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判若两人

里屋的电视里正放着追铺,摇椅上空无一人,罗锋坐在村口商店门口,他痛快地喝了一大口冰水,汗水顺着脸颊流下,他扯了扯黏糊糊的花衬衣。

农忙时节,人们把战场转到了田地里,梧桐树下一下子清净了许多。落叶漫天,金黄满地。

孩子们在忙着追野兔,追过一山又一山,几个孩子扛着一只兔子回到村子。大人们在忙着收拾粮食,每一粒都不放过,晒场被扫了一遍又一遍,只留下光滑的地表。谷箩里装着满满的谷子,挑担子的人笑开了颜,汗总算没有白流。

罗永兴穿着中山服,一年中他只在这个时候才穿,对他来说这是重要的时节。他作为一村之长,要在农忙后开始负责收粮食,这是他搞的走出去战略。如果哪家有多余的粮食可以交给他,然后由他来卖给收粮食的商人。这是第一年开始搞,他心里也没个准,但既然定出来了,那就得实行,不然他这个村长的话还往哪里放,日后怕没人听他的。

起初提这个建议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看好,觉得那能收几个钱。罗永兴说了总比烂在家里好,家畜也吃不了多少,还不如卖点钱是一点钱。

有几个商人来到了天堂村,罗永兴哈着腰上前迎接,他的中山装在此时熠熠生辉,皮鞋亮铮铮,他的抬头纹散去又聚拢。

罗永兴自卖自夸起村民种的谷子,天堂村人杰地灵,气候宜人,种出的谷子那是粒粒饱满,是晚稻中的上品。你看这里人们,他们都是吃这米长大的,谁不是长得俊俏。

商人说你这是卖米还是卖人啊,谷子需要提样回检查站调查,如果没有问题那就下轮场来。罗永兴说绝对没问题,那还找得到这么好的米啊。随行的人顺带拿了一些高粱走。

许莲英不解的说为何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罗永兴拍了拍身上的灰说:“你这就是婆娘想法,啥叫吃力不讨好,我为了大家也是为了自家,你说每年剩的粮食给谁了,还不是给猪吃了。”

“罗锋呢,给我喊回来,我有事给他说,成天看不见人。”他背着手,一副俨然气派。

罗锋老子要找他一般都不是好事,罗永兴虽然没有管砖厂,但也晓得生意在走下坡路,他给罗锋垫好的路,罗锋没有把握好。罗永兴觉得丢面子。

年初龙岗村也开了一家砖厂,以前罗锋是做独家生意,现在有竞争者了,但他依然扬武扬威目中无人,以为没人敢抢他的生意。砖厂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把利润看得太重,逮到一个就宰一个,好多生意都是做过一次就没有下一次,到后头都晓得他的为人,那个还肯找他买砖。

他深信,所有的房子都需要他的砖,方圆几十里,就不信他们不修房子,结果一看人家早就买好了砖,房子修得正好。

现在他就寻思着怎样赚钱,鱼塘被赵树海承包了,机枪有个妈在背后撑着,他老子在忙着收粮食,但他觉得收不出所以然,也收不出未来,其他几个兄弟都在镇上混得不错。他抹不下面子去巴结谁,好歹他也是个民营企业老板,走在路上谁不叫他罗老板,随时都是红塔山招待。

他皱着眉手指夹着烟,这烟还能抽到何时,可能就像这烟圈,随时都会烟消云散。大家都有事可做,就他一个人晃晃悠悠。他头脑里想的都是金钱和利益,但别忘了他才二十出头,他如此全得与他的老子,你看他老子就知道了。

砖厂生意他无心打理,交给周毕奎管,你说周毕奎这个二愣子那有能力管。苟海川几个眼看工资拿不起,也卷起铺盖走人了。走时,他们坐在小平房里喝大酒,周毕奎心觉愧对他们哥几个,老泪纵横,那晚他把身上的钱都输给了他们。

罗锋成天在街上晃悠,一般不是在电影院就是在台球室。台球室在老街,门口放着一个石头狮子,颈子上挂着金色的铃铛,红色绳子风吹日晒的退了色,进出的人习惯性的摸狮子的头。罗锋跨着大步子走进台球室,身边的女人换得比衣服还勤,但你说明晓得他是个烂账,还是有女的前仆后继的去送死。图什么,一是图有个小钱,还有就图他那张脸。但没那个女人不是哭着从砖厂出来的。

电影院今晚放映英雄本色,这部电影放映了无数遍,但每次放映都高朋满座。罗锋领着他新交的女朋友丫丫来看电影,门口卖爆米花香烟的小贩吆喝着自家的东西。丫丫挽着他的胳膊,罗峰一手拿着皮包,一手夹着烟,皮鞋蹭亮,衬衫半解,走路带风。

别人给他招呼,他才哈哈两句,腰杆硬得很,跟他老子一样。手里的红塔山捏了一路也没有打一支出去。丫丫拿着罗锋买的玫瑰花,心里乐开了花。刚乐了两下,就碰见罗锋的前女友,挽着他江湖上的兄弟鸡仔。鸡仔递了一只烟给罗锋,罗锋没有接,鸡仔将就那支烟递给了黄二。

罗锋有些不爽的问黄二:“你来干啥。”

“来这里能干嘛,看电影呗。”他倒不知所云乐呵呵的说。

“你一个人看不成,没带人来。”

黄二站在他们中间,然后用手指了指正在外面买爆米花的杨梅。“带我表姐来看,我一个大老爷们无事来这里做啥。表姐说一个人看太无聊,非得把我拉来。”

他们都看向黄二指的方向,杨梅一头波浪卷长发,红色裙子紧贴着她的腰线,前凸后翘,该有的都有。两个女人看了也自愧不如,微微低下了头。

罗锋推下眼镜,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弯腰紧俏的身影。杨梅从钱包拿出钱,然后接过爆米花,那一举一动都尽显在眼前。或许是她身上那条红色裙子太耀眼,来往的人无不回头看一眼。

鸡仔撞了一下黄二,说道:“你有这样一个表姐,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都不介绍认识一下,真不够兄弟。”

“说什么呢,她长年在外,这也是才回来不久。说实话,我也很多年没见她了。”

“你家基因都遗传给你表姐了,找时间喝酒。”

杨梅抱着爆米花走过来,鸡仔给杨梅抛了个媚眼,身边的女人不乐意的跺了跺脚。场面有些尴尬,杨梅礼貌的笑了笑。平时话很多的罗锋,此时变得很稳重,丫丫拨弄着玫瑰花,摇了摇罗锋,罗锋一下子回过神。

杨梅微笑着走进电影院,黄二在后面给他们眨眨眼。罗锋看出鸡仔的心思,用皮包在鸡仔头上重重打了一下。鸡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冲过去给罗锋一拳,被他身边的女人拉住了。鸡仔瘦不拉几,早年说他在河口一带搞闷头生意,结果被人拖下了水,断了几根肋骨,然后就回来了。所以他不敢在罗锋面前跳,他的气势也是为了吓唬吓唬,过两天看到罗锋还不是锋哥前锋哥后的。

丫丫靠在罗锋的肩头,罗锋的心可飞到杨梅那里去了。他时不时的回头去看她,但他们之间隔了一个排,他每次只能从后面那人的缝隙里看着一点。光线忽暗忽明,让他的心忽上忽下。丫丫嘟囔着让他抱着她,他有些不耐烦的起身去门口抽烟。

刚巴了几口烟,杨梅也出来了。罗锋立马挺直腰板,站得笔直。她点燃一支烟,烟雾平添了几分神秘。大红唇吸允吐气,胸口一起一落。他用抽烟来掩饰自己的紧张情绪,不知如何开口。

“不看了?”

她打开了门,问罗锋进不进去。

原来是杨梅在和他讲话。

“要,要看。”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女人,可以在他的世界里走得游刃有余,他平日的光辉在杨梅出现那一刻就陨落了。他的腰杆突然折了。

过后,黄二有个漂亮性感的表姐成了兄弟圈子里的话题,人人都拉着他聊几句。这也让黄二在台球室坐上了第一排椅子,他们突然和他亲密无间。罗锋打听到,她经常会去台球室旁边的岁月卡拉ok唱歌。

罗锋立马上下球杆,穿上衣服就出了台球室,黄二接过罗锋给的球杆,开始了他的辉煌生涯。

大厅里浓烟漫漫,镇上混的人都爱来这里耍,老板叫张超,是原供销社社长的孙,改革后供销社衰亡,张超的老子丢了会计饭碗。到了张超这一代,他没有继承父辈的兢兢业业,老老实实吃公家饭碗,另辟路径开了这家岁月卡拉ok。

他就开在供销社对面,跟他的父辈反着干,取名叫岁月。岁月染白了他祖父的发,吹弯了他老子的腿,但他却让岁月帮他赚足了腰包。在他的性情里其实继承了父辈的兢兢业业,只是换了种方式而已。

罗锋一眼就认出坐在大厅中间的杨梅,他从人腿中间穿过去,然后拍拍旁边的人,罗锋示意那人让位,虽然很不情愿,但看见是罗锋也就让了。杨梅翘着二郎腿,夹着烟悠然自得。她抽了一下脸颊的肌肉,皮笑肉不笑。

罗锋刚坐下,紧接着杨梅走上台。她一上台,台下便掌声不断,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在她来这里之前吧,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穿着的女人,本地的女人大多穿得很保守,还没流行穿露肩的裙子。所以当杨梅站在大家面前时,大家都目瞪口呆,鼓掌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放纵。他们都想这样,但又不敢打破约束。她就是一个打破约束的先行者,那先行者势必会受到众人的唾弃与打击。

她唱了一首叶倩文的情人知己,她一开口,他的身体就苏软了,心中火在烧。

情歌**时,她皱起眉头,张着双手,扫过全场,落在他的身上。他对视着她的眼睛,嘴巴微张,那声音太美妙,她的样子在彩灯的变换下,显得迷离扑朔。

罗锋忘却了烦恼,这次他是认真的想了解这个女人,她红色的裙子是什么质地,她穿多大码的高跟鞋,她从前去了哪里。当他游**在光晕里时,她在何处看着风景。这些成了他现在的命题,他想一一求得答案。

情人眼里总能生出花,他把花送给她,但她不愿做被折断的花,她情愿那花长在悬崖。他说花是为她摘的,它会枯萎,她总该欣赏一番再扔掉也好。她说如果他惜花,那就不该摘了它。他说所有漂亮的花都想摘下送给她。

她没有收他送的花,留下一朵花任人践踏。她既然不收,那花就没有美丽可言。罗锋遇到了难题,为何他的花唯独不能打动她,她神秘的行走在白日黑夜,她的鞋跟踏在青石板上能发出悦耳的声音,他要如何才能得到这个女人。

路灯昏暗,石狮子脖子上的铃铛细细微微响,巷口的石板坑坑洼洼,有今夜淌下的雨,成了水凼,一不小心就会踩进污水沟。拉长的身影透支在石板上,罗锋踩着杨梅的影子走在后头,他就像个孩子贪玩的追逐。杨梅停下脚步,那悦耳的声音回**在巷子里,罗锋揣着手,形单影只。

他突然有些心悸,在黑影下她就像鬼魅,但只要穿过黑夜,就能看见她魅惑的容颜,仿佛不会老去。她就像诱饵,罗锋一步步踏进她的领地。他不怕山猛水啸,他要去一探究竟。

微醺的灯泡下,她的脸上泛起红晕。他撩起她长长的发丝,在她耳边喃喃自语。她俯首挺胸,仰望墙上的明月。他撑着她身后的红砖,凑近去闻她身上的味道。

“你好香。”

“告诉我是什么味道。”杨梅迷离的眼睛里,没有了青涩。

“我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但就是好想咬一口。”

他咬住她的嘴唇,在嘴里品尝。她的嘴唇软软的,吻下去时仿佛踩在雨后的泥土上,让人倍感轻柔绵绵。红色的裙子在他衬衣里摩挲,发出微光,探秘由此开始。他满腔的热血在这个女人身上没有了底气,变得温顺。

明日的太阳照耀在街上,滑过红砖,在墙上留下一道红印。他昨日的掌印还在她的身体里,落下深深一记。墙角被野猫吃得一片狼藉,他们的缠绵欲盖弥彰。

她坐在梳妆台前,梳着波浪卷,薄纱里娇欲的肌肤透着荣光。罗锋扣上纽扣,用她的**擦了擦皮鞋,她问他为何要用**擦鞋,他说那样她的味道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临走时说:“今晚我再来,等我。”

“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走出这个门就忘了昨晚,不然你永远也走不进这里。”

“那我偏要来,信不信我把这房子给拆了,到时你就看得见我了。”

“你有本事拆房,还没本事忘记我啊。”

“我怎么能忘记你,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只能属于我。”

“我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任何人。如果你非得这样,那从今以后我们各不相干。”

“你就是我的,从今以后你属于我。”

“你走吧,我不属于你。”

他使劲捏住她的脸,“我罗锋说过的话,从来没人敢说不。”他甩开她的脸,大步流星的下了楼。

他哼了一声,不就是个女人,还有他搞不定的,他想起昨晚她的呼吸,他就心声快活。但他不明白她的话,为什么要这么说,此时的杨梅浑身都散发着冰冷,这和昨夜的她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