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漫漫凶险路

公元1402年,应天城破。

四月的南方已经略显酷热,行人已是汗衫,却也难抵炽热,豆大的汗水在一行人的脸上滚落在大地上,当然不仅是汗珠还有鲜血,殷红的血如同火热的太阳,洒在大地上,却无人喊疼,或是显得疲惫,个个都像逃亡的野兽,布满血丝的眼神里满是警惕。大地似乎也已经看尽了人世的沧桑,饱受了人世的苦难对此却无动于衷。

看这行人,三十来号人,个个衣衫湿透,有的身上的刀口还没有愈合,在太阳的炙烤下已经结了痂,却有一顶娇子平稳地被四个人抬着,不慌不乱。抬轿的四个人身体健壮有力,步伐稳健,在这种崎岖的山路上轿子却显得很稳固。即使常人走着也难免趔趄,他们四个放佛与轿子本是一体,或是他们的生命就是抬轿子。

微风吹过,众人感觉到了难得的清凉,这种久违的舒适却给了他们疲惫的感觉。似乎再清凉一点,他们就会躺下进入死一般的沉睡,连生命都可以不要,来享受这片刻憩息。

众人却也来不及的享受,走在最前面的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向大家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大家顿时就紧张了起来。只见这时,一个二十五十六岁模样的年轻人向书生问道:“老三,有何不妥?”

书生答道:“前面树林或有埋伏,大家护好轿子。”

发问的年轻人继续问道:“何以见得?前面虫鸟不惊,你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众人也觉得有理,一路的逃亡让所有人的神经已经绷到极致了,即使在他们佩服的书生说出这句话,众人心里也犯了嘀咕。

书生冷静地说道:“我们已经进入这片树林,但是丝毫不见有飞鸟被惊起,是有人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有人将它们惊飞了。”

众人此时才觉得眼前安静的树林满是预谋的杀戮还有死亡的气息,一路走来,两个日夜之间就,已经死了很多人了,自己的兄弟还有那些陌生的暴徒。死亡在这片土地上放佛已经成了本应有的事情,平时温顺的大地在贪婪地索取生命和鲜血的祭祀。

只见这时,人群中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青年说道:“三哥,前面就是百兽山了,要到百兽山只有眼前一条路了,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躲不了,只有一战了。”

书生张口又止,那青年说道:“为今之计,我带数人打前,诱使敌人出击,以避免过多的伤亡。”

书生沉吟片刻,眼神示意只能如此,无奈地说道:“龙且,诱出即可,不可恋战,突围要紧。”

叫龙且的青年闻听此言,眼神放光,这是天生对于战斗的欲望和**,左手短棍.再看这少年,右手短枪,左手短棍,剑眉英发,尽有少年豪侠之态,再看时短棍和短枪已经结合,变成了丈二长枪,传闻当年只有百胜将军常遇春用过的兵器叫做‘锁骨霸王枪’,马下使短棍、短枪迎敌,马上却是长枪,当年纵横沙场,凭借这套枪法,驱除鞑靼,实有万夫不当之勇。

青年此时剑眉一竖,猿臂轻舒,右手握弓,左手自箭壶中取来三支箭,信手一搭,对着那似黑暗的林中,弓似满月,只是一射,去势倏忽如电,众人皆是一愣,只有书生脸上略有喜色,那个被唤作二哥的人,脸上却满是诧异。

箭没入林中不久便听传来两声哀呼,极是痛苦。

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少年说道:“龙且,保重。”

说话声音极慢,如同他的人一般,眼神中有股浓郁的的哀伤,不知是落寞还是对前方未知的无助,简单的四个字,亦道出了一种深切的关怀。

此时方知这满是英气和活力的孩子叫做龙且,立于马上,神采之间更显豪气干云。

龙且双目放光,眼神轻扬,完全对前方的危险不以为意,不似众人一般紧张或惆怅,说道:“四哥,请放心,不消片刻,我当杀敌而还。”说罢,笑了起来,这股豪侠之势也顿时增长了众人的气势,众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准备迎敌。

书生模样的青年说道:“此去诱敌为主,切记切记,我派铁血十三卫随你同去,待敌人出动,我等合力击之,不可恋战突围要紧。”

书生说罢,人群中十个人应声而出,只见这十人佩刀俱是大内宫廷刀坊打造,刀鞘都有宫廷制印鉴。据闻铁血十三卫为皇帝近身侍卫,比大内带刀侍卫品衔还高,武功身手俱是一流,只负责保卫皇帝,不知今日所为何事竟流落至此,而且只剩十人,而且十人都有伤在身。一般江湖或官场中人听闻铁血十三卫的名声,难免会有惊讶之色,这行三十余人听闻表情却丝毫没有惊惧之色,更甚这个二十二三岁书生模样的少年竟然可以直接命令皇帝亲军,更让人费解。

再看时,龙且已经跨马直冲向前,马蹄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宁静,后面十人紧紧跟随,握刀在手,透过树叶的阳光洒在刀上,反射出去,放佛可以穿透树叶背后偷窥的眼还有那死亡笼罩下的黑暗。

书生再次抬手,余下众人已经紧紧围在轿子左右,仿佛在轿子面前,突如其来的死亡都不算什么。

片刻,前面的林子传来呼和之声,咕咕渣渣,如同噎着的鹧鸪,众人一听,心里明白,这是遇险的暗号。细听声音,三长两短,咕音两声,较长。喳音三声,则较短。

如若平时,不论遇险的同伴生死,势必众人绕道而行,只是今日,退路没有,进路只有一条,有死无退。按照事先的约定,诱敌而出,合力击之。一行众人开始前行,个个手握兵器,凝神戒备。

书生口中的二哥在前,手拿一口刀,形状较为怪异,似扶桑的长刀,刃又宽出几寸,却又比常见的单刀短些,又似少林梅花刀。身后五人紧紧围在左右,其余众人则是环绕在轿子左右。

那四名轿夫还是一般的神情,如同与轿子同体一般,轿帘垂下,始终不曾打开透过气,不论炙热的还是压抑的气息,有一种异常的平静,不论生死还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打破那平静。

前面的树林已经隐约听到兵刃相交的喊杀之声,待一行人走近看时,龙且长枪挥动,被十余骑兵围在中间。铁血十三卫仅余的十人亦被众马分开,厮斗缠杀。龙且长枪所及,势大力沉,骑士纷纷被刺中或打落马下。

只在那一群人中,有一个病恹恹的人在那里,就那么站着,仿佛所有的打斗都与他无关也不在意。看到众人他只是轻轻地一摆手,所有的骑兵都住手了,放佛空气也在瞬间凝滞。

只听他语气舒缓说道:“书生还有少爷,还有这位人称‘小元霸’的龙且,青衣这次看来是倾巢而出。”

书生,少年还有龙且听闻此言俱是惊讶不已,心想,此人为何得知青衣之事,这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自当朝太祖朱元璋开始,知晓此事的人绝不上十人。

病恹恹的人继续说道:“当然还有那位当朝‘亲军都尉府’指挥使,纪刚纪大人。”说罢懒懒的看看太阳,放佛全身都很冷一样,他的神情间也使众人觉得疲惫,放佛想卸下连日绷紧的神经,在这太阳之下一睡不起。

被称作二哥的人,神情惊讶远甚于别人。青衣本是元末战乱之时,由刘伯温组建,追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的江湖侠士,至开国之初,死伤甚巨,所剩却皆是高手。大明建国之后,由太祖钦封,托庇朝廷,伺看江湖,笼络人心,必要时也会铲除江湖怀有二心之辈。这件事本身就所知者甚少,至于自己更是在太祖晚年,由青衣征召,唯一一个入仕的,负责监视朝廷百官,不想如此机密之事自此人口中说出,却全是轻描淡写,似家长里短一般。

纪刚心下疑惑,问道:“阁下既然知道我是朝廷命官,于此率众埋伏,置王法何顾?”

那人却不紧不慢地说道:“当今燕王率兵勤王,以清君侧,天下众生只道燕王篡上作乱,时至今日圣上流落在外,天下人皆道圣上已遇不测,燕王也是百口莫辩。更何况国不可一日无君,小人在此恭候,奉请圣上还朝,已正朝纲,安天下民心。”

纪纲满怀愤懑,破口大骂道:“燕贼忤逆作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尔等宵小纵巧舌如簧,也遮不过天下人的耳目。”说罢,抽刀在手,杀气毕现。

那人还是不紧不慢说道:“当今圣上受谗言蛊惑,罔顾太祖遗训,罢黜诸王,事关大明社稷安危。燕王不忍祖宗基业危厦将倾,背负千古骂名,实在用心良苦。”说罢,叹息一声,满怀忧色。

纪纲正欲发作,书生却不紧不慢的说道:“想不到今日连朵顔三卫也出动了,事难善了啊。”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朵顔三卫是燕王麾下铁血骑兵,汉蒙不一,个个都是嗜杀骁勇的亡命之徒,只认钱不认人,后被大明王室所雇用。原属宁王管辖,后燕王擒宁王,得其师。朵顔三卫骁勇无比,蒙古骑兵也忌它三分,燕王能够长驱南下朵顔三卫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那看似病恹恹的人,却略有惊讶,说道:“人言书生得青田祖师真传,博览群书,知天下事,智计无双,有当年青田祖师之风,看来江湖中人,所言不虚啊。”

书生虽心中诸多疑问,还是说道:“过奖,过奖。”

青田一派本不见名于江湖,乃是助太祖皇帝开国称霸第一智者刘伯温的门人弟子,伯温祖师穷周易奥义,上知三百年,下知三百年,琴棋书画,医卜星象无所不精。却不尚武,由于精通医道脉络,更善道家吐纳之术,于行气之类的内功法门独辟蹊径,自创了一套内功心法并传授于众门人弟子,由于本人为浙江青田人,所以门人弟子私下自称青田一派,对于此事江湖之中却是无人知晓,不想连如此秘不外传的事此人也知道,心中疑窦一时难以开解。

再看龙且,长枪翻飞,已讲数名骑兵刺于马下,铁血十三卫本就剩十人,如今只余七人奋战。一人咽喉处被蒙古弯刀割破咽喉,身上衣衫尽是血迹,横尸于地。另外一人,身中数枪,一枪自腹部没入树中,挺立不倒,临死前怒目圆睁,横刀怒砍,将敌人头颅砍飞,尸身兀自握着枪柄,两人尸身便那么立着。其中最惨的就是醉刀老久,名何太久,浸**刀术二十年,已是江湖上难得的高手,更为厉害之处在于饮酒三千杯,借着酒力使将出来,极癫狂之至,刀法更甚。连日逃亡,饮水都是问题,何况喝酒,今日在此却是被人看去双手,握刀的手已被砍至别处,马蹄四下践踏,近乎肉泥,在那笑着大骂:“爷爷杀了五个赚足本了,你们这些逆贼。”话未说完已被一名蒙古武士刀锋自头上划过,眼珠爆出,倒地而亡,死状极是惨烈。

那批朵顔三卫的汉蒙武士,也只剩得三四人奋战,其余人或被开膛剖肚,或少手少脚,死在地上。这边看得铁血十三卫浴血而战,伤亡惨烈,却似无动于衷,静静地围在轿子左右,放佛在他们的世界里谁死了都无关紧要,只是护着轿子。

那个病恹恹的年轻人,看着部下伤亡惨重却也不以为意,只是看着轿子,他关心的也只有轿子。不多时,朵顔三卫也尽数亡故,这边铁血十三卫里的老六“钝刀”余无锋也战死,当年一把钝刀力克太湖水盗,十八悍匪尽死于其手,受伤之余更凭借其娴熟的水性,两个时辰泅渡太湖,大胜而还,回京之后才卧床半月,经太医悉心调理保得。自太湖到京师,八百余里,非心志坚韧者绝难做到,不想今日战士终须阵上亡,非命于此。

铁血十三卫余下六人身上也全是伤口,眼中满是疲惫。龙且却是横枪立于马上,血腥的照应下几多豪迈之气,也是悲壮。

病恹恹的书生眼见手下死亡殆尽,却不以为意,拍手叫道:“家师曾言道,小赵王得常遇春和徐达真传,勇猛不亚于元霸,将才不可多得。只是却做了青衣,如在两军阵前,南下当是一劲敌,可惜才不得用,亦是我军及燕王之福。”

书生听得此处,问道:“不知尊师却是何人?”

病恹恹的年轻人说道:“家师是燕王督师道衍大师。”

众人心下一惊,燕王能力克皇师,挥军南下,攻破金陵,与此妖僧智谋武功襄助有莫大的功劳,传闻此人武功更是得佛道两家真传,深不可测。

那忧郁的少年听闻此处,眉头微蹙,回想两年前自己潜入燕王府,刺探军情,与一个五十多岁的和尚,交手只三招,便被他所伤,所使武功怪异非常,三招之后伤于其掌,五内皆似焚烧般灼痛,后侥幸保住性命,逃脱而还。后经查证,疑为天目山白眉道人席必真的‘五雷轰心掌’,白眉道人久不出江湖,江湖传闻多已作古,更不曾听说有门人弟子,后也无从查证,便不了了之。

书生说道:“久闻大师座下生、老、病、死四大弟子,得大师真传,各个深不可测,想必阁下就是‘久病不医自好毒’的余去病了,今日见面,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刚才病兄出手无声无息。”

纪刚和众人此时才惊觉,此人面露病态,疲乏之色,无声无息已经将众人感染,本身众人已经多感疲惫,此刻更是疲态倍露。正所谓两军对战,士气为先,此时再看众人,战力已不如从前。

余去病听闻此言,不以为意,说道:“诸位日夜奔波,何不放下,随我护驾回朝,重振大明江山,当是万世之功。再说圣上奔波在外,倘若有何不测,诸位也是愧对天下万民。”此人不以武显,句句如刀,却是智大于力,若是用强,激起众人血气和杀性,却不如现在这般有效。

书生说道:“今日之势,已成水火,燕王若能放下,何至今日,兵临城下,叔侄相残,生灵涂炭,太祖泉下有知,亦不得瞑目。”语气之中却不余去病似病一般步步紧逼,多是无奈。

余去病听了书生之言,也不多辩,言道:“也罢也罢,事已至此,难免兵戎相见,久慕书生奇才,可惜各为其主,无缘一见。听闻书生得天机扇,为天下第一奇兵,乃当年青田祖师之物。自你手中,更是了得,‘翻手知乾坤,覆手判生死’,待会自当领教。”说罢转向龙且道:“久闻龙且得魏国公徐达射日神弓更习得无妄老祖的无妄心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百步之外可发盲箭,箭无虚发,堪称无妄,无妄之灾夜不外如是。”众人再看时,地上两名蒙古骑士箭穿胸而亡,神箭之威,令人侧目,只是不见其余一支箭。

余去病继续说道:“不知龙且将军可知第三支箭却在何处?”

龙且浓眉一扬,却不惊讶,只在箭壶中复取出一支箭,撘弓向着林中一株两人合抱的巨树射去,箭却不直射,却是射天,箭应声而出,在半空之中,却似被巨力拨了一下,疾射向巨树后面,这时却比射向树本身的时候更快更疾速,众人却在惊诧之时,听闻啪一声,再看时,旁边草地上已有两支残箭没入土中,两个箭簇不知在何处,箭身的圆木,却自中间破开,插在地上。

这时却自树后面走出一人,白玉丹唇,身着丝绸,自有华贵之气,却是眼神眉角之间透着一股邪气,淡然一笑,邪气更甚,脸上对突如其来的箭丝毫没有惊异之色。神情淡定地说道:“无妄心法,果然名不虚传,不问因果,随心而发,百步杀人。”

书生及众人,心下却是惊讶,才知朵顔三卫不过是诱敌之兵,看身手,此人才是劲敌。

龙且一如既往是豪情之态,说道:“阁下之箭无弓而发,力如千钧,在下更是佩服。”

那人却道:“有弓没弓,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一个暗器而已,有手足矣。不过听闻无妄心法有五种射法,‘盲则忙,不见箭,心惶惶’的盲箭和‘人回眸生花,箭回眸断肠’的回眸箭,已经领教过了。余下不睬愿向龙兄弟再讨教剩下的三箭。”众人此时才知,不见敌随心而发谓盲,发而折返谓回眸。心想天下武功,穷尽变化,有人能达此境界,寻常之人自是莫能匹敌。

龙且微显诧异,自己箭法之秘,除了教授师傅之外,无人得知,即使是三哥和四哥等人。

那华贵男子说道:“龙兄弟不必诧异,家师身前与无妄老祖比斗,无妄老祖射出四箭俱被家师所破,可惜斗至最后老祖手中亦无箭可射,家师亦是力尽,为平局。后来家师亡故,生平之憾乃是无缘一见无妄第五箭,留下遗言,待我出师之日,可再战无妄老祖,一窥无妄风采。不成想,待我至无望山之时,无妄老祖已然作古,遍寻不得其传人,后道衍老前辈言说龙兄弟得老祖真传,今日寻来只为一见无妄风采。”

书生听闻此段武林典故,心中便是几分明了,青衣本就是太祖铲除江湖异己所设,他对江湖各门各派再是熟悉不过。这时他便想起了一个人‘手忙脚乱’的吴全我,只要他一出手不管是谁有多少人都得手忙脚乱,光看名字不起眼,却公认江湖暗器手法第一。曾一人独斗江南双奇,此二人师出同门,一僧一尼,得其师枯花大师佛门真传,世上只有和尚的徒弟是和尚,尼姑的徒弟是尼姑,枯花大师参佛理真谛,云游四海,自成一派,收下两名弟子,一僧一尼,人称江南双奇。当日一战,后世之人虽无缘得见,可是却是名满江湖,一日一夜之后,吴全我虽伤不得江南双奇分毫,却也是全身而退,后枯花大师闻此战经过,说道:“不想世人竟然有人可将暗器用得如此之精,如此之妙。”枯花大师成名已久,寻常武林中人得一两句赞语,便是光大门楣之事,何况一人独斗座下两名弟子,更能全身而退,自此以后江湖中人人便只认吴全我暗器手法天下第一。

龙且见此人,略显张狂,不禁少年心性,斗心大起,也是不服刚才徒手破了自己的回眸,意欲再较高低,说道:“想看第五箭须得先接了余下的两箭再说。”

华贵中年心中暗想,当日无妄老祖一战,只是从师傅口中得知,无缘一见那绝妙的武功,今日有缘一见,当是生平大幸。人生所执念便是痴,武痴便是自身武学,勤练不辍,更于别人之武学奥妙也是无比好奇,更是以比武论高低为上,如吴全我者,也如他的弟子。念及此处,便凝神待龙且剩余两箭。

龙且转瞬间已三箭在弦,却不似第一次出手,三箭齐发,神弓竖举,凝神聚力,中间一箭当先射出,箭势却是慢慢悠悠,那华贵少年却是满脸紧张之色,身子迅速后退而去,众人看来箭势平淡无奇,远不如之前两箭惊艳,华贵少年看到的却是自举弓伊始,他只看得一箭,箭就在自己眼前,眉心之间,不论自己怎样退去,还是在自己眉心之间。场中众人再看时,其余两箭依次而发,一箭快似一箭,箭本指着三个方向,射出去之时已成一线,箭簇追箭尾,原本慢悠悠的第一箭已经快如闪电,到了此时放佛不是三箭本身就是一箭,这一箭之威,在众人心头却有这样的感觉,每个人都觉得箭是射向自己,也是避无可避。华贵少年还在退,箭还在眼前,不远也不近,却在此时,他脚蹬身后之树,身如弯弓,这一箭便就突兀的射了进来,如同射进一张弓里,再看时箭已没入树中,仿似箭本身就是射向树一般,树前的人也似不存在一般。

其余众人觉得惊诧,只有书生,余去病等人看得明白。此人只是以身为弓,以气为箭,以箭破箭,破了龙且的第三箭,堪称绝妙也奇绝。只是这暗器的手法和发力法门都无法窥破,试想如此高深的暗器手法却怎能一眼识破,也在情理之中,于龙且和此人的修为更是佩服之至。

龙且心中也是大惊,自己本就善骑射,初始从魏国公徐达、常遇春等人习得百步穿杨之技,自言千万军中射敌首直如探囊取物,后习得无妄心法,箭法更是非比沙场将军,可比肩武林一等一的高手,不遑多让,不想今日被人接连破去三箭,终究是少年人心性,却也是斗得兴起,神情之中却有喜色。

华贵少年此时说道:“连心箭,箭相连,箭出人难还,这一箭缺失更妙。”心中此时已为此箭之威折服,心想有缘一见,却无缘习得,难免遗憾。复又说道:“‘有常无常,箭会阎王’却不知‘无常’之箭却又如何精妙?”当日一战之精妙俱是从师傅口中得知,他本人也是一个武痴,所以当日吴全我才将他收为关门弟子,终生亦只有他一名弟子,悉心教导,承其衣钵。

龙且道:“在下也是今日得窥门径,献丑了。”再看时双目已闭,似禅僧入定一般,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轻缓,放佛不是人在撘弓射箭,而是由心去感应箭,箭去感应人一般,箭一经射出则倏忽无方。

众人看去箭是射向了华贵中年,可在华贵中年人的眼中箭却并不见了,箭气却在,还是从四面八方射射来的,周身无箭,周身却又全都是箭,避无可避也退无可退,不知何为虚何为实,似乎每一箭都是虚的,每一箭也都是实的。

亦如镜花水月,黄粱一梦,不辨真假。

华贵中年不敢怠慢,全身真力凝聚,似乎四周草木土石尽皆有感应,再看时华贵中年周身无数暗器已经射出,饶是在场众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是也看不出他是怎么出手的,飞蝗石,铁蒺藜,金钱镖,暗青子,飞刀,几乎所有的暗器都可以看见,甚至连树上掉落的树叶也向四周飞射而出。

中年人似乎变成了一个刺猬一般,只是刺猬的刺已经全部激射而出,劲力之足一点都不比龙且射出的箭逊色。众人即使在梦中也未曾想到有人可将暗器发的如此出身入化。须知,每一种暗器,形状各异,使出的手法,力道和技巧也是不同,江湖各门各派会有人将某种暗器使得得心应手,或是成为一门绝技,将每一种暗器分别使来也不是难事,只要肯下功夫。但是同一个人,在一瞬间将所有的暗器都使出来,而且使得这般精妙,众人做梦也想不到。忽听闻两物相击之声,龙且射出的箭已被击落在地,箭身断作几截,箭身有飞刀砍中的刀痕,有飞蝗石打中的凹坑,最让人惊奇的是一片树叶兀自插在箭身之上。

江湖传闻,武功高至一定的境界,飞花摘叶也可伤人,看来中年人的功夫可谓是深不可测。

龙且数箭齐发,此时在马上,发出这几支极耗精力心神的箭之后,却也是微微有些面红和疲惫。中年人破了无常之箭,额头也是汗沁了出来。纪纲和书生此人看出他也是气喘,只是旁人看来的简单的一箭,其中玄妙和凶险却是非常之至,自己全力而为,此时内腑之中也是汹涌翻腾,全靠一口真气压着。

中年此时说道:“无常之秒,竟至于斯,佩服佩服,龙兄弟初得神箭之妙已经如此,如若在十年之后,我未必能接下这一箭。却未知第五箭却是如何?”虽然到了此刻,前面四箭已经耗去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神色之中却满是期待,纵使自己心中也并无信心接下更具神威的一箭,却也是心痒难耐,可见此人和他师傅一样,像极了一个武痴。

龙且听闻此言,不禁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下愚钝,只学得这四箭,先师在世时,我也无缘见此一箭,至于先师是否练成第五箭在下也是未知。至于和令师之战,在下也无从得知。”

中年听闻此言,满心失望,叹气道:“也罢也罢,十年之后,如若有缘必向阁下讨教。”说罢转身意欲离去,神情之间遗憾显露无疑。

却在此时,余去病轻声咳嗽道:“此间事未善了,先生就要就此离去吗?”言语之间不卑不吭,却隐约有责难之意。

中年人只是信步走去,说道:“在下从令师口中得知无妄箭传人之秘,更败于令师之手,应允比武之余,相助阁下。神箭之威如此,只怕是力有未逮。”却不转身,随手一挥间,五种暗器已向纪刚等人射来,暗器还是江湖中寻常的暗器,飞蝗石直射纪刚,力道之大势头之疾,隐隐有破风之声;一枚钢针悄无声息却取书生,铁蒺藜旋转不定却是攻向那个神情忧郁的少年,攻众人所必救,众人却是啊的一声,原来最要命的是射向轿窗的那柄飞刀。纪刚拔刀,刀势沉缓有力,飞蝗石远处而发力道稍弱,刀石相交,石头被打落在地,户口亦是震得发麻;书生出手却最是简单,翻手一挥间,折扇一开一合之间,钢针却已不见。云开出手之快令众人目不暇接,只见青光一闪而没,铁蒺藜已被打向一株大树,其力不减,直射入树中寸许。

书生出手迅疾,别人对此扇却不在意,只有余去病看得真切,扇面上绢绣刺有写意山水之花,蜿蜒曲折数笔勾勒远山,右侧有半个残日,另一半隐于山后,左侧留白处却是一弯残月,似美人之眉。而山脚之下却是一方清池,难言是江流还是湖泊,江山一扁叶小帆,却是逆流而上,船上之人却不划桨而是朝着日落方向伏拜于船上。画意简洁,却似大家手笔,意境深远。看及此处余去病更加确定此扇为青田祖师之物,因为当日师傅道衍大师告诉自己青衣的暗号便是‘日月照山河,青衣看江湖。’,画中日月同现,则为大明国号的名字,有山有水便是山河,伏拜之人对着画中湖泊,则为照看江湖之意,心中计较一定,面露微笑。

众人只顾自救,却来不及击落飞刀,四个轿夫却是身手慢了些许,众人再看时,飞刀虽已经射入轿窗,却如泥牛入海,却不见有人哭喊和惊呼,书生众人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此人只是背对自己信手而发,准头之精,力道之疾,尚有余力攻击所保护的轿子,此人功力也是让人心寒。再听闻说道衍武功更甚于此人,心中不免忐忑,再说眼前这个病怏怏的人自始至终从未出手,他的师傅更甚此人,却不知他有如何厉害,心中不免猜测。

再看时,华贵中年人头也不回,已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