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无人生还
人生就是一个修罗场,从来无人生还。
我们穷其一生所追求的,无非就是在这个修罗场里战斗的时间更久一点,赢的次数更多一点,临死的姿势好看一点。
至于其他,若是中场休息的时候能遇见爱,下半场的时候能有人陪你一起厮杀,那都是锦上添花。
爱是人生的奢侈品,有人一生能遇见多次,有人一生一次都不会拥有。
我曾以为我是那一生能遇见多次的人,可是现在我越来越怀疑,我根本连一次都不曾真正拥有过。
我从未想过进入婚姻,直到遇到庄永生。我认为,爱已经不足够表达我们的情感,所以我们需要婚姻这种更强烈的牵绊,从此之后,我只属于他,而他也只属于我。
婚姻从来都应该是爱情的高阶形式,而不是在人生的修罗场输了之后暂时的避风港。至少,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很显然,我错了。
在和庄永生结婚之前,我们曾经讨论过先领证还是先办婚礼的事情。
庄永生说,我们彼此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另一半,不需要法律意义上的肯定,这个可以放到后面。他更着急的是,希望昭告天下,夏漫嫁给了他。他希望我们的爱情,被所有我们熟知的人知道;他希望我们的幸福,能让所有看见的人都感受到甜蜜的滋味。
我承认,我非常喜欢庄永生的这套说辞,因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就是我和庄永生去岛上举办婚礼,但是其实还没有领证的原因。
因此在庄永生死后,我的法律意义上的定义是“未婚”,而不是“丧偶”。由此看来,我似乎是因为庄永生这个不经意的决定而受益了。
只有我知道,经历了这些天的复杂事情之后,我已经很确定,庄永生是刻意这么做,甚至算计着这么做。
庄永生爱过我吗?
我不知道。
爱相对于生命来讲,重要吗?
对我非常重要。
我接受不了任何一段感情中,只有利益没有爱情。
真相虽然遥远,但是毕竟还是有真相的,不是吗?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它。
我坐在马一鸣的办公室里,看着马一鸣背后的一排红木书架上的最中央醒目处,放着一排我的书籍,每一部不同的书籍都不止一本。
这最醒目的位置,这一排整齐的“夏漫著”,非常显而易见地张扬着马一鸣对于我这个头牌作者的偏爱。
我知道马一鸣是对我偏爱的,我和马一鸣互相成就。
我成就了马一鸣从一个三流编辑走到这个出版社的合伙人。而马一鸣成就我夏漫从一个普通大学生成为一个最当红的畅销言情小说家,身价估值过千万。
因为马一鸣,我获得车厘子自由、酒店自由、汽车自由、住房自由,甚至是恋爱自由。
“你什么时候知道李娜挪用了我工作室的钱去买房?”我接过马一鸣给我倒的茶,假装不经意地问。
“比你早一点。”马一鸣倒是毫不遮掩。
我一惊,立刻抬头看向马一鸣。
马一鸣因为熬夜而浑浊通红的眼睛里迎上我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坦坦又****。
不,我不该怀疑马一鸣。马一鸣是我事业的坚实基石以及利益共同体,他绝不会干伤害我的事情。我的团队里所有人都会背叛我,而马一鸣只会成就我。我应该第一个就把马一鸣排除在嫌疑名单之外。
“具体什么时候?”我收住了冰冷的质问眼神,开始沮丧地问马一鸣,问完喝了一口茶。
马一鸣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几口好茶。什么武夷山大红袍,安徽太平猴魁,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口味:就是一股淡淡的茶味,而已。
我不喝茶,我喝咖啡,没日没夜地喝。只有浓咖啡才能让我提神集中注意力创作。
我用咖啡续命,老马用好茶养生。这是我们的本质区别。
马一鸣知道我喜欢喝咖啡,但是他还是坚持在我每次来的时候给我亲手泡一壶好茶。他期待有一天我突然开了窍,懂得好茶的好。当然,到目前为止,我都依然不知道红茶和绿茶,除了颜色的区别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区别。
耳濡目染这件事,从来只对人格还未形成的幼儿有效,对于我们成年人已然很难。
就如,马一鸣看着我谈一个又一个恋爱,每次都奋不顾身,但是他也绝对不会对爱情这件事感兴趣。
马一鸣结婚很早,和老婆刘姐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早早地就生了一个儿子,从此之后过着心无杂念、修身养性的已婚男人生活。
马一鸣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出版社,换种说法,马一鸣的大部分时间是间接都给了我。虽然马一鸣负责的是一个部门,但是这个部门的其他作者都各有对接的编辑,只有我是属于马一鸣直管的。
“你宣布正式和庄永生谈恋爱的时候吧。”马一鸣一边拿着他那把据说三十几万的茶壶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茶,一边说。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当时不是很兴奋地说,你遇到了一个完美恋人了嘛,还显摆地带回来给我们大家看……”
随着马一鸣的声音,我的回忆掉入了历史的黑洞里。
那天是周末,我和庄永生约好了一起吃晚餐,未料小说策划会开到七点,还没有通过一半议题,庄永生已经在楼下车里等了我半个多小时了。
当时我肚子也饿了,于是灵机一动,让庄永生上楼来接我,这样马一鸣他们也不好意思不让我走。
“我给大家介绍,这位是庄永生先生,圣安广告公司的CEO。”
庄永生一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我就挽上庄永生的胳膊,歪着脑袋和大家打招呼。
“大家好,我接夏漫下班,抱歉,打搅到大家了。”庄永生彬彬有礼地站在会议室门口,对着大家打了个招呼。
马一鸣正戴着他的老花眼镜审我稿子,听到庄永生的声音,慢慢地将老花眼镜往下松了松,将眼睛从老花眼镜后面抬上来,看了庄永生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所有开会的编辑们,齐刷刷地一起扭头看向庄永生,又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我,点点头。
我明白大家的意思,表示大家认同我这次谈恋爱的这个人。
王佳晴利索地站了起来,对着庄永生伸出手来,说:“庄总好,我是夏漫的宣传经纪王佳晴。”
那时候李果在哪儿呢?
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的李果正站在我的身后,刚才就是她将庄永生接上来的。她如接待所有其他客人一样,和庄永生保持着礼貌且客气的陌生距离,脸上没有任何的神色诧异。
或许,李果脸上有诧异,但是我根本就没有留意。
对的,可能是这样。过去这三年,我对李果的关心不够、了解不够、防备更不够。
“那我走啦!各位辛苦,请继续。”我死皮赖脸地对着开会的各位编辑们说。
然后就跟着庄永生出去了。
马一鸣只见过庄永生这一次,后面一次的见面就是在婚礼上了。所以马一鸣刚才说的显摆地带回来给大家看,说的肯定就是这个。
“是,我想起来了,我是把庄永生带给你们面前看了一下,然后呢?你什么时候发现他和李果有关系,或者是李果挪用了我工作室的钱?”我回过神来问马一鸣。
“这得分好几步走。不是一次的事情。”马一鸣对我做了一个喝茶的手势,自己小小地喝了一口,很是回味地闭上眼睛,闻了闻茶的清香。
“分好几步?你能不能一口气告诉我?不要卖关子了!”我着急地说。
马一鸣站起来,笑着看着我说:“你讲小说提案的时候也是这个节奏啊。”
“你别取笑我了,那是两回事。”我气得直翻马一鸣白眼。
“好好好,我跟你说吧。我去天眼查上查了,圣安广告公司的法人是庄永生,然后好巧不巧,我认识这里广告协会的副会长,更巧的是圣安广告公司还是一家不小的广告公司,他就认识这个庄永生。然后我就说约出来吃个饭吧,正好男人之间认识认识,看看后面能有什么合作。结果约出来,一看,你猜怎么着?”马一鸣说。
“还能怎么着,那个庄永生不是我这个庄永生呗。” 这种转折,现在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意外了。
“还真是。那个庄永生已经是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中年人了。”马一鸣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假的,你还从来不提醒我?”我有点生气了。
“这有什么好提醒的?我就想着那个庄永生长得斯斯文文的,你和他谈谈恋爱而已,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分手的。谁知道你和他还来真的了,要结婚。我曾经委婉提醒过你,要玩过家家可以,结婚证先不领。这一点,你倒是听进去了。要不然现在你搞得更被动。”马一鸣继续说。
“我不是听了你的话才不去领证的,是庄永生建议的。不过现在想想,他的身份证都是假的,怎么领证啊。难不成我去和那个湖北的庄永生结婚去?现在想想真是讽刺。你继续说然后呢,你怎么就发现他和李果有关系了?还有李果挪我钱的事情。”我继续追问。
“知道庄永生冒用其他人的头衔之后,我就对他有兴趣了。你不是跟我说过他住哪里的嘛?我就花钱让人查了一下这个小区的业主。结果发现没有庄永生,倒是发现居然有你的助理李果。我想李果的工资都是从出版社走的,工资有多少我也是心里有数的,我都买不起的高档小区,她怎么能买得起呢?我第一个反应是你发给她的奖金不少。”马一鸣说。
“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发过奖金给她。”我打断马一鸣。
马一鸣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之前问过你,你的第一反应是反问我,李果的工资不是都由出版社负责的吗?我就知道你压根没有留意这件事。不过,漫漫,不是我说你,你情商也是有点低。你说李果给你做了这么多年助理,你怎么就没有想过给她发一点奖金或者什么别的补贴呢?收买人心的事情,你真的是从来不屑去做的。”
我有点羞愧。这些事,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去做。说白了,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李果对我的好,天生地认为这是她的工作与义务,却忘了工作与义务如果有人情做润滑,会更加妥帖和舒服。
“后来我就找李果问了,结果一问李果就承认了挪用了你工作室的钱。她说会尽快补上还你,如果还不了,她就将房子卖了,将钱挪回去。我答应了给她时间,如果房子卖了赚了的钱,就直接给她了,就当替你给她奖金了。只要她把钱挪回去就好。毕竟我看小姑娘平时做事还挺乖的,对你也是上心,做事一板一眼的,非常妥当。所以我没有报警。”马一鸣慢慢地说。
“可是,李果最后还是没有把钱还回去啊!” 我无奈地摇着头说。
“那是因为李果还没有来得及把钱还回去。”老马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把钱还回去?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只能直接问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