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剑客

几年的战乱和纷争结束了一个腐朽入骨的王朝,新的王朝里百废待兴。自战乱开始,剑客就退隐了紊乱的江湖,与爱妻隐居在了山林和溪水之间。

如今,他还有了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是一个可爱的男孩。

剑客提着苍龙和打来的猎物回到了林间那处幽静的所在,每一次出行他都归心似箭,哪怕只是几个时辰的离别。

那是一座简陋的木房,在竹林之中显得格外清雅。而对于他来说,那却是世间最为温馨的地方,因为那里面有等待他归来的妻子,以及他们的孩子。

渐渐转凉的深秋,在寒风之中飘落了一地的叶,安静得只剩下风声的竹林。剑客穿过栽满了蔬菜和花草的院子,推开了木门。

“我回来了!”他把猎物挂在了壁上,微笑着说。

可没有回应,屋里像屋外一样安静,一种令他心慌的安静。他顿时有了不详的感觉,迅速查找了每个房间,无论厅房还是卧室,都空无一人。

当他站回到房门前对着竹林观望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很快,一群身着戎装的兵丁排满了整个院子,一个个手持着长矛,带头的是一个校尉。

“是你们劫走了我的妻儿?”剑客问。

“不错。”校尉回答,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剑客手里的苍龙便已出鞘。

征战沙场无数的校尉,竟从未见过如此快的身手,他训练有素的精兵在剑客面前如同稻草编织成的人偶,前一秒还威武地站着,下一刻却已是地上的死尸。

转瞬间,昔日清静而整洁的院子被尸体填满,血流了一地。校尉的剑拔出一半的时候,苍龙的剑锋却已抵在了他的咽喉。

“好快得剑!”校尉感慨着。

“带我去见她们,”剑客冷冷地说,“否则,你死!”

“我若死了,她们也必死,”校尉冷笑了声,“所以你不敢杀我。”

“你想拿命跟我赌么?”持剑的手用了力气,苍龙割破了校尉脖子上的皮肉,血自剑刃而流。

校尉慢慢托起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举到剑客的身前。

剑客接过木盒单手打开,然后整个身子僵住了。

木盒里装着的是一根手指,婴儿的手指。

苍龙掉落在地上,整个江湖里所向披靡的剑客,却在看到一根断指的那一刻垮了下来。

那是他儿子的手指!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剑客问。

“去杀一个人,”校尉回答,“那人的命可以换回你妻儿的命,你若不从,下次再送来的就会是一个更大更精致的木盒,那样的木盒里是不会只装一根手指的。”

是啊,一个更大的木盒里怎么只会装一根手指?它要装的,是他妻儿的头颅!

“要杀什么样的人?”剑客问。

“一个输到一无所有却还是不肯死心的人。”校尉说。

“那样的人还值得去杀么?”

“他虽一败涂地,却依然是新朝的隐患,这样的人不得不死。”校尉说,“林子外已经为你备好了马,那是世间最快的马,在那人到达北疆之前,你务必要将他除掉。”

于是,剑客提着苍龙跨上了马,踏上了去追杀那人的路。

他要杀的是一位将军,一位生不逢时的将军,也是刚刚陨落的腐朽王朝里,仅存的善和勇。他也曾敬佩他,可如今他不得不杀了他。

那果然是匹快马,快得让他的心莫名的难过。

他要追杀的人没有走大道,而是钻进了雪山,于是,他也踏进了那片冰冷的雪山。

当他追上他们的时候正值一场暴风雪,他看着在风雪中摇曳的车影,以及十几随从,然后一点点靠了过去。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那位落魄的将军,虽然落魄,却仍不失威严。

“想不到,他们竟然会派了你来。”将军看着剑客说。

“你认得我?”剑客有些吃惊地问。

“谁会不认得手握苍龙、额头带疤的剑客!”

“为了一个气数已尽的王朝,值得吗?”剑客遗憾地说。

“祖祖辈辈食其俸禄,职责所在,谈不上值不值得。”将军回道,“动手吧,只要不死在叛军的兵刀之下,也算是无憾了。”

剑客在刺骨的寒风中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然后,当他再次睁眼的那一刻,一道寒光,苍龙出鞘。

他杀了所有的随从,也杀了那位将军,可他的心是痛的。

风雪仿佛一下子变得更加凌冽,他走近停在雪地里的马车,掀开了帘子。

车里面坐着的是一对母女,那是将军的妻子和四岁大的女儿。女儿躺在额娘的怀里沉睡着,于是,她看不到额娘脖子上股股流淌着的鲜血。

她自尽了,匕首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手里。

剑客看着小女孩清纯而干净的脸蛋,心如石般沉重。

她不应该生在这样的时代,剑客心里想着,她不应该活在这样的血雨腥风里。

可他想让她活下来,在乱世结束了的时代里活下去。

剑客抱起了小女孩,扯开身上的裘衣把她紧紧裹在怀里,然后在风雪之中打马而去。

“你是谁?”睡意朦胧的小女孩问完全陌生的剑客。

“一个会带你离开这里的人。”剑客回答。

“阿娘呢?”

“他们不能再陪你了,剩下的路,我会和你一起走。”

“他们去了哪里?”

“一个很远的地方。”

……

马死了,剑客砍了很多的马肉装进随行的包裹。可他们在雪山里迷了路,行走了无数个日夜依然寻不到出去的希望。

很快,马肉吃完了,剑客看着遮天蔽日的雪山一筹莫展。他把吃剩的骨头装进了包裹里,小女孩是一个无比敏感的小女孩,他不想增添她对活下去的失望。

“我们会死吗?”小女孩突然问。

剑客没有回答,他不忍心对一个孩子回答这样的问题。

“我们都会死的,对吗?”小女孩又一次问。

她真是一个执着到让人心疼的孩子。

“每个人都会死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那我们还有多久会死?”

“不知道,因为我只是在想着如何去生。”

“太难了,我父亲和阿娘都没能熬过来。”

“他们不一样。”剑客沉默了。

那晚,当小女孩在木棚里睡着的时候,他用苍龙割掉了自己腿上的一块肉。

他用结成冰的雪块冻住伤口,就这样又挨过了一天又一天,他腿上的肉越割越少,于是不得不填了些木柴进去。

他试图在下一场暴风雪到来之前,把小女孩送出雪山,可他用尽了一切努力,最终还是失败了。

当风声越来越刺耳的时候,他一个趔趄跌进了斜坡,身子无助地在雪坡上翻滚。

他望着苍白和被风雪模糊了的天空,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剥离身躯。整个世界也都是模糊的,包括小女孩的呼喊声,也包括流在他脸颊温热的泪。

他最后一次努力地看了看小女孩的脸,无力地吐了口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