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水波幻时梦,月影总南淮

“姑娘——这位姑娘!”

“冷静!请冷静些!”

“女侠!女侠——别,别,别—别啊——”

随着一声声嘶声力竭的呼喊,就看见书童躬身在那位女子一旁,托着她手中那一柄闪烁寒光的青锋宝剑,而书生则掐着兰花指,死死捏在那贴着自己脖颈的剑刃,一刻也不敢放松。

冰冷的锋刃,炽热的血液,那寒气好似早已穿透了他那一身流水不腐,户枢不蝼的皮肉,渗入了、刻在了他那铮铮铁骨之上,乍然惊起一身的寒毛,两股战栗,浑身颤抖,看那煞白的脸若是求饶能求得苟活,他怕是立马就跪下求女子饶了他!

当然若非剑上的那一道怎般擦拭保养也去不掉的血痕,和那剑刃上隐隐约约、丝丝缕缕传入鼻中的血腥味,这书生即便再怎么胆小,但书生意气拼搏一场也是敢的,也不会吓成这般模样,看他那收缩成针的瞳孔,便就晓得他自是知晓,什么是杀人的剑,什么是不杀人的剑,这两者毕竟毕竟差的太多!

不过,书生他这闲散无羁的性子应是入了骨子的,否则怎会在这般危险情境下还忍不住的不停打趣女子呢?

“女侠,咱们打个商量呗,您这剑太冰了,可否能挪挪,挪挪——”李不随捏着剑刃,一点一点的将剑刃向外挪去,却被女子一使力又拖了回来,在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李不随见此,知道求饶无用,故作纨绔,狗仗人势的低声喝道:“小娘子!你可想清楚了!我爹可是老李,不对,是李如花!咱清水镇一顶一的大财主!你动我个试试,小心出不去这镇门——!”说着他还使劲撇着嘴,咬着牙根,瞪着眼,甩着大拇指,瞧他那架势就跟要吃了女子似的!

女子凤眉一瞪,一双剪水秋瞳却泛上一抹浓重的煞气,剑又向内紧了,她则向前一步,开口道:“登徒子,受死!”那声音太过冰冷,听闻时就宛若深冬时节青山上的积雪,又像夏日时分冰窖中的寒气,一字一句都冷入了那李不随的骨子、心里!

李不随听了女子这般答语却是一愣,他不晓得为何这平日总能逗得青楼大家欢笑的言语,今日怎就不灵了?他想着,想着,竟也忘了那贴在脖子上的利刃!

他愣神,可女子却不会,她见李不随双眸失神的看着自己,脸色先是一红宛若春水食了胭脂,又好似点上了一点墨,霎时间黑了起来,她娇声喝道:“登徒子,死到临头,还想些龌龊事儿!”一声轻喝,就见那剑被她抽起,又迅速向下挥去,那剑疾若惊雷,势若落岩,就这般直愣愣的削了下来,看那架势若是削到,书生这大好的人头,也就咣当一声的落地,只留喷涌而起的血,洒红这一方该是污浊,还是清明的黑土。

“啊——”一声痛呼传来,本以为是这色书生被人正法了,可细细一听却是一位女子,再一看她的剑上竟落满了青菜、蛋黄,而她身前也满是些脏乱污秽之物,只剩一身青衣劲装干净如新!

书生正待偷笑,却被女子发泄似的,将剑上的污秽甩在他的身上,自然也随着就发出了一阵嘶吼哀嚎!

女子不解,环顾周围这围成一圈的大爷大妈、叫卖货郎,又抬眼看向趴在这人墙上的小姑娘,听着他们愤怒的叫骂、怒喝,心中很是不解便出声问道:“如他这般纨绔恶霸,不是除了才大快人心的好吗?可你们怎的这般愤怒?又拿这些东西丢我做甚?!”她声音中带着几分疑惑,又有几分委屈,几分愤怒,这般说着自然是让这帮子“乌合之众”心声愧疚,好似自己做了什么罪不容恕的事儿来。

每当这种时候,就是老年人发挥余热之际了!尤其是老头子、老太婆更是心爱如此,也自会成为这群观景的、发泄的、维权的人的头儿;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就见人群渐渐分开,一青壮汉搀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走了出来。

老头子怒发冲了没有几根毛的光溜天灵盖,瞪着双只看着眼袋的眯眯眼,满是褶子的脸上,拖拉下来三尺长的白胡子,才有些和蔼的劲儿,只见他使劲顿了顿那口龙头仗,指着女子,红着脸怒吼道:“俺们这十里八乡的乡亲,有几个不知道李家公子的良善!怎会是你说的纨绔恶霸!又怎会鱼肉乡亲!若李家公子都算得上纨绔的话,那俺们这些不都成了那山上大虫、恶匪了!”

老爷子说着,还朝身后的人群招了招手,就像事前演练过似的,一个个都像那戏台上的角儿,哭天抢地的闹着,都骂着这女子的不堪,说着书生的好处,这说的好似李若就是圣人重生似的!

女子脸色变得煞白,眼圈也是红了,眼中煞气却更加汹涌她提起剑,就想要砍下,一边挥着一边冷声说着,“看这般,你等都是糊涂!被他迷了魂!那这人更不能留了!”

可这剑却是劈不下了,就见书生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往剑身一敲、一点,再一拉女子手腕,那剑竟浮空而起,他转身腾空而起,右手探出把剑握于掌中,一套姿势自然美妙已极。

李不随将剑一甩,正入女子剑鞘之中,回身向围成一圈的人们一拜,大声说道:“不随,感谢众位乡亲的援手,甚是感激。只是不随与这位姑娘,只是一些私人恩怨的玩玩闹闹,却是不当的诸位这般的认真。”

“那确实我等错了,给公子添麻烦了!”

“是了,是了!像公子这般的好人,怎会有人想对他不利呢?”

“你看我说对了是不是,我就说李公子在跟那位姑娘玩儿,你们还不信!”

“切~那你不还是跟了过来!?”

“别说了,别说了,还不给这位姑娘道歉,都把姑娘惊傻了!”

一阵七嘴八舌的吵闹声后,众人又在老爷子的呼唤下,一同给姑娘赔了礼,而书生则在众人躬身礼后,再一礼,道:“今日是不随给诸位添麻烦了!日后定请乡里乡亲吃酒!诸位可要赏脸而来!”

随着一阵说说笑笑,这帮人也就散了,就剩下依旧弄不明白发生什么的女子,再加上不随两人静静的站在桥头。

“他们?你——”

“都跟你说了,我爹是李如花!”李不随抠着鼻孔,憋了远处的青山不屑道。

“果然,还是个纨绔、登徒子”女子闻言,腰间的剑又要拔出,声音冰冷,“虽说胜不得你,但若能舍身卫道,除了你这恶贼,此身自是不足惜!”说完,青锋剑又闪过一道寒光,落入了她自己的怀中。

“姑娘,为何偏要杀我?小生,也只曾与姑娘打了一声招呼,若姑娘不喜,便是抽我、打我、骂我,也是我自讨的!”李不随甩了甩有些脱力的手腕,望着女子顿了顿接着道:“可是姑娘一上来就要打要杀的,不随却是不知了?我这弱书生何时惹得姑娘这般仇恨,若我真做了什么罄竹难书的恶事,不用姑娘动手,小生自己就将心肝递上,瞧一瞧是否焦黑!”

“可小生自省良久,却未发觉有何事对不起这左胸中的热血!也自没有什么污了良心的错事!愿姑娘宽恕,不随之不知,而姑娘可否告知解惑!”不随说到最后,话是嘶吼而出的,他真的是不晓得自己是何时,何地与这姑娘结下了这般生死大仇!

“私放钦犯!算与不算!”姑娘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冷声道。

“呵~不知哪位钦犯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我私自放了他?我又进不得那监牢哪来的放走犯人一事!怕是姑娘误听误信了吧!”不随掏出扇子,扇了扇额角渗出的冷汗,憋着嘴不屑地说道。

女子闻言,冷然一哼,“巧言令色!你这公子倒真是贵人多忘事!莽山二盗不就是你放走的吗?”

不随一看搪塞不住了,忙道:“世有义士,不随安敢不助?”

“何义?”

“为友两肋插刀,为民慷慨济世!”

“这便是你放走盗粮、包庇杀官之人的道理?”女子好似有些不信,惊讶道:“你不也是一个读书人吗!怎的连这般荒唐道理都信?”

不随嘶吼着对女子喊道“懂得道理,就要让饿殍遍野,白骨横路,而看那贪官安坐府宅之中啃着灾民的救济粮?懂得道理,就要让为民请命之人,冤死于上诉之路,而熟视无睹?懂得道理,就要冷眼旁观,任心中炽热熄灭!那我宁愿不懂得这般道理,只求心安,只求良心无愧!”

“自有官府——自有,”女子说着,却是一顿,好似想到了什么。

“呵~说不下去了?看来你也是晓得的!尸位素餐,宛若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田有硕鼠,农而捕之,仓有硕鼠,工而擒之!国有硕鼠!”不随情绪激动,指着青天白日叫喊着“安可不杀之!似这般的父母官儿,他可敢扪心自问,可敢与圣贤对眸,论一论道理!他可对得起顶戴花翎!对得起十数年的寒窗苦读!又可对得起官家!对得起百信的信任!对得起父母日夜如一的期盼!可否对得起!?天下清白,怎就有了这般污秽之人,他又怎有面目与三公九卿,诸位大人同朝为官!”

“你——”

“我又如何?犯了忌讳?不,是他!他犯了天下百姓的忌讳!诸位大人的忌讳!明皇帝的忌讳!他,就不该死?!”

“自会有人惩处于他!不需你等!”女子目光却是有些柔和,但依旧带着些杀意。

“自是不需要我等的,我们信得过朝廷,信得过明皇帝,只是这官儿今日不除,隔个三五日,又会死多少人?又有多少妻离子别,人间惨剧?”

“好,交代清楚了!”女子掏出一个本子将书生所说一切都记了下来,冷声道“此刻起,清水县杀官案已破。李不随,从犯之一。判——”

书生也没有什么惊讶,毕竟当女子问道莽山时,他就已经知道这人从何而来,之前所谓的要打要杀不过是演戏,要自己招供罢了,既如此遮掩什么也是没用的,该查清总会查清,还不如早些说了,自己也得了痛快,心里也安生许多!他瞅了眼一旁暗自焦急的书童,大笑,”百年一生,终当枯死。或轻或重,何须抉择?莫做小女子态,回家就跟老头子说我外出游学了。三五十年回不来,不过有老二、老三伴着他,倒也无碍了。“说完转身看向女子道:“可是要捉拿我?”

“我捉拿你?”女子一愣,好似变了个人,很是娇羞,看着自己手中的本子也是发愣,问道:“这位公子,我们可是认识?”

“啊?——”这一问却是让不随惊着了,难不成这人竟被鬼附了身,怎的前后就一瞬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他紧盯着女子,却把女子吓到了,“公,公子——”

“啊,姑娘我们怕是认识,你是要去哪?可要我送你?”不随回了神,轻声道。

女子摇头,将本子收入怀中,“不必了。奴家自是知得要去向何处的。不劳烦公子了。”说完一礼,就欲远走。

不随还了一礼,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低头笑了笑,暗想,“倒是有些意思。”

“公子,这事儿用不用跟老爷说一声。”书童凑了过来,贴着耳边问道。

不随用扇柄敲着书童的脑袋,笑骂道:“之前不曾告诉他,这时再来烦扰他。我可是不当人子啊!”

“走啦!”

“公子,这是要去哪啊?”

“苏大家的琴会安能不去啊?”他瞧了瞧自己残破的衣衫,苦笑了声,“看来还是得回去一趟了,真是,还真是狼狈啊”说着又往女子离去的地方看了眼,又轻声道了句:“呵—还真是有趣。”便就打着扇子,回府去了。

暗处,女子侧过身子看着公子,带着些轻笑,“果然,书生气十足!真不明白为何要我保着他?难道只因那官儿通敌叛国了?”说着,她怂了怂琼鼻,露出一颗虎牙,“判你终身监禁!”

“本大人,亲自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