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纵使无人亦自芳
同年八月,康熙偕赫舍里芳儿奉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一同谒孝陵,夫妻二人共同为顺治帝陵寝举哀,致祭,后赐婚曹寅与李煦的妹妹李如玉完婚,亦封李如玉为一品诰命夫人。
又是一年七夕节,在坤宁宫,康熙饶有意味的看着赫舍里芳儿道:“去年这一日,你与朕玩了诗词的游戏,一人吟七夕诗词中的两句,另一个人必须说出它的典故及出处,说不出便自罚一杯酒,朕记得那时被连罚了好几杯。”
赫舍里芳儿微微一笑:“可不是么,当时看玄烨的脸上分外惆怅呢。”
康熙也是一笑:“朕今日还想与芳儿玩诗词的游戏,不过我们不谈七夕,只谈与花相关的诗词,还是由朕先开始,芳儿来猜。”
赫舍里芳儿来了兴致:“好。”
康熙只道:“春葱背痒不禁爬,十指槮槮剥嫩芽,忆得染将红爪甲,夜深偷捣凤仙花。”
赫舍里芳儿吃了一惊,她确实没听过,不由思忖起来,这首诗词讲的是夫妻之乐,一个温婉而又可爱的女子用指甲为自己的丈夫贴心的搔背,她闲时喜欢用凤仙花染其指甲,她的丈夫便专门为她摘取凤仙花,和她一起在深夜偷偷地捣碎,又替她染红指甲,此情此景是多么温馨动人,然而写夫妻之乐最感人肺腑的非唐朝诗人元稹莫属了,他曾写过忆得双文胧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忆得双文通内里,玉栊深处暗闻香等诗词,许是她记漏了。
赫舍里芳儿想完后便开口道:“写诗之人乃唐朝元稹,官至宰相,著有《莺莺传》,只可惜他的一生备受争议,前期因性格刚正不阿,又敢直言进谏,被一贬再贬,后期趋炎附势,左右逢迎,于是扶摇直上,他为了自己的仕途稳固,改变了当初考取功名的初衷,他的为官之道,芳儿并不喜欢,媚上者多会欺下,欺下者又多会媚上,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
康熙闻言一笑:“芳儿心思纯良,为人正直,自是不喜欢似他这般的人,不过这诗词也并非他所写,而是另有其人。”
赫舍里芳儿忙问:“是谁?”
康熙眨了眨眼睛:“想来你也是猜不出的,因是朕这个表弟刚刚写好的诗词,他自成亲后,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也经常会走神,朕现在与他说话,明显有些吃力,都要大声喊了。”
赫舍里芳儿又吃了一惊:“纳兰公子?”
康熙点点头:“是啊,容若和他夫人恩爱非常,也经常会玩诗词的游戏,赢的人品一口香茗,以之作为奖励,容若夫人原是个才女,经常说些典故让容若答不出来,有好茶在前却不能喝的滋味和朕当时有佳人在前却不能抱的心情如出一辙,有一日,容若终于赢了一局,由于太过高兴不小心将茶打翻,被茶水泼了一身,后来子清经常拿这事来打趣容若。”
赫舍里芳儿听完又欣慰又欢喜。
康熙奇道:“你这次输了,还能这么开心?”
赫舍里芳儿这才道:“纳兰公子的夫人是芳儿的闺中好友,如今看她嫁给了如意郎君,还过得这般幸福,不胜欣喜。”
康熙一点都不意外:“原是这样,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见她已拿起酒杯,提醒她道:“只是游戏,酒就别喝了,容易伤身。”
赫舍里芳儿豪爽一笑:“无妨,一杯而已,芳儿愿赌服输。”
喝完之后的她拉了拉康熙的衣袖:“玄烨,你继续说。”
康熙沉吟片刻:“一片秋云一点霞,十分荷叶五分花,湖边不用关门睡,夜夜凉风香满家。”
赫舍里芳儿读过太多写荷花的诗词,唯有这一句是未曾听过的,她想纳兰容若那么会写诗词,估摸着又是他刚写的,忙道:“应该是纳兰公子所写,有关他的生平,芳儿不必详细诉说了吧。”
康熙忍不住一笑:“这次你又说错了,容若会写诗,难道子清就不会写吗?”
赫舍里芳儿一脸诧异:“曹公子写的?”
康熙点点头:“这首诗词是子清才作不久。”
赫舍里芳儿听完十分无奈,又拿起酒杯,被康熙拦下,只听他道:“其实你输了也不用喝酒的,只要主动亲朕一下,朕就放过你。”
赫舍里芳儿果断摇摇头:“我还是喝酒吧。”
康熙见她饮了酒,又道:“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谁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你猜这是何人所写?”
赫舍里芳儿知道这是写兰花的诗词,字里行间都道出了兰花冰清玉洁的高雅气质,明里是称颂兰花,实质是赞美如兰花品行的人,可她还真不知道是何人所写,咬了咬唇索性也不答了。
康熙看她这般纠结模样,忍不住问她:“你觉得这首诗词写得如何?”
赫舍里芳儿叹了一口气:“好是好,只不过又要喝酒了。”
康熙闻言却特别开心,动情的在她额头深深一吻,柔声道:“这次芳儿不用喝,只因这首本是为芳儿所写。”
赫舍里芳儿瞪大眼睛:“那诗词是何人所作?”
康熙一脸春风得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赫舍里芳儿仍是难以置信:“玄烨,这真的是你写的吗?”
康熙见她如此,有些委屈:“你别不信呀,其实朕还是很有才华的。”
赫舍里芳儿噗嗤一笑:“恩,芳儿错了。”
而此时的纳兰府庭院,纳兰容若陪着卢雨婵嬉戏,两人用花灯扑着在他们眼前飞舞的萤火虫,扑得累了,卢雨婵倒在纳兰容若怀中,两人又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
静默良久,卢雨婵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里泛起了悲伤,只轻轻唤了他一声冬郎。
纳兰容若忍不住问她:“雨婵,你怎么了?”
卢雨婵一脸认真:“冬郎,你不要对我太好,我怕有一日,我离了你,不知该如何自处。”
纳兰容若闻言笑了一声,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瓜,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呢?这千年来,世人都言神仙好,可我只羡鸳鸯不羡仙,今生能有你相伴,已是无憾。”
卢雨婵看着星空无比怅惘:“可是冬郎,人生怎么会没有离别呢?你看牛郎织女如此恩爱,却还是被王母活活拆散,一年只能见一次面。”
纳兰容若忙道:“那只是传说,信不得的。”
卢雨婵又说起了历史:“昔日汉武帝独宠李夫人,却只能发出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的感叹,唐玄宗甚爱杨贵妃,也只能留下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无奈,甚至陆游和他表妹唐婉那般相爱,最后还是分隔两端,一个病魂常似秋千索,一个泪痕红浥鲛绡透。”她只是想起了自己当初在法海寺所求的签文,她害怕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南柯一梦,人越是得到幸福,就越是会害怕失去幸福。
纳兰容若不笑了,认真起来:“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他问她:“雨婵,你听过合欢树的传说吗?”
卢雨婵点点头:“相传有一员外,晚年得女,甚是欢喜,视为掌上明珠,他的女儿一日去南山烧香,回来后便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日渐消瘦,急得员外对外扬言谁治好他女儿的病,便重金酬谢,一位秀才精通医书,只是家中贫寒,眼看进京赶考没有盘缠,想为员外之女治好病,得些银钱作进京之用。”
纳兰容若接住她的话:“秀才诊完病后,便说南山上有一棵树,人称有情树,片片相对,其花如丝,煎水饮服,可治他女儿的疾病,治病期间,秀才与员外之女互生情意,不久秀才进京应试,金榜高中,回来便和员外之女结成了夫妻,恩爱白头,他们因有情树而结缘,也因白头偕老而被歌颂,后人便将有情树改叫合欢树,树上的花也叫合欢花了。”
卢雨婵嗯了一声,纳兰容若不由握住她的手:“那今夜我便为你种下这合欢树,愿我们似他们那样,恩爱白头。”
卢雨婵感动不已,用最甜美的笑容回应着她的冬郎,她笑得如此璀璨,胜过满天的繁星。
那时的纳兰容若亲自为卢雨婵种下合欢树,是祈盼他与自己的妻子相伴白头,他根本未曾想过,多少年过去,合欢花开的时候,伊人已逝,而他的庭院里几乎开遍合欢花,娇艳欲滴,明媚夺目,命运给他的是多么悲痛的讽刺啊,也让他明白合欢树的由来真的只是个欺人的传说,人人都期盼美好,都憧憬未来,可又有多少人是真正过得顺了自己心意的,可怜泪眼问花花不语,可笑惟有泪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