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杀手陆铭
入夜时分,风平寨所有的人都被明日郭让与芥川南宥的一战搅得无心成眠,酒癫也无睡意,但他不是因为那场决战,而是另有心事。
能让一个降妖的道人滋生心事的,就只有妖了。鸭嘴山来了妖,可酒癫并不知道那只妖藏在了哪里。追妖盘坏了,他如同失去了一双寻妖的眼睛,可他总是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暗窥探和观察着他。
也许是他的心在作祟,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哪里来的第二双眼睛?
提起葫芦正要喝酒时,一个声音却突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那是飞鸟落在窗台的声音。他看着那只鸟,然后怔住。
那是一只通身黑色的鸦,正是白天他看到的那只,只因为那时它飞得太快相距又太远,他才把它当做了普通的鸦而并未在意。然而此刻他明白,它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鸦!
它就站在距离他十几尺远的窗台前,所以他看得真切。他们算是旧识。
它是一只渡鸦,一只长着人类眼睛的渡鸦!
见过它的人一眼就能够认得出它来,酒癫见过,所以他知道,那只渡鸦叫做“魅影”!
“渡鸦魅影”,“魅影”的主人叫做“渡鸦”,天下最强的杀手“渡鸦”。可“渡鸦”已经死了,死在了他自己的剑下。
“渡鸦”死后,“魅影”也随之消失,可如今为何又突然出现在鸭嘴山?
这绝不会是偶然,他感觉得到,“魅影”是特地来找他的。
一只鸟也会为他的主人复仇吗?酒癫暗想着,然后紧紧盯着那双褐色的眼睛,褐色的眼睛也在盯着他。
“魅影”叫了一声。
酒癫能和化回原形的妖畜对话,但“魅影”不是妖,所以酒癫并不明白“魅影”的那声叫是为何意。
一人一鸦,整个屋子除了酒癫的呼吸声,安静的别无其他。片刻后,“魅影”突然拍动了几下翅膀飞走了。
酒癫下意识地冲出房间,寻着“魅影”的踪迹而去。
“魅影”在幽暗的山林里穿梭,飞飞停停,似乎是有意在等他。
终于,“魅影”停了下来。它并不是停在枝头,也非停在灌梢,而是停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魅影”不会随便停在一个人的肩膀上,除非那人是“渡鸦”,可“渡鸦”的确已经死了,一个死了很久的人,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在那站着。
酒癫看着那个站在黑夜里的背影,像极了一具幽灵。
他小心地迈着步子,一点点向背影靠近,越近却觉得熟悉。因为熟悉,所以他知道那人不是“渡鸦”。
他怎么可能会是“渡鸦”!酒癫不禁想笑,笑自己有那么一刹那真的怀疑“渡鸦”并没有死。
他既然不是“渡鸦”,那又会是谁呢?“魅影”不会把他错认为是自己曾经的主人,它不是普通的鸦,它的主人也不是普通的人。它既然很自然地飞落在他的肩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魅影”有了新的主人!
“什么人?”酒癫对着那个背影问。
“等你的人。”背影回答。
“是你用‘魅影’引我来的?”酒癫问。
“你认得‘魅影’?”
说话间,那人转过了身,酒癫这才看清他的脸。
那张脸的确是他认识的脸,也是他如何也不会想到的脸。
白无常!“魅影”新的主人竟然是白无常!
可他又不像是白无常,无论是着装还是神情,他都不再像当初他认识的那个白无常。还有他别在腰间的武器,他的武器并不是勾魂弯刀,而是一把剑。白无常竟然把随身的武器换成了剑!
一个人的服装可以改变,表情可以伪装,但他惯用的武器不应该换的。
“很久不见,你变了。”酒癫看着白无常道。
“我们见过?”白无常问。
酒癫竟有些疑惑,因为白无常的神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难道他真的不是白无常,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可世间哪有如此相像之人?
“你不记得了?”酒癫说道。
“记得什么?”
看来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一个人可以忘记过去的种种,有时候也许是一件幸事。
但酒癫明白,那样的幸事没有发生在白无常的身上,因为他虽然忘记了过去,但依旧未能逃脱掉江湖的血雨腥风,否则此刻的他也不会以“魅影”主人的身份站在了这里,“魅影”的主人永远都是刀口舔血的杀手。
“那你总该记得自己的名字吧?”酒癫又问。
“陆铭,”白无常道,“我叫陆铭。”
他不仅忘记了过去,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酒癫不禁觉得有些心酸。他有了新的身份,所以他不再是玄冥教的白无常,那他的背后又会是谁呢?
酒癫猜的出答案。“魅影”曾经的主人是“渡鸦”,而“渡鸦”是无名教的人,那么“魅影”新的主人也必定是无名教的人。
那日一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玄冥教的白无常为何会加入了无名教?而且是让白无常痛恨的无名教!酒癫想不明白。
“魅影”叫了一声,飞离了白无常——应该称他为陆铭了——的肩头,酒癫感觉得出来,这是不好的兆头。
“你是来杀我的?”酒癫问。
“我生来便是杀手,杀手要找一个人,自然不会是要同那人把酒谈欢。”陆铭道。
“要杀一个人,也总得有个理由,”酒癫喝了口酒道,“你是为了那本天书?”
“什么天书?”陆铭反问道。
“看来不是。那我就想不通你为何要杀我了。”
“我也想不通,”陆铭道,“杀一个酒鬼有何乐趣?但主神要你死,你就不能活。”
主神?这还是酒癫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谓,连神都容不下他了吗?不可能,至高无上的神要让一个人死,是不会派一个杀手来的。他知道所谓的“主神”并不真的是神,江湖中有很多秘密的教会,那些教会的教主都喜欢称自己为神,可到头来,那些“神”最终还是被人杀死了,甚至是被他们身边最信任的仆人杀死了。
天下能打败酒癫的人很多,但能杀死他的并没有几个,就算昔日不可一世的“渡鸦”也未必杀得了他,他体内的“幼龙之力”总会让他化险为夷。
白无常就是陆铭,但陆铭不是“渡鸦”,“渡鸦”杀不了的人,陆铭一样不能。
真的吗?酒癫转念想着。陆铭不是“渡鸦”,但陆铭毕竟是白无常,那个隐忍了多年、实力也雪藏了多年的白无常,他可以把“彼岸花”练成了“黄泉渡”,谁又能确定他不会把“黄泉渡”修成了“地藏决”呢?
“叫你的朋友也出来吧,”陆铭突然说道,“总躲在最黑暗的地方,不觉得乏吗?”
然后酒癫才知道,此刻这个林子里还藏着第三个人。
“魅影”的眼睛也是陆铭的眼睛,就像昔日的“渡鸦”以“魅影”之眼为眼一样,陆铭也多了一双眼睛,所以他看到的东西,总比常人所看到的更多。
第三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唐门的三公子唐不悔,他是暗跟着酒癫来的,他对酒癫总有着太多的好奇和疑问。
唐不悔从树影里走了出来,就连黑夜似乎都掩不住他的绝世风华。
唐不悔自然也听过“渡鸦魅影”的传说,可他没有见过“渡鸦”,如今却见到了“魅影”,而“魅影”的主人换成了陆铭。
如果说唐不悔向来高傲,那么陆铭就是孤冷,这样的两个人相遇,不会成为朋友就会变为敌人。可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唐不悔虽然高傲,却不蛮横,陆铭虽然孤冷,却不绝情。
然而每件事情总有例外,今夜就是个例外。
陆铭要杀的人是酒癫,可酒癫刚刚救过唐不悔的命。如果不是酒癫的出现,他想必会死在钟堃的蛊虫之下。
这是他欠酒癫的情,抛开这份情,他心中还有愧对酒癫的意,毕竟当年他对酒癫下过毒。他不喜欢欠人的情,更不喜欢有愧对别人的意。他要还了那情,补了那意。
剑出鞘。剑是陆铭的剑,因为只有他带了剑。
剑刺向的是酒癫,而挡下那一剑的是一支镖,正是唐门的竹叶镖。
接着是第二支镖,第三支镖。镖很快,在黑夜里闪出一道道寒光,像稍纵即逝的流星般迅速。
江湖中没有多少人能躲过这样的飞镖,可这样的飞镖却没有一支中的,因为比镖还快的,是陆铭手里的剑。
他不但换了兵器,新的兵器在他的手里已经出神入化。看来陆铭永远不再是曾经的白无常,他比那个白无常还要可怕。他的确是习武的天才,短短的时间里,竟然练就一套全新的武学。
酒癫看得出来,陆铭的剑法里有“渡鸦”的身影,几分相似又带几分不同。
也许这本就是“渡鸦”的剑法,只不过被极具天赋的陆铭给改了,改成了最适合自己心法的一套剑法。
也许是资历尚浅,威赫江湖的唐家拳在陆铭的剑下渐渐处了下风。
唐家拳并不是只有拳头,其中也包罗了十八班兵刃的路门,可唐不悔自幼不喜佩戴兵刃,于是专攻拳法,他的手掌可接白刃,他的拳头可碎巨石。
可他还是败了下来,当陆铭手里那把杀人的剑刺向他的咽喉时,他只得用一支竹叶镖和奇门遁甲才得以化解,但还是负了伤。
酒癫一个纵云梯飞向半空,折断一根树枝俯冲而下。树枝成了他的剑,原来酒癫也是会用剑的。
其实他不仅会用剑,而且是用剑的高手。一根树枝竟能一次次挡开陆铭手里的利剑。
酒癫的剑法异常大气却又显飘渺,时而如疾风骤雨,时而又如清风浮云。剑法之中包有阴阳,然阴不克阳、阳不压阴,阴阳在他的剑法里揉和得天衣无缝。
他用的是太极的心法,名曰“北斗星芒”。“北斗星芒”是武当的内功心法,以北斗七星对应人体大穴,天枢为天、天璇为地、天机为人、天权为时,玉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自摇光开始承接其余六星,七星连贯之后筋脉尽通,内力如江河奔流不息,举手投足间冷霆万钧。
而他用此心法配合的剑法称作“真武**魔剑法”。“真武**魔剑法”本是双手阔剑,而酒癫在修炼此剑法的时候,一只手里已经持了酒,所以他持不了双剑。然而他却独辟蹊径,练就出了一套单手剑的真武**魔剑法,威力竟不输双剑。
陆铭杀不了酒癫,斗了十数个回合难分伯仲。一旁的唐不悔想着,照这样打下去,他们会打上三天三夜!
他们当然没有打上三天三夜,就连三个时辰都没有打到。因为他们的打斗被突如其来的一个人打断了。
打断他们的是一位女子,她从空而降,宛若天娥!
唐不悔从未想过世间会有这般女子,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纵使在这黑夜里,也如朝霞一般璀璨夺目。
女人总喜欢到风景美丽的地方去,而这样的女人,到哪里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甚至连风景都成了她的陪衬。
可唐不悔也许是个没有眼福的人,他只欣赏了片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见那女子飞落在了唐不悔身前,轻轻挥了挥衣袖,一阵异香扑鼻,随后,唐不悔便在那股香味中昏厥了过去。
“主神!”陆铭向那女子作揖到。
主神?原来她便是陆铭所说的主神——无名教的教主!
竟然是个女子,而且是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可酒癫很快就知道,这位看似年轻的女子,实际的年龄比这里所有人的加起来还要大得多。
“左神卫,”女子对陆铭道,“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陆铭应了声站起身子,又看了看酒癫后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里。
女子对着酒癫笑了,那是让人沉迷的笑容,让向来不懂女人和爱情的酒癫都有些心动了。
当她越来越靠近酒癫的时候说了句:好久不见了,我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