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守得云开见月明
众高手相斗正酣,自顾不暇,却未曾发觉一行陌生人出现在了众人身前,为首一人青衫,四十余岁,神情自若,其余众人俱是黑色披风罩着身体,只留了一对眼珠在外面,其中四人护着一顶轿子,却全然都是黑色,黑布黑木,场中有见识的数人识得这黑木真是是至宝,坚硬如铁,长于蛮荒之地的深林之处,百年才可得碗口粗细大小,要寻得一段也是极难,却不曾想有人用此难得之物打造了一顶轿子,所费自不下千金,况且千金易得,黑木却极难寻找。
事出突然,马三保惊觉之后立马抢攻石头数招,退出数步,石头也乐得轻松不再缠斗。
马三保此时打量着为首一人,心中惊讶甚过任何一人,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先生何以来了此处,又有何指教?”
为首那人青布长衫,年纪五十余岁,身材修长,饶是看到此地如此阵仗也不慌不忙,回道:“在下久闻三宝将军威名,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少年才俊,在下奉主家老爷之命,特来此处找一个人,还望将军行个方便,路上和将军的人有些误会,改日定当拜会。”
马三保心中诧异之处在于,方圆十里之内自己已先行布下三道防线,一有风吹草动便可全力围杀,自信连只鸟都飞不进来也飞不出去,这行人却不声不响闯了进来,自己事前也没有得到一丝警报,还是故作镇定道:“敢问你家老爷是谁,却要在此地找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不卑不亢地道:“老爷有拜帖一封,请将军亲自过目,另外道衍大师有书信一封叫我转交将军,看完之后将军就知道了。”说罢,旁边一黑衣人自他手中将两封书信接过,向马三保走去,步履稳健有力,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人身手不凡,绝非寻常人家的庄客。
马三保接过书信在手,目睹两行,却为最后的落款三个字所惊呆,只见末行写着沈经天三字,再看道衍书信,只写着‘唯顾大局,杀青可杀’八个字,心中对此事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作为燕王心腹子弟,对于沈家和燕王之间的事,自是心中明了。
马三保沉声故意地问道:“不知先生找的人却是哪位?”
青衣人环视全场,看到云开时便停了下来,指着云开道:“就是他。”
事出突然,场中众人被眼前的局面惊呆了却不知此人是何来头,竟能说动马三保和道衍,更为惊讶的是于此险地专程来找云开却不知为何,云开则是云里雾里,书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马三保说道:“人就在那里,悉听尊便。”
青衣人对着马三保说道:“如此就多谢将军”转头对抬轿的四人道:“请少爷上轿回府。”
四人抬轿径直便向云开走去,脚下如飞,黑木极沉,在四人肩上却是轻若无物。对余下众人却是视若无睹,云开却是被突然的一声少爷所惊呆了,众人眼中除了惊讶还是惊讶,只有那蒙着纱巾的少女眼神之中略有喜色,不过并未被别人察觉。
马三保对着云开道:“放眼全天下也许只有你才能请动沈家的四鬼抬轿了,沈少爷又何必惊慌?”
云开满心疑云,不可置信地反问道:“沈家,沈家,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青衣人对着云开说道:“此乃家事,不宜在此处讲,凶险之地多有不便,回家自会明了。”
云开听闻事关自己的身世,神情绝然,自己为身世所苦二十余年,而且此处师长和兄弟遇险,断然地道:“你若不说明白,我断不会离开此地。”
马三保对着青衣人道:“先生,这事不说明白恐怕人你也是带不走的。”言语之中略有冷笑之意。
青衣人也知事出突然,一时半会谁也难以接受这么大的变故,自己也不可对云开用强,而且来的路上早有沈老爷传来的密信,说此人心性善良却很执拗,只能无奈地对着云开道:“少爷可曾听闻过苏州沈家。”
云开诧异更胜先前,对苏州沈家别说自己,大街小巷人人俱都知道,说道:“当时天下第一巨贾,自是听过。”
青衣人一字一顿,沉声说道:“沈家沈万三沈公便是令祖父,当年你流落于外,沈公至死而不瞑目,这些年几经周折,时至今日方得到你的消息,今日我便是奉你父亲之命,带你回家的。”
云开听闻此言,眼神呆滞,喃喃地道:“沈万三是我祖父,是我祖父?”连说两遍,语气之中更是绝难相信。
马三保笑着道:“要不是如此,财能通神,普天之下谁又能请得动幽冥鬼派的四鬼抬轿。”
纪刚也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道:“要不是你们沈家,普天之下谁又有能力凭一己之力助燕王殿下起兵勤王了。老四时至今日,你也是居功至伟,回去之后必是大有封赏,凭我这点小功劳,到时候难免还得仰仗你照顾啊。”言语之中揶揄之意尽显。
青衣人眼见马三保如此说,脸上极是不满,却也无奈。对于沈家相助燕王之事,沈家本就不想外人知道,可是现在纪刚却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却也无法,只能对着云开道:“此地不宜久留,少爷还是跟我等先回去为是。”
书生听了这句话,已然明白此中一些关节,原来当年太祖分封诸王,除了燕王护卫蒙元、宁王掌管朵顔三卫之外。为防止诸王坐大,只有数百至数千不等王府护卫,却无兵权,所用财物俱是朝廷按年供给,财力也是有限,自不能起兵为乱。
燕王府平日也只有上千护卫,靖边平乱时朝廷自会将兵符相授,此次起兵之时,燕王用计挟持宁王得朵顔三卫,始有北军规模。此战历时四年有余,所耗必巨,燕京之地征战不断,少了朝廷拨出的饷银,钱粮供应自是不足,不可能支撑四年之久,原来却是受了沈万三后人所助,才能到今时今日,想及这个关节,众人恍然大悟。
天下太平,沈家却突然助燕王起兵,于自己行商无益,多半是为了云开之故,当然其中很多事自己也是不解。当年沈万三富可敌国,据说为太祖所忌,后沈万三无故暴死,身死之后,沈家没落,再也没有了消息,仿佛在人间蒸发一样,不想却在今天突然出现,自己也是想不明白。
云开听闻众人所言,茫然地道:“也就是说要是因为我的话,多半也便没有今日家国之乱了?”此话一出也不知是对着纪刚、马三保还是青衣人发问。自己本身出自青衣,打小以来,就被告知保家卫国,为此多次更是性命相搏。此刻,却因自己刀兵四年,更是令皇权旁落,顿时变得神情委顿,仿佛让人把所有的精神都抽走了一般,看来这事对他的打击更远甚于这一路走来的凶险。
青衣人无奈地道:“天下之事,时也命也,非我等可左右,少爷不必过于介怀,天道无常。”燕王亲信在此,自己也不能明言,不论怎样建文必然削藩而燕王也必然会起兵,只不过是沈家被意外因云开之事卷入,纵使没有今日的沈家,必然还有别的朱家,沈家相助燕王。
云开茫然环顾四周,看着倒在地上的一行人,受伤的徐无际,自己的半个授业恩师,被砍去一条臂膀的怒头陀等等,悲从中来,苦笑道:“若是没有我,便不会死这么多人,我怎么可以不能介怀。”说罢,笑了起来,笑声之中满是落寞之情。
青衣人看着如此情形,知一时半会开解不了云开心中的心结,无奈地摇了摇头。
书生也不知如何安慰自己这个兄弟,素知云开多年以来,觉得自己是孤儿,感怀身世,心思极重,突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却又和这天下第一大的事有了干系,此中滋味和打击也许只有云开自己才能体会,旁人多半是理解不了。
云开突然对着青衣人说道:“既然我们事起我们沈家,不知先生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我自跟你回去。”
青衣人道:“少爷但讲无妨,我等自当尽力。”
云开道:“这一路行来数十人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人和侯府诸人,可否请先生代为周全徐先生和我二哥以及江阴侯府诸人。”
青衣人看了看马三保,面露难色,转向云开道:“此中事,关系重大,我们乃布衣草民,不宜插手其中。”
云开道:“时至今日,死的人还不够多么,何必再造杀孽?”看着青衣人的神情,虽知难为,却在言语之中多了几分坚毅。
青衣人叹气道:“少爷何必为难我们这些下人?”语气之中极是为难。
云开冷笑道:“或多或少是因为我才死了这么些人,也罢,因我而起,也应该因我而结束。”整个人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无助和悔恨。只见云开以极快之势将小蛮剑对着自己的心口扎进去寸许,小蛮本就是绝世神兵,云开肉体凡胎怎么禁受得住,鲜血已经贴着衣服渗了出来,众人不及阻拦。
青衣人说道:“少爷不要。”却是和书生等人一般,抢救不及。
徐无际也对着云开说道:“老四,你这又是何苦了?”
青衣人抬手欲阻止云开已然来不及了,进而说道:“少爷,你不要冲动,我自当尽力而为。”云开手上不再用劲,青衣人转而对马三保说道:“马将军,看在沈家多助燕王殿下的份上可否行个方便?”
马三保冷冷地道:“恐怕当日约定没有这一条吧,此中事大,要是燕王怪罪下来,恐怕我们都担待不起吧。”
青衣人陪着笑脸道:“这两个人,到了此时也是无关紧要,恳请将军行个方便,大恩沈家自不敢忘,日后如有差池,沈家自会向燕王解释,必然不致连累将军。”
马三保试探地问道:“要是不方便的话,又是怎样。”
青衣人不卑不亢地道:“在所难免,若有犯将军神威的地方,他日只能沈家家主去向燕王解释。”言下之意就是如若答应大家自落得一个人情,如若不行只能强行动手了。
马三保尚在权衡利弊的同时,只见那个黑纱蒙面的女子,大踏步向前,手中软鞭甩去,横打云开身体,众人始料不及,云开眼见及此却也不躲避。眼见云开舍了性命,女子手自先软了,鞭子失去力道垂了下来,对着云开说道:“我不许你死,你便不能死。”语气决绝。原来自始至终她都在看着场中的事情发展,尤其是看着云开的一举一动。
云开听闻此言,忽而想起一个人,此时身躯微微一震,冷冷地说道:“我一个天下的罪人,死了又与姑娘何干?”
蒙面女子恨恨地说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说不许你死你便不能死。”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已不似先前那般坚决,似已哽咽,看着眼前人生命遇险,已是肝肠寸断。
云开心头一震,回想当日之处境,便不做声,众人更是迷惑,马三保更是不解,为何她会与云开有干系,回想四年前云开入燕王府刺探军情,为道衍所伤,后又为人所救,却终没有告诉自己为谁所救,看着眼前的姑娘,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小蛮乃不世名剑,有切金断玉之能,此时云开胸口鲜血不断渗出脖。女子眼中垂泪,扑簌而下,却不急不躁,缓缓将自己的面纱从头上撤下,除了燕王府众人,无不惊呼。原来女子面容姣好,肌肤细腻,虽然愁眉紧锁,双目如星,极是清澈有神,情急之下,眼泪不断流下,让在场之人顿生怜爱之情。看年纪只有约莫二十来岁,可是却不是一头乌黑的秀发,头发多半已发白,似花甲老妪一般,一时之间已猜不出她是什么年纪。
云开看着她含泪的眼睛,想及往事,看着她的面容,心生怜惜,对着她说道:“你这又是何苦了?”手中的剑却不曾放下。
女子见云开这般,知他性情如此,眼神复又变得坚毅,转头对着马三保说道:“三保哥,我求求你,放这两个人走。”如祈求一般。
马三保自知无欢平素心志孤傲,亦为身世自苦,所以平日里自己多惯着她,待她如妹妹一般疼爱,不过是否有逾越兄妹之情,自己也未得知,她也便是这世上自己唯一一个觉得心疼的人,但是此事关系重大,心中略有迟疑,说道:“无欢,这样…”下半句话还未说,叫无欢的女子便打断了他,神情坚毅地说道:“父王有什么事怪罪下来我都担着,放他们走。”眼泪又簌簌而下来!
马三保眼看无欢难过祈求,也是心疼不已,自己先前绝无逆过她,她也从不让自己为难,可是今日之事却是面露难色,还未决定,却不似先前坚决,女子回头对着书生等人怒道:“你们快走,走啊。”急躁之下挥鞭向众人打去,书生扶着重伤的徐无际,眼看无力抵挡,徐无际眼见鞭子扫来,负伤之下骤然出手,一招金蛇缠狮以极巧之力将鞭子缠在手臂上,女子之力终不及他,拉着一条鞭子僵持在那里,女子手上使劲却拉不回来,纤纤之手,顿时变红,手背一个玉珏型的烙印特别醒目,却不曾想徐无际看着这个烙印呆呆地出了神,女子数次使劲无果,眼见这个中年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脸上不禁绯红一片,在她那忧愁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迷人。
书生也察觉徐无际的异常,轻咳一声,徐无际回神过来,连忙将手松开,还是对着眼前的无欢看了几眼,难掩心中急切的神情,对着无欢问道:“姑娘今年可是十九,四月十五生辰?”
无欢被这奇怪的一问一惊,对着徐无际惊讶地张开了嘴,问道:“你却是谁,为何知道我的生辰年岁?”
徐无际道:“姑娘可否告诉我是不是?”
无欢说道:“我是十九,可是我的生辰却不是四月十五。”
徐无际自言自语地说道:“对,对,对,她们不可能知道你的生辰的,可是你知道你手背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么?”
无欢看他如此认真,回道:“我娘捡到我的时候就在了,我的生辰也是我娘捡我的那一天,她都不知道我是哪天生的,再说了这和你又是什么相干。”她似乎被问的久了,更加烦躁了。
徐无际说道:“对啊,和我又有什么相干,罢了罢了,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语调之中难过至极。
无欢对着这个怪人和书生说道:“快走吧,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边厢,青衣人满眼殷切地看着马三保似乎在等着他下令,马三保见机极快,说道:“此次勤王,沈家功不可没,这个自然行得方便。”心想以沈家的财力和人力,刚才能够无声无息穿过自己所布的三道防线,即使力拼自己也讨不了好。再者说了,幽冥一派的人神出鬼没,江湖中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一派,更少见到,身手之高,也不可轻易招惹,四鬼抬轿一战之力恐也只是略微逊色生老病死四人,况且旁边站着的另外八个人恐怕就是八鬼抬轿的八部鬼众了,传言八人合力的奇怪阵法,缠斗起来不死不休。纵然翻了脸自己也绝讨不了好去,再加上沈家的财力和燕王之间纠缠的关系,就算是燕王亲临也得给沈家一个面子,自己就算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青衣人对着马三保道:“多谢马将军”。便示意抬轿子的四人去扶云开进轿。
云开对着书生和徐无际说道:“三哥,前途凶险,自己保重,代为照顾先生则个,我无颜再见圣明,今日一别恐怕再难相见。”言语之中多有离别的凄楚。
书生回道:“四弟不必过分介怀,自己保重。”说完话便扶着徐无际往山下走去,吴高示意,江阴侯府的人也跟在后面,小花刀扶着怒头陀,余下的人抬着花姨的尸首走了,马三保的人自不加阻拦。
抬轿的人还未及将云开送进轿子,云开已经晕倒在地,多半是刚才用剑伤了心脉,流血外加精神上受了打击。抬轿的四人连忙将他扶进轿子,片刻出来了,眼神示意青衣人已无大碍。
叫无欢的女子眼见云开晕倒,神情之中甚是关切,但是苦于无法,青衣人向她示意无碍,她也便放心了。只有远去的徐无际不停回头望向这里,书生素来善知人心意,也不多问,扶着徐无际消失在了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