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的节奏1

那天突然接到尚燃的电话,一个诧异的“喂”字还没出口,他便一本正经的说,我们组个乐队吧!

我原以为我们会寒暄很久,说一些吃了吗过得好吗这类的废话,毕竟我们已经失联很久,久到我都快忘了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

那时的我正开着我那辆二手的五菱之光,载了一车血气方刚的“社会渣滓”,车上的一个蛇皮袋里装着几根钢管和几把管制刀具,我们要去给附近工厂里的几个江西人一点颜色看看,这不是一句玩笑话,连我在内的这群“社会渣滓”除了打架说脏话吓唬人之外,还个个热衷于洗剪吹,满车五颜六色的爆炸式杀马特发型,使五菱之光车厢内的上半部分远比下半部分拥挤。

我甩了甩挂在嘴角的刘海,问他:“你说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张扬,我们组个乐队吧?”

这一次是字字斟酌后的真诚,我怎么也听不出调侃戏谑的味道,我猜不出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但人都有突然间鸡血贲张的时候,于是随口敷衍他:“好呀!”

他问:“你有刘杰,王猛和李亚军的联系方式吗?”

我说:“有,刘杰就在我车上,你要和他说话吗?”

他说:“我加你微信,你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微信上发给我,我回头打给他们!”

然后便挂了电话。

车继续向前,我那帮血气方刚的兄弟在拥挤的车厢里噪杂个不停,我一阵凶猛的烦躁。

上初中时,我们组过一个乐队,受黑豹乐队的影响,我们那支乐队起名为蓝虎乐队,李亚军是我们乐队的主唱,在放学后空旷的教室里,他站在讲台上模仿着窦唯甩他那未经打理的长发,教室里的灰尘和他的头皮屑在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里”飞扬,他会扯着嗓子喉上几句“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相爱相识相互折磨…”他说为了那头长发,他无数次受到了班主任的开除威胁和他父亲举着打火机的恐吓。

尚燃是我们乐队的吉他手,但他并没有吉他,他常幻想自己手中有一把吉他,他摆出弹奏吉他的姿势,闭上眼,忘我的弹奏那把虚无的吉他,他是我们乐队里最认真的人,为了买一把真实的吉他,他曾偷了他爸两百块钱,在偷钱的两个小时后就成了他爸的重点怀疑对象,被强行搜身,然后被一顿暴打收场。

我是这只乐队的贝斯手,但那时我并不明白什么是贝斯,尚燃告诉我就是带电线的吉他,我觉得要用到电这很麻烦,无法随时随地的耍帅,于是问他能用电池吗?他说当然可以!我欣喜接受。自然,贝斯手也没有贝斯,我没有像李亚军一样站在讲台上甩头,也无法为自己幻想出一把虚无的贝斯,尽管也为自己是蓝虎乐队的一员骄傲,却无奈沦落为这个乐队里最没存在感的人。

王猛是我们的键盘手,对于键盘他的确手法娴熟,学校附件的黑网吧老板都被他混成了朋友,他说他擅长玩劲舞团,泡泡堂,还有他最喜欢的CS,他说他打字很快,盲打可以同时和4个女生聊天,玩劲舞团的技术让他在游戏里被两个女人称为老公,绝对是一个天才键盘手。

刘杰是乐队的鼓手,他收集了一堆盆盆罐罐和几个废弃的水桶,一字摆开,握着两根木棍敲给我们看,我们大笑,看他像看傻子,但很快我们都各自在路边捡了根棍子,和他一起打起了“鼓”,欢快的闹腾了整个下午。

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乐器的乐队,存在了两个学期,而后来,它被提及的频率越来越少,直到再也没有人提起,我想,那意味着乐队解散。

如今想来已恍如隔世,我一直把它当成个年少不羁的闹剧,后来的日子偶尔提起,也只是一笑置之,那时的心情早已抛诸脑后,我再也没想过组乐队的事儿,我压根不知道贝斯有几根弦钢琴有多少键,可尚燃的一通电话,一句不加解释的话,却让我突然怀念。

车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家靠河而建的电镀厂,我的那些兄弟拉开车门依次下了车,方小虎指了指远处的一颗香樟树,说:“就是在那颗树下,几个家伙骂我傻逼!就这厂里的人!”

他会有这样的遭遇我相信绝不是撒谎,多数人习惯活在各种条条框框里,排斥异于自己的人,在他们眼里杀马特发型便是傻逼的特征,而武力也许能让一个人屈服、道歉!却改变不了他的思想和认知。

尚燃通过我的手机号添加了我的微信,通过验证后他发来了一段视频,他抱着一把吉他,自弹自唱了一曲《理想》,他唱歌跑调,上学时我便嘲笑过他,但多年不见,他倒真学会了吉他,在我这个外行眼里,弹得倒也不错!

很久不见,他还是那么清瘦,还是我记忆里那个忧郁的少年,我甩了甩头发,回复了他一句:“你现在比我帅多了!”

随后,我一阵感伤。

我把车上那个沉甸甸的蛇皮袋提下来扔在地上,对我那帮兄弟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刘杰诧异的问我:“你能有什么事?”

我说:“有点急事!”

说话时,我把放在副驾驶的棒球棍扔给了刘杰,我曾用那根棒球棍敲过三个人的脑袋,三个人都出了血,如今我就那样随手把它扔在了刘杰的脚边,刘杰像是避开障碍物一样后退了几步,它孤单的向前滚动然后无力的停下,在平坦的马路上显得碍眼。

方小虎冲我喊了句:“我草!你什么意思?什么事这么重要?哥们被欺负你都不帮忙?义气呢?”

我发动车子离开了电镀厂,那帮血气方刚的傻逼和他们的骂声被甩在了车后,三个月前的一次打架,因为被打的人记住了我的车牌号,导致我被拘留了半个月,我打过太多的架,早就厌倦了!尤其是今晚!我心烦意乱。

我用手指捋了捋我凌乱的头发,它干燥的仿佛要枯死在这个深秋的晚上,车窗灌进来的风吹的我的头发更加凌乱,一如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