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

“北邙山下多帝陵,耗子打洞盗黄金;有幸识得赵二爷,万千富贵土中寻。”

赵二爷的威名,我是从小听到大的,只是我从未想过这个在洛阳城里呼风唤雨的枭雄,居然会是不久前亲自来我小店里找跛子张留下的画未遂,最后拍桌子耍流氓的老头。

一想到那天我行动迟缓没有追到赵老二并搧他两个耳光,就不由得暗暗庆幸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了?”

赵老二笑着问我,我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认识,就是没想到。”

赵老二摆了摆手,示意我过去坐下,他似乎并没有将那天的事放在心上。给我倒了一盏茶之后,他拿出了姥爷的那本笔记,这才是我这次来这里的目的,也是今日真正的主角。

“关于这本笔记,你知道多少?”赵老二举起了那本笔记,但看样子并没有立刻还给我的意思。要是现在坐在我对面的是耗子,我肯定已经伸手去抢了,但不知为何,在面对这只老耗子时我的底气莫名的有些不足,不要说伸手拿走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了,就连说话我都拘谨了许多。

“这是我姥爷的东西,到我手上还没焐热就被你们抢……拿走了,所以具体的我并不清楚。”

“潜龙工程你总该知道吧?”赵老二笑着反问,笑容十分的和蔼,和那日来我店里的庄稼老汉没有任何的区别。不过,如今我却很难再把他继续当成那个浑身冒土气的老汉了,即便他的笑容比那日还要慈祥也不行。

“知道,就是没找着。”

说话间,客厅大门上古色古香的水晶门帘一闪,一个熟悉的人影晃了进来,这人的脸上同样带着笑意,但和赵老二不同,他的笑没有一丝一毫的压迫感,两只月牙一般的眼睛弯下来的恰到好处,十分温暖却不显得假,这个名叫冬天的男子在精分之前总是带着春天般的笑容。

冬天的出现让我更感诧异,按照之前的推断,此刻他应该在昆仑的某座小山村里冬眠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入这座洛阳城里的耗子窝。

冬天还是那副我们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一副圆框黑边眼镜,一本已经开始泛黄的旧书,再配上他那标志性的阳光灿烂的笑容,简直儒雅的不像话。至于他那柄形似大叉子的锋利武器虽然没有露面,但从他背上背着的那个用布包裹着的长条状轮廓的来看,里面包着的绝不是擀面杖或者锅铲一类的东西。

冬天虽然笑得很灿烂,但他却没有多余的话,进屋之后他很自觉的坐在了我身旁的沙发上。赵老二也不多说什么,斟了一盏清香四溢的茶放在了茶几的中央,对着冬天做了个请的手势。从他们俩默契到连互相之间的寒暄都没有来看,这俩人以前绝对认识,说不定还经常一起合作做一些缺德事。

虽然我知道冬天和赵老二是一丘之貉,同属于发死人财的土耗子,但不知为何,冬天一落座之后我感到氛围立马轻松了不少。这家伙的身上并没有赵老二的那股压迫感爆棚的气场,反倒是多了一种如水般柔韧且坚毅的渗透性。正所谓至柔则刚,他的出现立刻化解了这屋子里万年寒冰一般的困局,让我得以喘口气。

“那你们有什么发现吗?”赵老二并没有因为冬天而断了之前的话题,他抿着茶看向对面,像是在问我,又好像是在问冬天。

“土……刘子铭没跟你说吗?不就是几只怪物嘛!”

“怪物?”赵老二笑了笑,“你是说你们见到的龙螈和蜃龙,还是墓葬里大巫的尸体?”

“都是,一个比一个怪,还好冯教授他老人家没见着那些个场景,要不然他以马克思为中心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可要崩塌了!”

想起那些个匪夷所思的东西,我到现在都还有点难以释怀。不过耗子和冬天倒是表现的很淡定,他们一个恭恭敬敬的站在赵老二身后不说话,一个只顾着喝茶连头都不抬,好像我说的这些跟他们没关系一样。

赵老二的反应和这两人不大一样,他闻言之后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晃动手中的那本笔记,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我真怕他倒不过气昏死过去。

半晌之后,赵老二才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的双眼突然一聚,目光像是盯上猎物的雄鹰一般直直的落到我的身上:“你不觉得怕吗?你不觉得诡异吗?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你不想知道吗?”

赵老二直击灵魂的问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说实话,在昆仑的那三天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回忆。从发现第一具没脸尸体开始,到我们被马春生偷袭扎西牺牲。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直到现在,有时候我一闭眼那些面目可憎的怪兽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而那浸泡了上千具婴童的邪恶沉婴泉更是成为了我的梦魇,让我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难以安睡。

见我面色不太好看,赵老二也没有进一步难为我。他起身从身后的墙上将一幅十字绣一样的卷轴古画摘了下来,指着上面那具像是怒目金刚一样的三眼佛像说道:“可能是我这辈子挖坟掘墓太多,身上阴气太重,因此饱受彻夜难眠之苦。十年前,我去了不丹,在给一座香火很旺的寺庙捐了些香油钱后大名鼎鼎的噶举派(白教)法王宗波送了我这幅唐卡,他说把这个挂在屋里可以清净宁神睡个好觉。这唐卡上画着的佛像,是大黑天。”

“大黑天!”我的眼皮猛跳了一下,不由得仔细打量起眼前这幅唐卡里的佛像。

唐卡上这尊大黑天体形矮短肥大,一面二臂,三目皆圆睁且咧嘴大笑。头戴五骷髅佛冠,须发红赤上扬,发髻为蛇缠柱状,项挂五十滴血人头,右手持金刚钺刀,左手持一切怨魔血满头器(嘎巴拉),身子微微向右倾斜目视左边,仿佛他的左侧还有什么别的事物。神佛的二臂肘上横一捧杖,周身披以虎皮裙,更有六种骨珠璎珞蛇宝在身,其头顶为大鹏金翅鸟,右侧黑色鸟,左侧青铁狼,前方黑人,后方黑犬,此五种护法使者共围绕之,赤足之下更是踩踏着一褐色尸魔。整体威武不凡,刚猛之美比之大威德金刚毫不逊色。

虽然眼前这幅大黑天唐卡和我查阅到的大黑天在曼荼罗上的形象并不是很一致,但总的来说其基本特点还是相同的,三眼,怒目,凶恶,这一切都挺传神。仔细端详了一阵,我点了点头认同了赵老二所说。

赵老二应该是听耗子说过我们之前的经历,因此对于我听到大黑天之后的—一惊一乍他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他轻笑一声继续道:

“没错,这就是大黑天。巧的是后来有收古董的朋友帮我看过这幅唐卡,他告诉我这是一幅元代的东西,和你们见过的那个金属牌应该同属一个时期……不过,我那朋友还说,这唐卡有问题!”

“有问题?难不成这是假的,赝品?”我已经被赵老二的故事给吸引住了,音量提高了许多却浑然不觉。

“那倒不是,只是宗波法王送我的并不是完整的一幅唐卡,而是半幅!”

“半幅?”经赵老二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幅唐卡和我之前所见过的那些的确不太一样,准确的说是篇幅比例有些不太协调,这幅唐卡太细长了,虽然光看内容的话看不出太别扭的地方,但要是从长宽比来看的话的确好像缺了些什么。

“那剩余的半幅呢?那个法王为什么没给你?”

“因为他也只有这半幅。”

赵老二说的简单,但我听后却隐隐感到了不对。唐卡这东西由于其材质特殊,而且在制作的时候都会经过一些特殊的防腐处理方式,因此不会轻易毁坏。一个佛教高僧收藏的唐卡按理来说更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毕竟这幅唐卡上的内容可不是一般的事物,而是藏传佛教里赫赫有名的神祇,这样一幅唐卡怎么会轻易被分成两截呢?

“那也就是说,这幅唐卡在传到他手里之前就已经是半幅了?”我有些吃惊,“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其实是半幅唐卡?”

赵老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他这到底是何意。赵老二告诉我,他早就问过宗波法王,宗波说这幅唐卡传到他手里时就已经是半幅了,不过作为一个噶举派的高僧,他又怎么会对唐卡不熟悉呢?他自然知道这幅唐卡只有半幅,不过至于另外一小半去哪儿了,由于年代久远他也无从知晓了。

不过宗波法王年轻的时候对于这幅唐卡也挺执着,因此他翻查过许多的秘典古经资料,根据唐卡的内容和制式,他推测这幅元代的唐卡应该是出自蒙哥时期的蒙古宫廷喇嘛,也就是蒙古帝国全面信仰藏传佛教并将其定为国教的那一时期。而那个时候,能够有如此技艺制作出几百年不腐而且这般精美绝伦唐卡的喇嘛,纵观整个蒙古帝国的上层,恐怕也只有那位被尊为帝师的萨迦派(花教)大师八思巴,才有此手艺了。

借着这条线索,宗波法王继续查了下去,终于,几年后他在某位蒙古呼图克图(活佛称谓)所遗存的手稿中看到了一条暗合唐卡内容的传闻:帝师八思巴在离开元大都前往吐蕃萨迦(现西藏萨迦县)之前,为了解决汗王因连年征战沾染鲜血杀戮太多而不能安睡的问题,特意赶制了一幅《大黑天伏龙》的唐卡。后来八思巴在萨迦圆寂,汗王也在十多年后驾崩,短命的元帝国在百年后被徐达和常遇春驱逐到了漠北,那副出自帝师之手的唐卡也在那时候从宫廷流落民间。

“那这么说,另外半幅唐卡是找不到了?”我有些沮丧。赵老二刚才所说的一切,无论是这尊三只眼睛的大黑天,还是另外半幅可能画有龙的唐卡,亦或这唐卡和那位神秘的帝师八思巴之间的故事都令我有些着迷。

对旁人来说这一切或许都只是传说,但对于经历过那些魔幻般事迹的我们而言,这些东西或多或少都有了不同于常人的意义,在我们看来,这一切都不是完全的虚妄,若是能够将其完整找到的话,对我们认识许多怪事将很有帮助。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际,赵老二哈哈大笑起来,再次点燃了我的希望:“谁说那半幅唐卡找不到了?自打我知道自己手里的唐卡只是半幅之后,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托人四方打探。终于,前段日子我听北京那边的朋友讲,潘家园里有人要出手一幅小唐卡,卖主是个长居北京的内蒙古通辽人,姓张,有个见过张老板小唐卡的人亲自跟我说,那唐卡上面别的没有,只有一条佛经中八部众之一的那伽(形似蛟龙的生物)。”

我听了赵老二的话顿时一阵激动,赶忙问他那是不是另外的半幅唐卡,他有没有将其买入手中。但谁知这时候赵老二的脸色深沉了起来,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涩声说道:

“画我最终没拿到。不过那个卖家,你认识。”

“我认识?”我认真的思索自己有没有朋友同学之类的家在内蒙,但思来想去身边应该没有这样的人。赵老二见我一时想不起,转身朝着耗子摆了摆手,片刻之后,耗子给了我一张照片。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