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
做了我三年贴身助理的李果小姐，死了。
死在了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的一个小时之内。死于谋杀。
我是李果小姐的老板，女作家夏漫。我是谋杀李果的第一嫌疑人。关于这一点，只有警察李伟知道。
李伟劝我去和警察讲清楚。我答应了，目前还没有去。我要想好如何和警察们交代，在李果死之前很短的时间内我曾见过她，并且和她产生了激烈的冲突，但是我并没有杀了她。
杀害李果的动机，我有；杀害李果的时间，我有；杀害李果的武器，我有。如何证明我并未杀害她？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杀害了李果。
我不确定在激烈的情绪下、在我睡意朦胧的时刻，我会不会借助梦的力量，逃脱法律的制裁，肆无忌惮地将刀捅进李果小姐的左胸膛，恶毒地骂一句：妖艳贱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庄永生上床的事？
李果说她看不上庄永生，你以为她说，我就信了吗？
李果说她和庄永生并无我想象中的那层关系，她说，我就信了吗？
来来来，你来跟我说说，你的前任们是不是都曾有人和你说过：我和她就是普通朋友。
很耳熟是吧？
当下说的人，是不是都会赌咒发誓？
当下听那句话的你，是不是也都会说：好的好的，我信你。
但是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们和她们，该有什么关系就有什么关系。你不想知道的关系，你猜测的关系，统统都会被事实一一验证。
我们为什么要赌咒发誓？
因为我们心虚，因为我们自己都不信，因为我们自己也希望用这些强烈的话语给我们不安的内心上一道安全的保障。
所以，你问我，有没有杀害李果？
我说我没有，你现在还信吗？
还没有等我对警察们坦白我曾在李果被杀的当晚，见过李果的事实，李果的爸妈以及亲朋好友们就找上门了。
等我赶到出版社的时候，出版社已经被李果的家人闹得人仰马翻。
我被许倩安排从后门悄悄进入。许倩带我上到三楼的会议中心，然后指着一楼的出版社接待大堂。
三楼的会议中心，正好在我们出版社大楼的正中央，加上全玻璃的会议室，正好从会议室靠外侧能清楚地看到整个出版社大堂的景象。
此刻的出版社大堂，已经围满了人。
更准确地说，出版社大堂已经变成了一个临时的灵堂。
前台的台子上，已经摆放上了李果的黑白照片框，照片上扎着黑色的布花，李果青春的脸庞似笑非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森和恐怖。
李果的这张照片，还是我帮她拍的。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李果做我助理后第一次参加时尚圈的晚宴，我作为畅销书排行榜的第一名作者被邀请，我可以带一名同伴参加。当时我刚和前面的男朋友分手，还未认识庄永生，所以我就把这个名额给了李果。
年轻的女孩都会对这种灯光璀璨、美酒香槟、环佩叮当、权贵云集，以及似乎满眼都是俊男美女的派对充满了向往。李果也不例外。李果花了三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条晚礼服，隆重地去参加这个派对。
站在签到处，摄影师让李果对着镜头微笑留念。
李果回过头用请示的眼神看着我，我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她去好好享受红毯。
同时我举起手机，站在李果的正对面，帮李果拍了那张照片。
拍完，第一时间发给了李果。
作为和李果朝夕相处的一名同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李果的哪个角度是最美的。
果然李果非常喜欢我给她拍的那张照片，将照片作为了她的微信头像、手机屏保。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李果的家人要用这张照片来作为李果遗像的原因。
可惜，那张照片本应该是彩色的。李果精致的妆容、红色的长裙、脸上色彩层次分明却不突兀，只有彩色的照片才能真实抓到李果颜值的精髓。如今变成黑白色的之后，不知怎么地，陡然有一种诡异的氛围。
跪在当地的中年女人，我猜是李果的母亲。
李果的父母我从未见过，李果的家在安徽芜湖，李果来了上海之后，极力隐去家乡带给她的痕迹。李果说着标准的普通话，来出版社实习之后，偶尔也跟着那帮行政学着句子里有没有必要都夹带一两个英文。在停车场停车的时候，也会用一两句上海话对着停车场只会说上海话的老门卫说“虾虾侬”。
如果不加深究，你会以为李果就是在魔都生，在魔都长，在魔都工作，并准备在魔都终老一生的小姑娘。
李果怎么都不会想到在她死后，她的至亲会将她竭力维持住的上海精致小女人的形象，毫不怜惜地一撕到底。
毫无疑问，李果的至亲是最爱李果的人。也毫无疑问，李果的至亲是李果死亡的利益最大受损者。他们需要为李果被谋杀这件事，来讨一个说法。
这一点儿都没有错。
错的是，他们根本不了解李果一生想要追求的是什么。他们也根本不了解李果小姐在这个出版社里工作三年，用尽力气维持的形象是什么。他们也根本不了解李果小姐希望他们在这件事上做什么。
不，我也并不了解李果，但是有一点我是深深清楚且肯定不疑的，那就是李果小姐一定不希望他们的父母此刻会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讨回公道。
李果的母亲此刻正匍匐在地，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喊着我的名字：你个杀千刀的夏漫，你还我女儿！你害死了我女儿！
李果的父亲则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算是棍子还是管子的白色柱状物，敲着出版社大理石的地面，大声地喊着：杀人偿命，天理难容！
后面跟着一帮不知道是李果的亲戚还是村民朋友，在李果的父母背后呼喊助威。
李果小姐终其短暂的一生想要学会的优雅、温和，最终在死后被她的出身一棍子打碎在地。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对于完美的一生，我早就看穿了它的本质。
张爱玲说过的：“生命就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对此，我深以为然。
那些生命中龌龊的本质，总是会冷不丁地跑出来，打碎你精心维持的人设。
至于这些，李果已经不会知道了，她人生的终点是鲜血淋漓的场面，我会以小说中的一个章节来纪念李果。
我想告诉她，没有什么好的人生或者坏的人生，被人记下，并且能够被用文字保留的人生，就是特别的人生。这是我对李果和我三年朝夕相处唯一能够做的事情。让李果的故事，在我的文字里，成为流传的永恒。
我知道也许李果不在乎我做这些。
我做这些的目的，只是我想自己给我和李果三年的情谊一个交代。
有些事情，无用但是必须。
“他们有什么诉求？”我问许倩。
“还能有什么诉求，死者不能生还，也就是要些补偿吧。”许倩轻轻地对我说。
“他们想要多少？”我问许倩。我想如果不多的话，作为私人的慰问，我愿意给李果的父母一些补偿。
“没有具体说，李果的哥哥正在跟王老师讨价还价。”许倩说。
“李果还有个哥哥？我怎么不知道？”我一惊，回过头看着许倩。
“嗯，这我就不清楚了。那个人说是李果的哥哥，说是亲生哥哥来的。”许倩说。
“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我看着楼下保安们束手无措的样子，不由得摇头。
“警察通知了李果的父母，他们知道了，就连夜赶来了。”许倩继续说。许倩在我来之前，看来是做了功课，将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八九不离十。
“为什么要冲着我？”我不清楚李果的父母知道了什么。
“这个是肯定要冲着您来的。您名气最大，羽毛不能染灰，冲着您来，就能要到最大补偿。”许倩淡淡地说。
我看了一眼许倩，许倩的眼中透着一股对人情冷暖的看穿。这一点倒是和李果很不一样。
对于这个世界，李果似乎总是保持着好奇心与天真。
对我这个老板，李果也从来言听计从。
李果的口头禅从来都是“真的吗？”“好棒！”“漫姐，你好厉害！”“哇！”
可是这是李果的真实性格吗？还是李果用天真来作为对付这个世界的武器？
已经不得而知。
“你刚才说李果的哥哥正在王老师办公室里？走，我们去看看。”我对着许倩说。
“夏老师，您别去。马老师让我看着您，千万别去。”许倩焦急地阻止我。
“怕什么，我们出版社不是还有保安吗？走。”我甩开许倩的手，直接向王佳晴的办公室走去。
还未走到王佳晴的办公司，很远就听到李杰咆哮的声音。
“跟你说没用！你让那个女人来见我！”
“我劝你们别胡闹，我报警的话，谁都没有好果子吃。”王佳晴从来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主。
“哟，你这是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你？你叫警察啊！你把警察叫来，我就把那个什么当红女作家的真实面目都抖出去！”李杰一副胜券在握的口吻。
“来，说说看，你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听听，如果有价值的话，我可以考虑花点钱来买断你的信息。”王佳晴一副在逗猴子的口气，饶有兴致地说。
“包管你有兴趣！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你把夏漫叫过来。我要跟夏漫说。跟你们说没用。”李杰倒是不傻。
“夏漫小姐太忙了，再说夏漫小姐也做不了主。夏漫小姐只负责码字，我才负责她的其他事务，包括付钱。”王佳晴一副这儿我做主的表情。
“你少来蒙我！我妹妹跟我说过的，如果到最后逼急了，让我只能跟夏漫说。绝对不能告诉第二个人。我没有想到我妹妹会被害死……”李杰说得居然哽咽了，可见李杰对李果多少是有兄妹真感情。
“我在这里，有什么就对我说吧。”
我大声地说，推开门朝着李杰走过去。
所有人看到我的突然出现，都愣在当地。
“李杰，你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