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2章 英雄重英雄
此时大胡子大获全胜,城中军马乘胜追击,顺着大胡子等人冲开的血路杀了出来。
一时间,流民不敢恋战,慌得四下逃窜。
大胡子本就同情流民,他羯人本族亦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四处流浪讨食。这时,大队坞堡士兵杀出,大胡子当中一停,狂风骤止,喝道:“不得伤了流民!”心中却想:“此刻族人还在坞堡里,若是敌兵就此退去,情势不妙。”急令八骑向大队坞堡士兵冲去。
坞堡士兵见大胡子竟调转马头,纷纷骂道:“狗奴才!不长眼了么?”骂声虽急,却无人上前,直撄其锋。
此时流民中惨声阵阵,大胡子循声望去,只见一短身少年正骑马在流民中横冲直撞,狂劈乱刺,认得正是南宫剑郎,喝道:“可恶狂徒!”一声清啸,调转马头,上前阻拦。
南宫剑郎大仇未报,将满腔的怨怒之气全发泄在流民身上。他两眼通红,心性大失,见了流民挥刀便劈,砍瓜切菜一般,口中兀自喊个不停:“是你害死我爹爹!我要替我爹爹报仇!”忽见一流民脸有愤色,以刀指着他喊道:“你也有份害死我爹爹,吃我一刀!”又是斜斜的长刀横拖。那流民手中亦是毫无寸铁,莫说招架之功,就连闪避也是难上加难。
大胡子挥动铁链,喊道:“不得滥杀无辜!”
牛二与傻六见大胡子回走,正是偷袭良机,立马拍马追来,双枪直指大胡子后心。流民中竟有人喊道:“大胡子将军小心!”“背后有人偷袭!”
大胡子听得喊声,已觉后心着凉,来不及催马急行避开,高举铁链,双手向后一交叉,一字横开,将双枪牢牢的提了起来。
便在此时,另有一条长枪横地里刺出,直取大胡子,正是南宫剑郎。
原来,南宫剑郎一直听而不见,仍是一味的乱杀,旨在引大胡子近身,等到大胡子打马过来后,乘机偷袭。岂料大胡子应变神速,仍是手挥铁链,带动双枪拦截南宫剑郎。
南宫剑郎心恨大胡子曾羞辱自己,此刻偷袭又被制住,心中更怒,撇下长枪,右手抽出腰间长剑,往大胡子后胸劈去。晋阳原是替匈奴出力,不屑南宫剑郎如此行径,立马紧握枪端,挑向南宫剑郎。
大胡子力抗三人,只道晋阳趁火打劫,当即反手用力急扯。
晋阳有心相助,不料手中长枪被铁链扯住,挑开南宫剑郎的力道带着大胡子跌落。大胡子身子被拖斜,眼见便要摔身到地,突然一长剑拦腰砍出,正是南宫剑郎。他心有不甘,这时左手出剑。
四周流民无不惊呼,忍不住围了上来。三骑突然蹿出,将流民驱赶开去,正是逯明、冀保和支雄。
大胡子双手受制,一时无法挣脱,突然一声急啸,索性顺势跌下马来。晋阳坐骑受惊,人立而起。大胡子后仰急跌,纵然牛二傻六力大,亦无法控制这股拉力,双手登时撤开长枪。大胡子已跌在沙上,南宫剑郎的长剑登时劈空。
南宫剑郎更怒,喊道:“就是你这千刀斩的,灭你全族。”又是一剑砍下。
他既恨大胡子夺马,又恨他当众羞辱自己,此时见大胡子落马,心道:“今日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你神威无敌,我取了你的狗命,天下英雄岂不夸我南宫?哪个不服,便杀那个。”杀性大起,竟将天下之人全恨了进去,顷刻间又将三人砍倒在地。
大胡子喝道:“休得胡闹!”链条击出,上前阻隔。南宫剑郎欺大胡子无内力,**无马,长剑直劈其门面。大胡子虽然不会武功,却是马上好手,又是一声轻啸,唤马近身,一跃而上。他见南宫剑郎长剑迎面劈到,顺势后仰,催马急前,避开长剑,却不还击。
此时牛二傻六不听晋阳阻拦,早已纵马过来,大喝一声,挺枪便刺。大胡子只顾促马前行。
南宫剑郎见大胡子马术高超,顿时泄气,舞剑直刺。大胡子坐骑已疾擦而过,那长剑自然挨不到。南宫剑郎喊道:“是你杀死我爹爹的!我要报仇!”调转马头,乱剑砍出,连使二十招,尘头滚滚,却仍是伤不到大胡子。大胡子显然是临场对敌的老手,见识和手段俱是不凡,见南宫剑郎堪堪使了二十招过后,已摸清他的武功路数,趋避之间便轻松自如,却始终未还手。
南宫剑郎以为大胡子托大,心中更怒,出手更猛,凶狠之余,犯了武学心浮气躁的大忌。此时,大胡子已纵马避开,忽听得脑后生风,知是南宫剑郎长剑劈到,顺势前倾,长链一挥,击往南宫剑郎坐骑。那马立时受惊,人立而起,将南宫剑郎抛了起来。
南宫剑郎身负武功,却乏应变之能,兼之年少,仇恨之火遮眼,立马惊得失声大呼。
若从马上摔下,势难幸免。大胡子见族人仍然留在坞堡当中,若南宫剑郎死于自己手中,坞堡之人必定为难族人。火光电石急念中,他铁链挥出,将南宫剑郎卷住,一声清啸,让那马稍安,又将南宫剑郎稳稳放回马鞍之上。
牛二傻六见无法取胜,当即乱枪猛戳,马蹄生风,沙尘飞扬。大胡子兜头避过,只凭连接两手的铁链,将两人兵器再度裹住,两人使出全力,却是无法撤开。三骑围成一圈,旋动的梅花一般左右来回转动。
突然间,流民大军中又是一片慌乱,尘头起处,一骑横地里斜出,双脚紧蹬马蹄,张弓搭箭,立了起来,一箭射向铁链盘结之处。只听得“当啷!”的一声,清脆利索,星火四射,那铁链从中断开。
众人只觉手臂一震,兵器纷纷落地,射箭之人力气之强,令人折服。
大胡子得见此了得的箭法,亦是极为心折,举目望去,只见红缨闪动处,一少年将军正纵马迎风而来。那人白眉如雪,四面威风,英武绝伦,正是刘曜,喊道:“将军智勇双全,力战群雄,技艺惊人,在下好生佩服。”大胡子退了开去,见刘曜与己年龄相去甚近,心中顿生亲近之意,拱手笑道:“公子爷箭法精妙,在下亦是敬佩不已。”因敬慕刘曜英雄了得,竟尔忘却此刻身在敌我相争、殊死搏斗的沙场之上。
刘曜甚是得意,说道:“咱们比比箭法,如何?”大胡子道:“小人粗贱无知,如何能与公子爷动手?”刘曜道:“将军何必过谦?棋逢敌手,知己难求。”大胡子道:“公子爷抬爱,小人只好从命。”刘曜将手中弓箭一抛,说道:“接好啦!”然后从身后侍从手中接过另一副弓箭。
刘曜见南宫剑郎跌在一旁,站不起来,说道:“此人好生无礼,待我替将军出气。”转过身去抽弓,“嘣!”的一声弦响,唬得南宫剑郎脸色苍白,背脊直冒冷汗。大胡子见刘曜有心比较箭法,当即扣上一箭,欲将刘曜之箭射落在地,但电石火光之间,又是“嘣!”的一声,几乎与刘曜所发的弦响重叠,羽箭竟未射出。再看那独目少年时,早已瘫软在地,身上却未见丝毫羽箭之伤。
众人一阵狐疑,尚未明白所以。刘曜与大胡子一起将手中弓箭抛在地上,相视哈哈而笑,纵马近身,四手相握。
原来两人均是虚响弓弦,并未发出羽箭。众人本以为两虎相争,势必有一场殊死较量,惊心动魄,眼花缭乱,却没想到双方只是虚响一下弦,心中便冒起了英雄惜英雄之意,至于到底是谁的箭法更胜一筹,不得而知。高手过招,一招而定,而这两人竟是一招未出。
一阵大笑后,只听得刘曜道:“请问将军高姓?”大胡子苦笑:“小人出身寒微,无姓无名。”
刘曜一愣,心想自己姓刘亦是祖宗汉化所改,见大胡子亦非中土汉人,无名无姓,亦不觉奇怪,当即哈哈大笑道:“当真是英雄莫问出处。当今世上英雄,能让本公子赞上一句的,除伯父外,当数将军。无名大胡子,咱们往后便是好兄弟啦!”大胡子极为豪爽的应道:“兄弟,就这么着。”
刘曜又道:“将军虎威若斯,令人神往。”见流民已被大胡子冲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又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晋庭无道,视异族为奴。本族大单于顺应天命,高举义旗,各方贤能之士无不望风而归。将军乃不世的奇才,何不随我同去拜见大单于?”
大胡子道:“此间族人之事未了,未能随将军去,实乃憾事。”刘曜道:“伯父令我四处招兵买马,今得将军允诺,这一群乌合之众不要也罢!”策马远去,立马又恢复他那狂傲之态——与生俱来,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刘曜手下的众巫师尚未大展神威,心有不甘,双眼直瞪着大胡子,却苦于将令既下,无可奈何,隐身消失于长空之中。
流民如鸟兽散,渐渐退去,坞堡众兵将大胡子一干人等簇拥入城。师欢亲自出门相迎,执手说道:“将军真乃神人!”神情激动,听得当啷声响,见大胡子等众仍是铁链加身,即命人来砍。大胡子等人原是被买来作苦力,一日为奴,终身为奴,这铁链原是驱役众奴而打,本就无锁可开,只得以利刃砍断。坞堡众兵无一不钦慕大胡子神勇,听得堡主有命,当即争先恐后的献刀。
师欢大喝一声:“将军何等威猛,在将军面前岂可没点规矩?”从一坞堡士兵手中接过长刀,恭恭敬敬的说道:“将军,委屈一下啦!”大胡子本是奴隶,全无人身自由,日常各种苦役繁多。坞堡士兵不将奴隶当人看待,更是看不顺眼高鼻的胡人,对胡人奴隶动辄刀鞭相向,哪有今日这般客气恭谨相待?如今竟是堡主亲自动手,大胡子也不将往日之事放在心上,欣然举高铁链。
师欢高举长刀,突见大胡子一副神威凛凛的样子,刀锋砍落,原本拟定的落刀处竟尔偏了三寸,却仍是砍在铁链上,但“当!”的一声后,铁链仍是完好无损。师欢连声说道:“寻常刀斧奈何不了这精钢的铁链。此间众英豪云集,宝刀利器多有所在,待会请借各路英雄的兵刃一用。”说到这里,不知为何,语音忍不住有点颤抖。
此时,人群中蹿出一人,一拍大胡子的肩头,朗声说道:“太行坞堡当真是卧虎藏龙,想不到竟有将军如此人物。将军神技惊人,在下惊佩无比。”然后向大胡子自我介绍了一般。原来他名叫风万里,是师欢同门师弟汲桑的得力部属。汲桑乃马苑的场主,做的是马匹的买卖,风万里替他打理得有声有色,也有识马之能,因此对大胡子之能敬慕不已。他此番前来太行坞堡,是代汲桑而来。
风万里正赞叹不已,坞堡上下却来恭请众人入席。穿过庭院石阶后,师欢将大胡子等人迎入大厅中。厅内早有不少宾客,约莫五六十人散坐在各处,正是师欢请回的各路抗敌人物。这些或携带兵刃,或手持法器,若非江湖豪客,武林中人,便是修真求道、炼丹练法中人,但语音萧索,全无身负绝艺之人的那种飞扬的豪态。
师欢命人大开筵席,然后又道:“这一年半以来,不断有妖前来滋扰坞堡,师某烦恼不已,因此请各路人马来收降。在座的都是天下各路修道高人。”于是向大胡子逐一引见各路人物。
众人均是谦逊不已,说道:“师堡主见笑啦!我等虽是修道中人,却被中原玄道同盟拒之门外,哪里谈得上‘高人’二字?”
一阵闲话后,只见十二名庄丁鱼贯而出,捧出佳肴美酒。众人见这十二名庄丁虎背熊腰,神情剽悍,心道:“这太行山庄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单是这十二名庄丁就非寻常人。匈奴人打太行山庄的主意,简直是痴心妄想。”
师欢让大胡子等人坐在上座,刘鹰等人大剌剌便往座上坐去。其时羯人汉化未深,全然不知礼仪诸般规矩,见桌上美酒佳肴,当即饿狼争食一般,浑不觉有人在旁。大胡子虽不识字,却仰慕汉化,兼之自幼与人为伍贩走货物,闯南**北,识得礼数,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并未坐下。
师欢道:“坞堡安然,全赖将军神威,将军乃本堡大恩人,不在上座,何人敢当?”当即执住大胡子的手,引入上座。
师欢虽痛失爱子,但见坞堡大难得解,转悲为喜,说道:“咱们这些修仙之人尚且不能解围,而将军单凭九骑便解了坞堡之难,击退流民,保全我坞堡,大伙共敬将军一杯。”将酒斟满,递到大胡子跟前。
席间之人自觉脸上无光,只得一同敬酒。大胡子道:“我等一介粗人,阶下奴隶,如何能受得起诸位英雄大礼?”
师欢道:“这酒只有英雄才能喝,这大礼也只有好汉才能受。”在座的诸位修仙之辈纷纷附和,恭敬无比,一致称赞大胡子功不可没。大胡子见无法推搪,只得举头便饮。
师欢又给八人斟了酒,说道:“八位全是英雄好汉,令人好生敬仰,感激无已,这杯水酒是敬八位的。城前退敌,八位功不可没,今夜当须大醉一场,来日再重重有赏。”
大胡子也不将往日之事放在心上,说道:“重赏不必,请大人释放族人,我羯人上下,无一不感激大人恩德。”
师欢道:“将军仪表非凡,体格雄壮,又贵为部落小帅,岂可做这耕奴,取文房四宝上来。”左右当即奉上笔墨纸砚。师欢当众写了一份赦免书,除去大胡子和刘鹰等人的奴隶身份,让他成为有人身自由的田客。
刘鹰等人大喜。
师欢恭敬的将书信递了过去,欠身道:“将军相马之能,举世无双。师某人有眼不识泰山,竟尔做出这等有眼无珠的事来。魏郡有一好友汲桑,乃同门师兄弟,师某修书一封,荐将军去投。”
风万里闻言,极为兴奋,说道:“想必风某与将军有缘,日后还望将军多多指教。”
师欢又道:“汲桑师弟以马为生,他日将军自有英雄用武之地。只可惜这铁链无法打开,令将军他日难施展手脚。”
此时,师欢身后一家将道:“这有何难?在座诸位不是武林豪杰,就是修真道上的高手,区区铁链何足挂齿?莫说在座的诸位要解开这铁链,不费吹灰之力,即便在下这等二三流的小角色,也是易如反掌。”也不顾削了师欢的金面,抽出长刀便砍。
刘鹰等人“咦!”的一声大惊,知那家将来意不善,欲上前相阻,但为时已晚。眼见长刀砍落,忽地里一人大喝一声:“胡闹!”话音未落,那家将被人提了起来,就像提小鸡一般,出手之人正是风万里。
其余家将互使眼色,纷纷欲献殷勤,各抽手中的利刃向大胡子身上招呼。此时刘鹰等人已然上前,双方顿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各路豪杰和修真之人见众家将借口砍铁链,实则是意欲图谋大胡子,有心出言相阻,却苦于师欢的金面,便闭口不言。
便在此时,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横地里刺出,阻挡在大胡子当前,正是南宫剑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