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破局

“阿弥陀佛……世间事,意难平,当初我的本意是要去策反当时手握重兵的右将军秋梦鹤,可那时他新得双胞麟儿,一心报国而心意笃定,我无法可施,于是只好小小施了一计,就使他先是抛弃一孩,心中有了亏欠,人心就会开始动摇,那信念松动之时,继而渐渐萌生反意。只可惜,他动作太慢,事隔多年才起兵造反。而我只能另寻出路,所以才去了番邦最强盛的阿古勒。而那个被他抛弃的孩儿,就是昔日的龙城郡主!”

他望向兰若凌,仿佛悲天悯人的佛屠:“龙城郡主,本是你的亲胞妹,不过现在,想必你已亲手将她了结了吧?”

邀来清风使我凉,邀来明月照大荒!

意气盈眉流星远,倏然已逝离苍黄!

**尽恩仇天山雪,黄河浊浪尽东流!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耀神州!

那些带着血明晃晃的兵器,不知道饱饮了多少人的血,而此时,所有的刀兵全都已到了眼前。离得最近的虎头刀已当头砍下,他反射性地举起唯一幸存的左手手臂去格挡,心知必然无幸,却还存有一丝侥幸。果然,那把大刀,却在距离他的手臂大动脉不盈一寸的地方,一瞬间定格了。

阿史那龙酋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那惊慌先是换成了一丝惊喜,随即又闪过一缕惭愧无比的神色:“三弟,是你……”

想起自己前几日对他所做的种种,阿史那龙酋忽然间愧疚得无地自容,于是不敢与阿史那晟雷坦**磊落的目光相对视。

“上来!”

阿史那晟雷一把将他拉上骏马忽雷的背,骏马呼啸而过,铁蹄横踏,撞开了层层叠叠的包围,快如闪电般的驮着阿史那龙酋冲出了校场中的重重杀机。

一瞬间,校场中所有失去理智的疯子个个都像虎豹看到猎物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阿史那晟雷围住。

眼看那些平日里那些个个号称代表武林正义的侠士们,一个个如同猛虎饿狼般挥舞着兵器如同疯魔般扑上来,阿史那晟雷一拍胸脯,作出一个惊恐万分的表情:“嗷——我好怕怕喔!”一边却运锤如风,沉重的链子锤如同两块钢铁,携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千军,在尘埃漫天中将周围不断扑上来的杀人狂魔们清理了个遍。

“找死。”校场之外,黄衣的僧屠眼睛眯成一线,轻轻伸手弹落由于片刻之前剧烈战斗而激起坠落在僧袍上的一粒尘埃,只是一晃身,纵身如电般穿梭到了阿史那晟雷身后。

没有人看清,那一袭黄衣是怎样在顷刻间飘然而下的高台。

只一瞬间,阿史那晟雷在扫开了离得最近的一个“血人”之后,蓦然转身,发现一张目无表情的脸,已距他的脸庞不盈三尺,倏尔远逝,三丈之外。

就在那照面的片刻之间,僧屠起手。一瞬间,他的手仿佛由原来的两只,幻化成四只、八只、十二只、二十四只、千重幻影!……阿史那晟雷只觉得眼前越来越花,虽然远隔三丈,可对面的人起手带起的气劲紧紧压迫着他的呼吸,恍惚之中,一对对手掌朝着自己的面部、胸前、小腹等要害部位攻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阿史那晟雷汇聚其全身功力对上了对方的手掌,而令人惊异的是,一向力大无穷的他,奋力打出的一拳,却如同打在了铮铮铁石之上!眨眼之间,他们已对接了九九八十一掌!而到最后一掌,阿史那晟雷被对方的掌风逼得呼吸艰难,气力一滞,被僧屠一掌打实在胸口要害檀中穴上,霎时间鲜血狂喷而出!

“瞧不出啊老国师……”阿史那晟雷受了重伤,如同一条死鱼般被抛出,继而在半空中坠落,却依旧强颜欢笑谑道:“你竟是个绝顶高手!”

僧屠没有答话,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分毫,只迅速向面前落地的人伸出一根手指,那一指如同一缕风般指向他的眉心,乃是“清风伴月销魂指”,阴柔狠戾,据说昔年江湖中曾有钱江府霹雳堂的一百零八名悍勇之徒毙命于此指之下!

见他来势汹汹,阿史那晟雷顾不得重伤,迅速催动体内仅剩的一点内力,带起了地面的尘土狠狠往后一退,而僧屠也在这一瞬间像如影随形的魅影般使劲往前滑出。

一黑一黄两道幻影,保持这一退一进的姿势在宽阔的校场场中划过,将血腥混战之后留下的满地尸身,一一扫开,直到出了场,被逼到那堵不可逾越的高墙旁,阿史那晟雷已退无可退!

僧屠嘴角扯起一个淡淡的笑意,这场无休止的混战,终究是要结束了啊!

倏然间,琴声叮咚响起,如同天风环佩,琳琅充溢。

人还未到,琴音先至。剑意琴发,那一缕缕破空而至的琴音,仿佛一支支如影随形的利剑,只一瞬间,就已洞穿高墙,将一叠叠断云穿石的剑气送至黄衣的僧屠身旁!

“哧”!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僧屠改变了那一指攻击的对象,一缕指风对上层层破空的剑气,在两股力量相碰的一瞬间,那些漂浮于半空中的细小微尘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爆炸!

听到琴音,阿史那晟雷松了一口气,放开紧紧捂住心口的手,以略带惊诧的目光瞧去——高墙之上,白衣男子飘逸出尘的身影璇踵而至,辉映天际,半空中正手挥五弦,带起一段段音波攻向敌人。上次解毒,这次解围,这已是他端木凰第二次出手救我!我欠他两条命!

这时候,校场内外,忽然间涌上来一大群人,个个青衣佩剑,乃是瑶山子弟。

这些人一踏入场内,就施展身手,将场内余下的尚还存活的众人能定住的人定住,不能定住的,就迎头撒迷药直接迷晕。转瞬之间,偌大的校场内,流血四溅、疯狂屠杀的骇人场景戛然而止。

一向淡淡无为的僧屠,看到此种场面,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而眼观正前方,忽然使劲睁圆了双目:“是你?端木凰!”

高墙之上,白衣飒沓的男子手抱瑶琴,飘然而落。

“是我。别来无恙,太师叔。”

僧屠还没来得及作出答复,又一个柔和而略带气势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师叔,上次在破云城见面,你送的礼也太大了!这次,师侄唐潇也回敬你一个!”场边西北角上,一袭紫衣也飘然而至。

“唐潇?你也来了!”袖袍微动,僧屠微微活动了一下纤尘不染的手指,眼前这一切,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却又有些意外:“很好,你们都来了。瑶山的继承人们。既然如此,那么我积攒了二十五年的宿愿,今日便有了见证之人。”

“等等,还有我呢!”

一抹恬静的水蓝色凌风而来,跃过众多的障碍物,瞬间已到了众人跟前。

“老和尚!你安排去杀阿史那龙酋的那帮废物,已被我们除掉了。想不到你外表出尘淡泊,心中却比魔鬼还可怕!赶快放下屠刀,乖乖投降吧!”

“小姑娘,你的武功是长进了,但不能妄言。既要杀他,老僧安排的,自然不是你们能够对付得了的人。”

“我们是对付不了。不过师叔,你可别忘了,我们还有一张王牌呢,红尘七杀!”

“哦?”僧屠似乎有些不愿意相信,轻轻摇了摇头:“难道那个人……真的是剑神谢氏的后人么……”

“是啊,”唐潇微微一晒:“红尘七杀之首,王一,原是百年前在江湖中声望震天的神剑山庄谢氏的第八代传人,谢凌风!后因种种,投进了我们瑶山。”

“师叔,唐潇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紫衣女子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竟然用‘七步失魂饮’化的水去浇灌曼陀罗花!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有违瑶山规定的么?龙城郡主麾下的用毒高手蓝婆,就是昔年瑶山四友之一的蓝小月,本是出身于苗疆的用毒高手,只因滥用蛊毒,一整个寨子都被无尘城主给灭了!从此瑶山有了禁令,你却还在此,逆天行事!”

听到这番话语,阿史那晟雷心中一惊:难怪那些武林人士只要到了这里,个个宛如得了失心疯一般,只知道丧心病狂的厮杀,原来是这般缘故!”

唐潇眼角的余光朝端木凰那边瞥了一下,继续道:“之前,出于一己私利,我为龙城郡主她们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我已深深自责悔过。而你呢?我以为我已经够阴险毒辣了,没想到我的手段还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僧屠默默无言地听着,沉如死水的眼中渐渐多了一些复杂的神色。

“你的那些毒花,已被我命弟子用石灰粉通通销毁了,而你偷偷安排在凹地埋伏着的大队人马,已被我用假传令困在了渠沟!僧屠,你束手就擒吧!”

僧屠依旧没有说话,却不得不紧紧蹙起了眉头。是的,从中原到异域,从大龑到番邦,历经二十余载,直到今天,他终于实现了当初跪在地上对自己发的那个誓言,可如今,悉心许久的部署皆化作了泡影,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声:“原来一直以来,我都过于小觑了一个人。”他丝毫不顾及周围眈眈的种种威胁,随心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洒然将脸转向唐潇:“就是你,唐潇。”

“铿——”

空寂的天边不知何时露出了一弯淡淡的新月,日月交辉中,僧屠拔出飞瀑凌云剑,在场的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此剑乃上古圣人遗物,无尘能够死于这剑下,厉乾为重铸它而丧命。真是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僧屠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浑然不顾周身杀气渐浓,花叶凋零。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阿史那晟雷跌跌撞撞地奔到他左近,实则是和众人站成品字状,暗中将僧屠围在其间。重伤过后,俊眉拧成一团:“我想知道,十年前那个前来阿古勒刺杀王汗的女刺客,到底有没有杀死我父汗,还是……你另有所图?”

“十年前么……”僧屠费力地思索旧时的记忆,随即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厉雪南那孩子……呵呵,资质还是不错的。不过,千骊王汗所受的伤,其实也并非治不好了。只是,当时的他已不听我的摆布了,不肯倾尽全力入侵中原,所以我就只好扶持另一个。”

他丝毫不在乎阿史那晟雷眼里的红血丝已经渐渐遮盖了半个眼眸,依旧云淡风轻的继续:“你的叔父在继承了王汗之位后,一开始还是听命于我的,后来也不听我的话了,所以,他也消失了,就在我接手破云城那一日,呵呵。”

明明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波及中原和异域,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他的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却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胆寒。这样的一个出家人,初见使那种一尘不染的洁净,令人奉为神佛,而背地里却是如此的翻云覆雨,玩弄天下于股掌中的败类!

“老秃驴!你比起曾在这破云城中翻云覆雨的那个女人,简直不遑多让!”兰若凌也悄悄上前几步,围在近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以防他突然发难。

“龙城郡主……”僧屠忽然慢慢露出一种奇怪的笑意:“你是否想知道十八年前那件事,有关你的身世,或许我能帮你解除疑虑……”

兰若凌紧紧盯着他,脑中突然“嗡”地一声,随即萌发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不可能!绝不是!”

“阿弥陀佛。我就是十八年前住在秋梦鹤的将军府上那个游方和尚,是我,令你们姐妹成仇、家破人亡的。”

此话一出,除了提前猜到一点的唐潇外,,每个人心中又是一惊。尤其是兰若凌,困扰于心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感情仿佛又不受控制了:“老和尚!你为什么要这样啊?害得我们好好的一家人离散殆尽,自相残杀!”

“阿弥陀佛……世间事,意难平,当初我的本意是要去策反当时手握重兵的右将军秋梦鹤,可那时他新得双胞麟儿,一心报国而心意笃定,我无法可施,于是只好小小施了一计,就使他先是抛弃一孩,心中有了亏欠,人心就会开始动摇,那信念松动之时,继而渐渐萌生反意。只可惜,他动作太慢,事隔多年才起兵造反。而我只能另寻出路,所以才去了番邦最强盛的阿古勒。而那个被他抛弃的孩儿,就是昔日的龙城郡主!”他望向兰若凌,仿佛悲天悯人的佛屠:“龙城郡主,本是你的亲胞妹,不过现在,想必你已亲手将她了结了吧?”

这一切的腥风血雨,在这个毫无人性可言的人口中,却说得平平淡淡,似乎是理所应当的。在他的心中,还有什么是唤起“良知”的!

“是你怂恿她去的阿古勒,是你给她出的主意么?!”

仿佛要咬出血来,瞥眼见到地上零零散散的红花残枝,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兰若凌生平第一次想把一个人碎尸万段。

“僧屠!”

“你用心如此刻毒,四处拨弄天下霸权,为的就是引起烽烟,令生灵涂炭,百姓流亡吗?你还有没有人性!”兰若凌恶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立啖其肉:“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师叔,当初厉乾师叔一家的遭遇,也是你做的吧?”眼看兰若凌马上就要失去控制,唐潇立刻厉声责问,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当初,大龑王端木培得到了飞瀑凌云剑的残骸,于是我指点他,去天云山剑庐找厉乾来铸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阿弥陀佛……我向来对死人慈悲。”僧屠说起这些往事时,情绪波澜不惊,毫不在意围在他身周的一干人等已经各自被气得震颤不休。尤其是端木凰,提及往事,那些难以分辨对错的旧日恩仇,更是犹如万箭攒心。

唯有唐潇一人还尚且保持着理智。

“那么,我师傅无尘尊者的死,也和你有关吧?”

“无尘大哥么?”僧屠点了点头:“我的确忌惮他的武功。昔年的红尘城主季展凉,琴剑双绝,但我深深知晓,他那近乎厌世的畏畏缩缩不愿承担大任的性格缺陷,只要稍加利用,就足以置他于死!这些年来,我的所作所为,之所以还要躲躲藏藏,就是因为他。不过,现在他已经死了,而我此时飞瀑凌云在手,已今非昔比了!”

唐潇摇了摇头,有些难以相信的看着他:“当初,你从外面带回厉师姐时,我还十分嫉妒她,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所有的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而我们,只是你血腥屠杀的无辜牺牲品而已!”

“不过,可我漏算了你,唐潇。没想到短短十几年,你竟成长得如此之快,强大到了能猜中这场迷局的地步!没能早点除掉你,实在是我最大的失误!否则,今日之局面,又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僧屠,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拨弄是非,挑起中原和番邦狼族的争端和血仇,这对你,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端木凰克制良久,但一想到昔日大龑被毁、自己遇上了所爱之人,却注定了是世仇的命途,都是眼前这人蓄意造成,敏感的内心瞬间充满了仇恨和悲戚。

“不为什么。每个人做事都有他的理由,我所承受过的一切,也要世人同样的来尝遍。不过今天,既然你们都来了,而我布置清场的大部队还未到,那就让我们先做一个了断。你们死了以后,我将统摄三军,从今往后,我要这地方滴血不流,我要这天下,只在我一人之手!”

听到那样疯狂而近乎变态的狂言,所有人都不再迟疑,那些被时间的野火催生得愈来愈旺盛的仇恨之火,已经熊熊燃烧。

“疯子!我现在就杀了你,替我父王报仇!”

阿史那晟雷盛怒之下,第一个冲到僧屠前面,用尽全力挥出肩膀上的大锤,照着他的脑袋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去!

面对这样同归于尽的姿势,而僧屠却没有转身,手中攥紧了的利剑向后一挥,断金割玉之声不绝于耳,阿史那晟雷那副纯火淬炼刀枪不入的大铁锤,竟被生生削成寸寸碎铁!

凌厉剑气去意未歇,若非阿史那晟雷仰身与地面平行的太及时,之差一毫之间,可怕的剑气贴着他的鼻梁划过,将他顺势舞动的头发削掉一大丛!头发可削,头颅自然也不在话下!

“晟雷!”

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后,兰若凌已经蜕变成一个经得起感情波折的人,此时被痛苦包围的感觉,她已经能够自由处理应对,当看到心爱之人面临生死威胁之时,立时奋不顾身地去拯救。

本就是昔年“瑶山四友”之一的僧屠武功甚高,似乎没有废太大力气,轻轻朝着来人挥出一剑,剑气破空而至,兰若凌知晓飞瀑凌云剑的厉害,不敢迎其锋芒,立刻在半空中连接翻了两翻落于高墙之上,远远躲避于剑气之外。

“接住!”

一抬手,端木凰已将手中之琴抛向空中,兰若凌会意,伸手接过“飞瀑连珠”,四指连弹,空气中的音波一道强过一道,居高临下向僧屠攻去。

经过无尘尊者的授艺,在琴剑上的造诣,端木凰深知兰若凌已然超越自己。

“来得好啊。无尘的琴剑我早就想领教了,呵呵。”

“以‘飞瀑连珠’琴对‘飞瀑凌云’剑,琴剑相向,这还是第一次呢!哈哈哈哈……”

僧屠剑指眉梢,将全身的真气都汇聚于印堂之上,等到真气汇聚到一点,疾速劈出毁灭之剑!

唐潇等候此刻多时。就在僧屠刚发出一剑后,全身空门大开的空隙里,唐潇袖里的“银钩铁画”双笔早已蓄势已久,此时便如同狂风骤雨般攻出!

点点朱红在半空中,围着淡黄色的身影上下沉浮。墨首的奋力一击,破开了僧屠的护体真气,从而将僧屠襟前别着的一朵红色曼陀罗花重重打落,红花一经落地,瞬间便浸染了殷红的鲜血。

只一瞬间,一向眉目不改、古井无波的黄衣老僧,突然怒不可遏,如同失了控般的,霍然转身,全然不顾身前身后空门大开,手中利剑霍然刺向唐潇。

“躲!”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即使端木凰已提前看破这一招背后隐藏的杀意,然而唐潇已来不及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排银针激射而来。僧屠无惧银针,却畏惧恐针上有毒,而此时护体真气已被摧毁,于是只好将剑指偏,改刺为割,剑气汇成圆弧以抵抗飞袭而来的银针。

下一个瞬间,剑刃入肉的嗜血快感,传到僧屠手里。他迅速抬眼,却是疾速闪过的端木凰,为唐潇挡掉了这一剑。

“端木……城主……”

唐潇一时间喜怒交加,她万万没想到,这九死一生的关头,竟是端木凰救了她!此时,她极力护着以手撑地、血染白衣的端木凰,竟怔怔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以为,他是毫不在乎她的,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的躲避和讨厌。昔日在大龑皇宫内,即使她暗中那样拼死护他,直至厉雪南护着他闯出皇宫,得以逃生;而十年前,他当上了红尘城主,也是她一直在他身后呕心沥血地支持他。她这么多的付出,只为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啊!哪怕一眼也好。而如今,他竟然肯为她这么做,那么,即使立刻就为他而死,她也心甘情愿!

变化来得太突然。看到端木凰也受了重伤,兰若凌反而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运起真气,只有以精纯的内力御琴,更加全力地弹奏杀伐之曲,才有以对抗眼前这个世间最变态、最恐怖的魔鬼的实力!

僧屠挥舞手中的飞瀑凌云剑,与层层传来的琴音战了片刻,久久不与人动手的他被激发了兴致,随手挥出几剑,从各个方位来封锁一切琴剑上的杀气。“阳关三叠”曲子越奏越快,竟令僧屠不得不集中精神来应对。

以飞瀑连珠奏“阳关三叠”,乃是昔日琴剑之技的创始祖师李诗音纵横江湖的绝技。那琴音一叠快似一叠,一叠紧过一叠,剑气杀气层层叠加,以排山倒海之气势压向僧屠。

“有点意思!”

僧屠亦集中注意力,全力催发飞瀑凌云剑的剑气,一剑劈向自空中而来的琴音之杀。转瞬之间,肉眼可见的虚空里,两股力量急剧碰撞,竟把半空中的空气激得膨胀!僵持了片刻之后,最终,琴音还是没有盖过剑气,在琴声喑哑的刹那,“阳关三叠”的气劲,被生生截杀在天际!

最后一个音符余音未歇,僧屠手腕一翻,剑气力破琴音!此际,乐声戛然而止。抱琴之人的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高墙之上的砖瓦尘土,一时间纷纷变得酥松,而后层层剥落!

兰若凌不敢停留,纵身一跃而下,阿史那晟雷在她即将坠地时接住她,眼中尽是关切不已:“怎么样……”

此际,四个人都已不同程度地受了伤。看上去似乎是僧屠被围困,其实,按这种势头,是僧屠一人,降住了他们四人。

“阿弥陀佛——不要妄作抵抗了。大家还是尘归尘,土归土,由我一人来拾掇这荒诞的世道吧!”

“妄想!”

唐潇一边出言斥责,一边向各人使眼色。各人会意,在她左手微微一抬的一瞬间,纷纷运起全身的功力攻向僧屠!使的都是最厉害的杀招!

成与不成,尽在此举!

“幼稚。”僧屠见状,无所谓地瞥了瞥这些想要挣扎着破网而出的鱼,全身的骨骼一节一节起了响动。下一个瞬间,仿佛炸裂般,飞瀑凌云剑的清光在他身周三尺之内泛起,带起了阵阵飞烟!

“不好!裂体之术!不要近身!”

那样的终结之术,势要将所有忧患一同平息。端木凰一声怒喝,却也来不及阻止各人,在这爆裂一击之下,四个人,黑的,白的,蓝的,紫的,全都像飞花一样,跌落在距离僧屠不盈一尺的范围内。下一刻,四人不约而同地张口呕出鲜血,再也无一人能够站起。

“阿弥陀佛——你们之中,谁要先死?”

“是你?”

“还是你?”

飞瀑凌云剑的剑尖依次在端木凰、唐潇、阿史那晟雷颈间掠过,最后静静地停留在兰若凌头上:“你!”

“不要伤她!”

还是一模一样的语气,却来自不一样的两个人。只不过白衣愤怒,黑衣关切。

“咔”

飞瀑凌云剑架在端木凰脖子上,仅仅是剑气,就令那白皙的脖颈上渗出血来。

即使命在顷刻,可端木凰望向僧屠的眼里,却依旧充满了运筹帷幄的神色,下巴高高抬起:“僧屠!你的那盘死局,我已解了!”

“哦?”僧屠一挥飞瀑凌云,杀气盈满了袖袍:“是么,可惜的是,你们还是要死!”

“你给我住手!老秃驴!”一声暴喝响起,阿史那晟雷剧烈地喘息着,“你凭什么?端木凰,你连为她死的资格都没有,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

阿史那晟雷愤激地望向僧屠,眼神坚定而可怕,仿佛一匹来自地狱的狼:“老秃贼!你最好先杀了我!”

“呵呵,你们都这么想快点死么……那也要问问它们同意不同意。”僧屠有些满意地盯着自己那双紧握天下苍生命运的大手,它翻云覆雨,它天地独大,它瞬间永恒。他能够主宰天地万物的命运,凌虐苍生。

“那又怎样?你这一辈子,机关算尽,到头来根本就是一场空!你根本、连一只蚂蚁都不如,连给别人提鞋、倒夜壶都不配!”

“什么?!你说什么!你……”

语带颤抖,没想到阿史那晟雷生死关头那一句十分难听的叫骂,竟再一次地激怒了僧屠。不同于往日,这一次,那个变态的僧人的眼睛一瞬间变成了血红,一向沉着冷峻的声音变得震颤:“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不如蝼蚁、还不配给别人提夜壶!哼!”阿史那晟雷倔强地重复着,一心想要引他先来杀死自己,给其他人制造逃离的机会。

“猪猡!蝼蚁!你们才是!你们!”

“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受到莫名刺激的僧屠,脸上的肌肉瞬间扭曲得十分可怖,牙齿咯咯作响,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他的行为已不受控制。挥舞起飞瀑凌云剑的一刹那,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要终结了。

但,下一个瞬间。

“当——”

随着双剑相交,虚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火花,斩向阿史那晟雷头颅的那一剑,被定格在了一瞬。

“不可能!没有什么能够挡得住握在我手里的飞瀑凌云剑之一击!”僧屠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的表情,望向那把普通的青钢剑的主人。

那双镇定的手,只是握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钢剑,在与飞瀑凌云剑交手后,留下了一个缺口。

“是你?!你来了!”

此人一来,唐潇眼睛一亮,瞬间燃起了希望。

此时,七杀手中的王——或者应该说是谢凌风,正大大方方站在僧屠面前,用一把普通的青钢剑,架住了他手中那把名动天下的飞瀑凌云剑。

望着这名突然出现的无名之人,僧屠心中莫名涌起一种不详的感觉。僧屠脸上杀气大动,用尽了毕生所学,力求一击将残局收拾。

飞瀑凌云剑在手,他汇集了十二分的内力,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蓄势片刻,对着眼前那个毫不起眼的普通剑客,发出了毁天灭地的重击!

面对这样的对手和那可怕一击,而那个剑客只是闭起眼睛,不理会他的剑招。只在神冥平息之间,细细感受那一剑发出的数百种变化,而在这一瞬间,手中的剑慢慢平起,将其全数破除,招招拆解!

剑只是承载剑意的一种载体,而剑术练到至高境界,已无需借助剑器这种外在的形式了。

邀来清风使我凉,邀来明月照大荒!

意气盈眉流星远,倏然已逝离苍黄!

**尽恩仇天山雪,黄河浊浪尽东流!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耀神州!

惊魂一瞬间,身周红尘十丈,全部被铺天盖地的剑气席卷!苍穹似乎静止在这一瞬间不动,天际的斜阳柔柔地照在那人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把出了鞘的绝世神兵!

在这漫天剑气中,那一袭在长风中流离转徙的淡黄色的僧衣,极速膨胀后片片碎裂,戛然间如花叶凋零!

“谢家的后人……原来就是破局的那颗棋子呀……”

伴随着最后一声长叹,“仓啷”一声,飞瀑凌云剑掉落在尘埃里,离剑柄不盈寸许的地方,有一滴泪的形状,静静对着苍天,仿佛在嘲笑着什么,在诉说着什么。

所有人都慢慢松了一口气,望向这个将他们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终结一切的人。

“谢谢你。”

唐潇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你终究还是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却被他立即打断:“唐城主,我已尽力了,杜斌他们已护送番邦王汗脱离险境,而那人布下的大军,就要来了。你们好自为之。”

有泪盈睫。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那个已不算年轻的剑客,眼里最后一丝目光温和地望向远方山谷里最后一抹将要沉沦地夕阳,倏然闭上了眼睛!身上的衣衫一点一点裂开,肌肤寸寸皲裂,忽然化为齑粉!僧屠的剑术虽不能打败他,但飞瀑凌云剑的锋芒却悄然掳走了一代剑神的生命!

光泯灭。人已逝。

“谢凌风……”

唐潇静静地捡起他身上的一块碎布,虔诚地合在手心,对着他倒下去的地方拜了下去。

“真相已明,宿愿已了,这迷局已破!”

嘴角上还残留着血迹,阿史那晟雷尚懒得擦去,却忙不迭地伸手去扶兰若凌。兰若凌望向眼前这个黑衣劲装的年轻人,脸上依旧挂着那样一副玩世不恭但乐观热血的模样,但那眼底的焦急与真诚,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姑娘的眉梢不禁轻轻舒展开,伸袖拂去他嘴角的血迹:“好。”

一手捧着飞瀑连珠琴,任由阿史那晟雷拉着另一只手,两人并排向前走了几步,兰若凌的身形略略停顿了一瞬,却始终没有转过身去看那人一眼,也没有再留下一句话。

她和他,终究只是相遇在滚滚红尘中的两粒微尘,本应永不相交,却躲不过命途捉弄。命运让他们成为仇敌,但她却没有执着,选择了放下。所以,终究,缘来缘去,逝水微寒。

直到他们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端木凰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空洞的目光没有作出任何停留,挣扎着站起身来,就要转身缓缓离去。踉跄走了两步,而后,忽然转身对着佝偻着腰站在原地的紫衣女子,声音不带一丝悲喜:“保重,唐潇。”

此刻,唐潇是多么想紧紧跟随在那个人的身后,与他携手并肩归去。即使,在他心里还是没有她的位置,那也没有关系。她还是心甘情愿地去守护、付出,直到老去。

可她不能。

若她一旦离去,那些剩下的人,连同瑶山八百子弟,连同前往破云城的那些武林人,都会被顷刻而至的大军一一清理。而她终其一生去守护和成就的一切,也会付之东流。

有的人,穷其一生的在追寻,却还是会在最后的寻觅中,和对方擦身而过。

“你也保重。再会了。”

那一袭白衣正转身,离去。终于,他还是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站定,侧过身来,对着身后目送他的女子致意——忍痛舒展开眉头,微微扬了扬嘴角,那是最后的告别。

白衣如瀑,黑发如墨,渐行渐远,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