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非黑即白（上）
CHAPTER 38
姗姗是他们系里最早也是唯一拿到四大面试通知的女生，虽然她刻意低调，消息还是传开了，有人在HR来背景调查时提到了姗姗大二时受到的通报批评。
对方核实之后给姗姗来电说取消她的面试资格。杨珊珊一夕之间从山巅跌倒了谷底，虽然某道不是她唯一的选择，但如果因为这样的原因被拒绝，那之后的求职可想而知也不会顺利。杨珊珊决定赌一把，她亲自上门，找到了那位通知她来面试又取消的Asir，恳求听她解释。
“杨小姐，不好意思，我只有20分钟时间。”对方仍然彬彬有礼，有礼冰冰，听她解释也许只是出于职业习惯而不是真准备给她一个特赦。
“很抱歉，警告处分的事情是真的。不过，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不是说这个处分本身，而是，这件事情的发生，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我不认为它是个污点，它更像是一个教训，一个契机。”姗姗刚开始还紧张的声音发颤，后面越说越流畅，等她把那段尘封往事说完，她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年轻男人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
“所以杨小姐，你其实是个性情中人？”
穿西装打领带戴黑框眼镜的面试官Asir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杨姗姗，那更像是对异性的好奇而非公对公的交涉，敏感的姗姗感到了一丝不悦，但她掩饰住了，微笑道：“我愿意把这话理解为对我的赞扬。”
黑框眼镜说：“杨小姐，每天想来我们事务所的优秀年轻人挤破了脑袋，你觉得凭一个故事就可以敲开大门吗？当然，你的故事说得很精彩。但我们不缺故事。”
杨姗姗被激怒了，她站起身，平静的语气微带倨傲：“是的，我想赫赫有名的四大也不缺故事不缺人，但可能缺一点眼光，我不想说自己有多优秀，这需要时间来证明，但今天如果您给了我证明的机会，也许明天您就少给您的竞争对手输送了一个优秀人才。”
黑框眼镜微微一笑，“既然杨小姐觉得这不是污点而是契机，为何您的简历上不如实告知呢？”
“我以为……抱歉，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求职好比求偶，就像孔雀开屏一样，一定会把最美丽最光鲜的一面展示给对方看，这不能说不真实或刻意欺瞒，而是对对方的重视和尊重。”
“嗯，这个比喻的确不大恰当。”黑框眼镜有意看着姗姗的脸，拉长了语气道：“你说的求职，还有求偶，我们都不会只看第一印象，第一印象好，面试印象差的，我们不要。第一印象差，面试印象还不错的，也许我们会再给她一次机会。”
杨姗姗若有期待地看着他，她发现对方虽然穿着打扮成熟，但长相显得很年轻，一时也分不清他多大年纪。
对方卖了个关子，见杨姗姗并不搭腔，微笑道：“我职务低微。虽然可以帮你争取但是也不一定有用。杨小姐，你还是先回去，如果后续有面试，我会电话通知你的。”
尽管刻意压制，姗姗脸上的失望还是溢于言表，毕竟只有二十二岁的她，还没有那么深的城府，可以真正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黑框眼镜只装作看不见，客气地把姗姗送到电梯门口，还伸手进去替她按了1楼的按钮，“幸会。再见。”直到电梯门合上，看不见那一袭灰西装微微欠身的身影，杨姗姗的眼泪才不可抑制地落了下来。
资深的公司都会进行背景调查，不独此一家，而她白纸黑字的通报批评就在那里，无论她如何解释，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小公司也许不看重这些，可是姗姗高傲的心气又不允许自己如此屈就。
此时此刻，她恨透了庄其俊，但最恨最懊悔的，还是自己。懊悔自己不争气，懊悔尽管那样屈就，还是没能留住庄其俊。懊悔自己虽然离开了他，却还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姗姗坐在这座云集了众多500强企业的金融大厦底部大堂，正是上班时间，大堂里人很少，只有巡视的保安、前台的接待小姐以及偶尔进出的工作人员。
她的手机一闪一闪的，林为洲来电，她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喂？”
“真是你啊？我在你身后，我来安塞道尔面试，你也是来面试吗？”说话间，林为洲已经走到她身边，笑道：“我刚看背影像你，没想到真是你。”
杨姗姗把脸埋在饮料杯后面，嘲笑道：“光看背影就知道是我，你怎么那么能耐啊？”
林为洲心情很好，看来面的不错，“你是来面试的吗？面的怎么样？我听说你拿到他们的面单了。”
“没过。他们没要我。”
“哦。”林为洲瞥见姗姗眼角的泪痕，他懊悔自己说错了话，她估计刚才在哭呢。
他把纸巾盒往那边推了推，一时找不到话来说。
“你面的怎么样？”
“不知道，凑合吧。”事实上林为洲面的很不错，对方已经给了他一个口头offer，但他不欲在此时雪上加霜。
“安塞道尔很不错，总部在上海，你可以和女朋友早日团聚了。”林为洲有个大他三岁已工作的女友，姗姗也是才知道不久。
提到女朋友，林为洲脸上有一点僵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啊。”
“你有女朋友，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林为洲，这样我很容易误会的。”姗姗憋着一口气问道。她脑中忽然闪现大一寒假时蔡惊澜去她家找她时情意拳拳的样子，其实他那时也已经有女友了，她杨姗姗总碰见这样的男生吗？是他们有问题还是自己有问题，她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招渣男体质？
“哪有什么误会。姗姗，你今天怎么了？面试不顺利吗？”林为洲并不接话。
“误会你喜欢我。怎么，你不喜欢我吗？”
空气仿佛凝固在两人之间，凝成一股看不见的冰墙，林为洲知道这会儿自己怎么回答都是错，他动心那刻就错了。
“我不喜欢朝秦暮楚的男人。我喜欢的男生，他必须一心一意地待我好。他心里只能有我一个。”姗姗站起身，真好，她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其实她大可不必挑破的，保持这种暧昧对她有很多现实的好处，因为林为洲在很多事情上明里暗里都帮过她忙，他是学生会主席，又是班长，很有一些便利。但姗姗厌恶这样的自己，尤其在得知林有女友之后。
她想到了邬晴，庄其俊和她分手之后迅速和邬晴走在了一起，她不愿意自己成为第二个邬晴。
“姗姗。我……我的确喜欢你，我知道这么说不合适，可是，如果我和她分手的话，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林为洲伸手拉住她，他知道此时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如果我不同意和你在一起，你是不是就不会和她分手？”姗姗冷笑道，“你多虑了。不管你和她分不分手，咱俩都没可能。你还是不要分手的好。”杨姗姗一根根掰开林为洲抓她的手指，她从心底为林为洲的女朋友感到悲哀。
初高中的时候，姗姗很是受男生的喜欢，得到的容易了，她便不太稀罕，有时她会和单宁一起取笑那些小男生幼稚的讨好，被她母亲无意中听到，谆谆教诲她：你还小。别人喜欢你，你可以不喜欢别人，但也不要伤害别人。你利用他的喜欢为你做事不对，取笑他对你的真心也不对。要把握好分寸，就算是拒绝也要给对方留下颜面。
她一向是遵母命行事的。就算和庄其俊分手，她也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他半个不字。可是面对林为洲，她是拒绝的不够彻底还是她内心也有所动摇呢？平心而论，林为洲待她没什么不好，他护着她、关心她，真心为她着想，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过分逾矩的话事情说过什么不恰当的话。然而当她逐渐对他卸下心防的时候，她却意外得知他早已有女朋友了。那他之前对她的那些好又算什么呢？她从前认他是君子，现在倒是恨他那文质彬彬的虚伪模样。姗姗在一刹那间明白了自己对他恨从何来，她是对他有过期待的，否则就不会这么失望这么难受，否则就不会撕破脸皮如此不得体的离开。
“姗姗，我是真心的，我从前不敢说，我也知道我没资格说，晓薇她待我一直都很好，我不忍心伤害她。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你好，我就是看不得你难过看不得你受委屈，我其实也没想怎么样，你就当作不知道，当我们还是朋友不行吗？”
“林为洲，若是你看不得我受委屈，就离我远一点，谢谢你！”姗姗说完，就快步走出了大楼，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回了学校。
她以为自己成熟了、长大了，她以为她的世界观里再不是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但是一触及感情，她发现自己还是那个纯粹到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姗姗，她觉得很难过，却又很喜欢。
黑框眼镜没有再给姗姗来过电话，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姗姗也陆陆续续接过其他大小公司的面试电话，去的多了，也有了取舍，所以第一次的面试受挫记忆在逐渐淡化。
冷静下来后她其实颇有些懊悔自己对林为洲说的那些话，那是她伤心失望之余的发泄口，而林不幸正撞在枪口上。但眼下她无暇顾及这些，因为找工作的事情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
她手头也攒了几个大大小小的offer，但不是工作地点不合心意就是薪水差强人意，来学校招聘的多是本地的企事业单位，而她一心想去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有些全国性的企业倒是有外地的岗位可以选择，但是薪酬和西安差不多，对比两地的物价，性价比就不高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有些著名的企业、银行的招聘战线都很长，要经历好几轮的笔试、面试，甚至要到过年之后才能得到最后消息，且录取率不高，大部分人都等不及。而年后招聘的企业很少，因此很多人选择在年前签好就业协议，万一有更好的再毁约，只是有些企业不那么好说话，如果拖着不肯解约很可能两边落空。因此系里辅导员反复叮嘱大家签三方协议要慎重，要三思而后行。
姗姗就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她要从事的金融行业，最是看重诚信的，越是好的单位，要求越是严苛，如果只看个人成绩和实力，她有信心闯一闯，但是如果都像某道那样对她进行背景调查，追究她大二的通报批评处分的话，那真是前途莫测。
是在手头的offer里挑一个还不错的先签了，还是等着不可期的未来，这真是个两难的选择。
十一月的时候，有一家在苏州的会计师事务所给她发来橄榄枝，薪酬是所有offer里最高的，有五千，只比隔壁系去核电站的少一千。地点虽不在大城市，但离上海也很近。姗姗几乎决定就是它了。
她心情不错，晚上约好久不见的单宁一起吃饭。
单宁也在忙着找工作，和童郸分手，让她对去春蕾工作产生了动摇，毕竟天天待在他待过的城市，经过他们一起约会过的地方，想想就是种煎熬。
只是郝师姐逼得急，她也没有找到特别满意的，因此也还没签约。偶尔，她会后悔当初一时意气把保研资格让给了常自健，否则能在学校里再躲上三年，不那么早踏入社会，该多好。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她否定了，就像和童郸在一起又分开，她虽然难过，却从不后悔。
两个先后失恋又在现实中屡屡碰壁的女生坐在一起，姗姗叹道，“你发现没有，女生就是感情的受害者，一旦失恋，连生活都受影响。”
单宁莫名想起梁衡，摇头道：“男生也一样，谁动了真感情谁就输。”然而梁衡好好做他的保送生，人生轨迹并没因为她产生什么拐点，从这一点看，姗姗还是对的。
如此，单宁豁然开朗，一直委决不下的事情忽然有了答案，她心中一喜，搂住姗姗道：“我想好了，姗姗，谢谢你，我决定去春蕾了。”
“谢什么谢呀？我什么也没说啊，怎么了你又？发神经呀？”姗姗嗔怪着推她的手，“肉麻！”
“他是他，我的生活归生活，我不能因为他曾经在那儿就放弃我喜欢的，这样对我不公平。”
姗姗想了想，才明白单宁的意思，微笑道，“你不要哭着喊着和我去一个地方工作了？你舍得我？”
“舍不得的。”单宁停了停，忽然涌上来一阵伤感，何止舍不得姗姗，想到要离开朝夕相处四年的校园、同学，她心底都觉得惆怅，“不过我知道不管去了哪里，咱俩都是最好的朋友，没人能比得上，不管你去哪，不管我去哪，彼此永远都在哪里，而且回家也能常见面。”
姗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喂喂，吃菜吃菜，不要跟你们搞艺术的人一起，没事酸什么酸。我呀，市侩得很，就喜欢钱，我要努力挣钱，早一天财务自由，没事儿就跑你那儿去看你。”
“祝你早日挣大钱，请我吃大餐！”单宁举杯，灯光下，姗姗笑语盈盈，眼里分不清是水光还是泪光，她深吸一口气，笑道：“祝咱俩都挣大钱。我杨姗姗，绝不放弃！”
口号归口号，回归现实之中，还是要做一个抉择，姗姗叹了口气，“我准备先签合同了，不等了。”
单宁道：“你考了那么多证，不觉得可惜吗？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如果没有那次处分，我是肯定不甘心的。但现在，我得面对现实。小企业有小企业的好处。可以熟悉更多流程。”姗姗试图拿说服自己的那套话来说服单宁。
“庄其俊，他不是也受处分了，他工作找的怎么样？”
姗姗默然摇摇头，“不知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姗姗，我觉得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但是你可以和他交流交流，也许这个处分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我和他专业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如果你觉得为难或者不想再理他，我可以帮你去问问他。”
“不，不用！谢谢你，宁宁，但是再见他并不会对我有什么帮助，还会影响我的心情。至于处分对他有没有影响，也不能套在我身上。别问了。”见姗姗如此坚决，单宁也不好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