奶了。

夏可嘟着嘴,一脸的不快,不允许别人在面前这么说自己敬重的人,即便他是自己的亲叔叔,未来还要生活在一起,第一印象瞬间降到了冰点:“嗯,爷爷给我做晚饭不注意,锅里的粥煮干时正在忙着别的事,等到我放学进屋发现已经晚了,爷爷生前挺惦记你的。”

“屁。老不死的,还惦记我,他一辈子就喜欢我弟弟。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他放个屁都香。”夏王天拆穿了夏可为了维护家庭关系编造的谎言,间接还骂了一嘴夏可死去的爹。

世界上血缘关系最近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不说尴尬无比,夏王天发现在侄女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烟抽完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夏王天前些年原本分到一处政府救济房,老实的住了一段时间,因为小事和邻居的老头打架斗殴致对方住院治疗,老头家里一堆人找了上来,寻求赔偿。他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样子,闹到了法院,判决结果拘留15天,夏王天在里面过的憋屈,出来后左思右想把房子租给了别人,提前拿到一年的租金,全部交给邻居作为了赔偿金。

风波平息,无家可归的他去了学院路的一家油漆销售处打工,下午活少的时候四处游走,时不常夜里趁工厂看门的不注意,偷出些钢材废料借辆三轮车拉出来卖给隔壁的废品收购站。

油漆厂主见他可怜,允许夏王天晚上住在仓库的一楼休息,一段时期的治安不怎么理想,索性把这个男人当作更夫夜里看门护院。

时间久了,夏王天善于交际懂得溜须,经销处的方方面面打理的井井有条,厂主陈明飞把他当作哥们来处,晚上没事时而聚在一起喝酒,聊些家长里短。

一天,陈明飞酒醉三巡,拍着伙计的肩,笑眯眯的问道:“老夏,有兴趣不,我准备去南方闯闯,这个店低价盘给你,怎么样?”说完转过头指着身后的二层仓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夏王天知道自己人生轨迹上的春天也许因为遇到贵人即将马上转变,梦寐以求想当一回个体户小老板,连连点头回答:“陈哥啥也不说了,你真讲究人,要多少盘店,您开个价,老弟钱不多,你也知道,感激不尽。”

递过来一支香烟,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陈明飞酒醒了不少,感情归感情,自己经营的这家店,位置极好,起价起码在5万块,未来动迁,地皮涨的飞起,动迁费用足矣让一个人变成几十万身价。

陈厂主心里清楚无比,夏王天拮据得很,没钱的时候靠倒腾些公家财产变卖换钱,严格意义上等于违法行为,两人关系太好懒得去管。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喝酒偶尔赌赌小钱,连成家娶妻的打算都没有,一个月800元的工资根本攒不下来,卖给他绝对是一笔赔钱的买卖。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当晚厂主没有给夏王天明确的答复。

接下来的日子里,夏王天格外的卖力气,晚上偷东西的次数更加频繁,一见陈厂主闲来无趣,马上买来好酒好菜请客吃饭,某天从怀里扔出一摞钱来,笑嘻嘻的嚷求:“陈哥,这是一万,算作你把厂子给老弟的定金,你给我留个账户号,以后赚钱了,我再给你汇过去。”

经不住无赖的软磨硬泡,恰逢一位朋友正不断找着南下去淘金缺乏本金,陈明飞下定决心,把钱踹到兜里,第二天就拿出了转让协议,不指望口是心非的夏王天未来挣钱汇给自己,一万元当是保底吧,希捷市的现实情况房屋市面上出售起来的确比较慢,资金一时筹集不来。

那个仲夏,陈明飞走后的第二天,夏王天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属于自己名下的油漆分销处,里面的几个雇佣工,平时瞧着不顺眼顶嘴的,统统辞掉,换了一批老实听话的,其中就包括为了女儿上到好学校缺钱中的李久立。

夏可刚来的一段日子,待遇还算不错,一日三餐随厂子的工人们吃在一起。工人们是一些老实巴交的人,住在附近,看到自己孩子年纪一般的新厂主亲戚,点餐时特意要一些小孩儿爱吃的东西,肉菜都让给她,尤其是李久立,家中的女儿差不多这般大小,女儿多出来的衣服、娃娃,带出家来送给她,夏可幼小的心灵受到了父亲般关爱的温暖,对这位生活简朴的李叔叔充满感激。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童话总是于吹起巨大泡泡后破碎。

夏可想到了自杀,她开始认为自己是一位真正的衰神,不但给周围带来厄运,有一天厄运同样降临在自己身上。

夜里在二楼的房间刚准备睡去,叔叔夏王天喝醉了酒,一脚将门踢开,醉醺醺不容分说爬到了**,伸出长满老茧大手摸摸索索。

“嘿嘿,乖侄女,在我这吃饱了养肥了,快让叔叔检查下发育的完整了没有。”

夏可惊醒,激烈的反抗着,奈何男人的力气太大,没几下就丧失了抵抗能力。

抵抗了又能怎样呢,她甚至不敢大声去叫,自己的未来全掌握在**男人的手里,再被抛弃,也许只有死亡一条路可以选择了吧。

不幸中的万幸,男人的理念中,显然没准备对这么小的孩子进一步的举动,突破道德伦理,趁侄女未成年犯下案子,一辈子恐怕难以翻身。

过足了**的贼瘾,夏王天高高兴兴的下了床,吹着口哨如同逛完妓院回家途中的公子哥,一脸惬意返回到一楼自己的**休息,临走时留下一句话:

“乖侄女,我喜欢刺激的,下次激烈反抗点才好,哈哈。”

被子里充斥着汗臭味和酒精味,夏可边哭边开始作呕,第二天起床,拖着被子出去晒了一整天太阳。

路过叔叔时,夏王天像个没事人一样,丝毫不提及昨晚的龌龊事,色迷迷小眼睛打量着开始发育的夏可,令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未来也是个美人吧。”小声咕嘟了一句。

接下来的日子里,夏王天隔三差五借着喝多的由子,晚上两个人在仓库时,摸进夏可的房间里,夏可半推半就的应付着,惹得心理变态的夏王天非常不爽,每次出来时啐一口痰,嘴里念叨着:“我不讨媳妇看来明智,都什么玩意,天天花钱养着,好吃的供着,**一点兴趣没有,不如火葬场里面的死尸。”

死尸,呵呵,夏可的灵魂,其实早在多少年前已经死去。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2000年前后,香港的一部无厘头搞笑电影《大话西游》红遍了祖国两岸,各大音像店VCD碟片一时间脱销。夏可随仓库里的工人们在午餐之后闲暇时光聚在一个角落,用叔叔低价买来的二手的VCD播放器观看了经典的盗版影片。

小女孩儿当时看不懂刘镇伟的阴暗幽默,唯独记住了这句话。

它是一部悲怆的爱情故事片吧,夏可十五年前给《大话西游》的初步定义。她的盖世英雄,虽未踩着七彩祥云而来,却制造了一场轰动的大火,将她解脱出魔窟。

李久立曾在一晚来仓库取家里钥匙,一楼的拉门没有上锁直接走了进来,听到二楼的异响,以为进了贼,悄悄跟了上来,恰好撞破夏家不伦的一幕,尴尬的愣在原地。出于正义的本质,不得已顶撞夏老板,义愤填膺呵斥了几句,伸手把衣着不整的夏王天从**拽了下来。

“老鬼,多管闲事,工钱不想要了是吧。”一身的酒气,一句话戳中要害,李久立之后劝人的话统统收了回去。

夏王天意犹未尽,‘哼’了一声,一脸不悦的走下了楼梯。

夏老板死的当晚,李久立认定了夏可会站在说谎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