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嗜血狂花
“什么?”乾罗婆抬起自己那双自过去、现在,都覆满了层层叠叠血腥的双手:“换成人……解剖……”她忽然眯起狭长的眼睛:“有意思……有意思!”
刀光斜斜映在兰若凌惨白的脸上,光影自额头,鼻梁,嘴唇,下颌,一路往下。此时的她就像是不能反抗,任人随意屠宰的生灵,她知道,一切都要终结了。无论她曾经是大龑的公主,还是落魄后被仇人端木凰收留、利用,成为瑶山的琴首,因果循环,最终却是一场幻梦!最后的最后,生命如同残雪般默默消融,这就是她的人生!
若要说草原上最多的动物,一定非牛羊莫属;
若要说草原上肢解牛羊最厉害的人,一定非乾罗婆莫属;
她有时候甚至能够一天之中,杀掉足够供应一支军队吃喝的牛羊;
她宰杀的刀法独到,能够不伤其经络和骨骼,而摘下牛羊们的脏器。
而现在,阿史那狄羯就带着身边的汉人女子去找她。虽然阿史那狄羯并不知晓她究竟意欲何为,但他相信这个女人,相信她的一切。他相信他们是同类。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极度的权谋、狡诈、嗜血、独断、手腕,短短的时间,他竟把自己继承王位的希望,完完全全寄托在这个女人身上。
“听说,你能够取出牲畜的内脏而不伤及其体肤?”
彼时,乾罗婆正低着头,迎着朝阳磨刀,一张长满皱纹的脸就像是夜里的霜花紧紧贴上,还未散去,坑洼不平,乍看之下,令人厌恶不已。
当乾罗婆听到一口极不纯正的外族口音,而那却又正是她所熟悉的,来自遥远的故土中原的谣曲。就在她抬起头的瞬间,逆着晨光,她看到了一张美丽的脸,略显苍白,但眼角眉梢自带一股淡淡地清冷威严,于是恭恭敬敬回答:“是的。”
“我已经说过了,她是整个部落最有手段的屠宰高手了。没说错吧?”阿史那狄羯脸上溢满了神气,想尽快在这个女人心中树立起高大威猛的王汗形象。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那股气势始终弱了些。
乾罗婆看到部落的大王子也来了,于是恭恭敬敬行礼:“狄羯王汗!”
阿史那狄羯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负手转头望向身旁的女子:“你找她干什么呢?”
身旁的女子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向乾罗婆,一字一句:“如果,将牲畜换成人呢?”
“什么?”乾罗婆抬起自己那双自过去、现在,都覆满了层层叠叠血腥的双手:“换成人……”她忽然眯起狭长的眼睛:“有意思……有意思!”
“昨夜,你说你自己恐命不长久,需要一次交换,这到底和乾罗婆有什么关系?”阿史那狄羯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很简单,就是把别人的心脏,换给我。”
“这还不简单。”阿史那狄羯露出残忍的笑:“怪不得要来找乾罗婆。我现在就去吩咐,马上替你找来一颗活人的心。”
“不”,女子苍白的脸上,乌黑的唇动了动:“我已经准备好了。”
两匹马拉着一车枯萎的曼陀罗,慢慢被牵引到三人跟前。
“把花卸了。”
一层一层的花枝被拿掉后,慢慢露出一个人形。一名女子躺在失去了光泽的花丛中,静静安睡,仿佛一个睡美人一般。可是,沉睡的人,并不知晓自己下一刻的命运。
阿史那狄羯好奇心起,凑上前去一看,把他吓得跳了起来,张大了嘴,指着身旁的女人:“你……你……你……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
“对。我们是长得一模一样。”说话时,她本就不带情感的声音变得更加冷寂:“以后,别叫我兰若凌,我的真实身份是,龙城郡主!”
阿史那狄羯这回是真的呆住了。
昔日龙城郡主莅临番邦王帐内,阿古勒部族最尊贵的千骊王,也对她礼让三分,奉她为座上宾。昔日,在异域能够用极短的时间横扫其他部落,并且东进中原之时能够一举夺取飞云十二州,全是她的功劳。
“你请的御医呢?也该到了吧。”龙城郡主望望天时,辽远的草原上空,有一只黑鹰在盘旋,那是她的眼睛,魔的信使。
果然,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几个淡淡的人影,全部骑着快马,冲着被层层叠叠军帐包围的圆顶金帐进发。他们,全都是番邦异域最厉害的疗伤圣手和最能起死回生的医者。
“时候到了。”龙城郡主自言自语:“虽然我不想见到你,但念着我们还算是有点血缘关系,还是让你最后一次睁眼再看看这荒诞的世间吧!”说着,她的手抚上了真正的兰若凌的头顶,手心里有迷香之毒的解药。
兰若凌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有光照在自己眸子里面撕裂,四周的一切都经历了短暂的不真实,恍惚之间觉得透明的半空中搭了一座桥,难道,是天上的仙人来接引自己去天上了么?
头痛欲裂。
“你醒了兰若凌。或者说,秋凤宁?”
龙城郡主一如居高临下、犹如俯瞰苍生、执掌命轮的天神,望向眼前这个和自己有着同一副容颜的女子,厌恶而又同情地盯着她。
“你……我怎么会在这?阿史那晟雷呢?”躺在这个布满荆棘的花丛中,周身的真气似乎早已凝滞,意识到已遭到了暗算,兰若凌反而冷静下来。瞥眼之间,之见眼前的龙城郡主,早已悄然隐去她们俩外貌上唯一的区别——那颗在她右眼眼睑下的泪痕痣,不知何时早已悄然褪掉。
“原来你就是这样一路瞒着阿史那晟雷,冒充我的么?哼!”
“这个时候你都自顾不暇了,还关心别人?秋凤宁,你可是大龑亡国公主啊,呵呵。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本来,我们两个该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最手足情深的人了,可惜呀!就因为我出生时脸上比你多了这颗泪痕痣吗?便说我日后会嗜杀、防主、诛亲?单凭那和尚的说辞,他们就可以把一条无辜的生命丢弃在雪夜深山!真是狠心!而如今,我真的做到了。颠覆了大龑,亲手终结了赋予我生命而又要无理剥夺的人!如今,就剩你了。”
“姐姐,我马上就会功德圆满了。”
龙城郡主说话的时候,神态已渐渐控制不住的接近疯狂,她竟丝毫不理会周围的人,轻轻俯身在兰若凌身旁:“等我换上你的心,我就可以安然地活下去,不用再遭受死亡随时随地的威胁!直到日后我平息了番邦之乱,再次回到破云城,而后一统中原。这些都是我此生追求梦想,因为我要做这世间最强的强者!只有强者才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身旁一向以残忍嗜杀为名的阿史那狄羯忽然感到一阵寒冷,如果她们真是亲人,那么眼前这个女人……他甚至开始惧怕这个女人,开始动摇自己到底应不应该与她达进行交易。她宛如一条玫瑰色的毒蛇。
兰若凌看着眼前这个接近病态的嗜血者,一言不发。她心中却丝毫没有一点恐惧,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牵挂和悲伤,只是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无话可说了么?很好,那我们就立刻开始吧!”
乾罗婆面无表情的捏着手中那把屠宰过万千生灵的刀,地狱修罗一步一步向兰若凌逼来:“小姑娘,你放心。老太婆的刀,不会有丝毫痛苦的,一点儿都不疼……”
会痛吗?早在破云城中,隐藏在命运深处的不堪往事再次被挑起的时候,兰若凌早已经历过痛彻心扉的一切。是的,她曾经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已全部失去、甚至从未得到过。唯有最后,历经艰险依旧还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阿史那晟雷。如果自己就这样死去,也许也只有他会为自己哭泣吧?
刀光斜斜映在兰若凌惨白的脸上,光影自额头,鼻梁,嘴唇,下颌,一路往下。此时的她就像是不能反抗,任人随意屠宰的生灵,她知道,一切都要终结了。无论她曾经是大龑的公主,还是落魄后被仇人端木凰收留、利用,成为瑶山的琴首,因果循环,最终却是一场幻梦!最后的最后,生命如同残雪般默默消融,这就是她的人生!
刀光一闪,乾罗婆的刀尖已轻易划破她的层层衣衫,却在接触到皮肉的一瞬间,蓦然止住。
一口箱子,横斜飞出,不偏不倚,在千钧一发之际撞开了她拿刀的手。
那是一口普普通通的药箱,医者的箱子。
一身灰衣,还未及抖落纵马疾驰而来的灰尘,方脸的医者表情坚毅,说话时,如剑戟般张开的胡须根根都在上下震颤:“岂可滥杀无辜!”
人人都被眼前忽然出现的意外震住,横生变故,龙城郡主脸上立即闪过一丝不悦:“狄羯王子,这是哪里来的昏医!”随即充满杀机的眼神,寒寒地从一行堪堪赶来的医者身上一一掠过,吓得那群急急奔赶而来的医者,都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白师傅,不要阻止她。”阿史那狄羯见到眼前这个人,脸色的不悦和尊重同时出现。是的,自从一年前,这个人来到了番邦后,阿古勒部族的医生,没有一人能够及得上他。上次,自己能够完好无缺的保住一条腿,也是他的功劳。
灰衣的医者转头看向发令的阿史那狄羯:“狄羯王汗!这个女人,她明明就是在杀人,医者父母心,世子的话,恕我不能遵从!”
阿史那狄羯瞬间满脸青紫——这个不识好歹的汉人医者,竟然敢当面顶撞!这么一来,作为王汗继承人,将来威严何在!这个老东西,不知道三弟阿史那晟雷是从何处将他带了回来的,只因他剑术精绝,医术更是高明,自从他来了阿古勒之后,治病救人那在整个部落是无人能出其右的。虽然自己早就看他不惯了,但他也确实为部族贡献了不少,救死扶伤无数,也就一直不便动他。可现在嘛……
下一刻,不等他发号施令,龙城郡主清冷的声音如同鬼魅:“那你就去陪她吧!”
震袖之间,一支银色小箭如灵蛇般飞出!
医者此时,不敢移动分毫。如果为了躲避袖箭而远远避开,那么,站在近处的老太婆反手一刀,就把躺着的小姑娘的心给挖出来了!这个乾罗婆解剖牛羊的刀功,他是亲自领教过的。
于是,他就那么站在原地,身形一动不动,那么近的距离,竟在银箭飞掠到咽喉寸许,忽然张口吐出一口真气,将那支小箭的去势稍缓了缓,然后被他张口咬住!而后,这位武功高强的国士,竟感到满口牙齿被小箭上强大的力道震出了血,转念间,已将口中鲜血生生吞了下去!
“还给你!”他的目光顺着倒飞回去的小箭看去,他倒是要看看,那个那样歹毒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而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凤宁!怎么会是你?”
眉如新月,眼眸如星,面若春风。依旧是昔年在大龑皇宫时,那张熟悉的脸,只是脸上倨傲的神情,似乎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小徒弟了,那乌黑的嘴唇,还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一年前,白轲离开了大胤皇宫,只身飘零于江湖,本想做点有利于中原武林的事,但之后,他随心来在这漫天风沙、遍地牛羊的地方,竟与这里的族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再加上阿史那晟雷的出现,是他有了对酒当歌的忘年知己,便留了下来,教授当地的族人一些治病救人的医术。没想到,时至今日,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他曾经允诺故人,亲自教授了三年武艺的徒弟,大胤公主,大胤王秋梦鹤之女秋凤宁!
神冥已入太虚的兰若凌,耳边听到曾经严厉而又熟悉的声音,心中蓦然温暖起来,费力地睁开眼睛:“师傅……师傅!是你吗?”
白轲听到声音,再仔细辨认眼前片刻之间被自己救下的女子,一向沉稳的面庞不禁动容:“凤宁?是你!”
一时之间,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刚刚一轮的交手,再看看另一个和徒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那样的脸庞,却冷若冰霜,心肠毒如蛇蝎。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人,眼神里却都是原来那种熟悉的感情,依旧明朗、单纯,只是少了他当初离开时的不谙世事,多了一些通透。
“认亲么?哼,晚了!”
“来人,把他们抓起来!抓活的!”
阿史那狄羯一声令下,周围所有的护卫都围了上来。狼族战士,个个英勇无敌,任凭里面的人武功再高,今日也插翅难逃!龙城郡主一语不发,今日之形势,虽然中途杀出一个医者,但没了当日在破云城的那些棘手的点子,自己已是胜券在握!
白轲不再迟疑,先一脚踢飞了乾罗婆的刀,而后余势未歇,将那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浓厚血腥味的老太婆也踢了个大跟头。紧接着,扯下用来包扎沙口的布条,缠绕间将兰若凌缚在背上:“凤宁,不要怕!有师傅在呢!我们冲出去!”
一番剧烈的打斗之后,汗水已然湿透重衣。武当太极剑虽属上乘武学之精华,白轲虽有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领,然而他那已经习惯了拿药箱的手,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和近一年来几乎荒废的武艺,在抢过一柄剑后,竟有些生疏。何况,此时的他,背上还负着一个人。
况且,番邦狼族是异域的战斗之族,不同于中原武林那帮乌合之众。好几次,白轲在奋力砍杀后都觉得气力不济,还要咬牙死死撑住,带着身上那个人险险避过他们长枪短戟的攻击。
而龙城郡主,却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窥视,如同一条等待着机会择人而噬的毒蛇。这样的局面支撑不了多久,灰衣的医者身上,已然布满伤痕,血迹点点,绽放在他安静的灰衣之上,形成触目惊心的红。
“白师傅!你救过我们很多人的命,我们不和你为难。只要你放下背上的人,我们就放你走!”虽然是异族,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是相通的。
一时间,白轲连连遇险,但依旧沉着冷静:“你们放心上来就是!不用留情!我也不会留情!”
阿史那狄羯狠狠骂了一句:“不识好歹的老东西!”,随即冲着层层叠叠围住他们的将士说:“除了那个女的,不用留活口!”
此言一出,已逼得谁都已无路可走。
龙城郡主静静观战半晌,在白珂露出致命破绽的瞬间,找准时机不再迟疑,衣袖一翻,银色小箭再次激射而出。
此时,白轲已被周围的刀兵逼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为了不伤到背上几近昏迷的兰若凌,他没有连消带打来减轻创伤,而是径直侧过身子,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挡那支破空呼啸而来的箭。
“哧”的一声,银色小箭如同一束光般穿透他的身体,依旧余势未歇,竟钉入了另一个挨得比较近的将士体内。
阿史那狄羯再次望着龙城郡主,内心惊惧交加。这个女人!她的武功居然如此深不可测,真是令人害怕啊!
即使受了这样的重伤,白轲却不能停下来。只是稍微作了片刻的停留,他深吸一口气,依旧在努力的战斗,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鲜血顺着箭洞汹涌而出,染红了他的长衫。
“师傅,师傅!”
背上的兰若凌哭了起来,使劲挣扎着:“您走吧,不要管我!”
而当他的动作慢下来的时候,肋下又被对面的两个士兵的矛刺穿了两个孔。
兰若凌趴在他背上看的清清楚楚,他的身上,已有了大大小小十余处伤痕!眼泪早已滑落:“师傅!放下我吧!你赶快离开这里!求求你!求求你了!不要再管我了!”
“傻丫头……师傅这么会……不管你呢!”
听他说话气息极为不畅,兰若凌就知道他此时受伤已到了极限,再加上过渡运功的疲劳,身体也已到了极限。她挣扎了几下,却又放弃了。白轲师傅那样的脾气秉性,她完完全全知道。他说出的话,必定是要用生命去实现的。壮士一诺,如泰山重,生死一纸轻。
就在战斗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白轲又受到了致命一击。方才,受伤的乾罗婆早就在一旁瞅准了时机,想要报复白珂刚才的一脚之仇。她屠宰的经验丰富,是以十分会拿捏下手的角度,她偷偷潜到离医者很近的地方,混在纷乱的士兵之中,趁着白轲转身的一刹那,手里的刀,忽然照着他的右腿胫骨直直飞出!
此时的白轲,根本无力顾及其它,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屠宰生灵的刀,那如纸片薄、却锋利无比的刀,斜斜插入自己的胫骨,霎时间,锥心刺骨的疼痛袭遍全身,一时间,右脚腿骨血如泉涌,忍不住踉跄不已,颓然跪倒在地。
就在同一时间,又有一把戟叉长矛又齐齐刺入他的前胸,兰若凌看的清清楚楚,那些杀人的凶器,在穿透了头发花白的师傅的背之后,还狰狞地显露在自己的眼前。
一瞬间,她觉得整个天地都昏暗了。
“你们冲着我来!龙城郡主!你要我的心、我的命,我都给你!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在杀人了!”
嘶声力竭之后。那个歹毒的女人依旧波澜不惊地盯着眼前的生死惨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倒是那些狼族战士,几乎都停住了手,只静静地围着他们。
“你放了我师傅,我的心给你。”
几乎是流着泪,,近乎乞求的话语,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兰若凌已不想再连累自己的师傅。
“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嗯?”
那样的话语,咄咄逼人,几乎要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不放了他,我就刺破自己的心脏!”
兰若凌手中竟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紧紧抵在自己的心口。
“好。”龙城郡主见她以死相挟,淡淡吸了一口冷气,冷眼睥睨:“你的心我一定要,而且,要你自己动手挖出来,不损分毫!不然,你要是挖得不好,或是敢自尽,我就要他生不如死!”一抬手,身旁一名战士手里的一把已出鞘的剑就朝她掷去。
兰若凌跌到地上,泪流满面。她从来没见过,无所不能的师傅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他就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碧绿的草地上,静静流淌着他的血。如果再不救治,任凭他的血一点点流干……为什么?她身边对她好的人,都要一个一个死去!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一句话语,她连滚带爬的去到白珂身边,使劲打开他随身携带的那个药箱。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她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连多看一眼师傅的机会都没有。
“够了。”
龙城郡主一声低吟,虽然不大,却充满了压迫力。她的耐心,似乎已到了极限。
“不要……不要……”
躺在地上的白轲还要伸手去抓住那把剑,但剧烈的疼痛已使他不能移动分毫了。兰若凌拿着剑在手,眼眶已变得通红。这只拿着剑的手,曾幻想过庇佑天下人,庇佑所爱的人!可如今,却是自己的终结者么?
“你答应过我的,放了他。”
兰若凌盯着龙城郡主,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将心中那一丝遥不可及的希望,寄托在了这飘渺的嗜血者身上,她已别无选择。或者,她不想眼睁睁看着师傅死在自己面前。
而对方神情漠然:“当然。”
闭眼,终结这一世的颠沛流离。
最后环顾了一下脚下的土地,张口咬住了自己随风摇摆的头发。剑刺入,一点一滴将生命抽离。此时的她,似乎在恍惚之间,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这次,终于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幻影,而是真正的,朗月清风般的笑容,将周围的冰雪一并溶化。
别了,别了,阿史那晟雷!
“兰若凌!”
等等!这一声,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的,实实在在的,他的声音!
一道白影,在原野上如风逼近。就连草原上最快的马,都没有这样的轻快和优雅。奔到近前,摸出怀中最后一枚残余的飞羽令,一掷而出,将兰若凌刚刚刺入自己心口的剑,一瞬间打落在地。
那个白衣飒沓的男子,凌风振衣而来,瞬间突破了重重包围,出现在众人眼前,仿佛来自天际的神。
看清来人后,龙城郡主大为震怒:“端木凰!你又坏我的事!当初,破云城中,我没坚决除掉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失误!”
兰若凌面对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白衣男子,不知道是喜是悲。曾经,他是在自己心中的神,那样光风霁月、明不可掇。他曾经是自己的动力,是目标,是不可亵渎的神!而似乎在一瞬间,一切都成了泡影。他,只不过是心机深沉、颠覆大龑而害得自己流离失所的仇人!破云城一役后,她追随着阿史那晟雷远走异域,这一路走来,曾经不止一次,她还是想过如果再见,会是怎么样,但已下定决心,永不再见他。他,居然还是来了。
“就凭你一个人么,端木凰?”
在龙城郡主的冷笑声中,一旁满脸虬髯的金甲大汉也连连冷笑:“这里,有我番邦狼族的万人之师,吞并山河犹有过之,就凭你一个人?哈哈哈哈哈!滑稽!”
阿史那狄羯一边冷笑,一边蔑视地望向这个中原男子,心中十分嫉妒他的丰神俊秀。他绝不允许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在自己眼前活着,他已决心把这个男子给弄死。
“杀了他!”
一声传令过后,勇猛无匹的狼族战士,纷纷亮出兵刃,将他们全部包围。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嗷!嗷呜嗷呜!”
远远地,天空与地平线的交界处,蓦然发出一声声响彻天际的啸叫——那是一种原始的、狂野的、充满了黑暗之力的长啸!
啸声远远传来,众人放眼望去,只见草原与天边相交的边际,似有烟尘滚滚而来。那种只有龙卷风来袭时才会出现的烟尘,此时竟然高高涌起十丈,犹如千军万马踏破土地,致使大地震颤,将草底的尘土都连连拨出。
远处的山丘上,黑衣长披的阿史那晟雷一马当先,御着忽雷以飞速向前飞驰,一人一马,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如同水波一般的绿地。而在他身后数百丈的烟尘里,竟然是一头头桀骜无比的黑狼!少说也有百十头之众!放眼望去,狼群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桀骜不驯的黑色的皮毛在日光下,竟发出摄人心魄的震撼力!
“天!狼之眼!”
阿史那狄羯目眦欲裂,心潮涌动:“那些黑色的兽群,居然是‘狼之眼’!”
敢在白天出现,且以如此众多的狼群之数出现在草原上的,除了“狼之眼”外,再无其他!
他嫉妒得快发了狂,狭长的眼中几乎欲要滴出血来——在这片辽阔的我土地上,有着番邦狼族赖以生存的一切,但自从番邦族群诞生之日起,他们的祖先就一直以狼为图腾,据说,昔年才开始组建番邦政权时,这个族群还很弱小,受到了来自各个地方的政权威胁。在一次几乎灭族的战争中,在最紧要的关头,由于“狼之眼”的出现,扭转了整个战局,使得番邦狼族转败为胜。而且,在番邦族群的传说中,能够御使“狼之眼”的人,会成为番邦真正的狼主!
此时,阿史那狄羯一看之下,猛然间慌了神,不知道阿史那晟雷从何处寻来这样一支队伍,看那种阵势,绝对是当年的“狼之眼”的重现。
慌忙之中,他连忙命令下属百千之众:“快给我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
此情此景,就连城府极深的龙城郡主脸上,也闪现出一丝慌乱。她可不想,让到手的猎物再一次逃脱。
远远地,阿史那晟雷举起一把厚重的雕弓,踏着马镫一跃而起,稳稳落于马背,居高临下之势锐不可当,一抬手之间,三支长箭已在弦上,怒喝:“退!”
霎时间,弓如满月,箭若飞虹。其风采毫不逊于当年狼族之王!
阿史那晟雷德臂力向来惊人,三支怒箭齐齐射到,一箭三雕,一连刺穿了九名妄图邀功请赏的贪兵败将,而后余势未歇,排成半圆钉在地上,将兰若凌他们紧紧围住,仿佛一道屏障矗立。
一时间,再也无人敢上来。
见主人如此神勇,骏马忽雷更加撒欢的健步如飞起来。一人一马,转瞬而至。
“杀了他!有万金之赏!我令他做万夫长!统率阿古勒的千军万马!”阿史那狄羯忽然愤恨交加,扯起嗓子连连怒吼,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么就红了眼势要和阿史那晟雷做个了断。
弟弟阿史那晟雷,从小到大,父汗都对他恩宠备至,而对自己,只有无尽的责骂和苛刻的要求。如今,王汗之位的继承人明明属于自己,但他临死前却嘱咐继位的叔父,在临死前暗中留下遗书,说要传位于阿史那晟雷!这,不要说阿古勒,岂不是让整个番邦狼族的族人笑话自己!
杀人之心,早已有之。再加上阿史那晟雷总是屡次和身为大哥的自己唱反调,而拥护他的族人却不在少数,对此,阿史那狄羯更加耿耿于怀、怒不可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人都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有着莫名的渴望。于是,按捺不住的众人,纷纷冲上前去,想要在阿史那晟雷背后的大部队到来之前控制住局面。
此时,阿史那晟雷率领的狼族大军尚未赶到,只因他的神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千里神驹,千里奔袭而如闪电追风,在众马中跑得最快。而他救人心切,所以他一马当先,早早跑到了前面来。
片刻间,一群人又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厮杀。
趁着现在,一定要亲手杀了他!阿史那狄羯对着天空拔出了狼牙剑,红着眼睛冲着阿史那晟雷刺去。他要亲手,杀了这个阻碍自己前途的亲弟弟!阿史那晟雷也毫不犹豫,拿出挞链中的天星链子锤一锤挥出,携千钧之力向他砸去。作为狼族后裔,他向来磊落跌**,做事情从不畏手畏脚!
端木凰瞥了一眼身旁的兰若凌,就要动身去拦住龙城郡主。
兰若凌恰好也抬眼望着他,眼神交汇的一刹那,捂住伤口霍然站起:“请你务必替我护住师傅!”
自己的恩恩怨怨,她要亲手了结。绝不能像以前那样,不能再坐以待毙,犹豫不决。
“你有伤在身,加之身上的毒未解,我怕你……”
“我无妨。”
再也没有过多的纠结,女子捡起方才被他的飞羽令打落在地的长剑,那把被迫刺入自己心脏的剑。一抬手,真气还是不能运转自如,不过,没有关系了。如今,师傅已然得救,那么,在她心中,就早也没羁绊了。她椅剑开路,朝着那个心如蛇蝎的嗜血者杀去。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龙城郡主连声冷笑,朝她打出几支连珠袖箭,而兰若凌功力未复而又中毒在前,并没有多少功力和她抗衡,只堪堪挡了几下,手中的剑竟被那些银色小箭钉作几截,寸寸跌落在地。而她自己,左肋和右臂纷纷被袖箭洞穿。
龙城郡主扯起一个恶毒的笑意:“兰若凌,就凭你,还想和我面对面斗?我先杀了你,再立即取你心脏!”说完纵身前来,对着她频频下杀招。
又一次被打得跌落在尘土里,面对眼前这个可怕的女人,兰若凌奋力撑起手臂,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而龙城郡主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一动用真力,她那羸弱不堪、随时随地有可能停滞的心脏,就会产生很大的负担。因此,她其实也早已如强弩之末,只不过拼死硬撑而已。
毫无征兆地,乌黑的嘴角,已然流下一行暗红色的血。
而此时,端木凰牢牢护着那名灰衣医者白轲,将攻到他们身前三尺之内的利器,全部折断。只要他严密防守,半个时辰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越过他端木凰手中的长剑。
混战之中,阿史那狄羯杀红了眼,招招是致命的杀手,而阿史那晟雷也不迟疑,打来打去,他们都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伤痕。可任凭阿史那狄羯怎样拼命,却迟迟找不到一举杀死晟雷的机会。就在此时,昏厥了又醒来的乾罗婆,在乱军之中一眼明辨了当前的形势,因记着阿史那狄羯许她的愿望——日后成为独霸一方的庖族后裔继承人,名扬天下。所以,为了这个愿望,她已经再次悄然拿起明晃晃的屠宰之刀,朝着阿史那晟雷慢慢逼近。
兄弟厮杀,手足相残,谁都没有放过谁。本来阿史那晟雷一开始还处处忍让,但这个有着哥哥之名的混蛋实在是太过分!
就在两人错身的瞬间,阿史那晟雷逮到了机会。
这次,他几乎毫无留情地,对着眼前这个人勾头反手打出一拳,那一击之力如裂石穿云,使得阿史那狄羯断了三根肋骨,生生喷出一口鲜血!
“三弟!停手……”
面对手段严酷而心肠歹毒的大哥,阿史那晟雷的另一拳,还是在打下去的瞬间改变了方向,紧紧贴着阿史那狄羯的右肋捶下,击得草尘飞扬。
毕竟,他还是和自己有着亲缘的人。
阿史那狄羯受到重击,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已疼得冒出了粒粒冷汗:“晟雷!我是你大哥啊!你难道忘了,我们三兄弟以前……”
在他说话的时间,阿史那晟雷停住了进攻,在一旁伺机而动的乾罗婆,也在此时逮到了机会。这一幕,已被阿史那狄羯狭长的眼睛余光所瞥见。只一瞬间,两颗一样黑暗的心,又一次达成了共识。
乱军之中,谁也没有留意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眼看阿史那晟雷的身后,一名头发散乱、满脸皱褶的老太婆,拿着一把沾满了血腥的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偷偷瞄准了他的咽喉。而此时的阿史那晟雷,甚至对此毫无察觉。
就在乾罗婆出刀的一瞬间,萧萧长风中忽然一声马鸣,那匹骏马忽雷突然自乱军之中如闪电般奔袭而来,粗壮有力的马蹄映着余晖高高举起,在乾罗婆的刀刚出手的一瞬间踏下,伴随着一声惨叫,连同那柄伴有无数杀孽的屠刀一起,将这个屠尽了世间牲灵的刽子手狠狠惩罚,生生踩断了她的数根肋骨!
就在此时,见血的狼群再也不顾其它,咆哮着怒吼着纷纷朝着乾罗婆扑去!三下两下,就把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婆子撕成碎片。
可恨乾罗婆一生杀生无数,没想到最后竟死于牲灵。
此时,阿史那晟雷恍然,而阿史那狄羯见这致命的一击未能成功,随即露出了穷凶极恶的相貌:“阿史那晟雷!就算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你简直,执迷不悟!”
阿史那晟雷不再犹豫,面对眼前这个被权力冲昏了头脑的恶棍,一跃而起避开了他咆哮着张开的手臂,高高举起链子锤,将他的手掌砸碎在草地上。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阿史那狄羯已颓然倒地。此时,阿史那晟雷带来的铁骑已经冲到身边,阿史那狄羯见大势已去,而自己一心想杀死晟雷,这次发动了攻击,却没有成功,成为失败者之后落入他手里,他难免会折磨自己。于是一咬牙,狠下心来,将狼牙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我要为王汗之位,流尽我的最后一滴血……”
执迷不悟般的低声呢喃中,一代有野心的狼族统领,就这样对着蔚蓝的天空仰面倒下,而在他不肯闭上的双眼中,有苍鹰在盘旋。
阿史那晟雷知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有转身,心中隐隐觉得一阵悲哀。
狼群且至,大局已定。
喊杀声渐渐终止,由于主将已死,且碍于群狼的威慑力,所有的士兵都不敢再妄动。这一场无休止的混乱也已终结,只有两个女人之间的博弈,还未曾结束。
这个时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兰若凌受伤中毒,极度虚弱,而龙城郡主频频使用内力,本就即将停滞的心脏更加羸弱不堪。最后一击,龙城郡主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使出最后一点真力,只有拿住兰若凌作为自己脱离这里的筹码,今日才能安然离去。然,刚刚被打得倒地的兰若凌,竟然还挣扎着一点点站起。
腿上已被银色小箭刺穿了,鲜血流了一地。而身上同样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被划得零零碎碎的血肉之下,露出了惨白的骨头。
“还能站起来么……”
龙城郡主眼中凌厉的光渐渐变得邪异而狭长,这一次,龙城郡主已改变了主意——如果我注定不能活下去,那就要你先死!
再不顾及其它,身上血红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拂动,浑身的功力,在此时被她催发到了极致,而与这恰恰相反,兰若凌此时已羸弱不堪,只剩下一口气强撑着站起。
平息了战乱的阿史那晟雷与端木凰一齐朝她们那边看去,看到了这一幕后,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住手!”
“不要!”
然,此时真正能够掌握自身命运的,只有兰若凌自己。
生与死,只在一瞬间注定。
玉石俱焚。在龙城郡主那藐视苍生的压迫力下,她已用尽全身气力来使出最后一个杀招:在一瞬间高高跃起、凭借内力离地三丈,如同一副血红色的巨幕,遮住了天际。风声飒飒,落下那一刻,劲气所到之处,将范围内的杂草炙烤得迅速焦黄!
而那个明明一直被动挨打、无力还手的女子,此时睁大了眼睛,直直注视着她。刺骨的劲风迎面压下,就在龙城郡主那如魔物般的双手如鹰爪般狠狠抓下、撕裂一切时,地上摇摇欲坠的女子,就那样巍然屹立不动。
“哧——”
既然得不到,那就一起毁灭吧!
龙城郡主徒手,想要抓出那颗温热跳动的心,看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是啊,她们本是双生的姐妹,却为何一生下来,就成了这样的局面。她从小就有锦衣荣华的一生,而自己,却要为了活下来,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指尖已然插入肌肤,那种嗜血的快感,犹如昔年武功初成,刚来到这片土地上时,一箭射穿敌军主将脑颅时的狂欢!
这个疯狂的女人眼中,只有一望无际的死亡,死亡,血红,血红。
“为什么?!”兰若凌最后用尽全力打量着这个嗜血而疯狂的女子:“我们本应是亲生姐妹!”
“不!我要活!你就要死!我们不是亲人!我们是天生的仇敌!”
蓦然间,无限放大的瞳孔中央,忽然出现了不详的死灰。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嗜血的狂花看到了自己的咽喉,忽然被锋利的武器一刀割开!
那柄先前被龙城郡主震碎在地上的断剑碎片,在兰若凌被打倒在地的那一瞬,被她迅速抢在袖中,此时,一直默默忍受的她,在生命垂危的一刻,用尽了平生所学,将断剑用所剩的空明力量一举掷出,断剑径直穿过龙城郡主层层叠叠的内力加持,犹如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直到齐齐划过龙城郡主的咽喉!
不相信,龙城郡主死都不相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双瞪大的眼睛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一刹那间,龙城郡主如同火蝶坠地。同样油尽灯枯,颓然倒地后,兰若凌抬起眼幽幽望向近在咫尺的生死冤家,这个从未被她当作”妹妹“的人:“你一生作孽,皆是为己,你又何必呢!”
“蒙……”
龙城郡主妖异的眼眸中,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威慑和光华,却显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色,那种温柔的、带有遗憾的神色,终于在微微的风泣之中,湮灭了呼吸。
此时,一直在大草原上空盘旋的一头黑鸟,突然俯冲而下,围着龙城郡主的尸体发出无限哀鸣。
阿史那晟雷待要挽弓搭箭,射死这头恶魔的信使。兰若凌气若游丝:“算了……算了。牲灵而已,饶它一命吧。”于是他默默收起了弓箭,作罢。
她端详着那个自己从未见过面、却和自己有着相同相貌的胞妹,那一袭静静躺着、不再狰狞的火红,忽然怔怔流下泪来。
“别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阿史那晟雷来到她身畔,伸过手指轻轻拭去她的泪,“我会在雪山找一块净土将她葬了的。我们番邦狼族相信轮回,只要人死后被好好安葬,就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来生。”
她望着身边的人,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场猝然发动的变乱,很快就传了出去。二王子阿史那龙酋也已经闻讯赶来,他已经了解了情况,轻轻上前,拍了拍阿史那晟雷的肩膀:“三弟,不要难过了!大哥他一向刚愎自用、残忍好杀,想要趁机除去我们已经很久了,连自家兄弟都不放过!你无须自责!”
停了半晌,又接着道:“晟雷,既然‘狼之眼’听你召唤,不如你回来做阿古勒的王汗吧!大家也心服口服!”
阿史那晟雷苦笑,望着这位剩下的唯一的兄长:“二哥,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是野惯了的。把我拴在一个地方,让我去做什么劳什子王汗,还不如让我直接去死!王汗之位,还是你来吧!”
阿史那龙酋见他心意至诚,了解他的性格,知他所言非虚,也笑了笑,不再说话。
端木凰掺起白轲,慢慢走到兰若凌面前。经过了半天的自我调息和治疗,白珂先前严重的伤势,此时已经得到了缓解,甚至,还有很多伤者等着他来指挥营救。
“孩子,你的毒不能再耽搁了,否则溃入五脏六腑,师傅医术再高,也无法解救了!何况你此时旧伤未愈,新伤又重,快随我去!”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随之而来的白衣男子端木凰直视着眼前这个虚弱的人的眼睛:“你恨我么?”
见他们几个纠缠到了一起,这边的阿史那晟雷赶紧扔下他二哥:“二哥,你留在这收拾局面,小弟我有事先去了!”
便如旋风般极速转到兰若凌面前,挡住端木凰:“喂,这里是阿古勒,是我的家!你不要随便恐吓人啊!”
“谢谢你来救我。”
说完这几个字,她扭头转向阿史那晟雷:“我们走吧。”
阿史那晟雷一愣,随即开心得飞起来。他撮口作哨声,解散了狼群,随即连忙横身抱起重伤的女子,搀着白珂,三人朝着草原的另一头缓缓走去,在夕阳的余晖下,留下了一串长长的影子。
谢、谢、你、来、救、我。
最终,她还是选择转身离去,留给端木凰的,只有这么几个字。
一场大乱过后,理应继承王位的阿史那狄羯已死,小王子阿史那晟雷悄然离去,番邦狼族之主,暂由二王子阿史那龙酋担任。而瑶山红尘城,也被墨首唐潇打理得井井有条,破云城在僧屠的接管下平静无波,所有的事情,都渐渐平息下去,告了一个段落。
秋。秋意渐浓。
在阿古勒大草原上,兰若凌足足养了三个月的伤。他们三人,找了一块无人的净土,休养生息。这三个月以来,她每天都伴随着朝阳的升起,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尽情舒展。这种远离尘世的生活,令她新生。那些曾经在中原时的爱怨憎会,通通抛诸脑后。
雪山,牛羊,湖泊,草地,雄鹰,蓝天白云,成了她每日生活的点缀。
有时候,秋天温柔的光会迷的人睁不开眼,犹如一条薄纱,轻轻覆于面上。这种梦幻的感觉,只存在于一瞬间,令人捕捉不到,但经历之后,便会永世不忘。
这天,天气晴好,兰若凌照旧一瘸一拐地,拿了被子和衣服出来外面晒,让光的温暖充斥在里面。晒好了衣物,在远眺雪峰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想化作一只自由自在的飞鸟,随着洁白的云朵,追逐到遥远天际的云端。想着想着,不禁呆呆出了神。
“发什么呆呢?”
相识始共天涯远。前前后后,长长短短,已和阿史那晟雷在一起相处了快半载时光。而无论什么时候,眼前这个人,总是能让人舒坦,开心不已。身为番邦异族王汗之子,阿史那晟雷抛弃身份地位,追随所爱,而兰若凌呢,也早已对他抛下一切偏见。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冲着他淡淡一笑。
他一抬手,将一顶花冠戴在她头上,又露出爽朗明快的笑容:“嗯。这样才像个小仙女。”
白轲一足已跛,右腿胫骨上挨了乾罗婆那一刀,是难以再治愈的了。他拄着一根拐杖,刚走出帐篷,就远远看到两人一大一小的背影紧紧依偎,瞬间露出会心的笑意——遭逢亡国大难,亲人离叛,如今也算是有个好归宿了。
“你听过关于雪山的故事吗?”
望着遥遥相对的雪峰绝顶,阿史那晟雷忽然发问。而兰若凌一愣,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
“很久很久以前,在大草原上有一个很有名的部落,叫赛露那。它的统治者是一个很有手段的王汗,他有着无比巨大的野心,因此常常到处入侵别的部落。他还擅长打仗,所以抢夺了很多部落的土地。而到了他的暮年,他垂垂老去,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雄风。所以,他的统治面临着很多的危机。可是他依然跋扈而凶悍,不许任何人违背他的意志。于是,他想把他最漂亮的小女儿阿伊古丽,嫁到另外一个年轻而强大的部落去,好联合那个部落的统领继续巩固自己的统治。但是,阿伊古丽誓死不从,因为她已经爱上了一个小伙子。他们一起在辽阔的草原上追逐、在清透的清泉里嬉戏,一起依偎着看美丽圣洁的雪山。他还经常为她摘来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但是……”阿史那晟雷灵动的目光瞬间暗淡了下去,露出一股淡淡的愁绪。
“后来怎么样了?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兰若凌听得入神,不禁连忙追问。
“嗯,在一起了。”
“噢,那就好了。”
兰若凌终于悠悠送了一口气,仿佛好像自己是身在其间的人,对结局有着莫名的担忧和紧张。
“他们相约一起,跳下了万丈雪谷。”
“啊……”
兰若凌倒吸了一口凉气,皱起了眉头:“是不是她的父王逼她嫁人,而她不愿意嫁给那个部落的统领,所以就选择了和自己所爱的人殉情。”
“你只说对了一半。”阿史那晟雷看了她一眼,继续那意味深长的讲述:“因为,她的父汗打算将她许配给那个部落的王汗之子,就是她一直相恋的那个人,就是她要嫁的那个人。他们,是同一个人”
“啊?为什么会这样!”
听到这样的故事,兰若凌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有这种事!”
“是的,他们在部落的盛会上相遇,而后经常偷偷约会。可惜,他们谁都没有和对方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怕这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因此,他们后来的偷偷幽会,都是靠着假的姓与名。谁知道,最后竟成了劫难。”
阿史那晟雷说完,忽然直视着兰若凌的眼睛:“若凌,我初遇见你时,就想到我们的身份,而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中原汉人的公主,只道你是个平凡女子。而我的身份,其实亦是进退两难。你知道的,中原和番邦为仇这么多年,两边的人不可能通婚。而我,我偷偷的喜欢你,却从不敢说起,每次和你遇见的时刻,看似巧合,其实都是我刻意所为。你知道么,其实我初到中原的使命,是打听飞瀑凌云剑的下落。而遇到你之后,我不想再继续那样毫无意义的事情。我到处打听你的行踪,甚至故意制造我们的相遇,因为我怕你不肯接受和我做朋友,我就那样一直跟在你后面,一路看着你,保护你,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兰若凌一愣,抬眼间,但见阿史那晟雷棕褐色的眸子里,只有一往情深的坚定,再无其他。
这一路走来,从酒楼到生龙渊,从边荒小城到高寒瑶山,从中原到异域,经历了多少次生生死死、荣辱成败的考验,而最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始终只有那一袭清风朗月的笑意。而自己与那个人,却成为了渐行渐远的陌路人,甚至是宿敌,这就是命运!
兰若凌不再思虑,亦直视着他的眼睛半晌,终于狡黠一笑:“好啊,追上我再说!”说完,拖着一条尚未完全痊愈的残腿,一瘸一拐的拔足便跑。
身后的男子脑际滴出一滴汗,受伤了还这么逞能!在后面紧紧高声大叫:“小心点!别移动了木板,不然又要让白师傅重新给你接骨啦!”
温暖的阳光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追逐,打闹,大笑。在秋风的轻抚下说笑,任由夕阳将最后一丝温暖而柔和的余光,洒在他们倚靠的背的空隙之间。直至放逐天际。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嗯,什么事?”
兰若凌依偎着身边的人,轻声道:“那天你来救我,为什么能够御使狼群呢?那一群黑狼跟在你后面,而且竟然听从你的叫唤,真让人大开眼界啊!快给我讲讲啊……”
阿史那晟雷一笑:“好啊,只要你愿意听,我就什么都和你讲。这件事儿啊,还得从那天晚上说起……”
夕阳无限好,黄昏亦舒然。
从此后苍茫余生,便不再孤孤单单。
夕阳余晖掩映下的红尘城,美得像一幅画。而瑶山的逝雪堂内,那只孤单的“樱仔”却在不停地扑棱棱飞来飞去,日日重复着“主人”、“主人”这样的话语,虽说有侍从照看,但始终显得孤独可怜。
这一日,唐潇静心习完寒食帖,从映楸苑内走出,飒飒秋气迎面而来,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木叶清香,不由得爽然。虽念及故人,却显得安然很多。
十年前心心念念的位子,如今已然坐上。可是,内心的荒芜怎么去拾掇?这些日子,她只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而距离当初心中那个理想,却愈来愈远。
“唐城主,您前些日子令我们做的部署,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虽然总是不解,但青衣侍从也不敢过于询问,只是淡淡的随口一提。
“现在没有。不过,该来的,总归会来的,迟早的事情。”唐潇沉醉在浓浓的秋光里,有些倦意:“打听到前任城主、或者说犀首去了何处么?”
青衣侍从一听到之前的主人,不禁感叹一声:“自从他上次离开,消失在朝西的边界上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