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危险关系
第二次见到夏漫的时候，夏漫已经不是我所熟知的夏漫了。我所见到的已经是著名悬疑爱情小说家夏漫。
我和夏漫本人之间，隔着长长的描述和定义，咫尺天涯。
虽然夏漫还在岛上，暂时不能离开，但是夏漫已经把她的房间变成了一个临时办公室。在庄永生死后，夏漫就换了一家酒店，她要了酒店最大的总统套房，她的助理、她的编辑、她的商业经纪人都住在她的周围。
因为夏漫的爆红，夏漫的日程安排被切割到按分钟计算。无数家媒体都等着采访夏漫，这些趋之若鹜的媒体，都想比警方更早地发掘出真相。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影视剧里那些独立调查记者，意外发现警方所不知道的独家线索这种概率，只能存在于影视剧中。
我被安排到下午1点到1点20之间见夏漫。时长20分钟，可以提前结束，但是绝对不能拖延，因为后面是夏漫的新书专访。
“李警官想要问夏漫老师哪些问题，能麻烦跟我提前做个沟通吗？”夏漫的助理李果小姐客气又冰冷地和我公关道。
“不好意思，李果小姐，根据我国的法律，我作为该案件的第一负责人，我必须对我所调查的问题进行保密。您不是当事人，恕我不能透露。”我面无表情地拒绝道。
我知道我的这个表现，很是让女生害怕。胡晓说过，只要我不笑的时候，就有一种让人害怕的气场。我相信这对于一个刑警而言是一件好事。
果然，李果吐了吐舌头，说了一个“哦”，转身就推门进去和夏漫汇报了。
过了两分钟，李果就出来了，冲着我招招手，让我进去。
我略有迟疑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表，12点28分，离我和夏漫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李果很肯定地点点头，我跟着李果进去。
推门进去，经过一段长长的墨绿色走廊，再推一道红色的门进去，我终于看到了夏漫。
夏漫站在纱窗边，背对着我们。
她穿了一条长长的无袖白色连衣裙，裙摆几乎拖到地上，若不是她的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在裙子外面披散着，她几乎要和纱帘融在一起。纱窗被海风吹拂着，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不远处翻滚的海面。如果不是这个案子在中间隔着，这样一个美好的场景，有佳人临窗而立，是一副很美好的画卷。
“漫姐，李警官来了。”李果温柔又怯怯地说。
夏漫依然没有转过身来，轻轻地挥了挥手。李果悄声地转身退出去了。只在关门的时候，留下了一声沉闷的声音。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此时，我和夏漫之间，隔着两张宽大的米色包金边雕刻的真皮沙发，沙发面对面排着，显然是让夏漫和访谈者对话的。
“夏漫小姐。”不知为何，看到夏漫，我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温柔了起来。
听到我的喊话，夏漫依然站立在窗前，却慢慢地低下了头，随即肩膀轻轻地抖动了起来，如纱帘轻抚。夏漫在哭泣。
这是我有点意外的局面，我迅速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神快速地浏览了一下房间，看到沙发旁边的转角茶几上放着一盒纸巾。我走过去，将纸巾盒拿起来，走上前。
“需要纸巾吗？”我问夏漫。
对于女人的眼泪，我从来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唯一我会做的就是递上纸巾。
这话听起来，似乎我很有经验对付女人的眼泪，其实我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我的母亲以及我的妹妹。至于我曾经谈过的那场恋爱，胡晓还没有来得及和我流泪，唯一一次的流泪就是被我吓到呕吐，我也根本没有机会去及时安慰。
夏漫慢慢地抬起头，转过身来，从我递过的纸巾盒里慢慢地抽了一张纸巾，说了一声：“谢谢。”
在夏漫**纸巾的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暗香，慢慢散发开来。我不知道是纸巾的芳香还是夏漫用的香水。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那句夏漫写的话“犹如在白昼看到星光”。
夏漫轻轻地在眼底下擦了擦，有点不敢用力的样子，怕擦去妆容。
我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不去看她的小动作，
“有几个问题，我们需要问你一下。”我决定直奔主题。
“您请说，请随便坐。”夏漫很快收回了她柔弱的样子，很是商务、利索地指着沙发招呼我。
我有点失落，说实话，我还是喜欢夏漫刚才那副柔弱落泪的样子，她会激发任何一个在她面前的男人的保护欲。
夏漫自己走向了沙发，经过的时候，她的长裙轻柔地扫过我的脚背，她在其中一个沙发坐下，坐下的时候，我看到她长裙底下居然光脚穿着一双白色的酒店拖鞋。她的脚指头从拖鞋的前端调皮地露出来，可以看到脚指甲被涂成好看的亮红色。
夏漫抓到了我的视线所投之处。
“来之前做的光疗美甲，想着结婚喜庆一点，还没有来得及洗掉。”夏漫一边小声地解释，一边将脚缩回到她的长裙里，似乎是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错事。
“没事没事，我理解。”我词不达意地安慰着。
我不知道我想说理解什么？理解夏漫涂指甲？还是理解夏漫没有卸掉这个红色指甲油？还是理解夏漫去解释这件事的借口？
场面骤然冷了下来。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跟你这边约的是1点到1点20分，现在不打扰你吧？”
“哦，本来这会儿是我午休的时间。我睡不着，正好你早到了，就让你进来了。”夏漫突然将语气转成淡淡的口吻，客气且疏离。
“你平时睡眠好吗？”我揣测地问。
夏漫迅速地扫了我一眼，眼神锋利：“这是工作问题，还是私人问题？”
夏漫是一个绝佳的谈话高手，能迅速地抓住事情的本质。甚至可以这么定义，如果夏漫现在算是一个犯罪嫌疑人，那么她可以说是具备了超高的反审问能力。
“工作问题。”我一本正经地问，看向夏漫的眼睛。
“不好。”夏漫简短地回答。
“睡眠不好的时候，你服用药物吗？”我继续追问。
“偶尔。”夏漫更加警惕。
“服用什么药物？”我接着追问。
“GNC的褪黑素1mg的剂量。”夏漫此刻已经视我为对手。
“庄永生出事那天，你服用了吗？”我看进夏漫的心里。
“嗯。”夏漫不可置否。
“嗯是服用了的意思？”
“是的，我服用了。”夏漫的表情俨然是南极两千年的冰霜。
“庄永生是否服用了你的药物？”
“没有。”
“没有是指他没有服用，还是你不知道他服没服用？”我必须问清楚。
夏漫停住了回答，眯起眼睛看向我，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声音放慢却充满挑衅：“你什么意思？”
我必须承认夏漫作为一个最当红的女作家，有着她自己的气场，她反问我的时候，威严、冰冷且充满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我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庄永生是否服用了你的药物？他没有服用？还是你不知道他服没服用？”
夏漫想了一下，吐字清楚地回答：“我认为他没有服用。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是我不知道他服用没有服用。虽然我们住在一起，但也不是每分每秒都在一起的，比如我洗澡的时候、上洗手间的时候、对方上洗手间的时候，还有很多很多分分秒秒我们彼此无法关注到对方的时候。”
“好，那庄永生平时有没有服用类似药物的习惯？”我继续问。
“没有。不，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夏漫冷静地说。
“你杀了庄永生了吗？”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夏漫突然笑了，露出标准的八颗洁白完美的牙，如庄永生一样，这都是花了高价整牙美白后的结果。
“你觉得呢？”夏漫轻轻地带着调皮的笑意问我，这个笑容像极了是在挑逗。
我将眼睛看向别处，稳了稳情绪，一字一顿地告诉夏漫：“我相信你没有。”
夏漫意外地看着我，来不及给自己的情绪铺上一个对外的职业表情。
对，这才是真实的夏漫，爱憎分明、情绪敏感且脆弱，有着浓烈的爱、强烈的恨、丰富的好奇心以及最为敏感的心。
夏漫自己从不知道，其实她自己才是一个完美恋人。
并不是庄永生。
我从夏漫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时间不过才12点51。夏漫提前让我进去了，但是也提前结束了我们的谈话。我本以为我可以让这场谈话持续到我们约定的结束时间，也就是1点20，但是很显然夏漫并不想和我多谈。
“这是每一个犯罪嫌疑人的正常反应。”徐璐说。
“这是每一个被审问人的正常反应。”我补充说。
徐璐耸耸肩膀不可置否。
我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李果端着一杯百香果汁进去了，李果走过的时候百香果汁香气四溢。
“等一下。”我叫住李果。
李果愣了一下，因为突然停住，百香果汁飞溅出杯外，惨兮兮地挂在玻璃杯的边沿，橙黄透明。
“夏漫小姐下一个约是几点？”我看着李果问。
看的间隙，我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李果，二十四五上下的样子，俏丽的短发，天然和谐的五官，也是个美女。看来夏漫招助理，也看颜值。
“下一个约本来是在您之后，1点30分。现在暂时还没有人。”李果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在夏漫小姐身边工作几年了？”我看着李果。
“三，三年多吧。李警官，您还有其他事吗？漫姐在等着我。”李果因为紧张而有点结巴。
“你负责夏漫小姐的什么具体工作？”我接着问。
“我算是她的第一助理吧。”李果说。
“谁发你工资？”我继续问。
徐璐快速地看向我，证明她也对这个问题抱有浓烈的好奇。
“出版社。我和夏漫小姐的所有账目都由出版社负责。”李果说。
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嗯，你进去吧。”我挥挥手放过李果。
“老大，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怀疑这个助理啊？”徐璐在我的耳边好奇地问。
“在凶手没有确定之前，所有人都值得怀疑。越近的人，自然怀疑的程度就越大。有时候凶手就在你的对面看着你。”我看向李果走进的那扇门的方向，门打开了，我似乎看见夏漫侧躺着刚才讲话的沙发上，曲线绵延。
徐璐伸出脑袋看了一下打开的门，可惜门立刻就关上了。
我们走到电梯口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西服正装的超短发中年女性过来了，坚定地看向我，伸出双手。
“您好，我是夏漫小姐的宣传经纪王佳晴。您是李警官吧？”
我握住王佳晴的手，点点头，等着她进一步开口。
“李警官，请问一下夏漫小姐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个岛？您知道的，夏漫小姐最近的活动有点多，有些是推不掉的。再说这种事情，如果耽误的久了，夏漫小姐就很难解释了。这对我们夏漫小姐的事业伤害很大。”王佳晴软硬兼施地跟我说了一大堆话里有话的事情。
我点点头，说：“宣传经纪？这么快就也赶过来了？贵出版社这是把整个家都搬这里来了？你们出版社的其他业务都不用管了吗？”
王佳晴笑笑说：“夏漫小姐现在是我们出版社最重要的作者，我们自然要围着她转。在商言商，趋利避祸，人之常情而已。”
“现在出版社都这么有钱了吗？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今天你们都到了。你们是包机来的吗？”徐璐的嘴巴不饶人，直接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哦，我们不是为了夏漫小姐的这个案件特意飞过来的，我们是来参加夏漫小姐的婚礼来的。”王佳晴微笑着解释。
“参加夏漫小姐的婚礼？”我重复她的句子。
“是的。不提婚礼这件事了。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们都不好过。李警官您看看能不能让夏漫小姐尽快回去，我们会配合您的调查，并且保证随叫随到，但是我们希望能够让夏漫小姐尽快回到正常的工作中来。”王佳晴继续重复她的要求。
“尽快回到工作中？夏漫小姐的先生才过世，我不认为现在夏漫小姐回去能有心情好好地工作。”我觉得出版社简直是把夏漫当成了赚钱机器。
“夏漫小姐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我想她可以扛下这份悲伤。还请李警官多多关照和支持。”王佳晴继续不卑不亢地说。
我点点头，没有回答。
电梯门开了，王佳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先走进去，徐璐跟着过来。我按了“1”，电梯门开始关上，我看到王佳晴盯着我，一直到电梯门将她隔开在门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