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占鹊巢

“我要见苏探长!让我进去!你们这些混蛋!”

“吵吵什么?警察局岂是你一个疯婆子能乱闯的?!”

一个女人被警局门口站岗的警员推倒在地,狼狈的样子瞬间让众人爆笑,女人依然不依不饶的大声嚷嚷着:“神探?!我看是吃了那个外乡人的好处,有本事说出来让大家伙听听,到底拿了人家多少金条?!值得把我们吴家的命都搭上,非得让我们家破人亡你才满意?!你今天要是不出来见我,就坐实了跟那个姓洛的狼狈为奸,我要去上头告你们!”

“哟,二太太能耐不小啊!”从那个女人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门口执勤的警员立正敬礼说:“苏探长,这个女人……”

苏北山从梁蔓枝身后走到前来,见梁蔓枝衣衫不整的样子就知道刚才她一定与看门的警员发生了冲突,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梁蔓枝,对方不太像是无理取闹的,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太好,急忙道歉说:“二太太,我替我的手下给你赔不是了,有事情我们屋里说。”梁蔓枝气愤的指着看门的警员正要说些什么,苏北山伸出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随后指引她跟自己往办公室的方向走,走出去几步,梁蔓枝还不忘回头给那个看门的小警员扔了一对卫生眼儿。

梁蔓枝随苏北山一路走上警局三楼的探长办公室,进门后,苏北山关上门,请梁蔓枝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沏了一杯茶端给她说:“二太太,你喝口水,慢慢说,吴家到底怎么了?”

“我……”梁蔓枝把刚刚送到嘴边的茶杯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我慢不了!再迟,我们吴家就要家破人亡了!”梁蔓枝几句话说的苏北山一头雾水,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位二太太起,她好像就没有做过一件让人瞧得起的事儿,苏北山觉得这次不会是自己过度紧张,又被对方小题大做了吧?

“就算我想让自己的儿子当掌柜又有什么错?!现如今我的一双儿女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还没来得及哭呢,现在老爷又成了个活死人!不吃不喝已经很多天了,跟小田小月一样,不省人事!”梁蔓枝还没有说完,就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什么?!”苏北山发觉事情不对,赶忙问梁蔓枝:“你说吴万楼也跟小田小月一样,呆呆傻傻没有意识了?!”梁蔓枝点点头没有做声,瞪大了惊悚的眼睛望着苏北山,只顾哽咽,“二太太,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给我详细说一下!”

梁蔓枝擦擦眼泪,忍不住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门关牢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苏北山说:“你们这些警察也真是,难道不出人命就不管不问吗?自从你上次见过之后,老爷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开始那段时间,经常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谁也不肯见,就连儿子女儿的病也不管不问了。一个月前的一天,老爷突然把一家人招呼在一起开会,说自己身体不好,不能再操心吴家的生意了,让大太太帮着打理,没想到……”梁蔓枝的情绪从悲哀转变为愤怒,她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房间中央恶狠狠的说:“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都说我是蛇蝎心肠,可她沈艳芳呢?!整天一副菩萨的嘴脸,背地里却做了如此败坏吴家的事!”

“这……到底是怎么了?”苏北山听出事情不对,焦急的问。

“苏探长,你可得为我们吴家做主啊!当天老爷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做了安排,让沈艳芳替他打理吴家的生意,这个沈艳芳接了老爷安排给她打理吴家生意的活儿之后,没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居然甩手把生意都扔给了洛暮,还认洛暮当了自己的干儿子!大少爷生死未卜、我的小田小月奄奄一息、现在老爷也不省人事,吴家已经成了洛暮的天下了!沈艳芳根本不懂做生意,任凭洛暮甜言蜜语的哄骗!

今天早上,啊!就是今天早上的事儿!要不然我还不来找你呢!我就给洛暮说,下个月是我生日,想买一条珍珠项链,这原本也是老爷早就答应我的,现在城里的太太小姐们哪个没有一条珍珠项链的?可是这个洛暮!他不但不肯支钱给我,还说什么,说这个月的份子钱已经给了,要多花就要等下个月!还说吴家生意现在不景气,需要节省开支!我看是他把钱都私吞了吧!

以前我要什么老爷都会依着我,老爷疼爱冯梦音是不假,可是单凭我这一双儿女在,就连他吴万楼都得拿我当皇后供着呢!洛暮这个小兔崽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没吃几天素,就想上西天,他真的把自己当成吴家的大当家了!老娘的面子也敢驳,我一定要查出来他是打哪儿来的,来我们吴家到底是什么目的!如果查出来我们吴家一家老小都是他害的,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梁蔓枝怒气冲冲的,越说越起劲,苏北山听着,紧皱的眉头却逐渐舒展开来,自己猜的没错,而且吴万楼此时应该……哼,应该是装的吧!不过,作为警察,毕竟需要亲自确认吴万楼是真的没有危险。

“二太太,我大概明白了,你们家是被洛暮了吧?我这就去看看!谢谢你给我们提供线索,不过,这查案的事儿,还是交给我们警察来办吧。”苏北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他已经不再需要听梁蔓枝絮絮叨叨的抱怨了,猛的拉开门大步流星的跑下楼去,一边跑,一边招呼几名警员跟上,一同前往吴家。梁蔓枝半天才反应过来,紧跟着跑了出去。

没想到,再探吴家大宅,却是另一番天地!

“哟,这不是苏探长么!快,屋里请——”一进门苏北山就与洛暮撞了个满怀,洛暮定睛观瞧是警察局的探长驾到,不敢怠慢,赶忙毕恭毕敬的往屋里请,迅速吩咐伙计端茶送水。

“老吴,我招呼苏探长呢,柜上的事儿你去处理吧,记得,今天一定要把剩下那几个客户的尾款付了,好让人家明天给咱发货。”老吴答应着,又给苏北山作了个揖,赶忙跑出去忙了。

“许妈,二少爷和大小姐的药吃的差不多了,赶快打发人去抓药,按新开的方子,多了几味安神的药,在咱们沈家药铺抓就可以。”许妈冲苏北山笑笑,毕恭毕敬的答应着洛暮的安排,朝门外走去。

少顷,两杯热气腾腾的茶端了上来,上茶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太太的贴身丫头青柠。只见青柠先把茶端给了洛暮,然后缓缓的挪到苏北山身边,她左手端着茶盘,右手把那只盛满滚烫茶水的盖碗儿颤颤巍巍的端起来,就在茶碗距离桌子还有一寸远的时候,青柠手腕一抖,茶碗掉在了桌子上,滚烫的茶水连同茶叶泼了苏北山一身。

“啊!”青柠的右手赶紧捏住耳朵,仿佛是被茶碗烫了手才不小心撒了茶水,“对不起,对不起,苏探长我不是不故意的。”她一边甩着右手,一边把左手中的茶盘仍在桌上,从衣襟里掏出手帕慌忙在苏北山身上擦拭。

因为有过一面之缘,苏北山对青柠这个对主人忠心耿耿的小丫头并不反感,赶忙安慰青柠说:“没关系,青柠姑娘,你没烫伤吧?”说罢,他伸出手去拉住青柠的右手仔细观瞧起来,见青柠的手没事,才放心的说:“我看没关系的,以后做事仔细一点,不要那么马马虎虎。”他见青柠擦了半天,还是没能把他身上的茶叶擦干净,无奈的摇摇头,接过青柠手中的手帕,只见手帕内隐约写着一行小字,顿时明白了三分,一把将手帕夺过攥在手里,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行了,我自己来吧。”他不顾青柠分辨,自顾自擦拭身上的茶水和茶叶,一边挥挥手示意青柠下去,一边对洛暮说:“洛暮少爷,我可不是来喝茶的,吴家的案子有进展了,不过……”他转头看青柠已经走远了,就把手帕掖进了自己的口袋,他眯起眼睛盯着洛暮说:“不过,我得先去看看吴老爷,才能最终下定论。”

“现在我是吴家掌柜,更何况死的是我妹妹,老爷和少爷小姐的事,您直接给我说就行。”洛暮理直气壮的说。

“咦,洛暮少爷,我只说吴家的案子,可没说是哪一起。怎么,洛暮少爷连小田小月的失心疯也要管?我还以为你只关心你妹妹呢。”苏北山冷笑着说。

洛暮皱皱眉头,沉思片刻,反倒长舒一口气,淡定的说:“看来是有人故弄玄虚了!”他把目光投向了刚刚进门,正打算贴着墙根儿溜进房门的梁蔓枝,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苏北山沿着洛暮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梁蔓枝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往大堂里看,很是厌恶,他对洛暮笑笑,压低声音说:“一大早就跑去我那里闹,整个警局都差点被她掀翻了,我要是不来,她可饶不了我。”说完,二人一同放声大笑,搞得梁蔓枝一头雾水,赶忙把闹到缩了回去,躲在墙根儿不敢再出来。

只是苏北山依旧用低沉的声音对洛暮严肃的说:“贸城根本没有做绸缎生意的洛家,吴家已经成了你的天下,吴老爷跟我多年的交情了,他有没有害过人我比谁都清楚。钱财是小,可人命关天!你谋财我可以不管,可要是害命的话——”苏北山冷哼一声,用警告的语气说:“别让我这个探长抓住你的把柄!”

“如果贸城没有做绸缎生意的洛家,那么劫城——”洛暮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用更加阴冷的目光盯着苏北山说:“也没有神探!”

“你什么意思?!”苏北山回味着洛暮刚才的话,疑惑的说。

“呵呵呵呵……”洛暮无奈的笑着说:“苏探长,你自己是否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这个探长的?又怎么成为所谓的‘神探’的?”

“我……”苏北山被洛暮惊的一身冷汗,这也正是自己连日以来在苦苦思索而不得解的疑问,只记得自己是在贸城警局当差的小警员,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劫城——离贸城十万八千里的一个小城镇——人人仰慕的探长了?那段记忆仿佛是被擦除了,可自己背着步枪每天在贸城警局巡逻站岗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自己一次次的去贸城,一是为了调查洛暮兄妹,而更多的,则是去打听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在贸城警局当差,名叫苏北山的小警员!

正当苏北山被这细思恐极的疑惑惊的一身鸡皮疙瘩时,洛暮缓缓凑到他耳边,用更加更冰冷的声音轻轻的说:“你去看看吴万楼吧,或许,他能告诉你,我是谁。”

“你!你到底是谁?!”苏北山惊恐的看着洛暮,声音颤抖着问。

洛暮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视前方,静静的说:“我是谁对你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谁。”

“我自己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苏北山小声重复着洛暮的话,已经全然没有了作为一个探长的淡定和高傲,慌乱之中,他从椅子上跌坐在地,洛暮见状立刻把他扶起来,猛烈的摇晃他的肩膀说:“你听着,无论你以前是谁,现在,你是劫城神探,这里死了人,这里有人疯了,请你把这个探长做好,让真凶绳之以法!你听到没有!”

洛暮的一番话好像把苏北山从惊慌失措中拉了回来,他一把推开洛暮,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整理好警服,向吴万楼的房间走去。

士别多日,没想到昔日好友吴万楼已经是奄奄一息,屋里没人,只有吴万楼一个人像吴小田那样躺在**,直挺挺的,没有一丝生气。他坐在吴万楼床边,仔细打量了吴万楼的模样,摸了摸吴万楼的手腕,脉搏沉稳有力,他冷笑一声说:“行了,别装了,屋里就我们两个!”

吴万楼缓缓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确认只有苏北山一人,他悄悄的对苏北山说:“是谁叫你来的?”

“阎王爷!”苏北山没好气儿的说。

“我的祖宗,你就别在这儿跟我耍小性子了!我们吴家危在旦夕,只有你能救我!”见苏北山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吴万楼坐起身,着急的哀求道。

苏北山一把将吴万楼推在地,压低声音生气的说:“吴万楼,你是不是在耍我?我说我怎么最近总是断片儿呢,是不是你在背后给我捣鬼?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明天就枪毙你儿子!不管我曾经是谁,现在我是劫城的探长,我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苏北山拎起吴万楼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说。

“我的好兄弟,你就别逼我了,我是真的有苦衷啊!洛暮这个小子不怀好意,你可不能中了他的圈套啊!当初我就是被洛晓迷惑才让我们吴家落得家破人……”吴万楼赶紧捂住嘴,不再做声。

“你想说什么?!家破人亡?!”苏北山纳闷的问:“你们吴家这不好好的么?我看洛暮不过就是在帮你打理生意,而且吴家上上下下对他都很尊敬,听说他还帮你家大太太的药铺扭亏为盈,里里外外都是人家在帮你,你怎么就落得家破人亡了?再说,你这不活的挺硬朗的么?!”苏北山拍拍吴万楼的胸脯,疑惑的问。

吴万楼支支吾吾半天才解释到:“我……我的意思是……如果,再让洛暮在这样胡闹下去,我们吴家可就真的家破人亡了!”

“我看胡闹的不是洛暮,而是你,吴万楼!”苏北山戳着吴万楼的鼻子骂道:“你赶紧给老子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用不着别人动手,我先把你们全家都抓到局子里!”

“我说,我说!苏探长,只要你不伤害我儿子,我全都告诉你!”吴万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沮丧是看着苏北山,娓娓道来。

“我是怎么认识他们兄妹俩的,我就不在重复了,洛晓死的第二天,你审问我们全家人的时候,我对此事没有半点虚言。只是,在他们兄妹二人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就借口出门做生意去了一趟贸城,我是想打听一下他们兄妹二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吴万楼说。

“我也去过贸城,可是根本没有什么做绸缎生意的洛家,而且洛暮刚才说……算了,你继续说吧,我不打断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苏北山想起洛暮刚才说的话,再加上自己连日来在贸城的调查已经让自己深深的陷入了更大的谜团,他不打算把洛暮的话告诉吴万楼,而是静观其变,此时,他谁也不相信。

吴万楼没有在意苏北山的话,继续说:“贸城不是没有做绸缎生意的大户,只是不姓洛,而是姓莫,莫须有的莫,哎……但是莫家绸缎庄早在70年前就销声匿迹了,据说是遭受歹人暗算家破人亡!据说,莫老爷的一双儿女在那次劫难中被一个好友所救,才免遭杀害,至于这兄妹二人去了何方,谁也不知道,谁也没再见过他们。莫家倒了之后,贸城有很多人接手了绸缎生意,可是无论谁做都生意惨淡,不是赔本儿就是只能保持收支平衡,不赚不亏,红极一时的贸城绸缎市场也无人问津,你说怪不怪?”

苏北山点点头说:“确实很奇怪,按理说,少了莫家竞争,其他人的绸缎生意应该好才对,怎么成了谁做谁赔钱的买卖?”

“那是因为莫家老爷在临终前下的诅咒!谁抢了莫家的生意谁就不得好下场!”吴万楼瞪大眼睛,面带惊恐的说:“不但其他人的绸缎生意赔钱,连当年把莫家整垮的仇人们一个个也都家道中落,果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人们都说是莫家阴魂不散,还有人说是莫家有神灵僻佑,谁得罪了他们,谁就要倒霉。几十年下来,贸城各种买卖家都繁花似锦,却唯独没有一家做绸缎生意。苏探长,你去过贸城,也一定发现了这个问题吧?”吴万楼问。

“确实,有的店铺也都是从外地进一些绸缎做成衣罢了,没有人做绸缎的生产和加工生意。这一点,我已经亲自求证,毋庸置疑。”苏北山肯定的说。

“只是,莫家是在70年前被害,那时候还是大清的天下,现在都民国了,这洛暮兄妹不可能是活了70年的妖精吧?难不成是投胎转世?就算如此,可是他为什么要害我们吴家?我们一不做绸缎生意,二不跟做绸缎生意的人有过半点来往啊!”吴万楼故弄玄虚,他见苏北山听得入神,苦笑一声说:“作孽啊!苏探长,你一世英名难道还想不明白?”

苏北山沉思片刻,反复琢磨着吴万楼刚才说的话,一瞬间,他仿佛恍然大悟,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说:“70年……难道是……难道是你们家老太爷当年与莫家结过梁子?!”

吴万楼缓缓闭上眼睛,重重的点点头,神情异常的悲愤:“我爹临终前对我说过一句话:玉在人在,玉碎家亡!”

“徒劳宝玉?!你还信这个邪?!”苏北山一听又是与那徒劳宝玉有关的无稽之谈,有些失望,他对吴万楼嗤之以鼻:“吴老爷,我可是民国政府的警察,你少跟我整这些歪门邪道,你最好赶快给我交代,要不然我明天就枪毙你儿子!”

“苏探长,开始你是不信,后来你就信了。”吴万楼没头没脑的说了那么一句,让苏北山更加糊涂了,他有些不耐烦了,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伸了个懒腰说:“你跟洛暮商量好的吧?今天到底怎么了,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忙得很!”

吴万楼思索片刻,郑重其事的说:“苏探长,洛暮兄妹是当年莫家的后代,他们家当年就是因为丢失了徒劳宝玉才落得家破人亡!而那年,正好是家父去进京赶考,从劫城到京城,一定会路过贸城!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一定是我爹偷了人家的宝玉,害的莫家家破人亡,而他们兄妹二人是来寻回宝玉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还是……这仅仅就是你的猜测?”苏北山问。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是结合对洛暮兄妹二人的调查之后,发现他们对自己的身世说了谎,可是说谎总有个理由,一开始我是觉得他们想在吴家住下去还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罢了,可是后来我发现,洛晓经常和我的女儿在一起聊天,而且有一次我还亲眼看到她指着小月脖子上的玉在说些什么,小月就把玉摘下来拿给洛晓看,当时洛晓见到玉时的表情很是吃惊,但是她很警觉,见小月有所察觉她就立马解释说什么‘精美绝伦、巧夺天工’之类的话来搪塞。”吴万楼回忆道。

“洛晓与小月年纪相仿,小女孩儿喜欢玉器这样的装饰品也不难说得通吧?”苏北山质疑道。

“精美绝伦?哼!”吴万楼冷哼一声说:“我们吴家两代经营玉器生意,那对‘宝——玉’,无论从质地还是做工都远不及我们家玉器工人雕琢的一块普通玉器,与之相比,徒劳宝玉怎么可能会让她发出巧夺天工的赞叹?!况且,她一进吴家,我就让工匠选了一块上好的玉石为她专门打造了一块玉佩,那才叫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也许是人家洛晓会说话,来哄小月开心的呢。”苏北山企图再次推翻吴万楼的推测。

“如果是小月是个姑娘家喜欢听这些奉承话也就罢了,那么我儿子呢?小田一个大小伙子总不至于对这些女儿家家的东西如此稀罕吧?他好几次说不想再戴这个破石头了,还是我那二太太一个劲劝,说着这是爷爷留给吴家的传家宝他才肯戴着的。可是洛晓看完了小月的玉之后,接下来的几天又去找小田,找机会看小田的那块,还问了小田小月的名字是不是跟玉有关。小田这孩子老实,就说名字是跟着玉上刻的字来的,还把之前家里人讲的、劫城人谣传的,关于徒劳宝玉的事儿都一股脑的跟洛晓说了。当天晚上,也就是洛晓知道了徒劳宝玉全部传说的晚上,她跑到我房间里来,求我娶她!这难道,不是处心积虑吗?!”吴万楼看着苏北山,仿佛是想从这个探长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当时怎么不给我说?为什么要掖着藏着今天才告诉我?如果你在洛晓被害第二天就直接告诉我这些,我怎么可能带走吴疆?你的一双儿女又怎么可能遭人陷害?!你们吴家也不至于让洛暮吧?就算找不到杀害洛晓的凶手,但洛暮来者不善,我作为探长也是要先把他这个嫌疑人关押起来的!吴万楼,你好糊涂啊!”苏北山看着吴万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对这位朋友现在的处境很是揪心。

“苏探长,你说的这些我都试过了,可是没用,洛暮终究是要夺走我的家产,让我们吴家一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啊!”吴万楼瞬间泪流满面,他悲痛的拉着苏北山的手说:“这次你一定要把洛暮绳之以法,救救我们全家的性命啊!”

“你都试过了?!什么意思?!”苏北山没有理会吴万楼的哀求,反而疑惑的问。

“我……你刚才说的那些情况,我都想过好几遍了,如果当初我调查完他们兄妹二人的来路之后就去警局找你,给你说这些,你会相信吗?再说,万一……万一人家兄妹真的是有难言之隐,隐瞒身世出于自我保护,我这样唐突去报案,岂不是落得个不仁不义的名声,谁让我自己主动硬把人家留在吴家的……这些,我都试着……想过……无数次了,想过,想过……”吴万楼支支吾吾的解释到。

“吴万楼,亏了咱俩那么多年的交情,你怎么不相信我?就算有可疑之处,我也可以安排警力去暗中调查,总不至于搞得出了人命官司吧?破不了案,我这个探长也别做了!”苏北山拎起吴万楼的衣领,生气的说:“现在倒好,人家洛暮成了苦主,死了妹妹,还是在新婚之夜死在你的吴家大宅!这还不算完,你那几个太太个个居心叵测,想让你吴万楼家破人亡的我看并非只有洛暮一人吧!既然你知道他们兄妹二人来者不善,为何还要答应娶她?新婚之夜出人命,你很开心是不是?”

“哎!”苏北山这么一说,让吴万楼捶胸顿足,他沮丧的说:“洛晓聪明至极,自从他们兄妹二人进门的第一天起,她就很注意维护与吴家上下每个人的关系,无论是太太少爷佣人老妈子还是玉器厂里的伙计,没有一个不说他们二人好的。我当晚极力反对洛晓要嫁给我的提议,如果说我不好美色那真是虚言,我拒绝她真的是因为我对她的怀疑。可是,正当洛晓要离开的时候,梦音,也就是我的三太太竟然过来劝我,说洛晓跟她情同姐妹,世道那么乱哪里去找什么好人家?还说洛晓对我的一片真心她早就知道,如果洛晓能嫁入吴家才是对她最好的归宿。

我无法向梦音解释真相,只好对她说,我最心疼的女人只有她冯梦音,对洛晓只当是亲人,就像我的女儿小月一样,可是梦音见洛晓哭的伤心居然恼了,说我老糊涂了,好赖不分,还说不必担心她的感受,她喜欢洛晓还来不及呢!天色已晚,再闹下去我看全家人都要被吵醒了,就匆匆答应了洛晓的请求。

第二天,我把这件事给全家人说了,当然,包括洛暮,他作为哥哥很是赞成,还说洛晓能嫁入吴家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根本不是案发第二天他说的那样,也从来没有提起过疆儿与他妹妹的爱慕之情。我那二太太虽然阴阳怪气,但最终也没说反对,艳芳更不用说了,她一向知书达理,洛晓一进门就深得她的心意,她居然说,如果洛晓不提她也会去找洛晓问问是否愿意嫁给我。我当时真的有种逼上梁山的感觉!苏探长,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那么当时,吴疆没有反对吗?他能在你们成婚当日跑出去借酒消愁,难道当时就没有阻拦你?!”苏北山问。

“吴疆当时出门在外做生意,当天并不在家。后来我跟吴疆吵过一次架,那是在我们成婚之前了,他说洛晓早就对他表达过心意,而且,还说是我一直在骚扰她,把她留在吴家也是因为我要对她图谋不轨,这……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吴疆说这些话之前,我还曾经对洛晓兄妹报过一丝幻想,是我自己盘算错了,他们兄妹二人并不是莫家的后人,更不是来谋财害命的。可是,她对吴疆说的这些话,分明是想挑拨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如果洛晓死了,那么吴疆就成了第一嫌疑人!”吴万楼说。

“为什么你听了吴疆的话,依然要执意娶洛晓?你已经识破了她,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吴家?甚至你完全可以以吴疆为理由而拒绝娶她,可你却再次选择了沉默,宁要气走儿子,也要把洛晓娶进门,难道……你娶她是为了……”苏北山没有说出口,照此推理,吴万楼娶洛晓的真正目的难不成是为了要杀她?可是如果那样,洛暮怎么又会善罢甘休?

苏北山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吴万楼说:“你不会觉得我娶她是为了杀她吧?如果真是如此,在婚宴当天我无论如何也得把吴疆找回来再动手吧?现在让吴疆成了凶手嫌疑人,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吗?更何况,洛暮还在,他更有理由搞垮我们吴家了呀。我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

“你娶她不会是为了找她要害人的证据吧?把凶手栓在身边,时刻在你的监视下,找机会再处理掉他们兄妹二人,而不单单是洛晓自己,对不对?”苏北山挑衅的看着吴万楼问。

吴万楼点点头,倒也痛快的说:“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如果她有什么动静,我能第一时间知道,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让他害我们全家人的性命。我本想从长计议,甚至我还想,是否能日久生情,感动他们兄妹二人?洛晓毕竟是个小姑娘,我能否化解她心中的仇恨?再有,当年家父在贸城到底做了什么事,我也想弄个明白。这对徒劳宝玉到底是福是祸,到底有没有谣传说的那么邪乎,我也很想知道。种种想法结合起来,我打算顺着他们兄妹二人的意思来,先娶了洛晓,然后,见机行事。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婚礼当天被杀,而且死的那么蹊跷!”

苏北山拍拍吴万楼的肩膀,轻叹一口气,无奈的说:“确实蹊跷,凶器根本就不是本地货,我去了贸城、京城、甚至几个大都市我都去过了,确定这把刀是西洋玩意儿,国内根本没有。然后我托人拜访过租界的领事馆,有个洋鬼子居然说哪里有卖这么精美的刀具的,他想回国之前买几把,还说刀刃上的那行洋文竟然写的是‘中国制造’!但是把刀的木柄,的的确确来自你们吴家玉器加工厂。吴家的刀柄,来历不明的刀刃,我本以为找到凶器的来源就能找到凶手,现在看来……哼,谜团却越来越重,甚至我都开始怀疑我自己的身份了。”

“你怀疑自己……怀疑什么?”吴万楼听到苏北山这话,用诡异的眼光盯着他说:“苏探长,你是不是怀疑自己是怎么当上这个探长的,有些事情你已经想不起来吧?”

吴万楼表情极其诡异,刚才还在为吴家的命运歇斯底里,此时此刻倒像是换了一个人,苏北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真相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甚至他自己,也只是这个秘密其中一颗很小的棋子罢了,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的演戏,只不过这出戏需要他作为一个“探长”出现,一切都像是在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走,线的这一头是这个世界的所有的人,而线的那一头,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我!我……”苏北山被吴万楼的这种可怕的表情吓得跌坐在椅子上,他捂着脑袋,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十分合体的警服,那个在贸城看门的小警察,那个整天被警长奚落的小警察,那个一领了薪水就去赌博的小警察……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那应该才是真正的自己才对!是的,那才是自己!那天领了薪水又跑去赌场,出老千赢了一大笔还没被赌场伙计发现,买了一壶酒喝得大醉,醒来……醒来看到的却是管家老吴那张惊恐万分的脸,他一边叫自己“探长”,一边带自己往吴宅的方向走……

“苏探长,洛暮不死,我们谁都跑不了!他马上就要露出马脚!你一定要留神呐!”吴万楼扶住苏北山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那严肃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洛暮?把洛暮抓了起来?理由是什么?马脚马上就要露出来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破绽?我自己……我自己到底是谁?!

“好,我答应你,哼!”苏北山沉思了很久很久,终于对吴万楼说:“不管你们曾经是谁,现在,我是劫城神探!”他站起身来,拍拍吴万楼的肩膀,拉开门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上了门外的警车。

吴宅内,有人目送苏北山远去的背影,嘴角逐渐勾勒出一丝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