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终章

渐行渐远的脚步踩着松软的黄土,留下一道有点歪斜的脚印。而脚印的旁边总是有一滴水印。

仔细看时才会知道,那不是水印,因为水印不会是红色的。

红色的是血印!

血是从行路人的手腕处流下来的,手腕处有一道伤口,那是被利刃划过之后留下的伤口。

他是空手而行,手中没有利刃,所以,伤他的就是别人了。

不,伤他的人是他自己!

他用自己的刀挑断了自己左手的脉。

他是归海流的第五代传人,他是东瀛第一武士!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他只是一个赶回去拯救自己妻子的人。他也是一个要死的人!

他会死在谁的手里呢?也是他自己!

他输掉了与郭让的一战,所以他不得不死。

但此刻他还不能死,因为他的妻子还在等他去救。

到了,就要到了。前面就是那家客栈,客栈里有他要找的人,也有他要救的人。

怎么救?他想过很多种办法,包括很多没有尊严的办法,但他决定还是用最直接的办法——杀!

没有人不怕死,九环坞的“笑面财神”孙季通更不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孙季通,逼迫他放了自己的挚爱。

然后呢?然后他就可以死了。

到了,已经到了。芥川南宥站在了客栈的门外,门是关着的。

外面很安静,安静地听不到里面的声响,这不是一家客栈该有的样子。他知道客栈里,一定伏下了许多头戴紫巾的人。

轻轻推开门,他感觉自己的手竟然有些抖。

他在害怕,他从未如此怕过,即使郭让的剑刺在了他的脖子上时,他都没有害怕。他并不是怕孙季通,也不是怕九环坞的任何一个人,他害怕的是架在他爱妻脖子上的那把刀。

客栈里也是安静的,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这真的不是一家客栈该有的样子!

又走了几步,他终于看到了九环坞的人。但他们并没有设伏,对他也没有任何威胁。

因为那些人是死人!

这时他才闻得到客栈里的血腥味。越走尸体越多,死的尽是头戴紫巾的人。

不对!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了。这里一定又出了什么事!他想着。

是谁杀了他们?小岛流芳吗?不可能,他比谁都了解他的妻子,所以他知道,她杀不了这么多的人。

既然不是她,那一定是别人,而且是一个杀人的高手!因为那些人都是被一刀毙命,杀人者出手无比的干脆利落。

他加快了步子冲向二楼的一个房间,那是孙季通喝茶的房间,也是小岛流芳被扣押着的房间。

一掌推开了房门。

孙季通果然还在房间里,不过已经变成了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死不瞑目的尸体。

但更吸引他注意的还是坐在桌边的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是他并不认识的男人,而女人是他深爱的女人!

女人正在为男人的杯子里添茶。

小岛流芳看到了破门而入的芥川时,一眼的急切。她正要站起身子,却被旁边的男子按住了手腕,于是又坐了回去。她的眼神有急切变成了恐惧,让她恐惧的自然是旁边的那个男人。当看到芥川那只被血染红了的左手时,她的恐惧又加重了。

“你是谁?”芥川问正在品茶的男子道。

“陆铭。”那人回答。

一只渡鸦从窗子外飞了进来,落在了陆铭的肩头。

陆铭,无名教的左神卫陆铭!

“放了我的妻子!”芥川喊道。

“腿在她身上,她随时可以走。”陆铭道。

小岛流芳半信半疑地看着陆铭,慢慢站起身子,一点点离开座位。

陆铭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半点阻拦之意。于是,小岛流芳大步跑向芥川,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的手……”小岛流芳问。

“我输了。”

小岛流芳当然知道输意味着什么,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哭了。

芥川为她拭去眼泪,拉起她的手说:我们走。

可他们走不了。

芥川刚一转身的时候就知道,那个人不会就这么放他们走。那人在喝的茶,是他的妻子亲自泡的茶,茶是好茶,他的妻子也精通茶艺,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不会杀掉客栈所有的人而只是为了喝几口小岛流芳泡的茶。

“你们还不能走。”陆铭说道。

“我要走你未必拦得住。”

“你已经废了一只手。”

“可我还有可以持刀的手,”芥川道,“只要我还握得住刀,只要刀还在我手里,走出这家客栈又有何难?”

他是芥川南宥,就算废了一只手,他依然是芥川南宥。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郭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胜得了芥川。只要他还握得住刀,只要刀还在他的手里,归海流依旧是震慑了东瀛的归海流!

可他手里并没有刀。他的刀送给了一个孩子,也是他选中的第六代传人。

但地上有刀,是孙季通的刀。

芥川捡起那把刀的时候,陆铭仍然是安定地坐着。仿佛他并不把那刀放在眼里,也不把持刀的人放在眼里。

陆铭的确不是郭让,他也永远成不了郭让。郭让手里的剑,是侠义的剑,而陆铭手里的剑,是杀人的剑!

所以,陆铭的剑远比郭让的剑更要狠毒。

现在芥川有了刀,虽不是他惯用的武士刀,但只要锋利就足够了。

那只渡鸦飞离了陆铭的肩膀,它并不是因为站得累了,而是因为有一把刀向它这边破空斩来。

那一斩,叫做大佛斩。

连佛都可以斩杀的刀,的确是让人恐惧的刀。但谁都知道,凡人的刀斩不了佛。

芥川的刀也同样没有斩掉陆铭。

陆铭手里的剑唤作“断水”,“断水”是由千年的玄铁打造而成的一把宝剑,它是由世上最精巧的铁匠磨砺了十年才铸炼出的一把剑。

芥川的刀正是斩在了被陆铭举起的那把剑上,然后,刀被削成了两截。

芥川还没有看清陆铭的手是如何动的时候,“断水”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只要持剑的人稍微用力,剑锋便可刺穿他的心脏。

陆铭是最擅长杀人的陆铭,所以他的剑锋总是指在对方最要害的部位。

但此刻他不想杀人。

他不但不想杀人,他还要那人好好活着。

“你到底想要什么?”芥川问。

“想和你做一个交易。”陆铭收起了剑说道。

“什么交易?”

“用一件东西换你妻子的命。”

妻子是芥川的妻子,而他却要用自己的东西来换回妻子的命,这哪是什么交易,分明是勒索!

可芥川明白,废了一只手的他根本赢不了陆铭,他和妻子的命都攥在了陆铭的手里。他本就是一个要死的人,可他的妻子不是,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想要什么东西?”芥川问。

“一块石头。”

“只是一块石头?”

“就是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就可以换回妻子的命?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芥川也不相信这样的好事,他知道陆铭所要的石头,绝对不是在路边随意可以捡到的石头。

他要的是一块玉石。

那块玉石是归海流世代相传的一块玉石,也是归海流的创派祖师土屋荆九传下来的玉石。

玉石本是中州介子帮的镇帮之石,土屋荆九与昔日介子帮的帮主展开了一场比斗,那场比斗的赌注一是土屋荆九的命,二就是那块石头。土屋荆九胜了,然后带着玉石回了东瀛。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块石头竟然是十二道神符中的“鼠符”!

玉石对于芥川来说不过是个信物,一块石头可以作为信物,一把刀亦可作为信物,只要归海流的刀传承了下去,用一块石头换回一条命,又有何不可?再者,对于归海流而言那把刀才是最重要的信物。

“可玉石远在东瀛。”芥川道。

“我可以等。”陆铭说。

“你要那块石头做什么?”

“你不必知道。”

“我只是好奇,一块石头能有什么用?”

“要看它是在谁的手里,”陆铭道,“在你们手里,它不过是个无用的摆设,而在我的手里,它远胜过一切。”

芥川走了,他要去取回那块玉石。临走之时他又抱住了他的妻子许久,然后只深情地说了句:等我回来!

小岛流芳快步跑到窗前,看着窗下那个她深爱的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直到背影消失在她望不到的地方。

世间最重的莫过于爱,可世间最让人心痛的也莫过于爱。那个说了句“等我回来”的人,却始终没有回来……

他不是没有回来,而是根本就没有离开。没有离开过的人,又谈何回来?

芥川并不是放不下小岛流芳而舍不得离开,更不是因为舍不得那块玉石而没有离开,他是没有机会离开。

他死在了距离客栈只有几里的地方。

杀死他的是一支镖,一支形同竹叶的镖!

只有唐门才有那样的镖,而这里只有唐不悔才是唐门的人。

不错,杀死芥川的人,正是唐不悔。

心力交瘁的芥川,只和唐不悔斗了几个回合便死在了唐门的暗器之下。

其实在芥川走进那家客栈的时候,客栈里并非只有陆铭,唐不悔也到了那家客栈。但他并没有走进客栈,而是趴在了客栈的屋顶上。屋顶上的唐不悔,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他是跟着芥川来的。那夜他被风百灵施了媚术而昏厥过去,可在酒癫被风百灵化成的“蛇魅”咬伤之后,他便醒了过来。

“神符……”倒在地上的酒癫在昏死之前对他说,“神符不能落在无名教的手里……”

“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唐不悔道。

“迫不得已,抢在陆铭之前…杀了拥有神符的人,带走神符!”

然后酒癫便“死”了,而唐不悔知道,他只是睡着了。他已经“死”过了很多次。

于是,唐不悔便去追寻陆铭的踪影。可陆铭是一个连在深山草丛里走路都不留下痕迹的人,他找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直到他看到了山脚下战败而归的芥川南宥,然后跟着芥川来到了那家客栈。

陆铭是有四只眼睛的陆铭,“魅影”的双眼也是陆铭的双眼,高翔在空中俯瞰大地的“魅影”,不会发现不了唐不悔。

可它就是没有发现,因为它一直停落在陆铭的肩膀,也一直都在房间里。陆铭不应该如此大意。

唐不悔处理了芥川的尸体,然后转身向鸭嘴山的方向而去。

他赶到鸭嘴山的时候,镖队已经走了,却留下了梁丘老伯和冲儿。他们正在和一个人交谈,那个人正是“死而复生”的酒癫。

酒癫还在大口地喝酒,他真是一个不珍惜生命的人。唐不悔这样想着,然后走向那个不懂得珍惜生命的人。

然而他却还不知道,那个看似不珍惜生命的人,却在珍惜着天下苍生的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