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情梅花
快马,加鞭,急驰。
苏州城外官道上。
冷子蝶衣襟飞舞,手中长剑轻灵。他身披翠玉衫,头着青狼巾,腰系苏杭玉,跨下千金红宝驹,在绿柳红烟中分外精神。
正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马蹄落在地上,那声儿就象是一串串轻快的节拍,和着路旁湖水汩汩的流动声,一曲和谐的音乐便自然而成。风姑娘熬不住寂寞,柔柔地依偎在冷子蝶身边,他虽是个很有魅力的少年郎,但不是她的情郎,她终究是留他不住的。
燕子盘旋,自湖心抄水而过,停靠在了一块倚水而成的青石上,正张开双翅“啪啦”着水珠,那情景象极了一位刚出浴的女子。闻有马来,便又“扑呲”一声飞走。冷子蝶忙吁声下马,提转马缰,缓缓走向湖边,拍了拍马背,那马儿便轻嘶着低头饮水。冷子蝶也喝了几口,只觉清凉之至,他自怀中抽出条白净的手巾,迎上一闻,芬芳沁人,才放入湖中洗了洗,拧干后摊开放在了脸上,人已仰天躺在了湖边。他实在是太累了,也是该休息休息的时候了。
只可惜他刚有休息的念头,就被一阵阵清脆的呼叫声惊醒了。
冷子蝶一掀开手巾,向着声源处一望,只见湖心一只小竹筏上有一女子。只见那女子撑着船篙,一身浅绿色的衣衫,体态优美.身姿妩媚,在这碧天翠湖中俨然画中人。
只见她沉着腰板,亮开嗓子放出歌来:
“哥哥你呀好休闲,落下马儿躺湖边。
春风吹啊柳儿摆,马儿马儿好可怜。
哥哥你呀好没心,情满天下花满营。
湖水摇呀鱼儿游,吾姐吾姐泪满襟。”
歌声清脆悦耳,曲调优美宜人,不过带了些顽皮与调侃的色彩。冷子蝶笑了,开怀地笑了,遇见这个鬼灵精,想不笑都难。
他这才握剑起了身,将那块白手巾揣入了怀中。竹筏晃眼便近了,冷子蝶高声笑道:“香琴妹妹可让我等急了。”
那竹筏女香琴笑道:“谁叫你个没良心的家伙一去就一个月,害我和姐姐等了这么久,现在让你等等也是应该的。”
冷子蝶笑道:“我知错了,香琴妹妹。”
香琴道:“你个没良心的,嘿,还不给我上筏。”
谈话之间竹筏已靠岸。
冷子蝶提着马缰,携马上了竹筏。
这竹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匹马两个人正合适。这匹骏马倒也和气得紧,动也不会动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
竹筏随着香琴那高超的技术,不到一会儿功夫便划进了一个三面环山的地带,只见此处风景秀美,幽静之至,起码从竹筏里望将过去是看不到一丝儿杂质的。水光接天的远方隐隐约约可见一座清雅的山庄,庄外红红绿绿,似锦带一般。
花香是越来越浓了,那种幽静的气息也越发地临近,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山琼阁。
“发什么愣呀你,你不上岸就拉倒。”这时竹筏已抵岸,香琴早就轻快跳上了岸。
冷子蝶携马跟上。
一路上奇花异簇多不胜数,却又不影响整体的幽静闲雅,足见造物者独到的匠心。
山庄倚山而筑,巧巧地镶嵌在了山麓的尖儿上。
一条水涧自山间流下,贯入一潭色彩绚烂的池水中,池水又随着地势缓缓流入翠湖。
水光落下的景色与周围的格调相映而合,说不出的清,说不出的静,还有种别样的空灵。
庄前一对相思雀,似无忌惮地呢喃私语,甚是亲密,冷子蝶当然不忍打扰它们。
他抬头一望,四个秀气而又雅致的墨黑大字——“念诗山庄”。
冷子蝶将那马儿栓在了庄前石柱上,摸了摸马鬃,笑道:“你呀在这儿可乖乖的啊,不老实的话我可不管你了。”
香琴笑着轻轻地跨入了庄门,连她也似乎不想打扰那对相思雀。
冷子蝶自然也很轻。
庄里的陈设趋于娴静,令人心情舒适,阵阵幽幽点点淡淡的香气缥缈之极,闻之不知出处。
那种似有若无的水滴声便是这里唯一的喧闹,这哪是人住的地方?这已是天外天无二的境地。
冷子蝶随着香琴在一间形色独一的房间外停下了脚步。
这房间的形状奇特极了,就象是一朵花儿,花儿的形状。
色彩明净,冷子蝶也不知道那是种什么颜色,有点象是阳光下海浪泛起泡沫的颜色,更有点象是彩虹上白云的颜色。
香琴轻轻转过身来,轻声道:“等一下进去可要乖乖地哦。”
冷子蝶点头道:“遵命遵命,你姐姐我可惹不得呀。”
花儿一般的房间花儿瓣一般的门,带着花儿一般的生气,每踏进一步便多了一分花儿一般的情调。
一个人正在一翠绿色的竹几上用她那竹笋般的手拨弄着笔墨丹青。
花儿般的窗外,淡淡的一抹阳光自水涧穿出,刚好映在她那脸颊上,不施脂粉的脸泛起了大自然独有的清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变了颜色。
冷子蝶上前客气地一笑,说:“在下进来这么久,也没有向诗诗姑娘您问个好,实在是失礼了。”
她这才将双眸落在了冷子蝶身上,那双眸子绝美中忽然带着一丝丝冰冷,只听她道:“既然知道小女子叫做诗诗,既然知道小女子是洞庭湖畔洞庭仙杜庭水的女儿,为什么这么失礼?小女子可是日盼夜盼盼着见冷大公子一面。”她鼻子里忽然哼了一声。
冷子蝶笑道:“我可是快马加鞭地来了。怪只怪被路途上的一些小事给耽搁了。”
杜诗诗道:“什么事情能耽搁咱们的冷大公子?我想除了女人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冷子蝶笑着看了看一边的香琴。
香琴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退了下去,关上了房门。
冷子蝶笑着走进杜诗诗的身旁。
杜诗诗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话没说完,她脸忽然变红了,红的就象是这三月里的红杏,这份神态更美更加动人了。
因为冷子蝶已放下宝剑,双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热情。
冷子蝶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杜诗诗笑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冷子蝶道:“我胆子不够大又怎敢进你的房间?”
杜诗诗笑道:“你以前可没这个胆子的,怎嘛,最近换胃口了,改吃‘豹子胆’了?”
冷子蝶道:“豹子胆有什么好吃的,我吃的是‘人胆’。”
杜诗诗道:“这回又是谁的胆被你这小子吃了?”
冷子蝶神秘地道:“便是那人称‘四指开光’的小盗,盗金光!”
杜诗诗兀自不信,道:“盗金光?他的胆就那么容易吃到?”
冷子蝶笑道:“没吃到他的胆,我又怎敢对你这么大胆?”
杜诗诗脸微微一红,笑道:“怪不得今天冷大公子像变了个人似的。”
冷子蝶笑道:“是么?真是好眼力。”
杜诗诗笑道:“我今天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你的本事会这么大。”
冷子蝶道:“我的本事岂是你可以预计的?”
杜诗诗道:“哦,诗诗很想知道冷大公子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吃到那颗胆的。”
冷子蝶道:“我凭的是运气加智慧,还有,就是对你诗诗那份痴心。”
杜诗诗略感意外:“哦?”
冷子蝶道:“我去破获失银案,整整一个月时间食不成味,夜不能眠,平均睡眠不足三个时辰,我这又是为了什么?江湖上的人也许会认为我是争功夺名,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本来我不应该这么累的,但你不是普通的女子,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洞庭仙’杜庭水的女儿,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奇女子,而我是什么?区区一苏州城一个被人暗地看作是乳臭未干的耍剑小子,就算是在这个领域里我也比不过隔壁街那位明玉公子……我有哪点可以配得上你,恩?你认可了我,你爹会认可么,就算你爹为了你勉强认可了我,江湖上会认可我么?到时候,只怕什么流言什么蜚语想有多少就有多少,你会过得快乐么?”
杜诗诗嫣然笑道:“所以……你今天吃定我了?”
冷子蝶道:“就看你让不让吃了。”
杜诗诗笑了。
任何一个山庄都有酒窖,每一个酒窖里或多或少地都珍藏有好酒。
经诗诗精心挑选出来的当然是好酒。
冷子蝶是好酒量,年纪小喝起酒来不得了,就算是他爹冷钟也喝不过他。
连续两月地奔波,他就没有好好生生地喝过酒,本来可以在风水栈饱饮一番的,可惜当时那种气氛是提不起他的酒性的,所以现在他一听有酒来,不由地精神大振。
诗诗选出来的却只是一小壶,那是用一只白玉颈瓶盛的酒,以冷子蝶的酒量也不过是脖子一仰即没的小事。
冷子蝶笑道:“诗诗啊,这点酒可解不了渴啊。”
诗诗的笑容仍是那么动人,但有了种别样的意味:“这壶酒可是我亲自酿的哟,名唤‘仙人醉’又俗称‘糊里糊涂死’,只要喝上那么一小口啊,不倒下也得醉头三日,你敢不敢喝喝看?”
冷子蝶一听便笑道:“这酒够新鲜,我一定得尝尝喏。”
酒只有一壶,酒杯有两个。
现在两个酒杯里都盛满了酒,灵动的香气已摆脱了人间的俗气。
冷子蝶已举杯而下,只觉那味道的确与凡酒有很大不同,凡酒再怎么陈香也总有那么些燥暑之气,而这仙酿酒质纯美,既清爽干洌又劲道十足,难得的是没有一丝暑气,燥气。
诗诗也举杯下了喉,脸上立刻有了酒红之气,更显得娇俏动人。
冷子蝶喝道:“好酒,不愧是‘仙人’醉,只有仙人才能酿得如此仙酒。”
刚要倒第二杯时,忽然听见诗诗的声音道:“这酒......这酒.......好醉人的酒......”
支吾一声便睡倒在了桌上,竟已醉了?是醉了么?仙子怎会醉?
冷子蝶摇头笑着道:“唉,这位仙子的酒量实在太差劲了......”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就感到有些晕晕的醉醉的感觉直上头梢,脑袋就醺醺地发起困来。一股股猛烈的酒气向着全身扩散开去,手脚顿时无力,手一松,酒杯跌落在了地上,碎成小瓣。
他想极力摆脱现状,但已做不到了,头缓缓地垂了下来,眼睛也模糊了,最后唯一能看到的是桌上诗诗的酒杯,酒杯里有一颗红色的小点,一看到这颗小点冷子蝶便笑了,笑的有多无奈便有多无奈,然后呢?是一片无垠的黑色的帐幕,光明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