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吼生威擒敌胆

从来自强夺头枪

午时,临清州,鳌头矶酒家。

临清州最繁华热闹之地当是属中州,即是会通河卫河二水会合处,周遭环水之地也。当今文渊大学士李东阳曾登临此地赋诗抒怀有诗句《咏鳌头矶》云:“十里人家两岸分,层楼高栋入青云。官船贾舶纷纷过,击鼓鸣锣处处闻。”“折岸惊流此地回,涛声日夜响春雷。城中烟火千家集,江山帆樯万斛来。”正所谓“连城则百货萃止,两河万艘安流。”“虽无名山之观,而亦非僻壤可比也。”所以,当时有人说,虽身在临清,而“居人只说是苏州”。

临清,终究是没有辜负“会通”二字的含义的,南北沟通,使临清成为运河上远近闻名的商业都会和漕运之咽喉,而且它还促使南甜北咸东辣西酸的各种风味小吃在这里汇集沟通。

凡事到过临清的人,都是会被那些具有浓烈地方风味的特色小吃所倾倒,以至于流连忘返的!

鳌头矶酒楼乃是临清州中州翘首之地,建于明之初年,如鳌足分列左右,广济桥尾其后,故知州马纶题名“鳌头矶”,乃是临清城及附近举子们进京赶考博取功名必会下榻的一处所在。四面楼宇环抱,楼高十数丈,共有六层,每层十间。一楼大厅摆开十几张桌子板凳,时常是人满为患,热闹繁华至极。北殿称“状元居”;南楼名“登瀛楼”;西殿曰“英雄堂”;东楼谓“独占楼”。大体结构呈方形,正檐挑角,木隔落地,玲珑别致。整个建筑结构严谨,布局得体,玲珑纤巧,古色古香,庄重美观,属明代山东地区典型的砖木结构建筑群。

斯时正是运河漕运鼎盛之时,文人骚客常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际登临楼阁眺望江河,见船来舟往、帆樯如林,即寄情抒怀、赋诗唱和。寓意自是以求自家他日能够跃上龙门独占鳌头。鳌矶凝秀遂成为江河繁荣时期临清州的老十景之一。

此时整个大明王朝最炙手可热如日中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官马堂大人,正在十余名亲卫护拥之下,驻足鳌头矶酒楼二楼,游览风景,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品酒尝肴,纵情尽兴不亦乐乎!

诚然,初到临清州这段日子以来,他的日子过得甚是舒坦惬意,招揽数百名江湖之士在其手下效命,如臂使指所向披靡!这些山林草莽做事手段虽说简单粗暴却是最直接有效!光天化日便敢手持锒铛夺人产业,凡有违抗者便辄坐以违禁之罪抓入大牢。临清这些商贩百姓也当真是胆小怕事之徒,很快英明神武如马堂大人便聚敛无数钱财,那黄橙橙白登登的黄白之物看得马堂心花怒放窃喜不已极为满足。

鳌头矶上,酒楼东家正陪着笑脸小心伺候解说鳌头矶酒楼的美味佳肴各种风味小吃——

“大人,这是临清名吃切糕,乃是用黄米红小豆做成,是现用石碾石磨碾磨而成十分新鲜,做法讲究吃法特别,要用秸秆棍叉开吃,黄橙橙甜丝丝沙楞楞……”

“大人,这是尹阁下凡肉,风味独特美不胜收……”

“大人,这脆嫩鲜香的是‘炒双脆’,这葱味椒浓的是‘葱椒鱼’,这是软烂鲜嫩老少皆宜的‘炒姜丝肉’,这是口味清香的‘脱骨鸡爪’,这是酥烂味醇的‘酥锅鸡’,这是依照古法做的正宗‘黄河鲤鱼’,这是‘酱肘子’、‘糟柳鱼’、‘水晶蹄筋’、‘**鱼’、‘葱烧海参’,还有回族教门的‘清真八大碗’,原汁原味,这些都是咱们临清当地出色的菜系,咱们临清州的话怎么说来着,一吃一个不言语,实在是人间极品美不胜收啊……”

桌上的菜系名目繁多,已达二十多道,但是马堂却只是扫了一眼,并未动箸品尝,任店主口若悬河舌绽莲花滔滔不绝说的天花乱坠仍不为所动,酒店店主见此情形不免有些失望,气氛稍显尴尬。

马堂呵呵笑道:“临清州的吃食,的确不错,有着别处没有的香美滋味,尤其卫河老酒,醇厚甜美浓而不烈余味无穷,你今日做了如此之多菜肴,招待洒家,足见用心,店主一番拳拳盛情,马某感铭于内。”

鳌头矶酒楼老板立时满脸堆笑大喜过望:“蒙大人抬爱垂青,来小店品尝美味,不知是小人几世修来的造化,这卫河老酒,至少储存三年以上,可以说是呈现白酒最完美的状态,不仅滋味香醇让人口齿留香,而且适当饮用对人体大有裨益。今日能得大人赞誉评价,小人不胜荣幸,受宠若惊,受宠若惊!”说着竟要下跪叩拜,神情极度虔诚衷心,活脱脱一副奴才品相。

马堂摆手:“不消如此,只因我久居京师,又兼平日酷爱口腹之欲,早已遍尝诸大菜系的美味佳肴,是以一时之间,你做的菜肴虽说很精美,但我吃的却不是很习惯。”

酒楼老板垂首:“正所谓英雄看惯,亦觉平常,马大人为天子所遣,替朝廷做事,见多识广,遍尝世间美味,乃属情理中事,不知大人有无特别喜好之菜系,小人立即差人去做。”

马堂呵呵笑道:“店主费心了!这个倒是没什么保密的,我最近喜好吃汤驴,铁脚,鹅掌,还有一个鳖。”

店主一呆:“大人所说,小人闻所未闻,关于用何种食材怎样烹饪操作,还请大人您具体示下。”

马堂呵呵一笑:“如今时人都道说,临清大码头,世间好去处。什么一时繁华压两京,小天津之类的赞誉,哈哈,竟也是徒有虚名!居然就做不出汤驴鹅掌铁脚这样的菜系来!”

店主讪讪笑着:“小人出身寒微,乡野村夫,未曾见过大的世面,恳求大人指教一二,小人不胜感激。”

马堂:“今时今日,这几类菜肴在京师一些达官显贵们中间颇为流行,这所谓汤驴,乃是用草驴一头,养的极肥,先醉以酒,满身拍打,再将驴之四肢捆绑于四木桩上,驴背用一横木穿过,驴头驴尾捆牢,使之不能动弹,后用沸腾开水,浇遍驴身,多浇几遍将之烫熟,再将毛刮净,继而用快刀割肉,吃多少割多少,前后腿,里脊肉,头尾,下水,随便点,往往下箸之时,驴子犹在挣扎,并未咽气。此时驴肉质最是鲜美。”

酒店店主当时一呆,任店主属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之徒,乍听此言亦如在刹那间坠入冰窖,又似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全身心骇然冰凉!

马堂继续侃侃而谈:“前些日子,在天津卫惯吃了一道菜,名叫铁脚。是一种小鸟的黑爪,滋味儿甚是爽口鲜美。你道那些厨子是如何拔毛?这种鸟儿是群居生活,群飞时,用网罗之,一网可得好多只,将鸟抓到后,在地上掘一个坑,用火烧红,将鸟自网中倒入坑,用东西盖严实,铁脚小鸟在坑中乱飞相触,热气交加,互相扑打,鸟毛很快脱落。”

“鹅掌。有时候鹅掌不够肥美,那些厨子也有办法,他们先用砖头砌一个火坑,砖烧得通红,然后把鹅赶到火坑里,砖烫,鹅站不住,只有在火坑里跳来跳去,跳就是逃命,一身血脉都集中在掌上,越跳的快,掌越肥厚,不久,鹅受烫不过就死掉了。”

“还有一个菜,叫做活吃鳖。用铁锅,将水烧一下,微温,把鳖放入锅内。锅盖顶上,预先凿一洞,洞口大小刚好够鳖头伸出,几只鳖凿几个洞。锅盖四周,再用重物压住,然后在灶下不断加柴,水慢慢热起来,越来越热,锅中鳖觉得热了,受不了,会沿着锅一圈找,上有亮光,有一个洞,鳖头会迅速伸出来,这时厨子会拿事先做好的姜汁椒末酱油醋类汤汁等候,趁鳖憋不住热,用匙挑而喂之,五味尽入肺腑,全身骨肉皆香而死。此时此刻,尽兴开怀大快朵颐,便是因为鲜活二字,肉质新鲜,味道香美……”

店主只听得心惊肉跳直欲作呕,他虽说不喜素食,但如此活吃驴肉铁脚鹅掌鳖之惨绝人寰吃法,着实让人毛骨簌然!喜好此等吃法的人,命理折寿必遭天谴!我大临清州百姓自古到今,民风朴厚质直怀义,家知礼逊人多读书,也只有你这活该断子绝孙的太监公公才如此着迷这几口嚼谷!

俗语说:相由心生。店主一时心中腹诽,面上竟现有不忿不屑之色,马堂暗自一笑,心有定数,面上却仍丝毫不差颜色,笑吟吟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王在龙。家父想必是望子成龙,希望我有朝一日可以光宗耀祖飞龙在天。”

马堂脸色立时一变,怒斥道:“好一个大胆狂徒!你想作死吗?”

“大人息怒,小人惶恐!”店主不知何事,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这龙凤之名字,只有龙子龙孙皇亲国戚才可以叫的,你一个草民百姓,居然也敢称龙?莫非你想造反,自己做皇帝不成?此乃违禁之罪,用心好生险恶,足可诛你九族!”

店主万没想到请客吃饭居然会招得违禁之罪,一个名字也可以惹来无边祸端!念及平日看多见惯的那些因违禁之罪招至无端祸灾锒铛入狱家破人亡的百姓惨淡景状,早吓得大惊失色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双腿一软扑通跪地求饶:“大人明察!小人冤枉啊!小人祖宗三代对大明王朝忠心耿耿,一直规矩做事老实做人!大人饶命啊!”

马堂沉吟道:“本官当然知晓,否则也不会到你家店里用餐。本官看你还算上道的良善之辈,打算提携指点与你,”说到此时停顿一下。

店主乃见多识广之人,当下拼命的磕头:“求大人指点迷津。小人阖家上下做牛做马报答大人恩德。”

马堂道:“王在龙这个名字不好,叫在虫吧,做一条小虫子,无忧无虑,平安一生。在龙,哼哼,你一个草民,当不起这个宏大的名字的。若你不听本官良言,必定招来祸端。”

店主道:“是,谢大人赐名,小人以后就叫做王在虫了。小人以后就是大人的人了,做大人的应声虫,大人教小人向东,小人不敢向西。不过方才大人所提的菜谱,小人怕是一时做不来了,这食材仓促之间,只怕真不好弄。”

马堂哈哈一笑:“今日不妨将就,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哈哈!有什么拿手菜,上来就是。”

店主偷摸一把冷汗,陪笑道:“小人这就去后厨催下一道菜。”

言罢匆匆下楼,见他方才狼狈呆傻不知所措之神态,马堂又是一阵子大笑不止,当下兴致盎然,开始下箸逐个品尝,早有人搬出酒坛启开封泥倒酒布菜小心伺候。

一脚踩在鳌头矶楼下的青石板上,王朝佐骤然收步!定身遥遥一望,可见在二楼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酒保小二不时上菜送酒脚步匆忙,料想洪真所指无差,又见不少身材健硕彪悍之青壮男子来回走动巡视腰间鼓囊显是藏着利器,他知此番是要花费一番心思才可走到马堂跟前,双手握紧心情激昂之下迸发出一股子浓烈的冲天杀气!忽见二楼有人似有警觉即将转身,他悚然一惊:“想不到狗官马堂竟有这样的高手护卫,难怪在临清州横行无忌如此之猖狂!”

鳌头矶二楼负责护卫的马堂护卫中,有一人着青衣,约二十五六岁,剑眉星目鼻直口阔脸色苍白眼神阴狠气宇间一股子狷傲不驯的凶顽之气,此厮便为马堂的亲侄子马云昊,猝然间他感到了一阵子莫名其妙的压力!或说是一种骤然间足可让人窒息的腾腾杀气!是的,杀气!强悍浓烈,凛凛而至的杀气!那是一种在江湖上浸泡历练身经百战只有他这样修为的高手才可以感觉到的杀气!

有人起意对叔父大人图谋不轨?自到临清州督税以来,已有十数起针对叔父的刺杀事件发生,在他与众门神警觉护卫之下,那些刺客无不当场殒命!此时莫非还有不怕死的刁民匪类?马云昊立时警心大起,目光炯炯,寒芒一闪!聚拢全部精气神搜索,正当他循迹而查,突然那股子压力竟凭空消失于无形!来得快,去得也快!马云昊登时有一种抡起大锤骤然砸空的沮丧!正自愤恨沮丧诧异不解之际,忽见一身材魁伟头戴雨笠的精壮汉子自楼下大街上匆匆走过,他不好确定异样气息是否来自此人,定睛观察之下见此人虽脚步仓促快速但下盘极为平稳,心中一动,正要张口呼喊留步,那人却愈发加快步伐,眨眼功夫竟钻入街上熙攘人群不见了。

马云昊立时身化鹞子翻身一跃而下,拔腿猛追上去!马云昊的脚程不可谓不快,行不多时居然在茫茫人海中很快给他发现了那个人的背影!一身青衣头戴雨笠,虽然在匆忙间人流如穿梭,马云昊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马云昊暗自窃喜,内心深处少不得把自己的跟人潜踪之术一番好夸自许!马云昊脚步匆匆不动声色遥遥坠着,那人亦是大步流星不发一言,两个人亦步亦趋,一前一后,越过人潮,穿街走巷,很快就出得临清城来!穿广济桥绕过城外永寿寺,不远之地乃波涛汹涌流水湍急的卫运河道,那人骤然止步,微微一笑:“这位老爷,你一昧跟着我,不知道有何见教?”

那个人转身过来顺手摘掉自己头上的斗笠,一睹之下,仅凭借本能反应马云昊就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个人虽看后面和方才那个人虽极其形似,但一张苍老的面孔黯淡的眼神衰弱的身子,都在告诉马云昊这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情急之下愤恨万分,马云昊飞起一脚踢在老者的小腹上!老者一声惨叫飞出三尺多远,跌落浓茂草丛之中!几度挣扎勉强站起嘴角已沁着血迹,显然方才马云昊这突兀一脚给踢得不轻!

马云昊问:“你是谁?为什么骗我?不说实话,我做了你!”

老者伸手摸一把嘴上的血迹,恨恨说道:“我就知道,凭空白给五十文的好事,哪有这么简单?”

马云昊目光冷冷:“继续说!少说一个字,我剐了你!”

老者颤抖声音道:“有人给我五十文,让我穿这身青衣,戴着斗笠,从鳌头矶走到舍利塔,我就答应了。”

马云昊问:“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老者:“斗笠压得很低,我也看不清,不过,身材很魁伟,声音很年轻。”

马云昊随手扔给老者一块散碎银子:“下次再遇到这样的好事,可要掂量一番,有时候有些钱,有命挣没命花的!”

老者连连点头:“是,是,谢谢大爷!”

马云昊看他一眼:“拿去看病吧,”顿了一顿,忽然想到什么,口中失声道:“坏了!”不再理会倒地不起的老者,施展陆地飞腾之术脚下发力一路疾跑,远远望去就如一匹彪悍的骏马踏起滚滚烟尘,直向临清城狂奔而去!

沿着木质楼梯,王朝佐低着头,双手稳稳地端着木托板上的满满一小瓷盆黄河鲤鱼,小心翼翼地上楼,真正地登堂入室。

身上的装束当然早已经改变,是被他一掌击晕的店小二的衣服,他手上有分寸,那一击可以让小二睡足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足矣!一个时辰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而他也许只需要一刹那一瞬间!楼下负责马堂安危的保镖还冲他投去微微一笑,未见丝毫起疑之色。因为距离方才上菜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根本仓促地让人来不及多想!

一路小心,慢慢地将黄河鲤鱼放到桌上,这个“活儿”就算完事,王朝佐稍一抬眉,便看到了传说中一脸横肉凶神恶煞般的马堂马大人!而马堂大人却丝毫没有理会他——一个身份地位卑微到尘埃的下等人店小二,马大人正一身绸缎锦服,一脸红光酒气上涌大快朵颐吃的畅快尽兴。

楼上负责护卫的当然有人在,是高手,还极有可能是高手中的高手!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此言差矣!一个行家高手门里的汉子,往往从对方的举手投足之间就可以分辨出来!甚至于一个照面一个眼神!二楼之上当然有高手,是马堂大人平日里最为倚仗的两大门神!马家九重门,一重两门神!十八大门神,十九小门神!这两个人能在马堂恩威并重重金相聘豢养的数百名江湖草莽人物中出类拔萃脱颖而出,手底下的功夫自然是没的说!王朝佐适才上得楼来方一抬步,一门神便已经发觉这个店小二和方才那个人举手投足完全迥异!更让他一睹之下心裂胆寒的是此人眼中竟然有一股子横扫一切的血性!决绝暴戾一去不回头的杀气!

“不好!”

一念所至,身形突动!

俩门神不约而同齐刷刷长身而起抢步掠出,情急之下一人更是脱口大声道:“大人,小心有诈!”声若洪钟雷鸣!

然马堂却不以为然,未曾放在心上!

自打他督税天津兼管临清以来,这样的事情经历的太多了!有那几个门神压阵,那些闲杂人等根本到不了他身前五步!他不动声色,甚至还用筷子夹起一块炒的滋滋冒油的滑肉片,喝了一小口琥珀色香气四溢的卫河老酒。

他失算了!王朝佐可不是他想象中的武林低手,他可能会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说到“大人”之际,王朝佐已经移形换位,动作加速!

说到“小心”之际,王朝佐已经晃身形躲开了突如其来的两个人!

说到“有诈”之际,王朝佐已经来到了马堂的跟前!

在场负责护卫者有十人之多,反应快的已有六七人,当下齐齐大喝纷纷亮刀剑照着王朝佐头顶后背脑海肩头一起招呼下来!刀光剑影杀气纵横弥漫!但仍是慢了一步!他们的刀剑锋利无比寒光四射,却在触及王朝佐发际衣角硬生生止住!不敢有一丁点的寸进!王朝佐没有动,他们也无人敢动!因为王朝佐以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正抵在马堂大人的哽嗓咽喉!

王朝佐的手很稳,左手平端木盘,上有一小瓷盆黄河鲤鱼,新鲜出锅有汤有水,色鲜味美热气四溢,闻之迷醉食欲大开。更重要的是,瓷盆内的汤水未曾溅出一分一毫!

王朝佐这一击绝对是石破天惊前所未有!历来众护卫记忆中没有人可以近身马堂大人五步之距!现在非但做到,而且可以做到在刹那间血溅五步!众护卫均习武多年,个中利害当然不需明说,当下皆是又惊又怒又羞又臊!恨不得立将王朝佐千刀万剐之!但现下投鼠忌器,束手无策!虽金刚怒目杀气腾腾骂声怒喝不绝于耳却实不敢有一丝一毫之异动!

——“无知小贼!还不赶快放下匕首!束手就擒!”

——“大胆鼠辈!敢对马大人无礼!尔真乃自寻死路!”

酒楼老板王在龙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萎缩在地堆成一团,大气不敢出一声,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朝佐微笑:“小子鲁莽,马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马堂毕竟是见过一些风浪的人物,猝然吃惊之余,勉强拿定心神,皮笑肉不笑地说:“好,壮士你也好。”说着竟身向后略略一退!

——如影随形,如跗骨之蛆!那把匕首雪亮惨白,迸着寒光杀气,一路跟随直抵在马大人的莹白如玉的咽喉!不敢寸离!马大人养尊处优肤白细腻,加上方才小酌几杯酒酣耳热,现骤遭变故一时情急更是青筋暴绽,一蹦一跳!任何人稍有不慎之举动,谁都相信此匕首定会毫不留情割开尊贵马大人的脖颈,到那时任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难救治!

——棋差一招,缚手缚脚!在场诸人谁都明白,他们已失去掌控局面的资格!现在,是王朝佐大人说了算!

马堂一躲未开,竟然怒吼:“鼠辈,你敢!”

陡地光华一闪,王朝佐已挥刀在马堂脸上划过一道血痕!马大人一声疼哼立时老实口气骤变缓和!冰凉的刀子,森寒的杀气,让马堂感受到了生平从未有过的害怕!刹那间冷汗涔出,他万未想到他也会在有一天可以距离死亡这么近!

只要这人手腕一翻,所有的荣华富贵在刹那间化为乌有成就过往烟云一场空!

马堂急切而颤声道:“壮士,这是何意?有话好说!何至如此!”

王朝佐阴沉沉冷森森道:“情势所逼,在下实在没办法,匹夫之怒,血溅五步!马大人,咱们可以谈谈么?”

马堂长吁一口气,苦笑:“好说好说,当然当然。”马堂非常配合举手,却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了!他知道稍有异动,这大汉会毫不犹豫送他见阎王!

王朝佐死死盯住他一举一动:“可以坐下么?”

马堂:“当然当然,正有此意。”

王朝佐目光扫了一下身后,手上匕首依旧不离马堂脖颈!只需手劲一吐!马堂必死无疑!授人以柄,人命倒悬!千钧一发之间!众人触目之下无不猝然色变大骇失声!

马堂咳了一声:“你们退后吧。”

众护卫自然不肯罢休:“大人!……”

马堂忽然狂怒:“这个壮士若想杀我,十个马堂现在已然死了!你们这群废物,还不退后!”

“是!”

被马堂大声呵斥为废物,这也是从未有过之事,当下诸人虽战战兢兢但又无不把王朝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之入骨几欲噬之而后快!

无奈之下诸人刀收剑藏,后退两步!

王朝佐目视诸人呵呵一笑,道:“诸位大人请配合一下,还要再退几步,你们人多,我有点害怕。”

诸人见他嬉笑戏谑,淡定自若,哪里有半点害怕之意,且语多调侃,将诸人全然不当一回事儿,更是恨的牙根发痒,但马堂在人手中实在不敢异动造次,若依其言牵线木偶般行事,平日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的马堂大人面子往那搁?一旦传出,岂不贻笑江湖成了那些下贱草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谈资?

正自踌躇间,就听马堂一声怒喝:“你们真要害死洒家不成?!”

诸人只好后退几步,却不约而同地把好了门窗楼道,占据有利位置,个个精神抖擞蓄势待发,手里暗扣喂毒暗器,咬牙发狠立誓,但凡王朝佐稍有异动,在保马大人安全无虞状况下,便一起招呼把王朝佐血溅当场命丧酒楼!

但王朝佐何等样人,岂是好相与之?竟不动声色,与马堂满脸堆笑寒暄起来,他虽在笑,但是在马堂诸人看来,实不亚于一个来自异域的恶魔!

王朝佐放下那一小盆黄河鲤鱼,一本正经语调柔和地说:“马大人,我叫王朝佐,乃一介平民布衣,我此番举动虽有些冲动却并无恶意。”

马堂听王朝佐之言语,看脖颈之利刃,虽依然温然端坐,却苦笑不语!“原来壮士你是有备而来?你居然也知道我是谁!也清楚你要做什么事?好,有话好说,何必舞刀动剑?些许小事,何至如此?”

王朝佐:“是的,大人位高权重,我这样的人原本是招惹不起的。”

马堂赞许道:“知道我是谁,你居然还有如此胆色?年轻人,不简单啊。”马堂语气平静目光缓和。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微笑,看起来没有一点架子,像是私塾先生在教训一个没有完成学业的学生。

王朝佐微微一笑道:“好吧,为表诚意,我先收了刀子。马堂大人你把那个酒杯给我,我露一手给你看看,你就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王朝佐稍微将刀子松了稍许,当仍抵在马堂脖颈之上!

马堂将信将疑战战兢兢地递过一个酒杯,王朝佐接过来,往桌上一放,笑着对马堂道:“大人勿要见笑!”

马堂道:“壮士你说哪里话来?……”

才说到此,顿时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目光望处,只见方才的那个酒杯,随着王朝佐大手轻轻一按,竟骤然深深地陷入桌内,杯口居然和桌面平齐。

最绝的是,酒杯内的酒水,竟是没有一滴泻出杯外,只这一手功夫,已把那马堂以及在场诸人吓得面上变色。

一旁的店主人惊异万分,像见到平生最不可思议之事一般,尖声惊叫道:“这……?”

王朝佐微微一笑,望着马堂道:“大人,现在你总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说着手微一拍,深陷的酒杯突地跳了出来,“当”一声落在桌上,酒水四溅!

马堂手下虽多是混迹江湖经年心狠手辣劣迹斑斑的黑道匪类,却也不乏武功好手识货之人,立时齐齐大吃一惊,诸人之中有人赞道:“好一手‘敲山震虎’,好功夫!佩服,佩服!”

马堂问他:“你可以做到吗?”

那人摇头,脸上始有愧色。

马堂不怒反笑,如见珍宝般惊喜地道:“你原来是个有本事的壮士,这我就放心了!”

王朝佐道:“大人此言从何说起?”

马堂:“我一心想结交武林中的奇人异士,今日得见壮士,真是足慰心怀,平生一大快事也!”

马堂微笑着看了一眼王朝佐,像是要把他深深记在心里,目光里竟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深深赞许!又说:“你年纪轻轻,做事就滴水不漏,身手敏捷,谋定而后动,做事狠辣果决,真的很不错!”

王朝佐微笑不语。

马堂:“朝佐兄——?请先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今日造访,不单单是找我喝一杯酒这么简单吧?”

王朝佐哈哈一笑:“大人快人快语,我再藏着掖着,反倒显得不光明磊落了,是,我是来有求于大人的!”

马堂看了一眼手下诸人,嘴角笑意愈发明显,看来这世道就是如此,你无论再高明的武功,到头来还是要向皇图霸权低头的!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权力,才是男人追求的终极目标!

马堂道:“好说,好说,只要在皇命管辖范围之内,但凡是我马堂可以做到的,必尽力而为。你看如何?”

王朝佐:“谢大人,临清州白布巷有一个汪大善人,大人可不可以放过他?”

马堂恍然,这才是正主啊!当下和颜悦色地说:“我和汪老爷素来无冤无仇,所谓依法纳税,劝捐之类都是皇命所遣,马某人也不敢独断专行,一切都要秉承圣意。”

“天高皇帝远!当今天子怎么会知道汪老爷?马堂,你未免信口雌黄,把王朝佐当成三岁孩童了!”

“大胆!”

“大胆,狂徒!真心活得不耐烦了!”

“狂徒,尔今日乃是找死!”王朝佐一句“马堂”立时招来马堂手下无数谩骂声,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出手!

王朝佐哈哈大笑,笑声愈发刺耳,在马堂手下听来真就如针扎一般!暗地里更是对王朝佐恨之入骨!

马堂哈哈一笑强作镇定:“王壮士,你误会了。正所谓不知者不罪。且听咱家慢慢道来。”

王朝佐冷冷的望着他。手里却没有放松一下。

马堂道:“这兼稅督税是天子所遣,本官为皇命驱驰,实在心有苦衷不得己而为之啊。当今圣上,实是有道明君远比尧舜。秉承老子学说,讲究无为而治,道法自然。近几年宫中频繁失火,皇亲国戚众多开销日渐增多,天子随便一句圣谕,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得跑断腿的啊。老百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些谩骂腹诽也是人之常情啊。本官时时想起,也是忧心如焚痛悔不已啊。”

王朝佐:“大人伶牙俐齿好口才啊,这歌功颂德假模假样的功夫草民实在望尘莫及,草民愚钝只看到了遍地哀鸿,旱灾水灾,苛捐杂税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马堂:“皇恩浩**,授权与我,有了要求,咱们做臣子的,只有尽量做到让皇上满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朝佐:“那百姓呢?就不管不顾他们的死活?”

马堂:“皇命如天啊!当然是天最大!”

王朝佐鄙夷:“鼠目寸光!果然肉食者鄙!”

马堂:“这汪大善人虽说是在临清州口碑不错,但是却带头抗捐国税,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啊!”

王朝佐:“放屁!汪老爷是临清州第一个交齐各种杂税的人家。”

马堂奇道:“竟有这等事?想必是底下的人搞错了。这是一场大大的误会啊!”又道:“虽然说皇恩大如天,但是王朝佐兄弟又说,天高皇帝远,好吧,我就为了王朝佐兄弟,违抗一次皇命,妥善处理汪大善人一干事宜。但是如果事后查明白是误会,马堂当面赔罪,如果不是,对不起,汪大善人还得要交齐赋税,否则还会有牢狱之灾!大明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马堂大人慷慨陈词铿锵有力,如不是早知他的恶行,换了初出江湖之流,定会被他这一番言语蒙混过去。

王朝佐冷笑不已。

“既然大人这么痛快,我无以为报,我敬大人一杯酒!以示我的态度!”

马堂大喜过望,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就可以糊弄过关,暗自朝那几个恨得牙关紧咬的门神使了一个颜色,门神们当然心领神会,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利器!蓄势待发!

王朝佐以匕首划破手指,滴血入酒:“小人以血酒盟誓,以示敬意,大人请!”

马堂说:“果然有英雄义烈之气,堂堂汉子,我喜欢!洒家想和你交个朋友,如何?”

堂堂的大明高官,今日首次提出要和以一平民百姓交朋友,这是多么大的荣幸!

王朝佐:“大人若有诚心,不妨如小人一般行事。”

马堂哈哈一笑,如法效仿,刺破手指,滴血入酒,递给王朝佐。

王朝佐饮了半杯,却突地目光一凛,神识凝聚已感觉到慢慢走上来的诸人迸发的浓浓杀气,又吐了出来!鄙夷道:“有股子腥臊之气,臭不可闻!”

忽听一个声音怒喝道:“谁杀了这小子,我给他一个三品官做!”

诸人瞩目之下,那人相貌堂堂剑眉星目,一身杀气!乃是去而复返的马公子马云昊到了!叔侄连心,亲情所至,难怪他如此暴怒!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七八个人再次亮兵器晃身形慢慢逼将过来!

虽走到一定距离,仍不敢贸然进攻,再度对峙!因为王朝佐的刀子又放在马堂的脖颈之上!虽说投鼠忌器,但仍有悍不畏死者一时冲动作亡命一击!

金刃劈风声起!王朝佐身自岿然不动,电光石火间他突然一个倒踢紫金冠,腿脚灵活到匪夷所思,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踢了出来!“啊!”当场踢飞了一把雪亮匕首,疾入房顶檩木三寸,犹自摇晃不已!

一门神收势不及,已一头栽在王朝佐面前!

王朝佐道:“若再有人轻举妄动,下场如他!”说话间惨呼声起鲜血淋漓!王朝佐已运刀如飞,快速削下那门神一个耳朵!随即将那人一脚踹翻!

诸人瞩目,王朝佐竟将那一只耳朵放入口中纵情恣意大嚼起来!马堂目睹之下,又惊又怒,又气又慌,顿时觉得眼前发黑耳边雷鸣魂飞魄散直如末日来临一般,内心再无一丝一毫的怜才之意!对王朝佐恐惧到了极处!他虽见了不少大阵仗,却未曾见过如此狠心之人!情急之下几乎要当众昏厥过去!

“王朝佐,做人要有进有退,虽然你很不错,但这并不表示你可以胡作非为!你到底想怎么样?”好半天光景他才战战兢兢说了这么一句!

“放一个人!”

“谁?”

“汪信义,汪老爷!”

诸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你就是为了汪信义老爷出头来的?”

“汪家在临清州多行善事,如今锒铛入狱,人神共愤,天道不公!”

马堂十分惊讶抵看着王朝佐,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人,又像是要把这个人从此记在心底!又见自己手下那几个人呆若木鸡瑟瑟发抖噤若寒蝉的衰包样,情急之下一声愤怒大喊歇斯底里振聋发聩!——“你们这几个蠢货,没有听见这位王朝佐大爷说话吗?赶快放了汪老爷!——”

马堂发了话,汪信义老爷被以最快速度放出大牢并带至酒楼,出来时候还给汪老爷换了一套装束,看上去神情虽然有一些颓废,但身体还不错。

马云昊目光冷冷,牙关紧咬,似要择人而噬!道:“我们已经放出来汪大善人,你是不是也应该表示一下诚意?”

王朝佐道:“只需马堂大人表示不再追究我惊驾莽撞之罪,我即刻放手!”

马堂忙不迭地应声,勉强苦笑:“哈哈,马某人何等身份自然说话算数,岂是不讲诚信之辈!这个壮士你无需多虑。传我命令,放王壮士两人平安离开!”

王朝佐哈哈一笑:“马大人何等人物,自然是吐一个唾沫砸一个坑的!要不然,说话岂不是成了放屁!不过我还是喜欢马大人送我们一程!”忽见他向前骤地迈了一步,未觉如何动作,诸人眼前一花,只觉得鬼魅般的人影一闪,劲风悚然!距离王朝佐最近的一个门神胳臂一麻手里一空,本在他手的一柄单刀已到了王朝佐的手中!

显露了这一手“空手入白刃”,众门神惊讶之余齐齐折服!均是心头一凛!倒吸一口凉气!

王朝佐笑笑:“虽然马大人答应了放我们离开,我觉得还是自己手里有家伙,心里踏实些。对了,马大人,我会思考一下你的建议,如果你真的雇佣人手,考虑一下我,我真的不错哟。”

马堂虽气恼至极,却也不得不露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呵呵,壮士说笑了,你这一身本事,我自然是极欢迎的。若真有心来我这小庙屈就,我请你做大门神!”

王朝佐故作惊喜状:“哈哈,谢谢马大人这么慧眼如炬,抬举小民,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请!”一手匕首,一手单刀,挟持马堂下楼,且有说有笑,交谈甚欢,在场门神都看傻了眼,个个气急败坏,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恐场面失控,激怒了这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的亡命之徒宵小歹人!

眼看着王朝佐马堂汪信义三人,缓步下楼而去,马云昊怒不可遏抓起一个酒杯生生摔碎!——“王朝佐,今天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黄昏时刻。临清州,白布巷。

夕阳余晖闪动着万点金光,把最后的一点光和热撒向了人间,临清州这些古街老巷在夕阳晚霞映衬下,愈发显得巍峨壮观雄伟庞大。

这条街原本是有好多各式各样的店面商铺的,店铺前往往都是挤满了各式各样买东西的人群。那些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声噪杂乱耳,老人慈祥的目光的微笑,小孩子天真烂漫幼稚的话语,那新奇的眼神打量这个神奇的世界,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谈情说爱不见不散娇嗔发嗲指天发誓要恩爱一生一世,年近不惑终日操劳奔波累弯腰干的中年男人在黄昏时候心情放松下来,是的,在黄昏里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地能撩动人的思绪,会想念起往日里的悲苦哀欢,许多的堪回首和不堪回首的悠悠往事,总是让人扼腕叹息感慨万千。

王朝佐嗤了一声:“鼠辈!”握紧了手中的刀!从马堂手下抢过来的单刀,他没有扔!转身沉声道:“老爷,你跟在我身后,不要离开太远。”

汪老爷也是见识多了,自然晓得利害,点头称是。

这条街不算长,自尽头汪宅到街口,乃有百步之遥。

王朝佐知道今天的一百步,比较难走了。但也不得不走!他提起全部的精气神,全力戒备!脚下轻抬腿,慢起步!

骤然间忽听到“嗖!”地一金刃劈风声!一道寒芒穿过清风疾飞而至奔向王朝佐的后背!王朝佐不假思索手腕子一翻亮刀反手一击!清光一道陡然冲天而起,雪亮的刀光就如同夜雨中一闪而过的闪电相仿!他的听风辨器之术已然颇有一些火候,居然一击而中!“当!”地一声大响,金铁交鸣火花四溅!

王朝佐冷峭的眼神自偷袭者脸上一扫而过——

任谁也未想到,袭击王朝佐的人,居然会是一个摩顶受戒身穿杏黄袈裟足踏月白僧鞋的青年僧人!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他,面对王朝佐竟然亦有一股子没来由的浓浓杀气!

王朝佐道:“大师想杀我?”

僧人:“不是我一个人,有好几个人,都想杀你。我们已经等了你一天了。”

王朝佐哈哈大笑:“大师好老实。原来是一个老实和尚。”

僧人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就是血大师,我现在是为马堂大人做事的,我也是一个门神。”

王朝佐一笑:“血和尚?传说中每次出手要喝人血的那个人?”

“不错,小僧今日要喝你的血。你若是害怕,就跪在地上,先给你佛爷爷磕几个响头,佛爷一高兴,说不定就让旁边这两个门神爷爷赏你一个全尸。”

王朝佐笑了:“门神?是过年时贴在大门上的门神么?”

见王朝佐非但不惧反而话语中多戏谑调侃,这血和尚不由有些恼怒,正欲反唇相讥,忽听一个人说:“这个和尚真罗嗦。”

左边一家店铺门开启,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一个大白天打着灯笼的人,这个人很特别,穿着一身红衣,长着一头红发,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一张冷酷如冰雪的刀条脸,身材又高又瘦,衣衫又肥又大,随风飘摇不定,一手空赤,一手提着一盏灯笼,灯笼里有蜡烛燃得正旺,上面涂绘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大白天带着这样的灯笼,穿着这样刺眼,任谁看了都会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一看到这个人的装束打扮,王朝佐立时就想起来传说中的一个人来!他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刀!沉声说:“就你们两个人?”

一道人影自房顶急窜而出飘然落下,乃是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男子,头上扎着一个书生巾,头发梳的一根不乱油亮光滑,长得也是面皮白净和蔼可亲,一样望去好像是一个京师赶考的举子,寒窗苦读的书生。

落身站定,那个人脸含微笑自腰后丝绦中取出一把折扇,“哗”地迎风打开,横置胸前,扇面上写着七个字:“霜叶红于二月花”!

王朝佐大笑:“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面郎君梦中情人,沈红叶沈大公子到了啊!想不到你这样的高人雅士居然也做了马堂的帮凶爪牙走狗,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啊!”

沈红叶微笑,笑里藏着刀,他恶狠狠地说:“你也不错,江湖上能躲过小和尚的背后出手黑心一刀的人不多了,可惜啊,可惜了!”

王朝佐道:“可惜什么?”

沈红叶:“可惜你练的这么好的武功,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遇到我们三个人,你以为你还可以活着离开此地吗?”

王朝佐:“其实我们小老百姓只想平安过日子,何苦一味相逼?马堂所作所为,人神共愤,诸位就没有一点是非观念么?”

沈红叶:“官家的事,我们不管,也管不了,我们拿马堂的银钱,吃他的饭,自然替他做事。你得罪了马堂大人,你就只有去死了。你日后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要怪我们。”

王朝佐道:“你们为马堂做过多少祸害老百姓的事情,恐怕你们自己都不清楚了,想你们这等为非作歹作奸犯科目无法纪的乱臣贼子,为一己之私利,连人间正义大爱苍生都不要了,岂不是人人得而诛之?”

红衣人道:“这么多废话做什么?马堂大人让人三更死,谁会留人到五更?”

王朝佐哼了一声:“风九天,你们甘心做马堂的走狗,真是留你们不得了。”

红衣人吃了一惊:“你居然知道我?”

王朝佐:“江湖一盏灯,灯亮人在。灯灭人亡!和龙四海齐名的风九天,长白山雪山派一夜之间死了七十三口,江湖上不知道阁下血腥辣手的人还真是不多!”

红衣人赞了一句:“好小子,好见识!居然连我都认识!”

王朝佐道:“废话少说,你们一起来吧。”

“什么?”风九天吃惊不小,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朝佐道:“你们一起来吧,省得耽误时间。”

血和尚不屑:“小子,你也太狂了了吧?”说话间已欺身上前,手中握紧牛耳尖刀,当头一击!未见王朝佐如何动作,血和尚身形一滞,就被王朝佐一脚踢到三尺之外!

这一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沈红叶和凤九天齐齐吃了一惊!是这个血和尚太弱,还是王朝佐太强?此时此刻,顾不得身份面子,相互看了一下使了一个眼色,三人果真同时发难一起招呼上来!

王朝佐点了点头,不退反进,亮出刀来,向前走了一步!

走这一步之际,这条巷子里几棵已生长多年枝叶参天距离足有两三丈远的大叶白杨树突然就如同被秋日之风摧残肃杀一般,片片叶子自枝头飘落而下!西天云海中的落日夕阳在这刹那之间也仿佛黯淡了许多!

杀气纵横!天地间死一般的寂静,好似是所有的生物已经在这刹那间全部消失!

王朝佐动手出招!电光石火间迎着三人劈了一刀!

杀!

刀光一闪,杀气漫天,光华四起,心裂胆寒!这一刀已经到了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之境界!这一刀的诡异变化就如同水中的明月,随风吹拂变化莫测,绝不是任何人事先可以预想到的!这一刀,反撩,斜劈,直削,力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这一刀迅猛如雷霆,疾快如闪电,惊心动魄夺人心神!虽然是刹那间的光华,却足以在人们心目中铭刻永恒!这一刀劈出,王朝佐忽然头发披散开来大声怒吼**澎湃状如疯虎声势骇人!这一刀施展开来真就如同光明代替黑暗,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般自然而不可抵挡无坚不摧!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接连几下,风九天就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恐惧无力,他见识不好急忙倒退,但是王朝佐又怎么会让他退!刀光血影乍现,大吼怒嚎声起!

刀光闪动,刀意行空,刀气横空,刀风掠空,刀光碎空!

一连串惨叫之声响起,血腥之气弥漫开来!再看沈红叶,血和尚,风九天面色惨白全无血色就如同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人,一张或丑陋或英俊的脸因剧痛之下扭曲变形,呼吸急促,呻吟哀嚎,衣衫破碎不堪,胸前血肉模糊,齐齐堆萎倒地,皆被断去一臂!各自武器早已经不知去向,风九天是老江湖,输人不输阵倒驴不倒架,尚在咬牙勉强支撑,沈红叶毕竟年岁尚轻,居然痛得嗷嗷叫唤,唯独血和尚端的了得一声不吭,细看之下,原是已疼昏过去了。

王朝佐收刀,刀身沉稳,雪亮,夜风吹拂吹得王朝佐一缕头发遮住了眼神,却遮不住他的汹涌澎湃冲天而起的浓浓杀气!

王朝佐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们,陡地将刀柄向上一提,刀尖垂下,便见到一缕血珠顺着刀身滚滚而落,刀身亮如一泓秋水,竟几可与皓月争辉!

血难污刃,刀是好刀!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王朝佐居然是一个被低估的武学高手!暗影之中人影幢幢,马堂手下来势汹汹人多势众却无有一人敢出来一较高下一试锋缨!

他缓缓说道:“想动汪宅,先得问问王朝佐。”

声音虽慢,但每一个字都是用内家真力传递出去,四下寂静如斯,四面八方竟然有隐隐回应之声!

风九天大声喘气,咬牙坚持,咯咯作响,恨声道:“这一刀之赐,我记下了,时未寒的碎空刀果然不俗!”

王朝佐道:“你也是好见识,居然知道时未寒?”

风九天道:“碎空刀已经有十年未现江湖了!当年我也很喜欢他的刀,他的道!我也很想拜在他的门下学习,只可惜当初我年龄大了,自我感觉有点身份,不肯低头拉下脸面去拜师。”

王朝佐点头道:“时先生十年之前就名满江湖震动天下,如今已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风九天道:“平生不识时未寒,就称英雄亦枉然。”

王朝佐呵呵笑道:“就凭你知道时先生,今日我便放你走罢。”

风九天诧异道:“你不杀我?”

王朝佐道:“我无杀人心,君有助纣意。”

风九天黯然道:“临清州的老百姓原本与我无冤无仇,这苛捐杂税都是马堂搞出来的名堂,他丧心病狂,为皇帝疯狂敛财,鸡狗上捐!我等也是一时糊涂,方才有今日之祸!”

王朝佐:“知错认错,改过自新,犹未晚也。”

风九天叹息:“早知道玄武纪的人在这里,今日我就不来了。”

王朝佐微笑道:“你还知道什么?”

风九天道:“月圆之夜,武当神山,玄武大殿,天外飞仙!”

王朝佐忽然冷冷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风九天道:“他日我若与你相逢,必再讨回一些利息!”

王朝佐点头:“应该的,他日你若再行不义之事,我必会取你性命。另外告诉马堂,汪家人,有我护着,他惹不起。”

风九天点头:“记住了,一定带到。”说完身子颤抖勉强起来,伸食指大拇指一捏嘴角,“呜”地一声尖长悠扬口哨,登时自暗影处奔出多人,搀扶着三人仓皇狼狈而去。

王朝佐转身搀扶着战战兢兢已抖成一团的汪信义:“老爷,我们回家了。”

夜色降临。

临清钞关府衙。

“王朝佐,不能留!纵然你是一块和氏璧,不能由我雕琢为我所用,那就只有毁掉的命运了!”

说完了这句话,刚回到府衙休息的马大人就把一个酒杯恨恨地摔在地上,粉碎!此时他的保养白净的脖颈尚在流血!方才被王朝佐用刀抵住脖颈,那刀锋非常锋利,虽未致命,但皮肤仍被割破少许,有一道长长的血印,现在还在流血,瞅着就很吓人。

马堂大人在狂怒!暴怒!熟悉马大人秉性的人都知道,这次马堂大人动了真怒!起了杀心!怒不可遏!无法忍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马大人已经摔坏了他最爱的青花瓷瓶!蟠龙玉瓶!金梅瓶!而当他看到了自告奋勇去汪宅挑衅生事的沈红叶风九天血和尚,皆断一臂垂头丧气惨淡归来,着实大大吃了一惊!细问缘由,原本一颗炙热烦躁愤怒之心不由得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木然呆立思索许久,马堂大人说了一句话:“如果没有确切把握,不要去招惹这个亡命之徒!一切等总捕头周正直回来再说!”

自这一夜起,马堂大人的安保措施重新定位展开,可以说达到了从未有过的级别,风雨不透水泄不通,昼夜值班轮流交替,刀在手,箭上弦,稍有风吹草响,全体惊动,人人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