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宋时飞见他魂犹未回,脸色大变,急拉住他手臂道:“莫非得了癔症,刚才你梦游一样,可把俺老宋吓死了。”双手搭在他脉门之上,这一搭,好似被炭火烫了一下,手指倏然弹开,脸色陡然煞白,急道一声:“不妙!”绕到钱满楼背后,一把扯碎他背后衣衫,只看了一眼,便露出极惊愕的表情。

玉娘本在一旁,见状也轻移莲步,转到钱满楼身后,一看之下,也不由惊呼出声,少时忽涌出两行眼泪,俏脸已是煞白一片。

傻牛见两人表情异样,也侧脸去看他背后,只见他后背一道深刻及骨的刀伤,竟从左侧肩膀直贯到另一侧肋下,伤口两边又红又肿,好似两道山梁般隆在后背之上,中间伤口血肉竟已腐烂,渗出青黑色浓水。看到此处,饶是傻牛铁一般的性子,也不禁骇然变色,颤声道:“这伤口烂成这样,你也真能扛得住。”

宋时飞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骂道:“给俺滚远点。”露出急切之色,唯恐他坚持不住,拉住他臂膀,一脸关切,眉间俱是躁意。少时忽见他双眼通红,望着钱满楼道:“当此之时,唯有您老人家吃点苦头了。”钱满楼本自神迷意乱,闻言一怔神道:“老宋有何手段,尽管使来。”

宋时飞打量他片刻,少时钢牙一咬,弯腰捡起地上那山神爷身上所披金衣,卷成一团,递在钱满楼面前道:“等下老宋要将您老背上腐肉都刮干净,您把这个山神爷的法衣塞在嘴里,许能护持一二,帮您减缓痛苦。”钱满楼哈哈大笑道:“钱某自有胆,何须山神哉。”说着目光一冷,冲他道:“来吧,老子扛着住!”

宋时飞怔怔望了他片刻,忽双膝一软,笔直跪在地上,冲他拜倒道:“少主您老人家这一刀是替俺抗下的,俺性子直,不会说漂亮话,但俺心里都懂……”话说一半,钱满楼摆摆手道:“是咱沧州的汉子,就别跟老子聒噪。”

宋时飞流泪道:“您老是铁打的汉子,要是真能抗住此劫,老宋十辈子都给您做牛做马,不敢有第二个心。”说着连磕三个响头,才起身走到一旁,自地上捡起一片残瓷,一把掰成数块,将锋利的一片捏在手中,来到钱满楼背后,踟蹰不敢动手。

钱满楼坐在枯草之上,本自闭目等待,少时不见动静,露出些微躁意,大声道:“快动手吧,老子等不及了。”玉娘本在他身侧,见状忽露出不安之色,轻轻蹲下身子,伸手将他双手抓住,柔声道:“你抓住俺的手,要是觉得疼,你就使劲捏俺吧。”

钱满楼闻言睁眼望了她一眼,虎目中露出别样神色。玉娘抬头看他,正与他四目相对,娥首轻点,露出坚毅神色。钱满楼手指在她手心一挠,嘿嘿一笑道:“我要等下用力,怕是小娘子吃不消。”说着甩开她双手。

玉娘被他甩开,顿了顿你,忽又将他双手抓住,急切道:“俺是干粗活的手,没你想的那么金贵。”话语落下,红了双颊,低头不敢看他。宋时飞见二人此刻犹在眉目传情,沉声道:“二位担待,老宋要下手了。”钱满楼欲将手抽出,奈何玉娘抓的颇紧,一时抽之不出,忽反手将丽人一双柔荑攥在手心,冲宋时飞沉声道:“来罢!”

宋时飞双眼一闭,旋睁开眼睛,露出冷色,瞅准他后背腐肉,狠心刮去。这一剜,好比裂胆撕心,直疼的钱满楼上身颤抖,几欲栽倒。到此一步,方知古人刮骨疗毒,非如书中轻描淡写,其痛苦竟远远超乎想象。

玉娘见他摇晃欲倒,正欲将手抽出将他搀住,忽觉双手一紧,钱满楼双手好似铁钳一般,将她双手攥在手心,竟越来越紧。玉娘吃痛不住,就欲惊呼出声,及见他冷汗遍体,面色惨白,神色痛苦至极,只将两片樱唇抿在一起,蹙眉忍耐,一双素手僵在他手心,再不敢动分毫。

不多时,钱满楼实在苦捱不住,忽伸出一手,抓起地上一块锐利瓷片,便向手臂上扎去,这一下使足了力气,竟将血管扎破,喷出热血,周守奎见状,惊呼一声,忽蹿上前来,一把摁在他伤口处,语带哭腔道:“钱叔,你这是干啥,俺知道你痛,你再忍忍罢。”

钱满楼被他哭声惊醒,倏然回神,暗吃一惊道:“我这是怎么了?莫非方才失心疯了不成。”念头落下,背后剧痛噬心而来,心中冷笑道:“古人刮骨疗毒尚且谈笑自若,我钱满楼与古人何差之有。”忽生了无边豪气,硬挺着不吭不响,闭目咬牙忍受。唯脸颊不住抽搐,显是难承其痛。

宋时飞见他满头大汗,手指也不觉轻轻颤抖,张口道:“您老人家再忍忍,俺把烂掉的骨膜刮去就好啦。”说着手上又快了几分。瓷片与背脊之上骨骼剐蹭,发出刺耳之声,闻着无不胆寒。

钱满楼亲临身受,当时是,只觉头皮一紧,灵魂似乎都随那声音跳动起来,几欲脱身而出,恨不能插翅飞离肉体。宋时飞见他咬牙坚持,张口道:“您老要忍不住,就喊出声来罢。”钱满楼额间青筋暴出,怒道:“你有完没完!”

宋时飞慌道:“您老担待,马上就好!”手上又快了几分,不多时,才堪堪将他背后腐肉刮净,正要起身将他搀住,忽见钱满楼一惊而起,口中怒吼,出拳如箭,直捣在山神像之上,发出轰然巨响,好似半空响起一声惊雷,山神像被他一拳击飞,高高抛起,旋重重摔在地上,竟尔断成几节。

一众人见他出手捣毁神像,俱惊呆无言,宋时飞更呆若木鸡,喃喃道:“乖乖,敢拿神仙撒气,俺要再狠一点,岂不是要把天也捅破了。”钱满楼确似未闻,俄而大叫一声,向前扑倒。宋时飞眼疾手快,将他托住,将他正面朝下,平放在干草之上,露出后背。宋时飞盯了他片刻,忽一跺脚,飞快闪出庙门,不多时才折身回返,手中却拿了一个硕大的蜂巢。

周守奎缩在一边,见他衣衫脏乱,狼狈不堪,面颊之上更是轻肿一片,模样既狼狈又滑稽,不由吃惊道:“宋叔您敢捅马蜂窝,真是好样的。”他本少年心性,虽忧心钱满楼,此刻也被宋时飞逗得有些忍俊不禁,笑不两声,似乎想道什么,忽噤声不语,稚嫩的脸颊转而严肃起来。

宋时飞却不理他,一屁股坐在干草堆上,又吩咐傻牛打来一灌清水,生起了火,将水烧沸了,又待水凉,寻了块软布,消了毒,仔细为他清洗伤口。幸而后者已然昏迷无觉,任由他施为。

少时,宋时飞将清洗患处已毕,才将蜂巢掰开,将蜂蜜掏出,用手仔细抹在钱满楼伤口四周,周守奎蹲在一旁,瞪眼瞧着他,及见他将大半蜂蜜都个干净,只剩下爱小小一块,才偷偷咽了口口水,双眼一动不动。

宋时飞将小块蜂蜜放在一旁,从山神爷法衣之上撕下一截袖子,用沸水煮了一会,又用火烤干,小心将他伤口裹住,才抹了一把汗,起身站立,长舒一口浊气。

周守奎跟着他起身,小心望着他,半晌才嗫喏道:“宋叔,俺……饿……”宋时飞一怔道:“好孩子,你忍一忍,等大水退了,叔给你买肉吃。”周守奎露出失望之色,只得轻轻点头,小心挪到一边,蹲在地上发呆。宋时飞望了他两眼,踟蹰片刻,忽掰下一小块蜂蜜,塞在周守奎手中,安慰道:“你钱叔还要补身子,这次少了点,你快吃吧。”

周守奎慌忙起身,用手去推,口中道:“俺不吃,俺不吃,俺刚才跟你开玩笑的,俺其实不饿。”不防手上一滑,蜂蜜跌落在地,沾满泥土。周守奎见状忽红了眼睛,瘦小的身躯止不住轻颤,旋哭出声道:“俺不是故意的……”一双乌黑的眸子盯着地面,不敢看人。

宋时飞叹一口气,轻抚其头道:“好孩子不哭,叔回头再给你弄一块大的。”话音落下,便听一声音幽幽道:“你这货趁老子不在在这欺负孩子,算什么好汉。”宋时飞面有喜色,纵至钱满楼身边,捧着他道:“俺是粗货,您老人家才是顶天立地的巨眼英豪。”又眉开眼笑道:“您老人家终于醒了。”钱满楼手掌摊开,递在他面前道:“拿来。”

宋时飞一愣,回道:“您老刚醒,身子虚,俺煮一罐蜂蜜水给你补补身子。”钱满楼道:“老子是煞星下界,阎王爷能奈我何。”宋时飞被他眸子一望,不由打个冷战,浑身汗毛乍立,用余光悄悄打量他,好似他浑身上下罩了一层迷雾,将自家与他隔开,使人看不通透,不由心中哆嗦一下,生出陌生之感,只怔怔将蜂蜜递在他手心,不敢言语。

钱满楼接过蜂蜜,冲周守奎一招手,后者摇晃来到他面前,及见他脸色不妙,神情疲惫不堪,摇晃欲倒,急忙拉住他手臂,摇头道:“钱叔,俺真不饿,你吃罢。”钱满楼沉下脸道:“诚者天之道也,后一句是什么?”周守奎道:“思诚者人之道也。”

钱满楼点点头道:“那便是了,做人当以诚信为先,你饿了便是饿了,如何能撒谎?”周守奎抬头看他,正迎上他鞭子一般的目光,吓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惶然道:“钱叔你别吓俺,俺吃就是了。”说着接过蜂蜜,三口两口塞进嘴里,咽不到一半,露出极委屈的神色,眼泪也簌簌落下。

正此时,庙外忽传来一人声音道:“煞星就在庙里!就在庙里!”少时便听庙外传来熙攘之声,不多时,声音愈近,顶沸一片,宋时飞心中好奇,转出庙门去看,这一看,登倒吸口冷气,原来方才那矮个青年竟召唤山后众人前来,登时庙外呼啦啦围了竟不下百人之多,皆形容枯槁,状若鬼族,唯目光中透着怒意,望来极不一般。

那矮个青年身处最前,手舞足蹈,口中呼呼有声道:“我亲眼看到他把老四打死了,脑浆子都迸了一地。”说着鼻涕眼泪齐下,在场心乱转,状极癫狂。

话音落下,便有七八个骨瘦如柴之人将他拨开,闯了进来,团团围住钱满楼,手里都捏着树枝竹干,一脸凶悍之色。钱满楼一惊,诧然笑道:“你等刁民,无知无识,莫非想翻天不成?”话音落下,竟激得人群一片沸腾,当头有几位老妪更不说话,挥舞着手中树枝向他头上打来。

钱满楼无故挨了几下,登时气恼,跃在一旁,惊怒道:“老货,莫非要寻死不成?”话音落下,便有眼尖的手指角落,大声喊道:“这煞神一来,竟连山神爷爷都遭了殃。”

众乡民循声望去,登时露出苦相,一老妪龇牙咧嘴瘫坐在地上,以头抢地道:“天杀的,竟连神仙法体也敢毁,无怪老天要降灾。”哭了几声,忽站起身,丢下手中木杖,摇晃着向钱满楼怀中扎去,口中呼喝道:“俺跟你拼了。”钱满楼见她冲的快,侧身一躲,那老妪收拾不住,一头撞在半截山神像上,怪叫一声,额头迸溅出鲜血,骨碌滚在一边。众人向前将她扶起,只见她双眼圆睁,竟是已经气绝。

那老妇一死,好似一盆冰水浇入火窖,激得人群沸腾不止,当即有人在高声喊道:“煞星下界,明主降生;驱除灾厄,救我大明;往生极乐,拜祆神灵;乡亲们,只有火神能救咱百姓,快请火神,快请神使!”

说完人群分出一条小路,旋见一人戴着面具,手持火把,从远处飞快奔来,少时来到庙中,立在场心,口中怪叫,将火把挥舞成一片,在场中跳起舞来,舞姿古怪,看来颇为怪异。少时有人高声喊道:“只有圣火才能涤污**秽,清净人间,圣使烧死他!”声音一落,人群便此起彼伏道:“圣使烧死他,圣使烧死他!”

声音愈大,少时愈喊愈齐,其声连成一片,竟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几将人心胆震破。饶是钱满楼神豪气壮,也不觉大惊失色,骇得无话可说。那面具人闻言口中呼气有声,好似风箱一般,少时手掌下压,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那面具人独对众人,环视一圈,少时来到钱满楼身前一丈站定,口中叽咕说了一段胡语,钱满楼冷笑道:“什么鸟人,满口喷粪!”那面具人见他神色轻虐,好似被羞辱一般,忽大喝一声,将手中火把向他投去。钱满楼离得颇近,幸提前留心,见他手臂一动,便一惊而起,飞身躲向一边。

不料那火把投出,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又似被人操纵一般,竟循迹追他而去,钱满楼纵身腾跃,欲将之甩拖,熟料那火把竟似跗骨之蛆一般,始终黏在他身后不坠。人群中爆发出山海一般的叫好之声。钱满楼避无可避,忽跃上香案,倏然折身向后,手掌暴伸,铁青着脸色,冲那火把抓去。正将那火把抓个正着,不顾手上钻心疼痛,将火把冲那面具人身上丢去,那面具人也不害怕,单手伸出,将那火把拨落在地上,浑似不觉。

钱满楼心中惊颤,低头看向手心,只见衣袖破烂,手上皮肉已被烧的焦糊一片,痛楚钻心袭来。那面具人见他竟有此能为,也是一怔,呆在原地。

那火把正掉在那老妪尸身之上,转眼竟已将她尸身点染,少时熊熊大火燃起,散发出异味,充斥在大殿之中,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众人不觉向后退去,那面具人至此才一惊而醒,少时仿佛恼怒一般,口中怪叫,出手向钱满楼抓去。众人见他出手,齐声叫好,人群中有声音喊道:“煞星手段果然是不一般,不过圣使乃是祆神使者,灭神诛佛的手段,远非旁神可比。”当即有人接声道:“稍后待圣使擒了这煞星,这大水就会退了,到那时,大家就可以重返家园啦。”声音落下,人群轰然叫好。

正此时,那面具人尚未跃上香案,便有一人比他更快,窜上前去,拦在他面前道:“什么鸟人,也敢大言惑众,看俺将你扒皮抽筋。”话虽如此,手上却不大意,使出十成功力,向那怪人抓去,竟然是忌惮非常。

那怪人扭脸冲他一望,虽戴着面具,却露出惊异之态,旋眼前一花,已与他对了一掌。宋时飞怒道:“你这厮手段好声古怪。”倏折身倒飞而出,笔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钱满楼低头望去,只见他似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半晌才颤身爬起,伸出手臂,只见他袖角破碎,露出小臂,其上皮开肉绽,已被人抓的模糊一片,几可露骨。

宋时飞知自家功夫虽不弱于他,内力却与他有霄壤之别,口中怪叫道:“天下还能你这般高手,内力古怪的很,俺老宋可头一遭碰到这样的硬茬。”说着向前一步,笑道:“再跟俺老宋搭个手,教你看看俺的手段。”说着拉开架子,望着面具人,跃跃欲试。

那面具人与他交手,却未将他擒下,也吃一惊,口中咕哝几句,似乎颇为懊恼,少时,大喝一声,大踏步向前,伸手向他抓来。这一下看似平淡无奇,却快的超乎想象。宋时飞万不料他竟有如此手段,大意之下,险被抓中,急忙抽身欲闪,那面具人口中长啸一声,如影随形而来,其速更紧了三分,快的竟难以形容。

宋时飞摸不清对方师承,一时不敢硬抗,欲窥破对方手段,脚下踩出步法,只一味躲闪,并不还手。只躲了几招,忽觉气血翻腾,陡生心惊肉跳之感。念头才起,忽觉眼前空气变得诡异起来,只见蒙面人一章拍出,此时掌心所含内劲,仿佛带了一股奇异的力量,内劲吞吐之间,竟隐含吸力,几乎将他罩住。

宋时飞虽有硬性,却不敢与他相抗,正欲思忖制敌之计,忽见那面具人深吸一口气,双手在前胸做个奇怪收拾,一掌平平推出,忽觉一股大力隔空传来,力呈空疏之状,旋在他掌心生出一股气旋,疾转不止,越转越开,向中心压缩,仿佛要炸开一般。

宋时飞见此古怪手段,知其非同小可,不敢大意,正欲躲闪,忽见那面具人手上幻化出虚影,接连隔空拍出数掌,掌心连续吐出气浪,将先前那气旋结结实实包裹住,霎时只见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旋在掌端凝聚而成,约聚越大。

那面具人狞笑一声,倏然向前拍出一掌,只见那气旋倏然离掌飞出,尚未飞到他面前,便有一股神奇之力罩住宋时飞。后者不及反应,忽听一声轰然巨响,场心竟似有惊雷平地炸响一般,地上泥土冲腾而起,众人只觉天旋地转,近前之人仿佛被重物锤在胸间,均吐血跌飞而出,倒地不起。

宋时飞首当其中,被那股炸开气浪迫得向后飞跃,虽默运玄功抵消巨震,也不免衣袍破碎,狼狈不堪,口中溢出热血,神色也萎缩下来。

那面具人见他中了自家威力极大的一掌,竟能屹立不倒,似乎只受轻伤,怪叫一声,又欲在胸前结个手印。庙门外众人见他如此,俱露出惊恐之色,尚能行动之人,更是惊得连滚带爬,呼号向庙外窜去。

宋时飞生平头一次遭此大败,面色阴沉道:“邪魔外道,老宋不信降你不住。”抹去嘴角热血,风一般向前。正此时,傻牛忽也笑了一声道:“我当是谁,原来却是老相好。”足下一顿,飘上前去,与宋时飞并肩,齐向那蒙面人发难。

这一次,二人虽未言语交流,却齐齐生了默契,均使出贴身短打之术,紧贴着那蒙面人发劲。原来那蒙面人方才所使之古怪之术,威力虽大,却是需要积蓄猛力,从容发功,仓促间却难使出。此刻被二人看出端倪,贴身逼住,一时难发怪力,显出手忙脚乱之态。

不过数招,已被二人拍中数掌,周身衣衫破裂,面具之下流出热血。再斗片刻,那面具人再也无暇发劲,使不出方才奇异力量,至此他已知自家无法取胜,二人逼迫愈紧,便有脱身之念。

宋时飞见他无心恋战,知他欲逃,当下更紧了紧步子,绕身飞转,将他退路堵住,笑道:“不留下点物件,便想从小爷这里走,可没那么容易。”

那蒙面人被二人愈缠愈紧,急切之间更难脱身,登现焦躁之态,少时,忽低喝一声,不躲不闪,硬扛住傻牛一掌,掌心冲宋时飞吐出怪力,宋时飞左肩被他拍中,登时皮开肉绽,热血长流。一时却忍着疼痛,向他脸上抓去,那面具人不管不顾,忽转身向庙外窜去。宋时飞手指飞速在他肩上一抓,竟将他锁骨抠断,那面具人也不停留,如箭向外射去。

宋时飞手上顺势下抓,只听一轻布帛撕裂之声,那面具人衣衫竟被他整个揭下,露出后背大片刺青。傻牛与宋时飞定睛一看,不约而同露出古怪神色,只见他后者纹着一尊怒目金刚,望来狰狞恐怖。傻牛见到刺青,登时现出不可置信之色,惊呼道:“金刚奴!莫非塞外玄门所杀之人不是你?”脚下不停,几步追上那面具人,就欲将他留下。

那蒙面人见状也知今日难逃,忽驻足站定,扭脸望着二人,发出桀桀一笑,口中吐出几个古怪的音节,一字一顿道:“金刚奴……是……不会死的!”声音生硬,并非中土口音。宋时飞冷笑道:“原来是个鞑子。”窜上前去,伸手向他一抓。

尚未得手,忽见他高大身形晃了两下,俄而向后倒去,竟是自绝而死。

宋时飞上前揭开那人面具,只见其人肤色蜡黄,形容与中原人粗看虽无殊异,但细看之下却也有些微不同,说道:“鞑子何时混入了中原。”与钱满楼对望一眼,两人无不纳罕,露出古怪神色。

少时,宋时飞忽出手如电,冷不丁擒住傻牛手腕,笑道:“你这傻子竟然冲脉解穴,心机可深沉的很。”傻牛见他动作本欲抽腿欲跑,不料宋时飞如此之快,登时中招,不由放弃了抵抗,撇嘴笑道:“我看阁下手段不见得高明在何处。”宋时飞道:“那俺这次便给你下点猛药,看你怎么逃出俺的手掌心。”手上就欲发力。

傻牛忽一招手道:“且慢!”宋时飞一愣道:“又要耍什么幺蛾子。”傻牛忽冲人群中一望,只见远处有一黑衣汉子举止怪异,藏在人后,当即朗声道:“此人来路不明,大言惑世,留在此处,只会害人。”话音未落,宋时飞撒开其手,扑上前去,那汉子见此情景,拔腿欲逃。宋时飞一个起落来到那汉子身后,猿臂轻舒,一把揪住他衣领,反手一拎,将他提在手中,手上稍一用力,那汉子顿时惨叫出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宋时飞冷笑道:“你是祆教教徒?”那汉子被他悬空拎起,脸色煞白,连连摆手道:“俺不是,俺不是,俺是本地庄稼户。”宋时飞道:“不管你是何人,究竟有何图谋,速速与俺说来。”鹰眼如电,射向那汉子。

那汉子被他一瞄,登时浑身瘫软,裆下滴出水来,口中乱叫道:“俺就是个农民,啥也不知道,你别问俺。”宋时飞闻言眉眼含仇,愈发怒不可遏,挥起大手,在那汉子脸上重重抽了几掌,骂道:“俺平生最恨务虚不实之人,今天不说实话,俺非要整出你的牛黄狗宝。”说着将他高高举起,就欲摔下。

傻牛招手道:“手下留人。”那汉子手舞足蹈道:“别杀俺……俺……俺说!”宋时飞将他放下,嘿嘿一笑道:“俺非嗜杀之人,怎会无故害人性命。”说着手上一紧,冲那汉子喝道:“快给俺如实招来!”

那汉子屎尿齐溺,挣扎道:“你抓着俺,俺说不出话来。”说着连连咳嗽,面容扭曲,颇为痛苦。宋时飞上手一甩,那汉子滚翻在地,半晌才环望四周,露出异态,大喘粗气道:“乡亲们,祆神是来拯救大伙的,活着能回家园,死后也能进净土圣境,老八是老实人,不会说瞎话,大家要相信我,就看老八今给兄弟们做个榜样,俺先走一步了!”

说完扭头瞪视宋时飞,讥笑道:“你不信祆神,早晚身败名裂,一门亲眷都自缢而亡,不得好死!”怒喝一声,冲山神像撞去,红白飞溅而起,染在神像之上,那汉子身子旋滚在地上,抽搐片刻,气绝身亡,临死犹虎目圆睁,瞪着宋时飞不放。

宋时飞见他舌伸目突,状极惨厉,忽现心惊肉跳之感,脑海中想起一副极恐怖的画面,不由心里升起一股凉意,好似酷暑中下了一阵冰雨,霎时将全身淋得湿凉一片,连心中烈焰,也浇灭无存。

正当时,人群中忽有一妇人窜了出来,涕泪齐下,溅湿衣襟,趴在那汉子尸身上嚎啕大哭道:“我的儿,你怎么丢了当娘的,说走就走了。”哭啼片刻,忽向宋时飞撞来,口中哀嚎道:“俺有祆神加身,俺不怕你!”径向宋时飞怀中栽去。

宋时飞一时目瞪口呆,不及反应,忽见钱满楼从他身后蹿出,声音响起:“你这愚妇哭哭啼啼,令人好胜心烦!”大袖一挥,就欲将她扫飞。

宋时飞耳畔风起,才恍然回神,生怕再生变故,匆忙一手挡了钱满楼,一手在那老妇肩膀一拍,那老妇眼皮一翻,闭气倒在地上。

众百姓见场中又有人倒地不起,无不又惊又怕,当即有胆小之人恸哭失声。其中个别胆豪之人,俱怒目圆睁,眼中升腾起炙热仇焰,宋时飞扭望四周,只见一道道目光,仿佛一柄柄利剑般,向他射来,直插心底,一时耿耿于心,终身难忘。

僵立片刻,便有胆大之人在人群中鼓动道:“这人是煞神帮凶,来阻挡祆神播撒光明的,想要把大伙重新拖入苦地,乡亲们千万别放过他。”话音一落,好似破了一盆冰水在炭火之中,人群登时激**开来,爆出阵阵怒骂,当时便有百姓各执凶器,蜂拥向前,将几人围住。

钱满楼面色阴沉,忽而冲上前去,一把拎起那汉子尸身,手上用力,内劲只微微微催吐,便将那汉子脏腑尽皆震碎,又以真气催动他体内气血,在他内心摧山倒岳,一齐迸发出威势。

当此时,只见那汉子眼珠滚出眶外,七窍齐齐喷出鲜红血线,射出一丈开外,整个人也好似活过来一般,四肢轻颤,令人触目惊心。

众人见此情状,俱骇颇了胆,一时躁动渐止,人群静了下来,俱低眉顺目,或是瑟瑟发抖,或是强抑愤怒,无人敢稍有动作,钱满楼冷眼望着众人,高声道:“谁敢再言祆逆,便如此人!”说着举起那汉子尸身,手心一震,尸身高飞而起,旋向人群中落去。尚未落地,人群陡然爆发出惊恐尖叫之声,霎时间,仿似大潮退去般,连滚带爬向后山逃去,须臾散个干净,唯留那汉子与面具人尸身,在庙中横躺。

宋时飞仿似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喃喃道:“老宋一心要帮大伙,大伙却当俺是仇人,到底是俺错了还是这世道变了。”钱满楼哈哈大笑道:“此间不过望风披靡之辈,你一心要救他等出迷途,他反而要恨你,人心如此,罪不在他,要怪,就怪你所求过多,心生妄想。”

宋时飞瞪着眼道:“老宋自来老实本分,从学拳第一天开始,便不生妄想,少主如何说俺是妄人。”钱满楼笑道:“你不是妄人,你是与众不同之人,哈哈!”不禁放声大笑。宋时飞道:“在您老人家面前,俺可不敢称与众不同。”

钱满楼道:“你早已是与众不同之人,不过不自知罢了,何必妄自菲薄。”说着散了话头,凝望虚空不语。

傻牛站至他身后,似乎自语道:“妄人何其多,不知我辈当如何处之?”半钱满楼眉头一皱,少时才幽幽道:“道德束之,律法责之,刀兵惧之,恩惠养之,则近圣人之道。”宋时飞闻言目有迷茫,傻牛却幽幽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钱满楼哈哈大笑道:“傻子也解钱某胸臆,如此可与我同侪圣位,超凡脱俗。”一时情不能禁,放声大笑。

玉娘与守奎立在一旁,见他口放大言,骇得目瞪口呆,目光流连在他身上,露出崇敬之色。傻牛也目光深远,凝望他背影不语。宋时飞见他自称圣人,露出狂态,更神思迷倒,心神难宁难静,面上露出焦意。

唯钱满楼似犹未觉,长笑不止。

却不知,今日鱼山一笑,当真笑出一个翻天覆地的大人物来……

响午时分,德州城外官道上正曲折行来一队百姓,稀稀拉拉,前后连成一线,绵延数里。拉近去看,大多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却是万千逃荒百姓,俱操着中原口音,望北而行。

钱满楼一行亦藏身其中,远远吊在人群之中,孤单前行。行到日头偏西,正来到一处高坡之上,宋时飞举目远眺,远远望见坡下不远处有一坐破庙,矗立在官道之旁,占地极广,庙外古柏森森、一片浓绿,无数殿阁藏在林后,望来极为壮阔。

宋时飞驻足远眺片刻,惆怅道:“这一路除了死人多,便是庙多,大伙耗费钱财,造这万千广厦,以求超脱痛苦,果真能找到出路?”钱满楼伏在他背后,说道:“你这粗货不唯无学,倒是有几分心思。”宋时飞道:“您老一路教导守奎,老宋听得耳朵也长茧子了,再不多几点心思,岂不连傻子也不如了。”失笑出声。

钱满楼感叹道:“人世本是大泥潭,万物生而痛苦,寺庙却能自成一世界,使人离苦向乐,短暂解脱,痛苦越多,寺庙也就越广,能否超脱,倒也无关重要了。”周守奎立在一旁,扭头问道:“钱叔不是说凡事能逃避的地方都是坟墓么,既然是坟墓,那还造庙干啥?”

钱满楼轻抚其顶,笑道:“天堂便是地狱,净土亦是魔窟,生于此,葬于此,实则神佛也不能超脱,如此,死生又有何区别?没有信仰,人世再热闹,不过一具具行尸走肉罢了,所以便有了这虚构之宇宙,这庙,便是坟墓中的一点生机,绝望中的一点寄望,唯有如此,这世间才有一丝不同之处,生活也便有了乐趣。”说完露出爽朗笑声。

周守奎摇摇头道:“钱叔说的太罗嗦,守奎听不懂。”嘟起小嘴,不再理他。说话间,几人依次下了高坡,离那寺庙愈近。

再行里许,才见那寺庙真容,只见那庙瓦败廊颓,梁倒窗残,显是大有岁月。又因年久失护,四处已是长满杂草,入眼虽破朽不堪,但当此处,却也映出几分幽静之意。

宋时飞边走边叹息道:“连佛祖都断了供养,今年确是大灾。”一行人听了都沉默不语,默然前行。不多时,走近那庙,许是行久未歇,大半百姓都欢呼入庙歇息,各自寻殿台休憩。不多时,便有人折断松枝,生起火来,支起瓦罐,将草根树皮投入其中,聊以充饥。

少时,便有浓烟从庙中冲腾而起,百姓喝了汤水,渐渐发出喧闹之声,衬托出一丝生气。

钱、宋五人寻地而坐,也倚靠小憩,才歇了一盏茶功夫,忽闻远方马蹄声滚滚,声音越来越响,少时离的近了,直震的大地抖摇不停,直盖过了庙内喧嚣。

钱、宋几人心头诧异,正欲出庙去看,忽见庙门被人踹开,旋见一马纵了进来,马上端坐一人,身穿便服,手执马鞭,居高临下冲众人道:“尔等速度滚出去,侍郎大人要入内歇息。”说着手中马鞭甩开,在头顶挥舞。

宋时飞本在远处席地歇息,见状起身上前,高声道:“什么是狼、是狗的,俺不认识,这里也没地给畜生歇脚。”马上之人不料有人冲撞,惊愕之余,旋纵马向前,上下打量他,及见他衣衫简陋,满面风霜,怒道:“哪里来的奴才,敢在此处撒野。”探出身子,就向宋时飞抓去。

宋时飞见他抓来,怪叫着向后踉跄倒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却躲过那人一抓,叫喊道:“你是谁,无缘无故欺负俺老实人。”那人一抓不中,“咦”了一声,又催马向前,探下身子再伸手抓去,宋时飞口中乱叫,在地上一滚,倏然窜至马腹之下,不见他做何动作,那马忽长声嘶叫,失惊人立而起,马上那人不防被掀飞出去,旋重重落在地上,狼狈至极。

宋时飞趁机滚在一边,弹身而起,捧腹大笑道:“哪里来的奴才,连自家马都看不住,也敢来佛爷爷的宝地大呼小叫。”那人似被摔蒙了,半晌才骨碌起身,望着他目瞪口呆,似难置信,正欲发怒,忽见那马哀鸣一声,忽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却已一命呜呼。

宋时飞掐腰笑道:“虽没狼肉、狗肉,但这畜生肥的很,足够大伙果腹。”话音落下,众饥民眼放光芒,围了上来。至此那人才觉不同,一时再不敢再有异动,额间也冒出冷汗,半晌才以手指他,喊道:“你若有胆,就在此处等你爷爷。”心中忌惮,并不多言,扭头向庙外行去。

宋时飞哈哈笑道:“俺就在此与众人分食马肉,你若有酒,只管拿来。”说着自腰间解下尖刀,就欲将那马放血分食。那人一走,玉娘有些坐不住,起身来到他身边道:“却不知哪里的官家,相比有些来路,何苦要杀他的马,与他过不去。”宋时飞哈哈笑道:“嫂子这话说的不对,是他跟俺过不去,可不是俺老宋跟他过不去。”将“嫂子”一词咬得颇重,玉娘俏脸飞红,唾了他一口,侧过身子不语。

不多时,忽听庙外脚步声想起,少时几人鱼贯而入,当先一人五十上下,做道士打扮,颌下略养胡须,宋时飞见他,双目一闪,却不作声。方才那人站在他身边,手指宋时飞道:“仙长,便是那人动手杀了咱的马,还羞辱了在下。”

那道人闻言略微点头,旋将双手负在身后,信步走来,只见他行动之间,夹裆裹胯,双足落在地上,丝毫不起微尘,每跨出一步,就似用尺子量过一般,竟分毫不差,傻牛卧在一旁,也不由提高警惕,目光落在那道人身上。

那道人迎着众人目光,来到马尸之前,绕着那马转了一圈,伸手在那马脊椎骨上摸了一把,耸然动容,沉思片刻,扭头冲众人道:“倒不知乡村野庙,竟藏了龙虎高人,却不知何人有此能为,使得好手段!”双目射电,一一扫过众人。

宋时飞哈哈一笑,上前一步道:“对不住尊驾,是俺不小心把这畜生给杀了。”那道人扭脸打量他几眼,见他一身打扮好似农夫,看不出丝毫异同,唯一双眸子如星似月,不同凡俗,当即口气略软,说道:“在下遇仙刘道冲,恕愚眼不识高人,敢问朋友是哪坐庙里的菩萨。”

宋时飞打个哈哈道:“原来是玄门的仙长,失敬!失敬!”恭敬做了一揖,又嘻嘻一笑道:“比不上贵仙大门大户,俺是无名野僧,餐风饮露,被天席地,无名无姓,无庙无家,不知从哪来,也不知到哪去,就不劳贵仙挂齿了。”

刘道冲摸不透他的深浅,狐疑片刻,压住性子道:“侍郎大人路过此处,欲寻地歇脚,你等如省的轻重,速速退下,否则担了干系,谁也担待不起。”

刘道冲闻言怒道“朋友口气好大,却不知骨头可和牙口一般硬朗。”一个箭步向前,大手向宋时飞抓去。尚未得手,忽见傻牛蹿向前来,伸手拦了一下,刘道冲心有忌惮,匆忙收了功架,撤后一丈,凝神望来。

傻牛道:“阁下名唤道冲,不知与随山掌教王道宗,遇仙掌教周道岳是何关系。”刘道冲傲然道:“两位乃是在下师兄。”傻牛点头道:“龙门谱系‘通大法继承’,如今大拙执掌门户,遇仙、随山两脉同宗,共叙‘修道嗣剑诚’谱系,如此说来,你也算是玄门长辈了。”

刘道冲负手不语,傻牛冷冷望着他道:“即是玄门长辈,却不知为何甘为人之犬马,说起来,你所仰仗的不过是小小侍郎罢了,也算不得什么达官显贵。”刘道冲闻言衣衫无风自动,目炯寒星,盯住他道:“小家伙懂的倒不少,莫非与我玄门有故。”

傻牛闻言摇头道:“我既知王道宗,周道岳,自然也见过马道川,算是你玄门故交。”刘道冲闻言陡然变了脸色,逼近他道:“马师兄去年已遭司马星徽毒手,你如何见过他?”目光阴冷,几乎要择人而噬。

傻牛冷笑道:“司马星徽杀他之时,我便在场。”话音落下,刘道冲忽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脸色也渐渐由白转红,如刷红漆,俄而露出极痛苦的表情,似乎想起一件惨祸一般,半晌才睁开眼睛,须发乱颤,盯住傻牛,一字一顿道:“如此说来,你也是明教逆党!”

傻牛闻言茫然无应,少时摇头道:“我非明教中人。”刘道冲闻言似乎不信,问道:“你即非玄门、也非明逆,却从司马星徽手中逃出生天,我倒很好奇你这小家伙有何手段。”口中冷笑不止,令人不寒而栗。

傻牛咧嘴一笑,迎上他双目道:“我能有何手段,当时与玄门马仙长不过打个照面,几乎被他一掌拍断了肋骨,若非司马星徽在旁环饲,在下几乎丧了性命。”刘道冲冷笑道:“你既敢说出此话,想来与司马星徽关系不远,既与司马星徽有关,那便与我玄门有旧!”

傻牛笑道:“说实话,我也不知自己师承,不过你既如此说,想必我与你玄门也有干系,既有干系,今日不妨做个了结!”说着双掌向前探出,就欲动手。当此时,刘道冲目光忽落在他双掌之上,双瞳一紧,诧异道:“贫道所料不差。”伸手一指,喝道:“你是遇真宫传人!”

傻牛闻言眉毛一挑,说道:“什么遇真宫遇假宫,你既当我是明逆,那我便是了,多说无益,只求与玄门仙长一战。”发腿无踪,倏忽向刘道冲小腹踢去。

傻牛见他出手轻描淡写,一掌便将自家震飞,心头大骇,想道:“我与他内力各有千秋,但他功力显然较我醇厚许多,恐怕无四五十年苦修,断然达此境界,此人比马道川不弱,胜之无望。”念头落下,忽振奋精神,冷笑道:“我看玄门不过如此,当年贵师兄一掌拍在下,今日在下便要讨点利息了。”计谋已定,晃动身形,奔刘道冲扑来。

刘道冲见他步如弓箭,倏然来到身前,双眼发亮,道一声:“来的好!”向前垫步,挥掌来迎。傻牛见他随手一挥,却与常人大不相同,身上隐约透出松融空透的宗师气象,忽想起旧日屈辱,忽激发出猛志,使出至刚至猛的拳法,如箭打去。

当此时,便见场中二人一刚一柔相对,一稳一疾相搏,一动一静相争,斗得好不热闹。傻牛乍遇猛将,更是丝毫不敢留手,连施绝招,辗转相斗,于乱中觅机取胜。

刘道冲毕竟功力较他身后许多,出手却与他全然不同,此刻只见他不快不慢,不徐不疾,缓缓与他拆招,从容应对,外人望来,二人竟不似搏斗,反似比较拳技一般。

此时但见刘道冲与傻牛二人,一个穿花也似的到处游走,斗到极处,只见人影乱晃,却不闻一点抬手顿足之声;另一个却不动如山,立在场心,捣虚抵隙,专寻对方破绽拆解,却不出手,点到为止,仿佛有意想让。

外行看来,却见二人耗来耗去,却是许久不分胜负。不多时,傻牛已渐渐出了一身细汗,喘息渐粗。刘道冲全力与他周旋,也是大耗心神。再斗二三十招,两人互盯了一眼,傻牛大喝一声道:“玄门何苦相让,下手便是了。”说着拳法由刚转柔,外人看来,竟使出了全然不同的另一套拳法,竟欲搏命了。

刘道冲闻言本欲结束战斗,不料对方却变幻拳路,由刚猛转圆柔,威力却比刚才大了不止一筹,仓促间手忙脚乱,堪堪躲过几招,心头却翻起巨浪:“这一路功夫刚柔相济,当真骇人听闻,大拙师兄让我等不可小觑,如今看来,此话不是危言耸听。”念头一起,好奇心更胜,耐着性子继续与他拆解。

宋时飞站在场外一看,便知傻牛所使拳法刚柔相化,阴阳混生,乃是世间一顶一的绝技,及见刘道冲存心相让,诱他出招,登时露出鄙夷之色,扯着嗓子道:“玄门长辈不知羞耻,与小辈交手,竟存了偷师学艺的心思,传到天下人耳中,玄门怕是要成为江湖笑柄了。”

刘道冲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手脚放对了地方,但不知功夫上身了没有。”宋时飞笑道:“玄门仙长若是不吝,便请给咱掌个眼。”言罢甚为干脆,身子一展一束,近身向前,便欲发劲。傻牛见他手法简劲,身子又快又整,也不甘示弱,一瞬间发力,逼身向前,绕到刘道冲身后,便欲拔根。

刘道冲忽觉全身上下汗毛乍起,四肢有如过电般,丹田一紧,便觉浑身上下极不得劲,稍一恍惚,重心已失,也不勉强,顺着力道,迅疾向一边飞跌出去,脱出二人控制。恰这时,一人已挟风而至,并指如剑,直点刘道冲背心。

刘道冲虽背对来人,也知背后之人手法高妙,用的乃是夜雨萧萧剑的路数,大惊道:“你是白莲教中人!”一时不敢大意,身子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对方一指,旋抵在墙角,狼狈而起,面色阴沉道:“三位莫非要以多打少不成,仗势欺人不成?”

钱满楼见他示弱,忍不住笑道:“你何至于此!我等都是小辈之人,你又是玄门宗师,便拿出些江湖领袖的作派,又能如何?”宋时飞也上前笑道:“是啊,您老神满气旺,比咱小辈人还有精神,看来玄门还虚冲举的功夫,远在大伙之上,不如今日指点指点俺,也早日让俺参玄得道,日后也好成就不凡。”

傻牛目光阴沉道:“玄门偌大门户,你作为长辈,若没些本领,谅不敢为侍郎出头,道长休自谦了。”说话间三人各占方位,已将刘道冲围在中间。

刘道冲贴墙而立,怒从心起:“三人年纪虽轻,但手段着实不差,今日莫要载了跟头。”想到此节,目光中透出一丝无奈,及见三人目光笃定,似乎无可转圜,脸色也渐渐转冷,扫视三人道:“既然几位后生赏脸,贫道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不负三位娃娃之望了。”倏起一掌,率先发难,直拍向宋时飞胸膛。

此时宋时飞离他最近,功夫在三人之中又最为高,刘道冲打定主意,欲先将他制住。宋时飞见他冲自家而来,举手一挥,使出手段,刘道冲顿觉一阵疾风刮来,不及反应,旋听背后风声大作,傻牛已将一拳直向他后心捣来。当此时,又觉下体刮起一阵阴风,匆忙拿眼斜着向下一撇,便见一团黑影冲自家下盘袭来。

三人齐齐发难,刘道冲心神一凛,转瞬有了计较,速度飞快,伸手向前一探,就向宋时飞手掌抓去。宋时飞见他迎向自己,也露出猛志,蓦然暴喝一声,变掌为拳,向他掌心捣去,速度之快,隐约有破空呼啸之声。

傻牛一触其体,并不发力,却使出引化劲,这一下看似不用力,却将刘道冲带了一晃,不由气乱身僵,后者只觉上身如被绳索缚住,竟是无法动弹。当此时,脚下已被钱满楼双臂缠实,紧接着便见他使出刚猛掌力,蓦地里刘道冲下体一轻,身子横飞出去,落地时双膝着地,头朝院内众人,好似跪拜一般。

宋时飞万不料三人合力竟让刘道冲如此狼狈,忽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手笑道:“玄门宗师给大伙磕头啦,这福气,可似天一般大了,连俺老宋也要羡慕。”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哄笑之声。

刘道冲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双膝好似被地面吸附住一般,半晌忽厉喝一声,似吟似啸,如旱雷惊天,回**不绝,闻者无不心摇魄晃。当先几人,经不住那凄惨啸声,坐倒在地,人群骤然散开,皆不敢近前。

突然之间,不知何物,忽从刘道冲怀中激射而出,砰得钉在宋时飞左肩,直插在他肉中,血流如注。宋时飞低头望了一眼,见是一块残瓦,不由惊怒道:“玄门老货使坏伤人。”旋见刘道冲飞身而起,双目喷射毒焰,向钱满楼扑去,竟欲施绝手杀人。

岂料身子刚动,一条黑影疾扑至他面前,硬接了他一掌,旋见傻牛身躯腾空而起,人在半空,吐出一口热血,落地望着他道:“盛极必衰,玄门当道二十年,如今是该挪个位置了!”

此一句话说出,好似一记重锤,直向刘道冲当胸击来,惊怒之下,一指点向傻牛面门,口中喝道:“即便玄门倒塌,也轮不到遇真宫的人来撑门面!”这一下几乎使出他毕生功力,当此盛怒之下,玄门之术才显出真正威力,只见他一指搠出,看似从容安闲,实则隐藏锋芒,式淡意浓毕生修为皆灌注于一指之间,教人挡无可挡,须臾已至傻牛面门。

只见傻牛双手与他手指一触既溃,钱满楼想要向前相救,却有心无力,只奋力挥出一掌,掌风带得他手指微晃,却无济于事。当此时,忽听宋时飞厉吼一声:“放肆!”陡从左肩抠下瓦片,奋力向刘道冲掷来,刘道冲盛怒之下,并未发觉,须臾被射中左肩,手臂一歪,指头在傻牛额心扫了一记,便见血珠飞溅,整个人横飞而出,向后倒去。

宋时飞见傻牛已然落败,大感焦急,钱满楼也睚呲欲裂,欲向前助战。刘道冲却冷笑一声,转冲宋时飞扑来,狞笑道:“小小燕雀,敢与大鹏争天,不自量力!”一掌直向宋时飞面门抓去,阴风阵阵,后者呼吸竟尔一窒,急忙扭头避开,仓促用手去接,接手之下,忽而这内劲似是而非,其中似乎混杂着一股极古怪的内劲,好似相冲一般,隐藏极深,恍惚难寻。

钱满楼被他抓住,冷笑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欲挣脱。刘道冲冷笑道:“便是贫道有一分余力,也能将你挫骨扬灰。”说着催动内息,就欲发力。

当此时,忽听一声惊呼从庙外传来道:“刘先生手下留人!”旋见一人踉跄从庙门外奔了进来,来到他身边,冲刘道冲道:“刘先生神仙中人,何苦与下人动手,岂不无端辱没了身份。”旋扭头冲钱满楼苦笑道:“几日不见,年兄如此成了这般模样!”拍手顿足,唏嘘不已。

刘道冲扭脸见来人一身华服,方脸丰唇,浓眉如剑,问道:“季大人认得此子?”来人叹息一声,拉起他手臂道:“何止是认识,这位乃是季某同年的举子,也是我沧州老乡,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说着向前拉起二人手臂。

后者闻言强忍小腹剧痛,喘息道:“那贫道便看在太子殿下面上,也冲季大人一路照拂,便……饶他一死……”来人闻言脸色一变道:“刘先生此是何意?”刘道冲冷笑道:“暗算贫道,贫道不杀他,但需要他一双手来平息我玄门怒火!”来人苦着脸道:“看他如今双腿都成了这般模样,再废了双手,岂能还有活路?”

话音落下,钱满楼冷冷道:“钱某无名小卒,竟接连得罪玄门、少林两大江湖砥柱,当真光荣的很。”说着又仰头道:“若有朝一日钱某执掌权柄,定将江湖偶像齑灭,使武林重换新天。”说着眉眼中含着讥笑,迎向后者双目,全然不惧,竟将生死置之度外。

刘道冲闻言冷笑道:“薄智贪欢的竖子,是何勇气教你说出如此灭心丧智之言!”钱满楼道:“玄门势若危卵,天下几近崩殂,你我拭目以待。”刘道冲冷冷道:“休拿大话来挤兑贫道,即便你是贤雨峰亲传弟子,今日贫道也要留你两条臂膀!”来人闻言,大惊失色道:“刘先生万万不可!”说着冲钱满楼使个眼色道:“胳膊掰不过大腿,年兄何苦如此执拗。”钱满楼笑道:“几个月不见,季焕章官竟越做越大了。”说着哈哈大笑。

来人正是沧州府尊季焕章,如今已升为礼部侍郎,领旨南下赴任,本为主持开春大比,却因水患,耽误了行程,如今大水稍退,便匆忙启程,却不料在德州遇上钱满楼一行。

刘道冲知他乃是东宫太子倚重之人,思忖半晌,似无可奈何,叹息道:“也罢,贫道就给季大人一些面子。”俄而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贫道却有一个要求。”季焕章皱眉道:“刘先生但说无妨。”刘道冲淡然道:“若要贫道放过此子,便要此子在此给贫僧磕一个响头,否则,水里火里,贫道也放他不过!”说着撒开手来,踱至一边查看伤势。

季焕章立在钱满楼身侧,颇见为难,脸色变幻了几次,才一咬牙,居高临下道:“刘先生说了,你若给他磕个响头,这事便也就过去了。”说话轻描淡写,语气甚为平淡,不辩悲喜。钱满楼倏然沉下脸,冷笑道:“季大人这话说的轻松,可惜钱满如今腿没有了,怕是做不得礼数了。”季焕章见他如此,不由勃然大怒道:“你便是死,也不肯跪下便是了?”钱满楼哈哈大笑,仰首道:“季大人若说一个让钱某下跪的由头,若是在理,钱某便是磕死在他面前,又能如何。”

季焕章道:“他是玄门长辈,你给他磕几个头,又能如何?”钱满楼道:“既如此说,你也是朝廷要员,钱某给你磕几个头,也是应当的了。”季焕章道:“跟季某磕头的人何止千万,我难道还差你一个?”说着扭身四望,只见无数饥民立在庙墙之下,密密麻麻一片,转冲随从使个眼色。

身边随从会意,旋执刀来到众人面前,口中呼喝有声道:“礼部侍郎季大人在此,你们贱民为何迟迟不跪。”话音落下,便抽刀在众人面前比划几下,墙下众人如何使得轻重,惊慌失措,不由密密麻麻跪了一地,惶恐无言。

季焕章见此,冲钱满楼道:“你看这些人,不一样要低眉顺目,你如今比这些人,又能强到何处?他此时不过要一个说法,你就听我一声劝,低一下头如何。”说着手上用力,攥紧钱满楼手腕。

钱满楼将庙中一幕收入眼底,哈哈大笑道:“季大人莫非在冲钱某耍威风么。”表情愈发鄙夷。季焕章如遭羞辱,正欲发怒,少时,忽想起极重要之事,耐下性子,叹口气道:“听说你在凤阳闹了皇陵,传了盐帮巨枭李伯升的衣钵,看来此事是真的了!”钱满楼惊道:“季焕章好大能为,竟然查起钱某来了。”

季焕章冷声道:“你自家闯下好大的祸事,何必怪季某多事。”钱满楼语气缓和下来,劝道:“你好好做你的官,何苦去趟这趟浑水!”季焕章笑道:“你既是个驴脾气,索性犟到底,如何还关心起季某来了!”言语间露出亲近之意。

钱满楼冷眼瞥着他,说道:“季大人会做官不假,但江湖水深,四海龙蛇蛰伏,大伙须不吃你这一套,你也休拿出官老爷的嘴脸,否则哪天被撕了面皮,误了前程!”季焕章见他拒了自家好意,不由恼怒道:“钱尚坤!季某还当你朋友,你休要不识抬举!”

季焕章未料一片好意,竟遭他羞辱,不由面色转青,少时,依旧耐着性子,压低声音道:“不说这些了。”声音柔和道:“此番南下,我本也要寻你的。”顿了顿,继续道:“如今你既继承了盐帮衣钵,想必还没个落脚之处,不如……”钱满楼闻言立时看穿他肺腑,打断他道:“季焕章你休不自量力,这事与你无关,你也休给钱某指路!否则,钱某今日境遇便是你来日榜样!”

季焕章闻言似乎难以置信,半晌忽松开他的手,才胡须轻颤道:“好!好!很好!你钱尚坤既如此决绝,季某何苦守着这点恩情不放!”转身冲刘道冲深施一礼,恭敬道:“此间之事,季某实无能为力,一切全凭刘先生决断!”迟疑片刻,又道:“只是此番奉旨南下,已然耽误了行程,刘先生速了此事,莫要再误了殿试才是。”说着冷冷瞥了钱满楼一眼,一甩袍袖,径直出庙。

刘道冲冷笑道:“原以为是小小莲妖,没成想竟是盐帮余孽,也好,今日贫道一并除去便是了!”说话间来到钱满楼面前,正欲动手,忽见傻牛自地上一弹而起,精神铄旺,双目明亮,更奇的是,额间一道血痕长有寸余,正镌刻在眉心之处,好似开了第三只眼一般,异常刺眼,使人望来大为不适。

刘道冲只扫了那怪眼一下,不由心底打了个突,怔怔道:“遇真宫的小崽子命倒是硬的很,贫道就第一个拿你开刀。”说着露出厉色,逼身向前。傻牛向后一跃数丈,好似行云流水般无有迟滞,竟隐隐有突破之意,继而随意摆个拳式,只见他端正自立,神态悠然,望去内外皆松,俄而闭上双眼,呼吸转弱,望来大为不凡。

刘道冲忍不住向他脸上撇去,一撇之下,不觉神飘意**,大感头痛,惕然道:“没成想贫道一指,倒打散了你脑中血块,教你恢复神智。”傻牛睁开眼,上下打量他,正颜厉色道:“你听好了,今日击败你的,乃是武当山隐仙派传人楚西山。”刘道冲听了不由失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燕王手下的铁卫,都传武当山有几位俗家弟子投了他的门下,我先前尚且不信,如今看来,是我先入为主了。”

楚西山却不接话,径自淡然道:“隐仙派有门看家功夫唤作‘全身观照’,乃是敬神如神在、守意即守心的无上法门,我派修行、涨功夫全靠它,你且看好了,我欲用此法胜你玄门秘术。”刘道冲抚须笑道:“武当山口气不小,如此看来,果与燕云铁骑是一路货色。”

迎了上去,使出玄门最精湛莫测之拳技,就欲痛下杀手。楚西山见状,倏然后撤一步,睁开眼睛冷笑道:“存了胜负之念,此战阖该你败在我楚西山手下。”说着再闭上眼睛,额间之眼,仿佛闪了一下,整个人迅疾迎上前去,与刘道冲撞在一处。

二人只一搭手,便听“吧嗒”一声,玄门宗师竟尔一触即溃,踉跄后退,后心直撞在庙中古树之上方止,楚西山睁眼看去,只见他手脚齐颤,竟连架子也端不稳当,少时一口热血喷出,大惊失色道:“你……”

楚西山大感意外,讶道:“玄门宗师何时这般不堪了。”及瞥见他腹部伤患正不住向外冒血,恍然道:“原来竟被人伤了小腹。”扭头望了一眼钱满楼,露出异样神色,旋扭头望着刘道冲,手指指着他鼻尖道:“今日楚某胜之不武,暂且记下你项上人头,来日华山之上,我必去寻玄门晦气,到那时,才是真正让你玄门威名扫地之时。”

懒得再说,便欲转身离去。刘道冲何曾受到过如此羞辱,登时怒不可遏,起身向前,就欲在此动手。楚西山走不两步,蓦然驻足转身,冲他喝道:“别动!”刘道冲被他一句话钉在原地,不敢再动,楚西山皱眉道:“你此时强要行功,伤及丹田,怕以后就再也杀不了人了,也不再是楚某对手。”

刘道冲闻言脸胀得通红,短须轻颤,楚西山见他脸色难看,畏手畏脚,手指虚点他面门,哂笑道:“武者尚勇,习武者若是无勇,好似猛兽无爪牙,即便学了一身手段,也不过是帮祖师爷护院守冢,到死也出不了门,我今天看到你,便知玄门是真的要败了。”说着哈哈大笑,旋而露出戚色,轻轻摇头,似乎唏嘘不已。

刘道冲听他说的如此露骨,仿佛如遭大辱,脸色忽刷成血葫芦一般,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火,陡然向前一步,口中厉喝道:“竖子而敢!”举手向他头顶拍去。

手扬到一半,忽牵动肚腹间伤口,豆大冷汗自额间滚落,不敢强行动手,匆匆收势靠树而立,继而长叹口气,一双眼睛蜿蜒下一行浊泪,望着楚西山额间伤痕,愈发觉得恐怖狰狞,一时心惊肉跳,竟是动也不敢动。

钱满楼冷冷将一切尽收眼底,幽幽叹息道:“未曾想,胜负之间,竟是如此迫近。”楚西山道:“休说胜负,便是生死,有时也在一线之间!”言罢来到玉娘面前,后者已是目瞪口呆,楚西山皱眉望着她,冷冷道:“傻牛,你倒是取得好名字。”玉娘知他有意奚落,脸颊一红,匆忙将头扭到肩侧,羞不能语。

扭头望见刘道冲鲜血长流,面如死灰,赞叹道:“不得了!竟连玄门宗师都败在你手里了,老宋这下更好奇了。”伸手向他抓去,式奇意诡,快逾闪电。楚西山早知他好战性格,“嘿嘿”一笑,寻隙在宋时飞手腕磕了一下,只听得“啪嗒”一声脆响,后者肩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起来。

宋时飞怪叫一声,整个人飞速后退,一边将脱臼的臂膀扶正,一边叫喊道:“大意了!大意了!你这厮如今手段竟稳压老宋一头!”说着做个龙形搜骨的式子,就欲与他再战。

楚西山一退丈于,笑道:“先前楚某遭你欺辱,如今风水轮流转,日后你这粗货也该尝尝苦头了。”宋时飞笑道:“两者相较,手段其次,有时候,争得是个气势,单说这一点,老宋可比你强多了。”说着招手道:“再来!再来!”

楚西山冷笑道:“你一说运气,就知你这辈子练不出头。”言罢不再理他,转身冲钱满楼道:“你这人手段虽平常,但底子打得扎实,看样子似心经内劲,又会白莲子的手段,如今又是盐帮少主,传了李伯升的衣钵,更点过举子,我倒好奇,你究竟还有多少隐藏手段。”

钱满楼哈哈大笑道:“我即便有些手段,在武当山的高人面前只怕还不够看。”楚西山沉吟半晌,试探问道:“不如跟我回北平,如何?”钱满楼双眸一亮,疑道:“方才玄门说你是燕王府的人,我初时尚不敢信,如此说来,并未说错?”楚西山笑道:“是非对错,你跟楚某走一趟便知。”

钱满楼不置可否道:“听说燕王朱棣雄才大略,有擎天之志,我倒久欲结识了。”楚西山哈哈大笑道:“你有这个心,这件事就成了大半了。”钱满楼却摇头道:“可我还不能跟你走。”楚西山讶道:“这又是为何?”

钱满楼道:“我欲出关寻一位故人。”楚西山道:“可是当年盐帮卞元亨?”钱满楼点点头道:“他二十年销声匿迹,你也知道他?”楚西山道:“听过他的大名。”说着负手踱了几步,缓缓道:“传言此人手段奇高,琴棋书画样样精熟,更兼一身医术,冠绝当时,可惜盐帮势败,其人远涉辽东,近些年极少露面,不瞒你说,前些年燕王派人去辽东寻过他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算起来,他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你此番出关寻他,能否见得到其人都要两说了。”

楚西山也怅然道:“当年卞元亨与施耐庵在盐帮中号称‘文施武卞’,面貌极俊,一口‘春秋大刀’使得出神入化,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便是李伯升赤手空拳对上他,怕也难敌,是世间一等一的奇男子。”又叹一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谁也无法预料明日会有何等悲喜之事降临,燕王爷寻不到他,你等此去,怕是也要扑空。”

钱满楼笑道:“此去辽东,能见他一面,也是幸事。”楚西山点头道:“世上之事,本不能用常理去推度,说不得,能将他请出山,那盐帮复兴,便指日可待了。”目光古怪望着钱满楼,后者扬天笑道:“求人不如求己,佛性便是自性,复兴盐帮若是还要靠他,那便不是钱满楼,我也不配你邀我入伙了。”

楚西山见他神态舒狂,不觉动容,露出钦佩神色,思忖半晌才启口道:“你可知冀北李双鱼?”钱满楼茫然摇头,楚西山道:“此人是炼气宗师,以酒入道,又精擅药理,号‘医酒双绝’,是真正蛰伏在大泽中的龙蛇,连燕王也奉他为上宾,你若与他结缘,你这区区腿患,唾手可除。”

钱满楼忽露寂寞之意道:“我如今懒散惯了,恐怕见不得外人。”楚西山道:“如果记性不差,李双鱼当在此处百里之内,便是你不去寻他,我也要去拜他一拜,随我走一趟,如何?”钱满楼摆摆手道:“不说这些,此间有些余事未了,诸位稍待,钱某去去就来。”说着就欲起身,宋时飞起身向前,钱满楼摆摆手示意,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当做拐杖,蹒跚走出庙外。

才出了庙门,便见庙外大路上站了十几位官差,各牵马匹,正在嬉笑闲聊,远处几辆货车,各以篷布遮盖,车旁支了一张方桌,几名华服汉子正围坐着吃喝,一阵风起,虽离得远,也闻得酒肉香气扑鼻。

几辆货车居中围着一顶大轿,阔如巨屋相仿,轿帘半掀,远远望去,正见季焕章靠在里间小憩。钱满楼缓步向前,才到几名华服汉子近前,几名汉子齐齐放下手中酒肉,拎刀在手,大为谨慎,颇为忌惮,钱满楼径自穿过众人,来到轿前,望着季焕章道:“季大人快快醒来。”

季焕章闻言睁开眼睛,吃惊道:“你如何……刘先生呢?”四下打量,极为不适。钱满楼冷笑道:“季大人出行,好大的排场。”季焕章脸色一变,问道:“年兄……究竟意欲何为?”钱满楼笑道:“何必如此慌张,在下此来不过谢谢季大人对在下的照拂。”说着低首致意,样貌恭谨。

季焕章脸色大变道:“年兄妙论,季某洗耳恭听,恕季某愚钝,实不知道年兄……究……究竟要说什么?”钱满楼起手轻抚轿杠,只觉木质细密,入手光滑,轻声感叹道:“好料子,可惜却毁在你等手中。”忽觉索然无趣,转身向庙门走去,少时来到庙中,望见庙中众人犹长跪不起,钱满楼独对众人,良久叹息道道:“大伙别再跪了,外头有酒有肉,大伙要是肚子饿,就快去吃罢。”

言罢众人昂起头来,似乎不敢相信,钱满楼见大伙踟躇不定,说道:“大伙要是不信,出去看一下便知。”话音落下,才有几个胆大之人惶惶起身,向外奔去,才出庙门,便听当先一人喊道:“前面果然有酒,还有肉,俺闻着都要醉啦!”话音落下,便有人喊道:“狗腿子手中有刀,大伙快出来来帮俺。”

话音落下,庙中众人皆一跃而起,各从庙中搜罗出砖瓦棍棒,蜂拥涌出庙外。不多时,就听远处有人高声道:“谁敢惊动侍郎大人法驾,老子劈了他喂狗。”当即有人回骂道:“管他娘的是狼是狗,今天谁敢挡俺,俺就把他撕碎了喂狗。”众人一齐哄闹,呼啦啦围了过去,几位官差胆怯,俱不敢拦。

季焕章呆坐轿中,已吓得脸色煞白,以手指道:“快给本官……拦住这群刁民!”当头一人壮胆向前,抽刀欲拦,早被众人掀翻在地,余者退散一旁,俱不敢向前。

众人围到车前,掀开遮布,人群登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便听众人骂声不绝:“老百姓都饿的要吃屎了,这狗官竟藏了几车的酒肉,兄弟们砸了他的轿子。”话音落下,众人转向大轿奔去,尚未近前,忽听一声莫名巨响,好似旱地一声惊雷般,季焕章所乘大轿炸成两半,轰然倒塌,直惊得众人目瞪口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