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醒悟与安慰

一、

天空开始出现流星,先是一颗一颗,后来是一群一群。流星的光亮,划破有些灰暗的天空。孟翔对着流星,许下心中的愿望。但愿这场流星雨,能助自己脱离险境。

果然,头顶上方出现一个逆时针转动漩涡。或许这是送自己回去的通道,孟翔用力往上一跃。身子突然变得很轻,再加上那股强大的吸力,孟翔被卷进漩涡。

吹笛的美女、猝然而至的猛兽、神出鬼没的老夫妻、不断让孟翔变形的透明盒子、令人窒息的黑屋子、狂乱的暴雨、震撼人心的日出、沙漠中的同行者、心理扭曲的老人、救己于危难的女孩、可怕的陆地塌陷、流浪荒野的小猫、血腥的魔域和绿巨人……所有的一切,都在通道的两边顺次出现。回味着这段经历,感觉活出几辈子的价值……

又回到出发之地,孟翔独自面对这片静静的海。有凉风吹过,脸上冰冰凉……四周没有一个人,孤独感袭来,孟翔无法抗拒,只能默默地看着水中倒影——那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孟翔却不悔,用笑容迎接岁月的流逝和沧桑。

勇敢地放下一切羁绊,从此心如止水,是一种解脱,更是一种醒悟。幸福的感觉,就像绚烂的烟花,美丽但是却只是刹那!何必执着于无法留住灿烂永恒的苦恼?释然,将会是唯一的解脱。释然后你会发现:烟花不可能永远挂在天际!而我们,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那份黯然神伤里。

以后,将不会再为别人而活!虽然心中有种隐隐的酸楚,但是孟翔不会再轻易落泪!因为,物是人非时,是没有原因和理由的!

暂时的哭泣,只是内心的回忆——点点滴滴,不肯散去。

再见,那个沉重的过去。转过头,孟翔看到一个崭新的自己。

再次遇到那个神秘的老人。他和蔼地对孟翔说:“此番行程,是否有所感悟?”

孟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

“我就是未来的你,看来你已经有所领悟,希望过去的我不要再迷失自己。”说完,他飘然地消失在孟翔的视野中。

过去在慢慢远离,未来正在缓缓拉开大幕……

二、

略显昏暗的审讯室内,梅永健的面前坐着两名警察,一老一少,一胖一瘦。问话的是那个老的、胖的警察,说话有些慢条斯理。

梅永健一再声明自己是被冤枉的。这孩子就像一只温顺的小鹿,一脸无辜地看着对面的人。那个非法集资的阴谋,设计得那么隐蔽,他在不知不觉中钻进去。一个半小时审讯结束,他在笔录上签下名字,字迹歪歪扭扭。

经过检察院的调查,认定梅永健作为徳凯集团的法人代表,不可能不知晓公司正在进行非法集资。至于他阐述的情况,只能作为他个人的主观推断,不能免除罪行。梅永健知道,等待自己的很可能是漫长的铁窗生涯。

警方将梅永健逮捕的事告诉孟翔的那天,他正在会议室开会。办公室科员小孙急匆匆闯进会议室,说公安局有人找孟翔。小孙是新来的大学生,直来直去的性格,这一弄搞得孟翔很难堪。与会者出现一阵**,窃窃私语、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孟翔,仿佛他就是那个即将被逮捕的罪犯。

孟翔只得停下刚才的讲话,步履蹒跚地回到办公室。拿起话筒,那几个冰凉的字从另一头传来。他瞬间感到后脊梁发凉,一股冷气嗖地从脚底直窜头顶。过了很久,孟翔都没有从懊丧和黯然中缓过神来。可是那个工作会议还等着他发言,只能尽力遏制内心的颓丧和失落,慢慢向会议室走去。

那天晚上还有接待任务,但是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样的迎来送往还有什么意义。孟翔把和上级领导交流的机会给了一个副局长。那位副局长推脱几句,满脸微笑地接受下来。

孟翔的头发一夜间愁白,而婷婷的身子也出现异样。好几个晚上,她都在**不断转身,难熬地捂着右腹部。孟翔觉得情况不对劲,请假陪她到三级医院做了全面检查。

病房内寂静,或许银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接到化验报告,孟翔心房上裂开一条巨大的口子,鲜血瞬间在体内汇流成河。他本能地将这张报告单扔到地上,就像扔掉一只烫手山芋。

可是回避有什么用?癌细胞依然牢牢地盘踞在婷婷体内,并大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斗志。孟翔只得将报告单重新捡起,泪水瞬间打湿上面“癌症晚期”四个字。

孟翔只能用谎言维持婷婷对生的信念。想到爱妻将不久于人世,孟翔呆坐在墙角旁抹着眼泪。放疗和化疗一点点蚕食着婷婷仅存的生命力。对于她身上的疼痛,孟翔很想替她去分担,最好能将她身上的疾病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还不到50岁啊!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她和自己结婚后,没有过上一天清闲安稳的日子,始终埋首于繁忙的家务中。为什么不能放下一些手头工作?

为什么不多陪陪她,帮她分担一些家务?

如果早些认识到这点,或许她不至于患上这样的绝症。

为什么?孟翔不能原谅自己。

一纸停职报告,落在孟翔的办公桌上。报告上的停职原因写得很清楚,那就是梅永健用孟翔的名义非法集资,孟翔这个当父亲的难逃干系。至于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还需视组织调查情况来定。

为了达到现在的职位,孟翔苦心“经营”几十年,失去太多宝贵的东西。被拿走却是这样突然。还在昨天,孟翔还坐在主席台上慷慨陈词。今天只能远离众人关注的视线,没人理睬,还会有更严厉的惩罚。

不得不移出那间办公室,和此前的老局长一样,显得无比落寞。所不同的是他是光荣退休,而孟翔是被停职。

前往新的办公室,孟翔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办公室里只有孟翔一个人,把大门一关,他把头埋在胳膊间。既为自己,也为婷婷,更为命运的无常。

干脆放下这一切吧,因为婷婷的时日已经不多。这段时间一定要陪在她身边,陪她完完整整地走完这一程。欠她的太多,只能弥补这些。

婷婷似乎知道了一切。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孟翔和儿子梅永健。这时,梅永健正被羁押在看守所里,等待最后的审判,婷婷提出想到看守所里见儿子最后一面。通过各方努力,总算争取到和梅永健交谈一小时的机会。

婷婷换上一件干净整洁的衣服,梳理一下散乱的头发。看到孟翔悲伤的眼神,婷婷摇了摇他的手说:“亲爱的,在儿子面前你不要表现出异样,那样会影响儿子的情绪。等我走了以后,你再找机会告诉儿子真相。”孟翔用凄凉的眼神看着她:“好吧,我尽量。”

经过繁琐的登记,孟翔和婷婷来到一间会议室。等了十多分钟,梅永健被狱警带过来。他手上戴着手铐、脚上拖着脚链,孟翔和婷婷的心都碎了。三人沉默一分多钟,还是婷婷打破沉闷:“孩子,爸、妈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梅永健的脸上充满愧疚:“妈,我在这里一切都还可以,你们不需要挂念。你们最近苍老很多,儿子不孝,还让你们为我操心。我是咎由自取,不该把你们也拖进来。”

婷婷忿忿地说:“你是被冤枉的。邪不压正,真相一定会大白天下,恶人终将得到应有的报应。”

“妈,谢谢你的宽慰。这段时间,我反思了之前的人生,觉得当初的自己真的很幼稚、很愚蠢。成功突然降临,就彻底丧失判断力。这件事是一个教训,只是付出的代价太沉重。”

婷婷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杀千刀的陈总?为什么残害我的孩子?他难道没有孩子吗?怎么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说完之后,婷婷一阵急促的咳嗽。

梅永健站了起来:“您不要冲动。不是说恶人有恶报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看你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我知道您的脾气,宁可忍受病痛也不愿去看医生。您还是听儿子一句话,真有病一定要及时就医,千万不要耽误。”

孟翔在旁边说:“你妈她得了……”

孟翔要把实情告诉儿子,婷婷连忙阻止他。孟翔的欲言又止引起梅永健的怀疑,他问孟翔:“爸,妈究竟得了什么病?”

孟翔领会婷婷的意思,马上改口说:“你妈慢性肾炎的老毛病最近又犯了,不过没关系,已经带她到医院里看过,医生开了一些药,辅以一些中医理疗,病情很快控制住。”

看到孟翔隐瞒实情,婷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梅永健对孟翔说:“爸,你也苍老许多。您是一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不过我希望你平衡好工作与休息的关系,妈身体不太好,我又不在她身边,希望您能照顾好她。”

孟翔答应这番请求,同时也宽慰他:“儿子,我一定会想尽办法为你洗清冤情的。等你将来出来,我们还能重新快乐地生活。”

狱警提示探访的时间到了,孟翔和婷婷依依不舍地离开会议室。不过正当婷婷走到大门口时,意外发生了……

三、

婷婷走到大门口,双腿一软晕厥过去。孟翔反应还算快,勉强抓住婷婷。狱警倒一杯温水,给婷婷缓缓灌下去。梅永健被带出来,看到母亲昏倒在地上,急忙挣脱狱警跑到婷婷身边。

梅永健拼命地晃着婷婷:“妈,你怎么啦?”

婷婷没有醒来,梅永健又回过头来问孟翔:“爸,妈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孟翔的心被剜去一大块,不能再隐瞒真相:“儿子,你妈得的是肝癌晚期。”

听到“肝癌晚期”,梅永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傻看着前方。他不停重复:“妈是好人,她不可能的这种病?这不可能!一定是诊断错了!这不可能!一定是诊断错了!这不可能!不可能!”

孟翔一把抱住梅永健:“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但这是事实,无论怎么排斥它都不能改变。刚才你妈不让我告诉你,就是怕影响你的情绪。答应我,不要让妈知道我告诉你实情,那样她会不安心。”

梅永健哀痛地对失去神智的婷婷说:“妈,我对不住您,我是个不孝子。以前一直嫌你唠叨,还对你态度不好。真是愧疚啊!妈,我下辈子还做您的儿子。”

120急救车呼啸驶来,医护人员麻利地将婷婷抬上去。梅永健跪下来,冲着救护车磕了三个响头。他隐约感觉到,这可能是他和母亲最后的诀别。

婷婷暂时苏醒过来。癌细胞已经彻底扩散,她的生命历程只剩下不到一个月。

等到精神稍微好一些,她让孟翔带自己到医院的花园转转。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孟翔就是创造条件也要就满足。

已是深秋,树上枯叶在寒风中一片片落下,花坛中的群芳也丧失争奇斗艳的兴趣,蜷缩着躲避寒冷。一片肃杀之气,让人难免会产生“悲秋”的想法。婷婷穿着厚厚的棉衣,身子依然在不停发抖。她明白自己的身体虚弱到极点,用手指了指旁边黄黄的草坪:“唉,我的生命走到冬季。花草们还能迎来充满生机的春天,但我无缘享受暖阳和春风。”

“婷婷,你不要灰心。你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很快会康复的。”

婷婷慈祥地瞥了一眼孟翔,用那双冰冷的手触摸那张也显出苍老的面庞。好在这张脸还有温度,这是支撑她一路走来的温度。但想到即将阴阳两隔,婷婷还是心如刀绞。儿子梅永健吃了官司,蒙受不白之冤,作为母亲再没有机会替他声张!不知冤案幕后的黑手能不能尽早抓到?

只可惜,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婷婷这么感伤,孟翔急忙岔开话题:“还是想想高兴的事吧。想想我们几十年来走过的历程!年轻时我们如胶似漆、甜蜜浪漫,现在相濡以沫、相亲相爱、不分你我,爱情的真谛也不过如此吧。”

婷婷对孟翔的话表示赞许:“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真是我一辈子的幸福。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是很满意。”

“有什么事让你不满意?”

婷婷一本正经地说:“就是你平时太投入工作,没照顾到这个家庭、还有我。”

婷婷的话戳到孟翔的痛处:“是我不对,以后多花时间陪你。我们约定好,等我退休后,一定带你到世界各国去周游,希望你也不要爽约。”

婷婷枯槁的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这么认真。我怎么会责怪你呢?你也是为了我和这个家庭在外面奔波。刚才说这些话,其实希望你能注意身体。你也是快50岁的人,不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身强力壮,更需要注意保养。至于你刚才说的周游世界,我看还是免了吧,省下来的钱给你多买一些滋补用品。”

孟翔叹了口气说:“婷婷,你的人生怎么好像是为别人而活?怎么在你心里只有别人的幸福,从来不考虑自己的需求呢?这次可由不得你。”

婷婷依偎在孟翔的怀里:“好吧,我等着那一天。”

这时,孟翔的手机响了。接听完毕,他对婷婷说:“儿子的事情需要我过去一趟,我现在扶你回病房吧。”

搀扶婷婷返回病房的过程,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吃力。百十米的距离,竟然走了十多分钟。安顿好婷婷,孟翔急忙向市中级人民法院赶去。

四、

法院正式开庭审理梅永健非法集资一案。

法庭上,辩护律师提出梅永健担任董事长时,执行董事陈总依然掌握徳凯集团的决策权。审判长请被告出示证据,辩护律师说徳凯召开过董事会,相关董事成员可以作证。可是董事会成员近来都失踪了,无法提供人证。

梅永健想到还有一份董事会会议记录,他请法院找寻到这份记录。由于这份材料对澄清真相意义重大,本案重要嫌疑人陈总还未抓捕归案,所以法院暂时休庭,择日做出宣判。

这时,一间有好些年头的阁楼里,陈总和神秘人物打电话:“老弟,梅永健这个小子已经被捕,现在你可以兑现当初的承诺吧,把徳凯30%的股份交给我。”

神秘人物顿了顿说:“老陈,你不要太着急,案件还没有最终审判,现在还不能将股份转到你的帐下。等事情办完,我立刻让人办理相关手续。”

外面开始下雨,起初是一丝一丝,后来是一大串一大串。顺着阁楼屋檐的缝隙,雨水低落到散发着霉气的地板上。这幢阁楼还是建国初期建造的,一遇到下雨就出现“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的情况。陈总是个体面人,何时住过如此条件简陋的房子?他心里真是憋屈,可是那笔数额不菲的回报在前方照亮他暗淡的人生。干了这么一票大的,后半辈子一定衣食无忧。他依然有些担心,想用话试探一下对方:“我已经办完所有的事,难道你想赖账?听着,我手头可掌握大量证据以及徳凯全部的资金,把我惹毛你没有好果子吃。”

神秘人物半真半假地说:“老陈,你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老弟怎么会赖账呢?只是正在风头上,有些事情不便办理。你刚才说什么?要独吞资金?老兄,你可要想清楚,这些不义之财会给你带来什么。”

对方是什么人,陈总当然明白。他也就只是说说,断无独吞所有资金的胆量。对方不吃硬的这套,陈总只好放软档:“老弟,伤和气的话我们都不要再说。现在我被警方四处通缉,手上握有巨额资金,却只能蜗居在一个狗不拉屎的地方。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股份的事,等以后风平浪静时还可以再谈。不过,老弟你要帮我想想藏身的办法!我似乎感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

神秘人物给出方案:“我立刻派人将你接到香港,再托关系把你送到国外。你先隐姓埋名一阵子,随后把应得的股份和现金转给你,你看可以吗?”

此时,陈总除了感激涕零还能说什么:“谢谢老弟,我后半辈子的幸福就全指望你啦。你什么时候派人来接我?”

神秘人物又沉吟一会儿:“就今天晚上,把你的地址告诉我吧,我派一辆奔驰车来接你。”

挂断电话,陈总开始打包随身物品。雨依旧在下,不过他不再讨厌这凄凉的雨水。

晚上十点,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这幢破房子门口,车上下来两个彪形大汉。他们带着黑色墨镜,确认陈总身份,催促他快点上车。陈总突然有不想上车,车门好像张开血盆大口,瞬间会吞噬他这只毫无反抗能力的羔羊。不过他知道,呆下去也是死路一条。警笛声好几次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就是为他敲响的丧钟。他神经高度紧张,直到警车走远才敢稍微放松。

夜色下,整个城市似乎陷入深沉的睡眠。马路上稀稀拉拉几辆车子,黑色奔驰像一匹脱缰野马向郊外疾驰。陈总慌乱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开始规划未来生活。去到国外后,究竟该开始什么样的人生?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似乎是最为简单、便捷的答案。可是陈总不愿意这么干,这是俗人的活法。最好能遇到一位红颜知己,和她一起分享财富,一起分担忧愁和痛苦。

就在浮想翩翩之时,陈总发现车子不是行驶在开往飞机场的道路,他问驾驶员这是去哪里?开车的彪形大汉没有回答,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

又过了30分钟,奔驰已经飞出市区。陈总发觉越来越不对劲,谎称有东西忘在破屋子里,让司机掉头返回。司机不理会他,向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野疾驰而去。

一阵恐惧感向陈总的内心袭来,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五、

奔驰车停在荒无人烟的野外,两名彪形大汉逼迫陈总下车。其中一人狰狞地说:“陈总,对不住您。不要怪小人心狠手辣,只是有人花钱买你的人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我们会到你的坟头给你烧纸钱。你变成鬼后,不要怨恨我们。”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陈总油光噌亮的脑门。

“兄弟,不要。”陈总急忙跪下来向彪形大汉求饶,裤裆间有一股湿漉漉、热乎乎的**。他是一个识时务的人,向来不认为求饶丢人现眼。“是谁花钱雇佣你们?我愿意出比他们更高的价码赎我这条命,还请好汉高抬贵手。”

职业杀手是只认钱的家伙,这句话似乎起到作用。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这样做可以吗?如果张总归罪下来?”

另一人想了一会儿说:“我们干这行不就图钱吗?既然他能出更高的价,为何不饶他一条命?有钱后,还不是要啥有啥、有多痛快有多痛快?反正干完这票之后,我们就远走高飞、隐姓埋名。量那个张总也不会找到我们。”

两人在一旁嘀咕,陈总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他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盘算各种可能性。两人商量完毕,其中一人对陈总说:“张总出一百万买你的头,如果你想活命,就给我们五百万。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总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毕恭毕敬地对两人说:“这张卡里有五百万,密码我会在到达安全地带后告诉你们。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高个子接过银行卡说:“陈总,不要怪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凭什么相信这张卡里有五百万?如果你忽悠我们哥俩,再怎么找到你?”

陈总提出一个折衷方案:“这样吧,两位。我把家庭地址抄给你们,如果我撒谎,那你就直接去找我家人。”

高个子还是不放心:“万一你写假地址给我们呢?”

陈总突然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如果两位这么不信任我,那么把我杀了吧。不过,你们要思考清楚,如果我死了,你们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根据我和张总多年的交往,他这个人从来不会认真履行诺言,只怕到时候你们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甚至连你们的小命也不保。我要说的就这些,利害关系请两位仔细掂量。”

矮个子埋怨高个子:“他说得有道理,你存这么多疑心干什么?眼看到手的五百万就要泡汤。”

两人又咬了一阵耳朵,随后高个子对陈总说:“好吧,我们相信你,希望你安全后立刻告诉密码。你快点走吧。”

陈总冲两人作了一个揖:“多谢二位活命之恩,等我以后发达一定报答二位。山水有相逢,在此告辞。”

说完,陈总一溜烟消失在黑幕中。两名彪形大汉开着宝马车离开事发现场。

陈总头也不回地一口气跑出五里地,确认后面没有“追兵”才停下来休息。接着,他狞笑着看了看后方,心里暗自庆幸:姜还是老的辣,幸好刚才略施小计才得以脱身。傻帽,连兵不厌诈的道理也不懂!哈哈,那张卡里连100块钱也没有,就让张德玉来收拾你们吧。不过刚才也挺悬的,如果不是他们贪财,自己可能真没命了。这个可恶的张德玉,竟然要杀人灭口!我一定要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幸好命大,碰到两个憨货,能这样轻松蒙混过关。

想到这里,陈总哼起小调。

六、

在郊区一家招待所躲了几天,陈总希望尽快离开内地去香港。但到处都张贴者通缉他的告示,使他不敢乘坐正规的交通工具。他唯一能想到可靠之人就是他的老婆。电话那头,老婆答应帮他搞到一辆军车。

过了三天,一辆军车停在陈总的避难处,老婆招呼他赶快上车。陈总刚一上车,就被几个民警摁倒在地,戴上冰冷的手铐。他愤怒地望着老婆:“为什么出卖我?”

老婆没有回答,军车押解着陈总到了看守所。

陈总的老婆就是孟翔在区建交委宣传科工作时的科长,自己的丈夫被抓,她立刻给孟翔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她告诉孟翔陷害梅永健的黑手被抓了。孟翔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深表歉意地说,之前一直不知道丈夫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否则一定会阻止他去伤害永健。当初孟翔的宽容感化她,她心里一直有着感恩心理。她就决定大义灭亲,协助警方抓捕丈夫。接到丈夫的电话之后,她立刻报警,让警方准备一辆军车,谎称送丈夫外逃。陈总相信她的话,被警方瓮中捉鳖。孟翔感动地说:“老科长,我代表全家向您表示感谢。”

陈总到案后,交代所有犯罪行为,并供述出幕后黑手——张德玉。虽然两年前公司法人代表变更为自己,但张德玉才是徳凯集团真正的掌控者,而自己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警方立即展开对张德玉的抓捕,对提供线索者悬赏10万元奖金。

孟翔的好友李星和张德玉有很多业务往来。李星称愿意和张德玉一起开发销往欧美的智能机器人产品,愿意支出所有的研发费用,张德玉表示承担产品推广、运输销售费用。两人经过一个多月紧锣密鼓的谈判,终于到了最后的签约。没想到等张德玉刚在协议书上签下名字,大批警察冲进来。张德玉还想反抗,很快被制服。他回过头来对李星说:“我们是多年生意上的朋友,为什么这样对我?”

李星沉着脸说:“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实话告诉你,之前和你接触,就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最终目的就是让你受到法律正义的审判。你作恶太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梅永健的父亲孟翔是我从小的铁哥们,他和我的交情和你比起来深多了。我不觉得这是出卖,‘背叛’恶人根本不能算是背叛,更是一种替天行道。”

随着张德玉的落网,整个非法集资案的真相也浮出水面。警方审讯的过程中,张德玉和陈总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十二年前,张德玉指使手下人在路上绑架婷婷,后来他通过私人关系得知,婷婷通过秘密书信将住所告诉警方。张德玉恼羞成怒,准备让手下人将婷婷活活打死,并当着婷婷的面将照看婷婷的老妈妈勒死。后来,一个打手产生怜悯之心,谎称婷婷已经死亡,张德玉信以为真,随后就仓皇逃离住所。后来,他得知那个打手在欺骗自己,愤怒的他又将这个人秘密处死。

十年来,张德玉一直等待报复婷婷的机会。两年前机会终于到来。梅永健高职毕业后到徳凯集团应聘,从他递交的履历中,张德玉发现他是自己和婷婷野合的产物。他是一个恶魔,完全不顾梅永健的身上流淌自己的血液,决定将所有对婷婷的仇恨施加到他身上。

他遥控陈总一步步实施自己罪恶的计划。首先让陈总录用梅永健,在事业上处处关照他,梅永健在不到两年从一名小职员成长为公司高管。为了让梅永健同意以他父亲的名义非法集资,他想出一个恶毒的办法:从夜总会里找到一个舞女,冒充陈总的女儿嫁给梅永健。同时,将公司的法人代表变更为梅永健,这样所有责任可以推卸到他身上。等到梅永健同意非法集资,公司筹集到2亿元巨款,张德玉让陈总将所有的资产转移到指定账户上。同时,他写了一封匿名信到公安局,举报梅永健非法集资。做完这一切,张德玉让陈总毁灭会议记录等所有证据,并向陈总伸出屠刀。没想到,最后还是人算不如天算,主犯张德玉和陈总终究难逃惩罚。

七、

婷婷似醒非醒地躺在病**,混杂在生理盐水中的营养液,是她生存在世上的唯一依靠。连续的放疗与化疗,让她失去一头秀发。好几次,医生都劝说孟翔不要再折腾,病人已经回天乏术,治疗只会增加她的痛苦。孟翔不想就这么放弃。在他的人生字典中,从来就没有“放弃”两字。婷婷是孟翔最爱的人,怎么忍心她被死神带走?此刻,孟翔像一尊石雕坐在病床旁,木然地看着病**的婷婷。

这是孟翔连续第三天没有合眼,猩红的血丝布满孟翔的眼白。孟翔强迫自己不能睡去,因为担心打瞌睡时,婷婷会突然离去。她像一根耗尽油的灯芯,只要随手一拨就会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

婷婷的生命力顽强,她的精神支柱是儿子梅永健。坐在孟翔身边的还有婷婷的母亲,此外王局长也经常来探望,他是来偿还心中压抑多年的感情债。

鲜花堆放在婷婷的病床前,为这死气沉沉的病房带来难得的生气。病房中还有几个70多岁的老年人,大多也会在这里迎来人生终点。每天,这里都会听到痛哭声,撕心裂肺的哭泣,为了那已经驾鹤西去的亲人。不久以后,同样的场景也会在婷婷身上上演。

期盼已久的医学奇迹并没有上演。半夜里,婷婷又陷入重度昏迷,心脏也暂时停止跳动。孟翔慌了手脚,按响病床旁的应急铃。可能晚上人手少,过了很久值班护士才过来查看情况。值班医生过来查看,叹口气说,准备后事吧,患者不行了。

这个夜晚,孟翔一直握着婷婷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似乎已经没有活人的能量。

东方的天空开始吐白,新的一天又在晴朗中开始。婷婷的手忽然动了一下,温暖的感觉从她的手传递到孟翔身上。她终于醒了,看上去很精神。或许这就是回光返照,是上天给她机会对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这些天难为你了。”这个时候,婷婷依然想着别人。

“你说这些干嘛?我和你约定过,等你病好后来一次环球旅行。”孟翔说话的语调很虚,这个承诺几乎没有兑现的可能性。不过孟翔还是得这么说,哪怕现在就是婷婷的最后一刻,也要让她带着微笑离开。

“我知道你是在骗我,不过很感动。我走以后,身边没有知冷知热的女人,我不放心啊!这个时候,真想联系到王晓敏,这同样是一个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女人。只可惜,她已经离开这个城市,无法联系到她。假如你还能有幸遇到她,千万不要放弃和她重新走到一起。我不会责怪你的,不会责怪你的不忠。”婷婷说得很认真。

几个小时后,婷婷的神志又开始模糊。死神已经披上黑色风衣,悄无声息地莅临病房上空。孟翔在朦胧中还能看到那张可怕的面庞,那是任何一个世人害怕见到的面容。

孟翔打电话给王局长,没多久他和爱人、女儿也赶到病房。他抽泣着,孟翔从来未看到他这么动容。这些年他一直麻醉自己,不让内心的情感找到宣泄口。但是在正式课,再坚强的人也忍不住落泪。

见到王局长,婷婷吃力地说:“我快要不行了,还有一个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能与你父女相认。爸,今后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希望你多多保重。”王局长听到婷婷叫了一声“爸”,更是心如刀绞:“女儿,你终于肯与我父女相认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爸爸的好女儿。”

一旁王局长的爱人对婷婷说:“你爸已经把你的事和我说了。既然你是老王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其实,我们早就该和你相认。”

婷婷转过头来对母亲说:“妈,看在女儿面子上,你就原谅爸爸吧。”婷婷的母亲已经哭成泪人,不忍心反驳女儿最后的请求:“女儿,妈妈答应你,不再生活在仇恨里。”

王局长对婷婷的母亲说:“你就不要再回农村受苦了吧,我的女儿已经出嫁,家里生活也很寂寞,我们几个老人就做个老来伴吧。”王局长的爱人也说:“是啊,我们年纪都大了,正好互相之间有个照应。”婷婷的母亲点了点头。

这时,婷婷的口中轻声地呼唤孟翔的名字。孟翔立即紧握着婷婷那双没有一点血色的手,给她生理和心理上的温暖。暮然,那双手垂落下来,病房里响起一阵痛哭声……

当她的遗体被拖走,孟翔用尽全身力气追上去。踩到地上的异物,孟翔重重摔倒,腿上被蹭破一块皮,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到走廊的地板上。

下到三楼,走廊里是一些孕妇,身边陪着她们的丈夫。孕妇们腆着个大肚子,走路显得很吃力。丈夫在一旁小心伺候,不敢有任何差池。产妇在病房内待产,丈夫们在外面焦急等待,有些人还显出坐立不安的样子。每当有护士从病房里出来,好几个人同时迎上去。那样子,仿佛在宣布一项重大决定。

当“某某生了儿子、生了女儿”的话语从护士口中传出,那个做爸爸的男人就像孩子一样兴奋。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那个场景又在眼前浮现。医院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把人生的起点和终点都浓缩在这方小小的空间中,楼上还在为亲人的离开悲切时,楼下的妇产科却为年轻的夫妇们带来喜悦和幸福。人生的轮回,就这样被简单、直白地展示出来。

八、

与此同时,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审判庭上的气氛庄严肃穆。这桩社会影响比较大的非法集资案,即将开庭宣判。此前,控辩双方进行过多次交锋。因为证据不足,案件初期的审理进行得并不顺利。随着张德玉等一干主犯落网,终于到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刻。审判长宣读最终的审判决定,张德玉因犯故意杀人罪、绑架罪、故意伤害罪、诈骗罪,数罪并罚,被判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并没收全部财产。陈总因犯诈骗罪,被判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罚款50万元。梅永健犯有诈骗罪,因本人也是受害者,主动配合公安机关破案,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罚款5万元。

张德玉的脸色死灰,再无往日里的那种神气。当有人问他是否想提起上诉,他像拨浪鼓一样摇头。证据如此确凿,还有什么狡辩余地。一切似乎都是命运安排,他也是一个出身贫寒的人。小时候饱受贫穷凌辱,纯洁的心灵就这样被黑色的毒液沾染。他走上了邪路,这是一条不归路。一开始,他还有点害怕,担心正义之剑会落到他头顶上。当预想中的惩罚姗姗来迟,他的胆子越来越大。非法手段,为他带来巨大的商业帝国;暴力缔造这个帝国,同时也是它的运转模式。他的手上沾上更多的鲜血。曾经有个声音提醒他要收敛一点,他却充耳不闻。“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他用一种病态的洒脱和豪情,对待身边的人和这个社会。

该来的总归要来,张德玉低下他高昂的头。一个多月后,来自高院的核准死刑通知书送达法院。行刑这天早上,张德玉要了一份牛排、一份炸鸡、一瓶啤酒,还有几根玉米。马上就要踏上黄泉路,他不想做个饿死鬼。

吃完这顿丰盛的早餐,他轻轻抹了抹油腻的嘴唇。他突然开始放声大笑,持续了半分钟。死亡来临前,他还算一条汉子。他的眼里带着仇恨,咬牙切齿地说:“婷婷,你这个婊子,老子落到这个下场,全是拜你所赐。你别得意,老子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二十年之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张德玉被蒙上眼睛,随后被带上一辆车子。大约一个小时后,蒙住眼的黑布被摘下。四周的景色很美,大树郁郁葱葱,小草嫩绿,隐约还听到汩汩的流水声。张德玉的心中一阵惋惜:这里真是一片度假圣地,怎么会变成送人上西天的刑场?

看守所的大铁门渐渐打开,孟翔走进这个有些陌生的世界。隔着铁窗,孟翔看到儿子梅永健。就这些天没见,他明显瘦了很多。得知母亲已经过世,他的双手在颤抖。紧接着,泪花低落到他身前的桌子上,渐渐汇聚成一篇。他哽咽地对孟翔说:“爸,我对不起妈,她为我操碎心,而我这么不争气。马上要到监狱里服刑,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语言,在这个时候似乎失去应有的功能。他们后来说的话,孟翔都不再记得。眼前就只有婷婷的模样,她依旧那么慈祥,看着这对隔着铁窗的父子俩。

爱妻婷婷离去,让孟翔坠入一个没有底的冰窟窿。这些天,他一直在房间内干坐。太阳东升西落、室外的纷纷扰扰,任何事都不能激起孟翔的兴趣。尽管此前身居要职、工作繁忙,这些忙碌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任何物质的、精神上的收益都不能补偿。

终于到了极限,眼前景物变成最本真的黑色。孟翔觉得身体很轻,又听到熟悉的声音:“你应该活下去,为了我,你不能这样作践自己。”

听声音,是她。可是,她又在哪里?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如同一坨没有生气的赘肉卧在沉闷的房间中。或许,她就在这间屋内,还在身边,用她那双充满灵性的眸子,注视着憔悴、颓废的自己。为了她,不能再这样。胡乱扒了几口面包,腹中的饥饿稍微得到缓解。

环顾四周,才发觉房间里乱极了。大量的文件资料堆放在书桌上,好像一群懒散的兵士在闲逛。一些等待换洗的衣物不合时宜地亲吻着床单,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这里好久没有整理,以前都是她在打理。不行,这样的环境会让她失望。孟翔开始梳理凌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侍弄她的遗物。她不是一个爱打扮的人,梳妆台上用的化妆品也是最普通、最便宜的那种。墙上挂着一张婚纱照,时光的流逝让相纸有些泛黄。镜头中的她,带着淡淡的微笑,宛若一位慈祥的女神。那时的她,多年轻、多单纯,就像一颗没有被污染过的雪莲。照片的镜框上,已经蒙上厚厚的灰尘。结婚以后,这张照片一直就挂在这里,谁也没有动过它。早该擦拭一下上面的灰尘,就像孟翔早就该分出时间关心她的身体。一切都晚了,上天不再给他这个机会。孟翔为这份执念付出沉重的代价。

孟翔打来一盆清水,水面上,晃动着她的笑容。用手去抓,这个影像倏然消失。清水很快变成黑色,换来的是婚纱照镜框的整洁。

想到婷婷那双满是老茧的双脚,眼泪又一次落下。结婚十周年纪念日的当天,孟翔很早回到家中。她早已准备好一桌丰盛饭菜,房间中飘散着阵阵香味。晚餐后,孟翔没有让婷婷收拾碗筷,而是让她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收拾停当后,孟翔蹲在她的身边,为她轻轻地捶着肩膀。做完这些后,孟翔让婷婷闭上眼睛,有一份惊喜在等着她。

婷婷慢慢地闭上眼睛,她似乎感到脚底一阵温暖。睁开双眼,她看到孟翔正在为自己洗脚。她感动地有些哽咽:“你怎么想到做这个?”

孟翔愧疚地说:“和你相识,是我一生最大的福分。婚后,你理解我在外面辛苦的打拼,承担了全部的家务,好让我安心工作和事业。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奢求得到什么。说实话,我对不住你啊!”

婷婷平静地说:“你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没日没夜地工作,我做这些实在不算什么。”

孟翔把婷婷的脚托在掌心,轻轻地按摩,细细地观察和欣赏,上面记录着妻子为这个家庭操劳的每一个细节。搓揉的过程中,婷婷变得像木棒一样硬。要知道在恋爱阶段,她的一双玉足也是打动孟翔的利器之一。曾经,婷婷的双脚像莲藕一样白皙、娇嫩,似乎能从里面挤出水分一样。岁月带走这一切,她的脚在操劳中变得不再那么秀丽。可是,这仅仅是外表上的,在孟翔心里,这双脚永远是那么美丽动人。孟翔轻轻地为婷婷擦干脚上的水滴,随后为她穿上鞋袜。

后来,孟翔再没有为婷婷洗过脚。

孟翔重新把照片挂到墙上,夕阳的余晖照到房间里,更映衬出一种落寞与孤寂。

九、

孟翔决定暂时离开这个生活过几十年的地方。过去,这方不大的空间那么温馨,因为她将一切料理的井井有条。可是,她已经不在人世。孟翔更愿意相信,她只是在做一场好梦。她实在太累了,几十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她操心,需要好好休息。特别是宝贝儿子梅永健,没让她消停过一天。

这是一个伤心的地方,孟翔必须选择离开。或许今后,孟翔还会回来。至于归来,孟翔说不准在什么时候。

轻轻地闩上门,不愿意让周围人发觉自己离开。不过,还是有生物察觉到这细微的动静。隔壁家的大黄狗“汪”地叫了一声,好像提醒主人有异样,换来的是主人不耐烦的骂声。

这就是对孟翔的送别,尽管不那么友好。拔出锁芯的钥匙,孟翔随意将它放在上衣口袋中。

前方出现一个卖小混沌的摊位,这廉价的美食曾是儿时的最爱。还是再吃一点吧,这次旅行的目的地还不知道在何方。孟翔轻轻地喊一声:“老板,来两碗小混沌。”老板的背有些微陀。他用沙哑的声音应了一声。孟翔选择在一张桌旁坐下,卸下略显沉重的随身行李。几分钟后,阵阵香气飘散过来。两碗小混沌下肚,胃里顿时感到舒畅不少。

“孟翔,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孟翔很不愿意遇到熟人,这种非常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好好安静。如果孟被单位的人知道,肯定又会有一大群人呼啦啦地拥过来。

孟翔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却一下子想不起他究竟是谁。他看上去已经70多岁,不过精神依然矍铄。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大衣,显得有些土气。他见孟翔没有反应,依旧乐呵呵地说:“我是你安叔啊,你小时候还住在我家很长时间。几年前还见过你,那时你还记得我。哎,现在你出息了,变得‘贵人多忘事’了。”

孟翔这才从记忆库中调出这个人的信息,没错,他就是父亲的战友安叔。他们当时都在一个班,两年的战友情,让他们变得比兄弟还亲。小时候,父亲经常带孟翔去他家。前几年,他来找过孟翔帮忙。不过,那事确实很为难,孟翔没有答应他。他是一个很憨厚的人,知道孟翔有难处,再没找过孟翔。孟翔心里还有些愧疚,毕竟他小时候对孟翔很好的。

他看孟翔的脸色不太好,问孟翔近况如何。面对这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长辈,还有什么隐瞒的呢?路边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来到一间茶室,委婉雅致的音乐在耳畔响起。这略带哀伤的曲调,更调动起孟翔讲述的冲动。积存多日的委屈,像潮水一样倾泻出来。

就在孟翔准备踏上火车时,突然觉得眼前一黑,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

十、

孟翔渐渐有了意识。想到自己马上可以和婷婷再次相见,反而感到了解脱。不过,病魔并没有征服孟翔,身体又开始恢复。

和死神亲密接触之后,孟翔对人生进行彻底的反思:这么多年来,为了工作、升职而丧失父母、爱妻、孩子,到头来人生似乎又回到原点。失去亲情、友情、爱情,孟翔希望找回生命中这些最宝贵的东西。

就在孟翔的病榻旁,一位同志带来组织上给孟翔的最终决定。经过多方调查取证,因为并未牵涉到这起非法集资案,不对孟翔处以刑事处罚,决定对孟翔恢复原职,不过处以行政警告处分。

这纸裁决本该让孟翔高兴,他只是轻轻地放在一边。

孟翔有些不解地说:“老领导,我的家庭已经不复存在,亲人也全部离饿而去。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又在哪里?”

王局长意味深长地说:“既然你已经没有了‘小家’,但是还有社会这个‘大家’。希望你能用好手中的权力,做好本职工作,为人民群众谋取福利。”

孟翔接受王局长的意见,用工作来冲淡伤痛。人社局的各项工作,在孟翔的带领下紧锣密鼓地开展。

到了退休年龄,人社局梯队合理的干部队伍、屡受表彰的工作成绩,他决定卸下身上的这副担子。

完成世俗中的使命,孟翔想到该对自己的进行一次精神救赎。他把房子变卖,将所有财产捐给慈善基金会。随后,开始漫无目的地的流浪。

眼前出现一群快乐奔跑、追逐的孩子,他们活泼可爱的样子,孟翔在一旁淡淡地笑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