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妙手梁丘

“这不可能,你已经死了!”曹可勤惊恐地看着酒癫道,“我亲手杀的你!”

“我只是喝多了酒睡着了而已。”酒癫回道。

“可那酒里有我亲手调制出的毒药,任何人中了那样的毒,都不可能活下来。除非,你根本不是人!”

“我当然是人,和你一样有血有肉的人。”酒癫笑了声说,“我遇见过很多想要我命的人,他们见我嗜酒,于是都选择了在酒里下毒,”酒癫特意看了看唐不悔,接着道,“可惜他们不知道,毒药是杀不死我的。”

“莫非你有百毒不侵之体?”

“何止是百毒不侵,”身子依然无法动弹的唐不悔说,“他简直是刀枪不死!”

“刀枪之下哪有不死的人,”酒癫道,“我只是恢复得比别人快些罢了。”

趁酒癫同唐不悔答话而分神的时候,曹可勤纵身一跃飞向窗子,他自知不是酒癫的对手,于是想借机逃走。

可在酒癫身前,他的动作显得太慢。灰影一闪,酒癫已经站在了窗前,一掌击落了曹可勤之后,又伸出手朝他脸上抓去。那一抓竟然在曹可勤的脸上扯下了一张皮。

易容术!酒癫见过这种易容术,中原第一大盗“飞天猴”就使用过这种易容之术。

被撕下面具的曹可勤终于露出了他真正的样子。他是一个中年,苍白而病态的脸,看不出丝毫的血色。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那不是刀疤,而是像被什么野兽抓伤所致。

“原来你一直就知道我并不是曹可勤。”

“不,”酒癫说,“我也是中了你的毒之后,被你扔到山沟里才知道的,因为曹可勤的尸体也躺在那里,而且他的死法让谁看了都会唏嘘。”

“他是被体内的虫子活活咬死的,”那人说,“然后,虫子又从他的额头破开皮肉钻了出来。”

蛊虫,杀死曹可勤的虫子是蛊虫,正是那人将虫子投进了他的体内。

只有蛊师可以操控蛊虫,而只有湘南才有蛊师。湘南一共有四大蛊师,被江湖人称“魑魅魍魉”,魑鬼、魅灵、魍恶、魉怪,而脸上有疤的蛊师只有一个——魅灵,所以,那人一定便是魅灵蛊师——钟堃。

原来,风平寨的山匪们都被钟堃施了蛊,他一个人挟持了整个风平寨。唐不悔也中了蛊,就在他同钟堃对下那一掌的时候,蛊虫被打进了他的体内。

本以为胜利在望的钟堃,此刻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去逃,他所有的计划竟然被一个古怪的道士搅乱,虽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打是打不过,但逃有的是法子,钟堃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法子。只见他突然从腰间摸出一个鸡蛋形状的东西。那当然不是鸡蛋,而是一种乐器,叫做埙。钟堃把埙放在嘴边,然后吹响。

紧接着,屋里的人就听到一阵翅膀拍动空气的声音,而且是很多的翅膀!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越来越近,当它们冲进屋子里时,人们才看清那是一群蝙蝠,而且是嗜血的蝙蝠!

蝙蝠群在钟堃的操纵下围住了酒癫,像一群黄蜂一次次扑向他的身子。在酒癫打落一只又一只蝙蝠的时候,钟堃趁机夺门而出,迅速消失在了已经黑下来的夜色里。

“用火!”一个声音喊道。

声音来自角落,正是梁丘老伯。他边喊边从墙角边的火架上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柴,木柴又从他的手里飞向酒癫。

酒癫接住了木柴,提起腰间的酒葫芦大口灌了酒,然后对着火把向黑压压的蝙蝠群喷了出去,酒水经过火把之后宛若熊熊燃烧的火舌。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蝙蝠顿时落了一地,剩余的仓皇逃开。

屋里的人得救了,郭让等镖局的人中了毒,唐不悔、朱老七以及所有风平寨的人都中了蛊,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够活得下来。

但有一个人却救了他们,救他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梁丘老伯。

梁丘老伯先是给郭让等中毒的人,服了一枚药丸压制住了毒气的扩散,那枚药丸叫做“续命丹”。

“续命丹”是百草门秘制的丹药,可以压制世间所有的毒,但并不能中和并驱除所有的毒。

“你怎么会有百草门的丹药?”唐不悔问梁丘道。

“因为我就是百草门的人。”老伯回答。

然后众人才明白,这位毫不起眼的老伯不仅是百草门的人,而且还是百草门里的神医,人称“妙手梁丘”。

梁丘老伯又从包裹里取出一个折叠的软夹,软夹里别着大大小小的银针,这些银针才是解毒去蛊的解药。

这一夜对于梁丘老伯来说,是忙碌而劳累的一夜,因为这一整夜他都在行诊。

妙手梁丘不亏是生了一双妙手,他用银针和药物帮四海镖局的人尽解了毒,又把唐不悔和风平寨人体内的蛊虫驱逐出体外。等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早已是次日的正午。

众人活了下来,梁丘一头栽倒在木**睡了过去。

酒癫走进屋里的时候,梁丘老伯依然沉沉地睡着,冲儿正伏在桌上打盹,见了酒癫便又坐直了身子。

“你叫冲儿?”酒癫也坐下来,问道。

冲儿点点头。

“梁丘冲儿?”

冲儿摇摇头。

“那就怪了。”酒癫笑了笑说。

“怪在哪里?”冲儿问。

“你们自称爷孙,却不同姓。”

“你才是最怪的人。”冲儿道。

“我怎么怪了?”

“你穿着道士的衣服,却一点都不像道士。”

“那我像什么?”酒癫好奇地问。

“乞丐,酒鬼,疯子!”

酒癫笑了,真是童言无忌,很多大人对他也有过这样的评价,更何况是一个孩子呢?

“你怕我吗?”酒癫又问。

“不怕。”冲儿回道。

“为何?”

“因为你是好人。”

孩子眼里的世界总是单纯的,在他们看来,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不像大人的世界那么复杂,好有时候其实是坏,坏有时候又会藏着好。其实,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好坏,善与恶也不过是人为的界定罢了。比如狼吃了牧人的羊,那么狼对于牧人来说就是恶的,如果牧人吃了自己的羊,并没有人去指责牧人的恶。

酒癫正要去取腰间的酒葫芦时,却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一个羊皮酒袋。酒鬼自然对酒感兴趣,尤其是别人的酒,因为他们总想知道,别人的酒是否比自己的好喝。

酒癫伸手刚抓住酒袋的时候,却被冲儿双手抱住,说:这是我爷爷的酒!

“就尝一口!”

“不行,爷爷都不舍得喝的!”冲儿执拗的样子。

最终酒癫还是喝到了那袋酒,代价就是把他的追妖罗盘借给冲儿玩耍。

酒袋里装着的的确是好酒,他有很久没喝过这样的酒了。这么好的酒只喝一口实在是不解酒瘾,酒癫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正尽兴时却又被冲儿夺了去。

“吝啬鬼!”酒癫咋了咋嘴巴抱怨了句。

“贪婪鬼!”冲儿回道。

酒癫又看了看酣睡的梁丘老伯,然后站起身走出屋内。

门外却站着一个身影,似乎是特意在等他。

站在门外的是唐不悔,他也的确是在等他。

“体内的蛊毒清了?”酒癫问道。

“蛊虫是驱了出来,但余毒未清。”唐不悔道。

“那为何不去休息?”

“我想了解一些事情。”

“又是问问题?”酒癫笑了声,“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问了很多问题,你的确是一个有着太多问题的少年。”

“有问题的人是你。”唐不悔说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里也有妖?”

“每个人心中都有妖。”

“你心中的妖是什么?”

“我心中的妖就是妖,”酒癫道,“而世人心中的妖往往是他们自己。”

“我没有心思同你探讨人性,”唐不悔道,“我只想知道你此行的目的,莫非你也相信这趟镖车里,运着一本天书?”

“你不信吗?”酒癫反问。

“现在信了,可既然是一本谁都看不懂的天书,为何还会有那么多人觊觎?”

“天书也是人写的,有人能把它写出来,就一定有人能把它看懂。”

“你也是怀着这种侥幸,来夺取天书的?”

“如果那本天书本来就是写给我的呢?”

“你认识写书的人?”唐不悔惊讶地问。

“不认识,也没见过。”酒癫道,“但我喝过他的酒,确切的说,是用他的酒方酿出来的酒,你也喝过。”

“烂酒屋?”唐不悔突然明白过来,“你是说写下这本天书的人,是烂酒屋从前的掌柜?”

“他是一代画师,而且是一位不世出的画师。”

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中原第一游侠柳传风,心甘情愿地、十几年如一日地为他照看着那家小酒馆。

提起那家酒馆,唐不悔顿时觉得有些惭愧,因为他就是在那家酒馆里,而且是在那样的好酒里,给酒癫下了毒。好在那毒并未要了他的命。

唐不悔虽然年少,但却是个多疑的人,他当然不相信那本天书是为酒癫而写。在他的眼里酒癫是个奇怪的人,想不到就连酒癫要夺走天书的理由都如此奇怪,奇怪到不可一世。

“你如何认定那本书就是写给你的呢?”唐不悔问道。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酒癫说。

“看来你也未曾见过那本书,也许它根本就不是一本书,”唐不悔道,“这趟镖里我也确实不曾见过什么书本。天书无字,亦可无形,或许,四海镖局的旗子就是天书,运货用的车子就是天书,甚至镖车上那一口榆木疙瘩做成的箱子就是天书。真正的天书到底长什么样子,也许只有郭让才知道,可他并不认识你,也没有把任何东西交付与你,所以,那本天书根本不是给你的。”

“也或许郭让并不知道,天书真的就藏在他的这趟镖里。”酒癫道,“他只是受人之托把一件东西送到一个地方,至于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其实他并不清楚。”

酒癫的话不无道理,可就在魅灵蛊师钟堃要杀掉那个孩子的时候,郭让亲口承认了天书就在他的手里。一个孩童的生命真的贵重过一本天书吗?出生豪门的公子,永远也读不懂一位侠客的心。

其实,唐不悔并不关心那本天书,他关心的只是他精心准备的寿礼是否能够准时到达。距离唐不悔父亲的寿辰还不到十日的时间,倘若照这样耽搁下去,别说十日,就算再过半月也到不了八台山。

那本天书自然比他的翡翠贵重的多,如果把翡翠换成天书作为寿礼送给他的父亲又会怎样呢?唐不悔的脑海中也曾闪过这样的念头,江湖中人没有谁会真的对隐藏着深奥武学的天书不感兴趣。

但他是唐不悔,孤傲的唐不悔,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是不会去抢的。况且,就算抢走了天书,唐门的人也未必能破解其义,天书与废纸在他的手里又有何分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废纸可以随意的丢弃,而天书只会给唐门招来祸端。

此刻唐不悔倒希望那本天书就是属于酒癫的,酒癫带走了天书,他们就可以安全地赶路。

两者正在谈话的时候,几个山匪匆忙地从他们身边跑过,透过他们的神情看得出,一定是又出了什么事。

这几日的风平寨真的是难以风平,似乎每时每刻都成了生死之际。

的确是出了事,更确切的说是来了一个人,没有人拦得住他,试图拦他的人都死了,所以也没有人敢去拦他,他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山,径直地走向郭让的房间。

唐不悔怔住了,他认得那人。那人正是昨日在羊歇岭劫镖的东瀛武士——芥川南宥!

可今日他看起来并不是想劫镖,而只是去找人,找那个昨日同他一场大战之后却胜负未分的郭让。

芥川南宥扣响了郭让的房门。看来他的确不是来劫镖的,因为劫镖的人不会这么有礼貌的敲门。开门的是跟镖的随从,芥川南宥进了屋子之后,随从又把门带上。

没有打斗声,就连交谈声都很短暂。很快,芥川南宥又走了出来,看到唐不悔时,他又向唐不悔和酒癫的方向鞠了个躬,随后下了山去。

“古怪的东瀛人!”唐不悔感慨了句。

酒癫是古怪的,郭让是古怪的,芥川南宥也是古怪的,在这个少年的眼里,似乎所有的人都是古怪的。

梁丘老伯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的并不是梁丘老伯,而是冲儿。

冲儿捧着酒癫的罗盘喊道:你的罗盘刚才动了!

酒癫大步跨过去接过了罗盘,盘里的指针死死地指向一个方位。

有妖!酒癫意识到。

酒癫下意识地朝指针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乌黑的鸦从枝头上飞走。紧接着,罗盘竟然在他的手里碎了!

多么强大的妖术!酒癫暗想着,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的妖,比以往他遇到的任何一个妖类都更难对付。而且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他找到了妖,而是那个妖主动找到了他!