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胡小仙穿林飞奔。
明亮还昏迷着，并没醒来，但脸色已经好多了。
前方已是林边，胡小仙放心不少。这座山林，是坐鱼小仙地盘儿，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胡小仙并不害怕，坐鱼小仙的实力，差她甚远，可万一坐鱼小仙来些阴谋诡计，也不能不防。
这一脚，迈出了幽暗的林中，踏入了光明的林外，可胡小仙眼中寒光一闪，身子倒飞！
两点寒芒，直刺胡小仙美丽的双眼，如白虹贯日，如流星赶月！
这是闪伏虎和方长命的宝剑，这两个在阴暗森林中闪着冰冷光芒的剑尖儿，就象死神之眼，曾照耀得多少妖怪灭亡！
“卑鄙小人，竟敢偷袭！”胡小仙恨恨道，两个道士攻击时的速度，远远高于奔跑速度，她竟然摆脱不了！
“猎人追捕猎物，从来都是偷袭，有什么卑鄙不卑鄙！”闪伏虎回道。
“二师兄，我保持不了这么快的速度啦！”方长命叫道，随即左手从怀中掏出两张黄纸朱砂符，“啪啪”贴在两条腿上：“神行术！”
很快闪伏虎也贴符：“神行术！”
神行符可以让人快速飞掠，脚不点地，但作用只能持续一刻钟，而且失效之后，浑身发软，站都站不稳，恐怕就要任敌宰割了。
可胡小仙哪里知道敌人在硬撑，她也快保持不住这么高的速度了。她此时异常狼狈，一招被动就被治得死死的，不论抽兵器或是挥拳踢腿，或是施展法术，都至少需要一眨眼时间，可她要敢浪费这么点儿时间，利剑就会扎入双目，必死无疑！
闪伏虎喜道：“师弟，妖怪就要坚持不住啦！”
方长命也喜道：“果然，她的呼吸有些乱啦！”
胡小仙秀挺的胸部的确起伏频率有些乱了，她的额角也淌下汗来，可她倔犟地一咬牙，霸气地说道：“想杀本姑娘，没那么容易，你们知道龙吟诀吗？”
闪伏虎略微一惊，但随即不以为然：“龙吟诀？那是最上乘的修炼功法，人类需要100年以上的功力才能修炼，妖怪更是需要两千年以上的妖力，我才不相信你会！”
胡小仙冷笑，也不辩解，忽然换了一种急促呼吸法：“嘶—嘘！嘶—嘘！嘶—嘘！……”
方长命惊叫：“二师兄，看来她真会！”
闪伏虎喝道：“不要怕，吓唬人，绝对是吓唬人！”他二人从没见识过龙吟诀，自然不知是真是假。
胡小仙突然下巴颏儿一仰，一道强劲呼气吹向上方，发出“咻”地尖锐之声。这音色和龙吟之声相差甚远，或者说完全不像，因只胡小仙的修炼只是初级阶段。
可初级阶段的龙吟诀，也非常厉害，两个道士的宝剑被吹得向天直立，剧烈抖颤，发出刺耳的“嗡儿嗡儿”震鸣。
两道士的身子也被带动得乱抖，双手把剑，都控制不住剑震。
方长命喊道：“二……二……二师兄……再……再抖……就散架啦！”
闪伏虎回叫：“砍……砍树！……咱们……砍树！……”
二人向上一纵身，腾上树冠，只见周围的大小树枝纷纷被竖直的长剑切断，落满一地。
二人在树间跳跃，所到之处，枝断叶落。
过了一会儿，宝剑终于静止，二人也出了一身大汗，他俩一身道行，激烈搏斗上一个时辰也不会疲劳，可刚才的情景太狼狈太紧张了。
“喂，何人在此捣乱，毁我林子？”坐鱼小仙的声音从山里传出。
“又是一个妖怪！”闪伏虎说道。
“死妖怪，你给我滚出来，看道爷怎么收拾你！”方长命叫嚣。
“敢骂我，你找死啊！”坐鱼小仙怒了。
闪伏虎赶紧一扯方长命，压低声音说：“别说啦，咱们刚才用了神行术，时间就快到了！”
“坏了，我把这茬儿忘了！”方长命面露惧色。
“快跑！”
二人飞奔出林，全力逃命。
万年睡莲飞来，坐鱼小仙坐在上面：“本大仙来啦，刚才是谁找死！人呐，给我滚出来！你们这些王八蛋，不会是逃跑了吧？今天我怎么这么倒霉，女人挑逗我，男人也挑逗我，挑逗完就跑，还让不让人活啦！”
闪伏虎和方长命在草原上奔跑，方长命还是边跑边嗅，突然腿一软，往地上就倒，闪伏虎扑身一抱，把他揽住。
“神行术到时间了，全身发软，跑不动啦！”方长命说。
“只好休息一个时辰啦，闲着也是闲着，把饭吃了吧。”闪伏虎从包袱里拿出两张大饼，两根大葱，一个葫芦。葫芦里是黄酱，用大葱在饼上抹匀，往起一卷，二人大嚼起来。
胡小仙在飞奔，急速而从容，长发在大风中飞扬，看上去哪里象妖怪，只象个飘逸的仙子。
她突然一皱眉，然后面露痛苦之色，强忍之态。按说以她的法力，永远这样跑下去也不会疲劳。
有时候，忍是忍不住的，突然，一口鲜红的血，从她嫩红的嘴唇间喷出，血形象一枝箭，落在地上，却是凌乱不堪。
胡小仙一屁股坐倒，先把明亮放下，然后手捂胸脯，就象西施捧心。
她缓了一口气，然后盘腿端然正坐，阖上双目，双手放于脐下三寸，虚托丹田，开始运功疗伤。
她全身散发出淡淡白气，苍白的面色，又渐渐恢复润红。
收功之后，胡小仙喃喃念叨：“使用龙吟诀，果真是太勉强。”
她起身，抱起明亮，再度向前奔去，却很快又停住。
迎面，四个道士飞奔而来，正是巴屠龙、丁镇山、丁镇海、满天星。
“妖怪，快放下我师弟！看剑！”道士们二话不说，拔剑动手。
胡小仙后退闪避，怒道：“我是要救明亮，你们这些死道士，反而要杀我，真是不识好人心！”
巴屠龙叱道：“谁信你的鬼话，你肯定是把小师弟抓走，慢慢吃掉，增加你的功力！”
胡小仙反驳：“胡说八道！我就从来没杀过人！早就想跟你们算帐，今天是你们自找！”
胡小仙身上的云绡带忽然飘走，整齐悬在一旁，构成一条绷床形状，胡小仙轻轻一抛，明亮落在绷**。
“迷踪飞影掌！”胡小仙叱道，双手幻化成无数掌影，掌力形成一股狂风，掌影遮天蔽空，太阳的光茫竟如极黑的阴云挡住一般，周围一片昏暗。
这一轮攻势，比打坐鱼小仙那时候，强了何止10倍！
当太阳再次照耀如初，胡小仙又抱起明亮。
巴屠龙等四个道士长剑插入地中，手拄剑柄站立，剑短人高，这姿势便有些弯腰驼背，略显狼狈。
巴屠龙嘶声说道：“妖怪，放下我师弟！”
胡小仙冷笑：“哼，手下败将，不堪一击，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一阵大风刮来，有些树叶飞舞到半空。
四个道士身上的衣服随风破裂，化成一块块巴掌形状的烂布片，被飞卷走。
于是道士们正面只剩下**，衣服后面倒是完好。
他们脸上身上，自然也布满红色的掌印。
“你们倒真能挺。”胡小仙似夸实讽，凑上前去，抬起修长的右腿，脚尖儿在道士们胸口轻轻一点：“倒！倒！倒！倒！”
道士们遭受重创，只凭宝剑稳住身体，如今有一点儿外力，就站不住了。
胡小仙满意地看看躺在地上的人，说了句“废物！”然后暗想：“这些死道士，居然能追踪到我，不能原路回去了，换条路！”于是换个方向，飞奔离开。
“这妖怪好厉害！”满天星说道，“哎哟，身上好疼！”
“她为什么不杀咱们？”丁镇山、丁镇海齐声说道，不愧是双胞胎。
其他二人对此也是不解。
过了好一阵儿，巴屠龙挣扎坐起，不愧是大师兄，功力更深厚些。
一阵剧烈咳嗽声传来，巴屠龙面露喜色：“师傅来啦！”
张天师和任如画飞奔而来。
前方出现山峦，两座山峰间，有一条道路可以进入。
胡小仙飞奔而来，在山前停住，突然回身，眼神锐利。
身后没有人。
胡小仙又向四方仔细观察。
四野无人。
胡小仙心中嘀咕：“这一路之上，怎么总觉得有人跟着我？难道是我多疑了？”
狐性多疑，经常自己吓自己，但这次，却不是虚惊。
替蝎子精收尸的那个黑衫男人，悬空站在胡小仙百丈之上。
胡小仙突然抬头。
空中只有一朵白云。
胡小仙看不出什么异常，只好飞步入山。
那朵白云之中，传出“呋”地一声，却是黑衫男人吹了一下，一小块白云飘开，露出他的脸。随即一振双臂，云缕乱飞。
黑衫男人笑道：“小丫头，还真警觉。”
这是一个山谷，平坦幽深，谷中有一个明镜般的小湖。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绿草香花大树，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谷中到处都是生灵，野鹿、山羊、野兔不慌不忙地走过，似乎不甚怕人。鸭子、鸳鸯、天鹅之类戏水浮波，还有许多不知名鸟儿，羽毛各种花色，或是华丽，或是小巧，都十分可爱，就连乌鸦处此人间仙境之中，也不觉讨厌。
胡小仙坐在一棵大树下，绿草茵茵之上，轻抚着明亮的头发，喃喃说道：“明亮哥哥，你身上的蝎毒已经解了，可蝎子精吸掉你不少精气，所以你一直昏迷。没办法，用我的精气来补吧。”
胡小仙把明亮上身放在自己膝盖上，捏开他的嘴，用自己的嘴对准，双方相距半尺。
胡小仙做了3个深呼吸，然后用力从口中射出一道紫色的精气光流，进入明亮口中。
黑衫男子仍是躲在一朵自己造出的白云之中，只是露着一张脸，此时舔舔嘴唇，咽口唾沫，一脸贪婪之相：“好精纯、好强大的精气，便宜了那个小道士！”
胡小仙口度精气结束，气喘吁吁，满脸汗珠儿。
明亮呻吟起来，突然叫道：“嗯……嗯……师兄！……师兄！……”
胡小仙关切地望着他。
明亮突然睁眼。
两人目光相连，此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手掌，坚硬，凌厉，重重拍击在柔软的胸部。
剑尖儿，冰冷，肃杀，指在明净的额头。
掌击，跃起，拔剑，刺剑，明亮的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本来那剑尖儿应该从前额刺入，后脑透出，但不知为什么，明亮心头一软，离额一寸，刺不下去。
晶莹的泪珠儿，顺脸滚下，胡小仙万万想不到会这样！明亮为什么这么凶狠，难道只因为一睁眼感觉到有妖气，二话不说，就要杀吗？人家救你，你要杀我！胡小仙心痛欲碎。
“妖怪，我不杀你，就是害人！”明亮硬着心肠说，终于一剑，刺了下去！
强大的剑气，把胡小仙的长发向后激**。
一缕鲜血，顺着额头流下。
半空之上，那个黑衫男人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恨恨说道：“死道士，竟敢杀了我的宝贝！”
“不！等等！等等！”明亮突然惊叫。
其实在刺第一剑的时候，剑气就把长发**开，露出了胡小仙右额的一条伤疤，但明亮刚刚醒来，就发现身边有一个强大妖怪，他慌神之下，只顾全力杀妖自保，哪还注意其它。
可这第二剑刺出之时，妖怪已必死无疑，那道伤疤，便引起注意。
明亮虽然及时止剑，还是刺破胡小仙皮肤，血漉漉淌下。
“你这伤疤，哪里来的？”明亮急切问道。
“何必明知故问，”胡小仙满怀幽怨，“18年前，你大师兄用一把破匕首，玩儿什么‘飞剑斩龙’，刺伤一个婴儿，很了不起吗？”
“你真是当年的小妖狐！”明亮声音发颤，手中剑“当”地坠地：“你来找我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师傅一直在找你吗？”明亮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体复原；“我身上的毒……”他看向右臂，“已经解了？”他这一注意自己，便觉出不同，一摸胸口：“你把你的精气，输给我了？你为什么要救我？”
“是呀，正邪不两立，人妖不相容，我为什么要救你？”胡小仙一副糊涂样子，“我是不是有毛病？我是不是疯了？”
明亮急道：“我在和你说正经事，你不要开玩笑！”
“谁跟你不正经！”胡小仙怒道：“是你的心思和你师傅一样：有毛病！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有什么可奇怪！”
胡小仙突然面露痛苦之色，“呕”地一声，一口鲜血几乎吐出来，虽然强行压了下去，但嘴角还是溢出血丝。
她为保命使出龙吟诀，受了内伤还没痊愈，刚才又失去不少精气，然后被明亮沉重打击，此时和明亮一呕气，立时引得三伤齐发。
明亮只觉心中一痛：“你受了内伤，千万别再生气！快，吃了这个丹药！”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两粒鲜红药丸儿，送到胡小仙嘴边。
胡小仙并不张嘴，只是看着明亮。
“别赌气啦！”明亮只好捏开胡小仙嘴巴，把药放进去。好在灵药入口即化，也不怕胡小仙不吃。
药液顺着喉咙流下去，胡小仙立时觉得轻松不少，果然是道家灵丹，效力非同一般。
她额头还在流血。
“把头仰起来。”明亮又摸出一个药瓶，把足足半瓶雪白的止血药粉倒在伤口上，血立时不流了。
明亮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给胡小仙擦拭脸上血迹。
看着明亮一脸关怀、歉疚地忙碌，胡小仙只觉心中柔情一转，无比温暖。
湖边虽离大树不远，但也有相当距离，可对明亮不算什么，他腾身一跃，就到水边，投洗一下手帕，然后回来，继续把胡小仙脸上剩余血污擦净。
胡小仙从婴儿时起，就是孤儿，孑然一身，从没有人这么悉心照顾她。她只觉眼睛一热，眼泪断线的珍珠一样，不停滚落。
明亮却误会了，痛悔说道：“你救我，我却要杀你，我知道你委屈，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受了内伤，赶快运功疗伤吧！伤好以后，再找我算帐也不迟。”
胡小仙一向自主刚强，也觉得哭鼻子丢脸，可女孩子一旦落泪，只要不是假哭，哪儿那么容易止住。
明亮要用手帕替胡小仙擦泪，可即便投洗过，帕子也是血迹的颜色，只好用衣袖去给胡小仙擦脸。
直到明亮两只衣袖都湿了，胡小仙才止住啼声，盘腿端坐，运功疗伤。
明亮坐到胡小仙背后，双手贴在她背上，散发出金色的功力光流，涌入胡小仙体内，助她疗伤。
有明亮全力相助，只不过一盏茶时间，胡小仙的内伤已经大定。
突听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一只麻雀大小的鸟儿，落在胡小仙肩头。这鸟儿通体金黄，而且发出闪闪金光，就象金子做成的一样。它腿部用一根细而坚韧的丝绳，系着一个小竹管儿。
胡小仙从竹管儿中拿出一个小纸条儿。
纸条儿上用刚劲的字迹写着：道士追来，离山百里，请速离。
“我知道了，小金，你回龙剑飞那里吧。”胡小仙对金色小鸟说。
小金却不立刻离开，而是“啾啾”叫了两声。
“你想见大金啊。”胡小仙笑道，把自己荷包打开，向手心一倒，另一只金色小鸟出现，在胡小仙掌心独腿立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大金醒醒，你弟弟来看你了。”胡小仙轻抚睡鸟后背。
大金立时醒了，两只鸟在空中欢快飞舞，“啾啾”鸣叫，仿佛在笑语交谈。
“你的师傅师兄又来追杀我了，我要走了。”胡小仙幽幽说道，转身飞奔。
大金鸣叫一声，飞掠追上，没入荷包之中。
小金也叫一声，直射天空，那速度之快，化为一道金光。
金光鸟总在20里以上高空飞行，那是雄鹰才能翱翔的高度。
看着胡小仙的倩影消失，明亮终于忍不住叫道：“喂，等等！”
胡小仙的声音远远传来：“等什么，你是不是想拖住我，等你的师傅来？”
明亮赶紧辩解：“不是，绝对不是！我绝对不会害你！就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胡小仙！”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明亮心中一阵难受，即使刚刚分开，却思念得那般心痛。
胡小仙的声音好一会儿没再响起，明亮感到绝望。
突然有一件东西快速飞来，明亮抄在手中。
那是一块雪白玉石做的镜子，只有月饼那么大，精美小巧。
“如果你想见我，就把镜子对准月亮，不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要是下雨，或是云彩太厚，看不到月亮呐？”明亮憨憨地问。
“那就只能等到月亮出来啦，傻瓜！”
“哈哈……”明亮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